暑假真是让我又爱又恨的存在。


    我爱它可以让我在梦里多见你一会儿，又恨它不能让我在现实世界多见你几次。


    ——《时序日记》


    在手机尚不普及的二〇〇六年，在甄好上初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周里，传字条是班里最为普遍的现象。


    所以甄好毫无心理负担地写了张字条让周淳芮帮自己传递到第一张桌子，也就是时序的座位。


    时序后面坐着的人是宋景，他并不知道字条是谁写的，所以没有多想就递了上去。


    见字条被顺利传到时序手中，甄好紧张得握着笔的手都微微泛白。


    不知道时序看到她那个略显白痴的问题会作何感想，又会如何回答？


    明明方才递字条的时候，她还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眼下却生了后悔之意。


    她现在收回来还来得及吗？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从她的角度，已经能看到时序正在展开字条。


    甄好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拿课本挡住脸，书下是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她到底为什么要写那么一张字条啊……


    此时此刻，甄好恨不得拥有魔法，可以让时序手中那张字条上的字迹消失。


    她根本不敢回想那张字条到底写了什么……


    然而那句话像电影回放似的，不断在她脑海里盘旋……


    “我是不是很重？”


    没有前言后语的一句问话，容易让看见的人一头雾水。


    早在时序背起她的一刹那，她就想开口问这个问题了，然而她当时虚弱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否则她根本不会让别人有机会背自己。


    无论是谁。


    初一刚入学体检时，班里的女同学都大大方方地报出自己的体重，并热烈地讨论起来。


    只有甄好模棱两可地敷衍了过去，原因很简单，其他女生的体重都不过百，而她竟然有一百零四斤。


    所以只要提起体重这个话题，她都讳莫如深，只有在说身高的时候，她才敢底气十足地说：“我一米六五！”


    在无论男女，个子普遍都不高的闽市地区，甄好这个年龄拥有这个身高，已经是难得一见。


    但她并非班里个子最高的女孩子，与她一样高的，甚至比她高的好些女生体重才九十斤出头。


    因此，她总觉得自己胖。


    加上有些讨厌的男生，诸如邹晓伟和陶文灿，总喜欢说她腿粗，嘲笑她肯定比男生还要重……


    渐渐地，体重变成她羞于启齿的秘密。


    而时序看到字条上的内容后，眉头一皱。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甄好的座位。


    果真如他所料，少女将脸深深地埋在课本之下。


    以他对甄好不知算不算了解的了解，她问完这个问题定然会感到不好意思，继而感到后悔，最后开始幻想自己拥有特殊能力，比如能够把他手里的字条变走。


    那……


    时序看了一眼课桌右上角的奶茶，心生一计。


    他不动声色地将奶茶盖子打开，又“不小心”打翻，再“不小心”让字条泡在洒出来的奶茶中……


    做完这一切，他又猛地起身，故意将桌椅弄得咣当响。


    裴小海是个闲不住的，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忍不住说话：“时序老兄，你在冲虾米？（冲虾米：闽南语“干什么”的意思。）”


    “哦，没事啊，就是不小心把奶茶弄洒了。”时序刻意将说话的音量提高了些，为的就是让甄好也能听到。


    “时序老兄，不是我说你，哪有男孩子喜欢喝这种甜不拉几的东西啊……”裴小海晃了晃手里的咖啡，“这玩意儿才好喝。”


    他话刚说完，班主任就像幽灵似的出现在教室后门口，声音也幽幽的：“裴小海，看来明天的考试能得满分了，是吧？”


    裴小海登时像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班主任总是神出鬼没的，心脏不好的早晚被吓出个好歹来。


    时序擦干净课桌后，重新撕了一张科作业纸下来，确定班主任没在教室了，才写好新的字条回传给甄好。


    他在纸上写道：“好好，你刚刚写了什么？奶茶不小心倒了，字都花了，看不清了，对不起。”


    道歉有之，装傻有之，事实有之，在真真假假的几句话之下，甄好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被安慰了个七七八八。


    她给时序回字条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幸好他没看到，否则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他。


    “现在没事了，明天考试加油。”


    看着甄好回过来的字条，时序便知道自己的方法奏了效。


    头顶风扇呼呼地摇着，窗外是夏夜独有的蛙声虫鸣，教室内的一桌一椅都像排列整齐的青春记忆，谁也挪动不了谁的半分。


    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是在周六中午的十一点钟，各班都要求再回一趟教室开一个简短的班会。


    陈老师深知同学们一颗心早已飞回了家，各科老师又早在晚自习布置好了暑假作业，所以也没多说，只交代了暑期注意安全，按时完成作业等事项，便放大家下课。


    绝大多数同学都像出笼的小鸟，飞奔着朝校门走去。


    甄好三人向来不急着回家，都慢吞吞地收着桌洞里的东西。


    “好好，要不我们先吃完午饭再回家？”周淳芮提议道。


    “我觉得可以。”时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鄢云书只能苦着一张脸：“那我怎么办？”


    她也很想跟大家一起玩一会儿再回家，可鄢识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想到这里，她落寞地垂下头。


    “能不能算上我呀？”喻玲轻灵的声音传来，她说话总是爱带着听起来温柔至极的语气词，叫人不忍心拒绝她。


    她说完又补充：“我请客怎么样？谢谢大家这个学期对我这个转学生的诸多关照。”


    喻玲是从大城市转来的，这也曾是甄好所羡慕的。


    她在小说或者影视剧里经常看到女主角或者男主角厌恶转学，因为那将意味着离开熟悉的人和环境，去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她想的却不一样……


    她渴望转学，渴望去到一个更大更繁华的地方，渴望认识更多更优秀的朋友……


    她相信环境改变人，也相信环境造就人。


    可惜的是，从小学到初中，她一直按部就班地在小地方成长、读书，从没有到外面看看世界的机会。


    “哇，喻姐，也算上我吗？”裴小海贱嗖嗖地围了过来。


    “我先回家了。”师杭与的话紧随其后。


    裴小海登时又追着他跑去：“哎，你等等我啊，你干吗呢？不吃白不吃！”


    “我又没拦着你。”师杭与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裴小海很快追着师杭与来到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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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见到倚在车旁的那个男人时，愣了愣：“二叔，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说着，他快步朝裴延东走去。


    裴延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噙着笑意：“小海长高了不少啊。”


    “那是。”裴小海满脸骄傲地挺了挺脊背，“再努力点就赶上杭与了。”


    “赶上我？”师杭与目光微微下垂，倨傲不已，“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他话音刚落，裴小海就挥拳打了上去。


    当然，他没有得逞，因为师杭与早就有所预判，轻巧地躲了过去。


    而教室内，甄好委婉地拒绝了喻玲的请客之说：“大家都是同学，不用这么客气的。”


    喻玲也大概了解她的性子，所以并没有坚持，转而让步道：“那我请喝饮料总没问题吧？”


    这回甄好没有开口拒绝，却也没有答应。


    她内心是不想跟喻玲一起吃午饭的，毕竟……


    她看了一眼也会一起的楼知夏三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喻玲好似没有察觉她的抗拒，又自顾自地说道：“听说刺桐村风景秀丽，有山有水，想去很久了！好好，我们吃完可不可以去你家玩啊？”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请求，甄好直接整个人呆住了。


    从小到大，她最抗拒的事情之一便是让同学到家里去。


    就连周淳芮和鄢云书都鲜少去她家，非要说起来，常去她家的同学只有时序一个。


    整个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盖了新房，屋内都是漂亮的现代化装修，浴室有自动下水马桶，也装有冬暖夏凉的浴霸，只有少数的一些家庭还住在传统的闽市古厝。


    而甄好家便是其中一户。


    若不是甄爷爷省吃俭用，在甄好读四年级的时候，给家里铺上了地板砖，甄家现在还是夯实的那种土地板。


    哪怕家里的地板花色老旧，也仍是甄好小小心灵的一丝慰藉。


    首先，如果遇到台风暴雨天，屋顶露水不再会令地板变得泥泞肮脏，只需要拖把就可以轻松将地板洗净；其次，铺了地砖的地板连小蜈蚣和不知名的小虫都少了很多，起码她再也没被小蜈蚣咬过了。


    在一个炎热的周末午后，她一个人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睡午觉。她睡着睡着觉得脖子被什么轻轻地蛰了一下，又刺又疼。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往脖子不舒适的地方扫去，眼睁睁看着一只小指长的红足蜈蚣被自己扫落在地，很快扭着身子不知钻到何处。


    她吓得再也不敢回屋，只敢来到连廊上放着的竹榻，连坐下来都要进行一番左右张望，生怕从哪里再跑出来一条蜈蚣，结果不知何时又睡着了。她本以为是自己犯困，后来才知道是蜈蚣有轻微的毒性，导致她迷迷糊糊、头昏脑涨地睡了一觉又一觉。


    从那之后，她对多足动物产生了生理性恐惧，别说看到，单是想到都会觉得头皮发麻。


    最后是，再有同学来家里，甄好总无端觉得自己可以更抬得起头来。


    她知道自己这样虚荣不好，也知道嫌弃自己破败的家不好，可她就是羡慕别人有亮堂宽敞的新家，也抗拒被更多人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


    眼前的场景不容她回忆太多，她却也有些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拒绝喻玲。


    就在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句听起来不甚在意却每个字都是在替她解围的话传到众人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