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草经过长时间的脱水，摸着已经有些脆了。


    云汐几乎能看到张班长是如何小心翼翼地，用防潮垫把它裹起来放好的。


    但即使再怎么小心保存，要不了多久还是会朽掉的。


    而草木犹如此。


    “……”


    “嗯？”谢医生看过来。


    云汐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无意识地低喃出声了，而谢医生没有听清，还以为她是在对他说什么。但云汐心中确实感慨难名，于是迎着谢医生的目光，她开口问了一个傻问题：


    “……张班长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这是一个不需要询问就有答案的问题。


    所以谢医生也只是柔缓了眉宇，说出了一段很平常的往事。反正医院里病人来来去去，艰难中的种种人性显露，也早就成了医生们司空见惯的老戏码了。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是常态，但患难越发见真情的，谢医生也见过不少。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或许张班长和他的妻子姜红梅，总是显得格外坦然。


    谢医生就常常见到张班长推着轮椅，带着姜红梅坐在梅丽医院花园的树影下，谈天说地。


    他路过时，听到他们谈论过列夫托尔斯泰和俄国的革命史，也有时会一起嘲笑伪史论和隐索派是地摊文学。


    他们也可以从手心上茧子的来源，聊到枪械维护的玄学点位和无人机播种的偷懒技巧。


    他们还会在晒懒了太阳后嘘唏感慨，说从前好好的时候不是你忙，就是我忙，一年到头面都见不上几回。现在生病了成了社会闲散人员，才终于能有点时间好好谈个恋爱了。


    而果然恋爱都是要脱产来谈才有意思。


    总之，在谢医生和其他医护人员看来，不论姜红梅的病情如何进展，她和张班长之间总是这样，平静而恩爱。


    后来姜红梅住院的时间久了，来探望的人渐渐多了，大家听了不少闲话，也多少知道了这对夫妻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像大部分来梅丽医院的人一样优渥。


    张班长其实只是一名的驻边士官，姜红梅也只是一名普通的驻村技术骨干。而为了能给姜红梅看病，张班长放弃了转业的编制岗位，拿了一大笔安置费，完全是倾其所有。


    而来医院探望姜红梅的人，既有张班长的老战友，也有她帮扶过的贫困户。


    和梅丽医院那些来探病都要光鲜亮丽的人比起来，这些人的衣着打扮都很质朴，又很鲜活。


    他们有人提着牛奶来，有人提着鸡蛋来，甚至有一次，还有个老孃孃直接带着一大丫樱桃树枝来，说是姜红梅指导他们村子种的新品樱桃熟了，卖得特别好，但怕摘下来会放坏，所以就干脆把树枝子给她掰过来，让她也尝个鲜。


    而那一天，负责姜红梅的一整个科室的医护，都分到了樱桃。


    谢医生作为参与讨论姜红梅手联合手术方案的会诊医生，得到了一小捧。


    “是新品种，个头大，甜得很。”谢医生道。


    而云汐听到这里，也和谢医生一样不自禁的弯起一点嘴角。


    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前期治疗和多次联合会诊，姜红梅的手术方案终于确定下来。


    手术本身很成功，但因为姜红梅的身体基础条件很不好，术后出现了许多并发症。


    其中她眼底的情况尤其糟糕，一度面临完全失明的风险。


    当然这个情况在术前谢医生已经告知过他们了，两人也多少有些心理准备。只是这种情况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来接受的。而失明也注定会给病人以后的日常生活带来巨大的挑战。


    而谢医生在仔细评估后，还是顶着极高的风险，决定给姜红梅安排紧急手术。


    那场手术的难度在谢医生做过的所有眼底手术里，都能排进前三了。


    当时姜红梅的眼底大量出血，导致手术视野遮蔽。谢医生完全是凭着个人经验和过硬的技术，盲视野下进行了玻切联合术中扩大内界膜剥除以及空气填充，完成了黄斑区的精准修复。


    手术非常成功，姜红梅恢复得也非常好。


    而除了眼部的情况，她后面也还经历了许多其他的术后并发症，其中一些也是相当凶险。


    但梅丽医院确实是一个可以用钱买命的地方。


    在绝对的医疗保障，和医护人员的全心全力下，姜红梅最终成功度过了所有难关，身体各项机能也逐渐恢复至正常。


    接下来就可以回去好好疗养，等待复查了。


    谢医生去给姜红梅做最后的出院前检查时，姜红梅的视力已经基本恢复。他很为她高兴，也发自内心地祝福这对恩爱的夫妻，希望他们经历了这一场患难，此后能否极泰来，诸事顺遂。


    而他们两人当时自然也是笑着称好，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要是这个故事在这里结束就好了。】


    云汐想着，有些酸涩地低头，看着手中干枯的绳结。


    而此时谢医生也拿着张班长的笔记走过来，摊开其中一页，递给云汐：


    “这是他绘制的外科楼分层地图。”


    云汐接过来，同时也把自己整理出来的便签交给谢医生，然后给他挪出一个位置。


    谢医生便挨着云汐坐下来，开始一张张的查看那些便签。不过便签上面的零散字句里，着实看不出太多有效的信息。片刻后，谢医生看完一遍，便斟酌着对云汐开口：


    “就目前而言，张班长已经把外科楼绝大部分地方摸过一遍，只有手术中心那边还剩下一些极高危的区域没去过了。我认为，我们也不用再在他探索过的地方再耗费精力。


    “接下来，如果护士长的巡视结束后，张班长没回来，那我们就直接去手术中心吧。”


    云汐看着摊开那页上，张班长手绘的精细分层地图，一时沉默。


    虽然谢医生说的是“如果”，但其实他话里的意思是，张班长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


    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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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得靠他们自己了。


    从理智上，云汐也认可这个判断。


    因为既然这里是张班长自己的安全屋，那么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谢医生当时完全可以过去和他一起行动。但张班长明确拒绝了谢医生的帮助，这当然不是出于自大，只是他也觉得自己一行本来就凶多吉少，不愿意拖累谢医生而已。


    现在回头想想，张班长看到她时说的那句“你这个样子，竟然还没疯”，其实也不是在感慨，而是在评估。


    因为这个安全屋的最后一道防线，是需要在门口停留30秒，经受住一定强度的“精神冲击”，张班长是在评估以她那时的精神状态能不能扛过去。


    而那句“你很聪明”则是在评估她能不能在他没有明确交代的情况下，看懂他留下的笔记，并接手他留在安全屋里的布置。


    而在完成评估后，张班长为他们快速定制了一个简单的安置方案，并在跟他们交代了必要的信息后，把他们妥善地送到了安全屋门口，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些举止，多少是带着一些一去不复还的意味在里面的。


    而按照张班长一开始说的，这里并不存在任何离开的方法，至少在他探索过的地方是没有的。所以此时他们想脱身，就应该去张班长没有搜索过的其他地方碰运气。


    云汐看着谢医生给她摊开的地图。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个被张班长标记为“极度高危”的“手术中心顶层”,对应的应该就是进入外科楼前，谢医生专程对她提到过的，那个“所有的EMVN联合移植术”施行的地方了。


    谢医生之前的判断是，梅丽医院的一切异常都和这个“EMVN联合移植术”有关。


    所以如果他们去这里，就算找不到离开的方法，也能大概率获得一些直接指向这个世界一切扭曲的根源的信息。


    从理智上讲，她应该接受谢医生的提议。


    特别是，张班长还为他们留下了许多物资和他已探明的规则信息。虽然这些东西无法被张班长用来对付那个猎食者，但明显对他们接下来的探索是会有很大帮助的。


    不论怎么看，谢医生的提议都是正确的。


    但云汐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反而是紧紧抿着唇，开始反复翻看那几张分层地图。然后又将前面的所有笔记挨个翻看。


    这个过程里，谢医生也并没有催促她。


    而在把全部笔记内容来回翻看了好几遍后，云汐微微凝眉思索片刻：


    “谢医生，你把一开始张班长给我们的那张简易草图，再给我一下。”


    谢医生当即拿出来给她，而云汐将那张草图摊开在笔记本上，和那几张分层地图对比过两遍后，终于得出了结论。


    她将笔记本上“感染防控中心”的分层地图那页摊开，转过方向，朝向谢医生，并准确地指着上面负三层的西南角：


    “这里，就是那个猎食者的真正老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