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汐和谢医生躲在一个堆放清洁用品的保洁室内。


    门缝下透着殷红的光线，这是他们和张班长分开后，经历的第十七轮“常规巡视”。要是按照正常的时间流逝来算，他们已经在这栋大楼里度过了两天多了。


    而云汐也终于明白了之前张班长的那句话：


    “时间在这里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概念。”


    云汐记得有一种审问的方式，就是把人关小黑屋里，而只要不到一天的时间，大部分人就会心理崩溃，交代一切。


    云汐现在觉得她是被关在了“小白屋”里。


    自从他们来到了这栋大楼，外面的天光就一直没有变化过。只有巡回护士一轮又一轮的机械巡视，提示着他们时间确实在流逝。


    重复的医院、重复的回廊、各处潜在的危机……让云汐的精神渐渐从持续紧张，变成了过度麻木。


    而且就像张班长告诉他们的那样，这栋楼里没有任何正常的人类食物。这两天里，云汐和谢医生完全是靠着喝自来水硬抗的。


    饥饿已经开始让云汐频频出现幻听。


    比如她现在就觉得，自己背后的墙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吱吱的抓挠着，想要挠穿墙面冲出来。


    而她必须拼尽全力让自己不去听那些声音，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才能从那种细碎又折磨的吱吱声中短暂的摆脱出来。


    云汐觉得她应该是走不出这栋楼了。


    这或许也并不是一个让人意外的结果。


    云汐也只是很可惜，她来这一趟，白白赔了一条命，却什么都没有捞到。


    【要是能找到点什么线索，多少能帮到苏姐姐他们一点……就好了。】


    云汐有些遗憾的想。


    这两天下来，她和谢医生也只是尽量将这栋楼内的所有三级巡视区，和大部分二级巡视区，探过了一遍。


    他们倒是收集到了一些关于护士巡视的规章制度，这些东西帮助他们在大楼内活了下来。但他们却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行政楼”的提示，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和现世中EMVN全眼联合移植手术相对应的场景、信息。


    更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离开大楼的线索。


    这些东西如果有的话，也只能是在“一级巡视区”里面了。但所有被标记为一级巡视区的地方都非常凶险，云汐和谢医生都不敢贸然进入。


    更何况，现在的他们都已经非常疲惫和饥饿了。


    而随着三声半长的嘟响，门缝下透进来的红光消失。这意味着他们又度过了一轮巡视。


    云汐想要坐正起来，但手上却使不上力。


    而谢医生直接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你不要动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好好眯一会儿。”


    云汐只能点点头。


    那个吱吱吱的声音一直在折磨着她的神经，她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而似乎是察觉到了云汐的虚弱，墙里面的东西又开始吱吱地低语起来。云汐在极度的疲倦中，不停说服自己：


    墙里没有东西，它们并不存在，不要相信它们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这一阵让人极度难受的低语才终于消退了。云汐勉强振作一点，抬头却看到谢医生正要开门离开：


    “……谢医生？”


    谢医生手都搭在门把手上了，闻言还是停下来回头，又宽慰她道：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来。”


    “……你是要去地下血库吗？”云汐从虚弱中奋力撑着墙坐起来一点，看向谢医生。


    谢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别担心。”


    这是一种默认。


    但现在云汐自己的状态虽然很差，谢医生还能撑住的。所以他不是想去血库为自己找吃的，而是想为她带一点能恢复精力的东西。


    “别去。”云汐舔舔干裂的嘴唇，终于坐正起来，认真的对谢医生道，“别去，谢医生。


    “如果你一定要试试什么的话，我觉得，我们应该……”


    此时忽然咔哒一声，门把手从外面被扭了一下！


    云汐立刻噤声，谢医生也当即松手，侧身一步，让到门边。


    门把手继续转动半圈，但陡然间，哐地一下，门板向后大力弹开！


    一只□□抬起来直指着云汐，而谢医生一步上去，双手一绞，就要将来人直接缴械。而来人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门边的埋伏，□□当即对着谢医生的胸口调转过来。


    这时候，谢医生先完成缴械，马上死的就是对方，而要是对方先扳动弩机，当场死的就是谢医生了。


    但就在这马上要刺刀见红，生死立决的一瞬，两人却一齐停手。


    此时，谢医生回撇住了对方的手腕，将弩机直接调转方向，顶到对面的人的下颌。但对方另一手却反握着一支弩箭，已经斜插到谢医生脖颈侧面了。


    但也就在这当口上，双方也都看清了对面的人，随即又一齐松手。


    “张班长。”谢医生有些意外，又有些松口气地道。


    而张班长插回弩箭，将弩机换了一只手，试着活动了一下险些被掰折的手腕，额角青筋顿时痛得一跳！随即张班长也颇带着几份认可的对谢医生点了点头，又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已经虚弱到极点的云汐：


    “是你们啊。”


    “啊……”谢医生颇有些歉意。


    张班长收手的很及时，而他的反应就慢了一点。


    而且他们之所以会选择这个保洁室间暂时藏身，也是因为这是张班长在草图上标出来的一个落脚点。


    “抱歉。”谢医生一边让开身位，让张班长进来，一边解释，“我们没算好巡回护士的路线，只能借用一下你的地方。”


    张班长摇摇头，并不是很在意，只是看着云汐的样子，又问谢医生：“所以，你们没有去血库找血吗？”


    谢医生摇摇头。


    而此时云汐也打起精神来，对张班长抬抬手，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跟人家打招呼：


    “又见面了，张班长。”


    张班长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摇摇头：“你这个样子，竟然还没疯……”


    云汐本想回他一句“快了”，因为她现在就有很强烈的冲动，想要对谢医生复述一遍，她从墙里面的听到的那些吱吱吱的低语。


    但她到底是强忍住了，没有放任自己滑向疯狂，并且一直保持了思考：


    “张班长，我刚刚一直在想你。”


    “……”张班长先是迷惑了一下，随后退开了半步。


    云汐顿了顿，品了品自己刚刚的话，反应过来，对方大概是以为她马上要陷入疯狂了吧……


    云汐立刻又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大大的深呼吸一口，努力提高声音的对张班长道：


    “不是，张班长，我是一直在想，你那天的话。”


    “……哦。”张班长回应了一声，明显还是很戒备的。


    云汐只好继续努力振作的提高声音：“张班长，那天，你提到过，这栋楼里有人在利用异化能力不停地诱杀‘无辜’。”


    “嗯？”张班长顿了一下，随即神色一凝。


    “但你又说了，现在这栋楼里，都是些人皮兽心的，被划归为‘污染物’也没什么问题的人。”


    云汐抬头，声音沙哑的问道：


    “而我们这几天探下来，情况也就是这样的。这栋楼里还活着的东西，要么是疯的，要么发生了变异。


    “那么，你说的那些‘无辜’的人，又都是在哪里，被‘不停猎杀’的呢？”


    谢医生听到这里，已经恍然醒悟过来，之前云汐想要建议他试试什么了。


    张班长保持着沉默，但看向云汐的眼神却逐渐变得锐利。


    “……我们已经把能进入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堪称一无所获。而我思来想去，唯一想到的，是你说的这个。


    “张班长，你说的这个人，不是在捕杀这栋楼内的生物，而是在捕杀这栋楼外，那些在迷雾中迷失的、来到这栋楼附近的无辜路人吧？”


    云汐话到最后，墙里面那吱吱吱的抓挠声又开始了。


    她只能立刻咬着牙，对抗着这种尖锐的精神折磨，不敢再开口。因为云汐有强烈的预感，自己此时只要再一开口，说出来的就只是那种尖锐的吱吱声了。


    而此时谢医生也终于低叹一声，接过话头：“张班长，你之前说你来这栋大楼是为了给你妻子复仇的。而这个复仇的对象，就是这个藏在大楼里，不停地‘诱杀无辜’的人吧？”


    张班长又沉默片刻，最终对谢医生缓慢点头：


    “就是他。


    “而且你们猜的也不错，这个人确实掌握了某种方法，可以捕食这栋楼外的生物。


    “但就像我说过的，他也是无法脱离这栋楼的，否则他早离开了。”


    谢医生点点头。


    其实云汐也已经把道理说清楚了，虽然张班长坚持认为，他们无法从这个人身上获得离开大楼的方法。但这也是他们知道的，唯一和外界有关联的线索了。


    “那么，张班长，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找这个人吗？”谢医生平静地询问。


    “这只会让你白白送命的。”张班长摇摇头。


    谢医生也并没有在坚持什么。


    但云汐忍过了这一阵吱吱的低语，又强提起一口气，努力道：


    “张班长，我不会喝人血的，也不愿意被困在这栋楼里，变成怪物。所以，只要有一点希望，我都想要找办法……出去……”


    云汐说到最后，恍惚了一下。


    其实她不仅是想离开这栋楼，她更想要离开这个迷雾笼罩的扭曲世界。


    而张班长回头，又打量了云汐良久，最终开口：


    “……你很聪明。”


    云汐精神一振。


    而张班长也对着云汐略一点头：


    “我的计划，也确实是需要人配合。


    “那东西藏得太深了，我需要有人去替我把他给‘钓’出来。”


    谢医生霍然抬头。


    而云汐则是立刻点头答应。她明白张班长的意思，就是想让她去当个诱饵嘛！


    而张班长能用这么平静的口吻说出这话，又让云汐觉得他也并不只是一个烂好人，多少还是有点实用主义在身上的。


    而在这个迷雾世界，讲求实际也是完全正确的。


    就云汐现在这状态，能去当个诱饵，也算是给张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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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物利用了。


    而要是还能帮谢医生找到一些离开这栋大楼的线索，那她也不算白饶的。


    “张班长。”谢医生在一边神色有些严肃的开口。


    张班长只是不太以为意的，径自向着保洁室的左侧走过去，一边将自己的计划简单的说了一下。


    他追踪着这个猎食者，已经端掉了他在这栋大楼修筑的好几个巢穴。


    但对方太能藏了，张班长始终没法堵到他。


    直到最近，张班长又发现了一个对方新筑的巢穴，但他在那里埋伏了好几轮巡视后，却还是迟迟蹲不到人。


    所以，如果云汐认定了能从这个猎食者身上，找到离开的线索，那就由她深入巢穴去，闹出动静，将猎食者吸引回来。


    张班长会在半路上截杀他。


    而如果一切顺利，张班长清偿了血仇后，也可以加入他们，一起行动，去寻找离开的方法。


    “我可以。”云汐听完立刻强撑精神再度表态。


    “那我也和你一起在半路埋伏吧。”谢医生略作思索后，对张班长道。


    但张班长却只是略一摇头：


    “谢医生，你得和她一起进去。那个巢穴很危险，你们要是一起行动，她活下来的概率还能大一点。”


    谢医生又犹豫了一下，看看云汐的状态，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安排。


    而此时张班长也已经走到了左侧的墙边，并直接对着墙面的某一处，猛地向下一抓。


    那片墙面立刻像面团一样软下去。


    张班长的手也继续向着墙面后方探进去，而蠕动的墙面逐渐流出了黑红相间的脓血。直到张班长手摸到了里面深处的某个东西，继而发力猛地一拽，拉出一块像人类喉结一样的东西。


    那墙面上也随即哗啦一声，裂开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张班长不太在意的，把那块喉结随手一扔，反手在裤腿上擦擦手，从口子里面取出来一个方盒子，打开，拿出了一块裹起来的手帕。然后走过来，将盒子整个递给谢医生：


    “那你们先吃点东西，恢复一下体力。”


    这是张班长为自己设置的一个落脚点，他在这里放了一些后备物资倒也没什么奇怪的——虽然他放东西的方法是怪了点。


    谢医生这样想着，神色也基本保持着平静。不过当他看到盒子内的东西时，到底还是没忍住，惊讶地看了张班长一眼。


    张班长没做表态，谢医生也自己定定神，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根能量棒，拨开一半，半跪着俯身下来，递给云汐。


    云汐这会儿还有点浑浑噩噩的，谢医生给她，她就接着，等吃了两口了，才又忽然反应过来：


    “诶？这东西……哪来的？！”


    “我从内科楼带过来的，放心吃。”张班长直接走过来盘坐在云汐身边，将他刚刚拿出来的帕子打开。


    里面裹着的，是几只银色的弩箭。而张班长拿起一根，仔细检查，又用帕子细细擦拭一遍，才插到战术腰带中。然后又拿起下一根。


    云汐看着他的动作，机械地咬着能量棒，过了半晌才又忽然反应过来：


    “啊？不对啊，既然是你带过来的，那怎么这么长时间你都不吃啊？”


    “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了。”张班长随意地道。


    云汐疑惑了一下，感觉自己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只能继续机械地啃着手里的食物。


    而张班长在专心地逐一检查过所有箭矢后，又让谢医生拿出他画的那张草图，将他新发现的那个巢穴的位置标记出来。然后又开始对他们细细描述起，这个巢穴周围的布置和其中的凶险之处，以及应该如何绕开。


    而云汐一边缓慢的嚼着食物，一边仔细听，默默记。


    毕竟她脑子再不灵光了，也知道这些东西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三人就这样围坐在一起，算是开了一个作战前的简报和部署会。


    等到张班长把该交代的事情都安排完了，云汐也啃完了两根能量棒。她感觉力气已经恢复了许多，一直萦绕在她耳中的吱吱低语也终于停止了。


    云汐觉得自己的精神难得的清爽了不少！


    而张班长看云汐和谢医生都没有意见了，便率先起身：


    “那就出发吧。”


    *


    他们要去的地方位于感染控制中心的第三层，那里被划分成了一级巡视区。


    张班长已经仔细跟他们描述了路上应该避开的区域，但他还是又亲自带着云汐和谢医生，在楼梯和员工通道之间熟练的绕行了一遍，最后一路无波无澜的来到了三楼的家属等待区。


    家属等待区位于三楼的中间，而张班长指着等待区正左方的一条走廊：


    “就在那里面了。”


    那个走廊的入口上，挂着一个黄色的警告标识。


    标识的左上角是一个骷髅头，而右边写着【危险区域】几个大字。


    下面还有一排，用红圈圈出来又用斜杠划掉的简笔画图案，标注出了禁止带入的各种物品。


    而这些注意事项，张班长也都已经提前跟云汐他们交代过了。


    “等我离开半小时后，你们就进去。”张班长最后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