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

作品:《弥生夜

    第61章


    周一, 付迦宜勉强起个大早,顶着遮瑕都遮不住的黑眼圈去上班,强撑起精神投入到工作中。


    前段时间, 研发部和项目部正式合并成一个部门, 梁思觉重新划分了组别,她包揽了其中两个技术组,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恨不得将自己变成永动的陀螺。


    晌午,阿姨过来送餐, 都是些开胃的小菜, 看着很有食欲。


    付迦宜刚坐下歇会,没等吃几口,被人事部的同事喊去, 说有份简历需要她核对。


    部门引进的医疗项目越来越多, 人手不太够,急需扩招。


    付迦宜原本只负责二轮面试筛人,可梁思觉这几天要去机构参加研讨会, 腾不出空,便把三轮的面试甩给了她,要她和另一个老员工一起决定这批新人的去留。


    顾不上吃相,付迦宜夹起菜快速吃了两口,拿纸巾擦擦嘴, 直奔楼上人事部。


    办公室门没关, 王静语也在里面,手里捏一份简历, 表情不太对。


    付迦宜扫了眼桌上那沓从三轮面试淘汰出来的简历,心里多少有了数, 但没声张。


    这里面有王静语的表弟。


    王静语如今不大敢惹她,将简历递过去,面带笑意:“你瞧瞧,这份是不是出错了呀?”


    付迦宜没接,微微一笑:“把录用名单送上来之前,我和王哥反复核对过,怎么会出错?”


    “可是这个人很符合我们的招聘标准啊,名牌大学毕业,专业也对口。”王静语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三面的时候被砍了?”


    “空有理论知识,动手能力欠缺,这样的员工留下来没什么意义。”


    王静语显然不太认同:“谁都是从这阶段过来的,你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吧。”


    当着外人的面,付迦宜不想同她掰扯,便说:“如果你有异议,可以直接去找梁主任谈。”


    王静语咬咬牙,不好发作,带着简历离开了。


    下午,等梁思觉回来,直奔办公室,大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付迦宜亲眼看着王静语进去,没理会,叫上两个技术组的人去会议室对接进度。


    刚开完会,梁思觉亲自过来了,私下里跟她聊起这事,商量说,要不就把人塞进来吧。


    付迦宜几乎一愣,这话世故得不像从他嘴里讲出来的。


    王静语的父亲是城西一家三甲医院的副院长,这两年陆续采购了不少院里研发的器械设备。


    从前梁思觉只专心搞研发,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事,这次不知怎么。


    付迦宜说:“能塞是能塞。只是师父,公平点讲,这人真不太行,能撑到三面已经在放水了。”


    “我知道。”梁思觉说,“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我能问下原因吗?”


    “你和静语都是我学生,手心手背,团队和谐最重要。”梁思觉叹息一声,“静语是不懂事了点,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付迦宜当然不会和不重要的人计较,她只是不太能理解梁思觉这种和稀泥的做法。


    把体面看得过重,何尝不是在本末倒置。


    一周后,王静语表弟和其他几人正式入职,晚上特意办了场接风宴。


    付迦宜身体不太舒服,没打算喝太多,偏同事像打了鸡血一样,在桌上以各种理由提酒。


    之前聚餐她都会配合地把表面功夫做足了,今晚的确没那个心情,几次三番推辞。


    酒过三巡,王静语端酒杯过来,诚恳地说自己的确有过做得不对的地方,别往心里去,以后大家还是好朋友。


    付迦宜挑挑眼,没给她这面子。


    王静语笑意一点点僵在脸上。


    两人处事都圆滑,以往只是私底下不对付,像今晚这样摆到台面上还是第一次。


    梁思觉适时出来打圆场,给自己和付迦宜各倒一杯酒,笑说:“难得开心,我陪你喝一杯。”


    灯光盈亮,付迦宜盯着玻璃杯里流动的酒液,恍惚了一下。


    下班前,瞧见她脸色不太好,梁思觉特意去药店帮她买了药。


    前后不过间隔几个小时,他陌生得叫她有点抓不住头绪。


    付迦宜扯一扯唇,眼底带笑,仰头饮尽这杯酒。


    整场聚会,她没怎么和他讲过话。


    这段插曲过去没几天,部门一个重要项目出了意外,梁思觉的态度让付迦宜一再失望——


    上半年院里研发出一台大型磁振热理疗仪,法国那边的资方全程在跟进度,为表重视,梁思觉亲自负责这项目。


    等审批下来,产品正式上市,王静语父亲所在的医院引进了一批仪器,原本反响还不错,前两天突然出了医疗事故,来做治疗的病人被烧伤,现在还处在昏迷中。


    之前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状况,按部就班解决就是,可资方盯得紧,非要梁思觉给个说法,证明不是仪器的问题,是医院那边操作不当。


    梁思觉给对方打完保票,带着付迦宜先去医院看望当事人。


    ICU病房外,梁思觉在安慰家属,付迦宜顺玻璃窗往里看,那人身上的皮肤大面积损坏,被纱布包着,只露出五官。


    很难不感慨飞来横祸。


    走廊里,梁思觉说:“法国人比较看重信誉,这件事得赶紧解决,不能影响明年拨款。”


    付迦宜问他打算怎么解决。


    “该赔偿赔偿,钱一分不能少。另外,晚点我去和静语她父亲见一面,看看能不能让当天值班的护士引咎离职。”


    “事故分析报告还没出来,就急着下定论吗?”


    “那款理疗仪做出厂检测的时候你也在场,你我都清楚,根本没有任何问题。”顿一下,梁思觉又说,“不能因为这次的事故影响我们院的风评,总得有人出面担责。”


    付迦宜有时会认为梁思觉遇事不怎么变通,也是今天才发现,原来他不是不会变通,一旦涉及到自身荣誉,他有一百种妥帖的处理方式。


    付迦宜倒没同情心泛滥,也没阻挠他的决定,就事论事地说:“师父,你今天出门带错了人,应该把我换成王静语,会事半功倍些。”


    一整天,付迦宜情绪都不太好。


    晚上下班回去,在门口瞧见程知阙的鞋子。


    知道他过来了,她丢掉拎包,摘掉乱七八糟的手饰,快步往里走。


    这段时间,程知阙得空会来她这过夜,衣帽间里他的衣物越来越多,两人的洗漱用具摆在一起,时常给她一种已经成家的错觉。


    住处不仅仅是住处,好像悄然变了性质。


    吃过晚饭,来不及歇息,她被他带进卧室。


    在这方面她通常很被动,今晚却过分热情,体温烫得惊人,稍微一碰便酥麻得不行。


    程知阙没做太多前奏,撕开套子直奔主题,在她腰部留下几道掐痕。


    他拉她坐起来,放缓动作,同她面对面闲聊:“心情不好?”


    付迦宜闷着喉咙轻“嗯”一声,实话实说:“有点。”


    程知阙了然,问她工作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又或者,谁让她不开心了。


    付迦宜忽略难受的饱胀感,跟他聊起最近发生的事,“我在想,要不要继续在研究院工作。”


    她最近经常觉得,自己跟梁思觉的分歧越来越明显。


    道不同不相为谋。


    程知阙温声说:“考虑好了就去做,不用顾忌后果。这不一切有我么。”


    付迦宜有点纠结,“……可我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


    “那就不辞了。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什么不好,等有能力了再连根祛除。”


    付迦宜轻声说:“我辞职了还不好吗?这样你就不用经常吃飞醋了。”


    程知阙笑了,“我就这么狭隘?”


    “嗯……我只知道,某人酸起来不管不顾。”


    程知阙勾勾嘴角,惩罚似的在她胸前拍了两下,力道不轻,她皮肤很快泛红。


    付迦宜感觉浑身像触电了一样,眼里闪过水光,就这样看着他,嗓音软成一摊泥:“你干嘛……”


    程知阙眼神沉了沉,这一刻只想死在她身上。


    中途休息,程知阙饱食得差不多了,这才同她说起梁思觉,帮忙捋顺思路:“你被同事造谣那次,他不见得不知情。”


    付迦宜微顿,“你的意思是,他在装什么都不知道?”


    “圈子就这么小,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怎么会没两把刷子。”


    几乎不用细想,付迦宜很快懂了。


    梁思觉只有她和王静语两个学生,各个家世不俗,他夹在中间,两方都不想得罪,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


    付迦宜说:“可在这之前,他一直都很好。”


    程知阙语重心长:“男人天生会伪装,更别提他对你有意思。抛开老师和伯乐的那层滤镜,你能看到什么?”


    一点即通,付迦宜抿唇不语。


    见她迟迟不出声,只顿在那发呆,程知阙摸摸她的后脑勺,笑问:“怎么了?”


    付迦宜摇摇头,问他:“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早点告诉你,你会以为我在说情敌的不是。那多胜之不武。”


    也是凑巧,他们正聊到这,梁思觉一通电话打过来。


    以为工作上有什么急事,付迦宜指腹滑向接听键,刚“喂”了声,脚踝被攥住,程知阙在这种时候搅弄进来。


    她眉心猛地一跳,用眼神示意他先出去。


    程知阙分明是故意,俯身,吻她发烫的眼角。


    察觉出她今天情绪不太对,梁思觉有意关心,付迦宜心不在焉地应对几句,强忍着才没发出奇怪的声音。


    聊到一半,程知阙忽然夺过她的手机,丢到枕头旁边,低声说:“让他听着。”


    付迦宜憋得眼梢发红,没忍住,还是止不住地娇呼一声。


    这一瞬间,她恨不得从这世上消失。


    程知阙低头看她,很轻地笑出来,“骗你的,早就挂了。”


    付迦宜气极,一口咬在他肩膀。


    程知阙眼神一度柔和,由着她随便咬,折腾她却不留余力。


    隔天早晨,付迦宜不确定程知阙是不是故意,赶在她和梁思觉去医院前,叫司机送来一个骨戒,说上次落在车里了,这会才想起来给她。


    从锦园回来那晚,付迦宜确实丢过这么一个小东西,想着不是特别贵重,也就没找。


    她没去看梁思觉什么表情,泰然自若地接过,跟对方说了声谢谢,辛苦跑这一趟。


    司机礼貌回以一笑,直接离开了-


    八月末,大暑出伏,医院的事终于告一段落。


    涉事的护士和相关负责人主动离职了;医院给出一笔巨额赔偿金,病患家属闹都没闹,大笔一挥,在和解书上签了字。


    在现实面前,所有伤春悲秋都不值一提,对受害者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至于那份事故分析报告,除了梁思觉和几个高层,恐怕没人看过。


    趁梁思觉没那么焦头烂额了,付迦宜在下班前把他约到楼下咖啡厅,闲聊一样提出离职,提醒他提前找人补上她的空缺。


    院里在人事任免上有审批时限,即便她想离职,短期内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她不急这一时,可有些话早晚得说出口。


    梁思觉听后,似是很惊讶,“是因为静语吗?”


    “不是,她还不至于影响到我。”付迦宜委婉地说,“我只是觉得,不能一直靠师父庇护,想自己出去闯一闯。”


    梁思觉留她:“当初是我把你请来北京的,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共事下去。”


    付迦宜突然想起梁思觉博士毕业准备回国那晚,他笑着跟她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眼下,她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梁思觉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自顾自说:“等再过个两三年,我的位置大概率是你的。你有很多机会施展拳脚。短期内过不去的坎,不代表以后过不去。”


    付迦宜笑笑,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说到底,梁思觉还是不够了解她。


    她当初能义无反顾地说来就来,如今也能摒弃掉唾手可得的职位说走就走。


    拨开看似柔和的内里,本质离不开被娇养出来的有恃无恐。


    知道她去意已决,梁思觉没再挽留,用平和语气维持两人之间的体面:“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付迦宜笑说:“应该不准备转行,不过可能不会在这种科研机构工作了,有太多限制。”


    梁思觉以咖啡代酒,笑说:“祝你日后一切都好。”


    “谢谢师父。”


    没在这待太久,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付迦宜起身告辞。


    梁思觉迟迟没离开,透过窗户看她奔向另一个男人,对方拥住她,绕过车身,替她打开车门。


    那辆车很快驶离。


    梁思觉定睛看着,无端记起在巴黎上学的时候,有次学院组织了一场以学术交流为目的的露营,他和室友都参加了,付迦宜也在场。


    寒冬腊月,她躲在帐篷里取暖,带来的笔记本没电了,问他借。


    梁思觉到现在都还记得。


    当时她打开搜索引擎,搜了条国内的热点新闻,在互联网论坛大会的照片素材里翻来覆去地看。


    他很好奇,问她在看什么。


    付迦宜没第一时间搭腔,盯着电脑屏幕里一张单人的参会照,惊喜道:找到了,还真有。


    她原本只打算碰碰运气,想看一眼那个人的现状,仅此而已。


    那是梁思觉第一次知道程知阙的存在。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陪在付迦宜身边那个姓周的男生是她感情上的最大可能。


    上次一起吃饭,程知阙突然出现,一开始梁思觉没认出来,直到听对方提起付迦宜的喜好,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特殊。


    席间,他们无意间对视,默契十足的一眼,将其余人衬托成了背景板。


    梁思觉自嘲地想,无论他出不出场,落入的都是一个盘根错节的死局。


    感情向来不存在先来后到,可如果她的心自始至终都在同一人身上,他拿什么去比,又拿什么去争-


    月末最后一个星期一刚好赶上农历的七月初七。


    上午,付迦宜去了趟合作医院,忙完工作上的事,中途开了小差,和沈铭玉到钟课新投资的一家Omakase模式的日料店吃午饭。


    自从新媒体这行盛起,但凡实体店开业,总要找几个博主过去探店,微博、ins、公众号提前一发,营销做到位,开业当天的客流量绝不会差。


    路上,沈铭玉说,这店的地理位置提前找大师看过,就在王府井那条步行街上,坐北朝南,是处绝佳的风水宝地。


    付迦宜倒意外,没想到钟课这样的人还信玄学。


    沈铭玉说:“不是他信,是跟他合伙开店的朋友信,那些网红博主也都是那人找来的。”


    付迦宜顺藤摸瓜,大致过一遍这话,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杨自霖的脸。


    这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今天店里节日酬宾,取消了预约制,她们赶到现场时,一群年轻男女在门口排起长龙,等着进去拍照打卡。


    门口一个穿米色和服的女人走过来,躬身作请,领她们从侧门进。


    店外看起来平平无奇,里面却别有洞天。


    一起盘下来的四间店铺被打通了,围成一处方形庭院,用来衔接的原木花廊挂几个日式灯笼。


    付迦宜边走边说:“占地面积这么大,不算违章搭建吗?”


    沈铭玉耸耸肩,露出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拐角处有间雅阁,抬头能赏院子里的石窟喷泉,付迦宜喜欢这,没再继续向前走,拉着沈铭玉进屋。


    落座后,沈铭玉问:“今天七夕,我小叔不陪你吗?”


    付迦宜说:“我们约了晚上一起吃饭。”


    沈铭玉挤眉弄眼地笑,“光吃饭就完了?不做点别的?”


    付迦宜当然不会回答,转移话题:“你和钟老板呢,打算怎么过?”


    “他家里人今天忌日,没法过节,我就不过去惹他不痛快了。”


    “又吵架了?”


    “也不算,只是觉得经常看不透他这个人,可我又没法直说,毕竟我们俩一开始就说好了的,不过问对方私事。”


    付迦宜犹豫一下,试探地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些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会怎么看?”


    沈铭玉说:“那得分是什么人。如果是重要的,我开心都来不及——近在眼前的意思不就是触手可及么?”


    付迦宜夹在她和程知阙中间,钟课的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难免为难。


    饭吃到一半,听说有个朋友今天也来这边了,沈铭玉撂下筷子,过去打声招呼。


    屋里只剩付迦宜一个人。


    那一刻或许是阴差阳错的命定,她临时起意,想去院子里逛逛。


    喷泉里的水自地底引出,清得像一捧澄碧的冰,付迦宜闻到一股梅香,才发现隔壁有间叫昆仑寻梅的雅阁。


    屏风半遮半掩,程知阙坐在塌上,手里摆弄一只白瓷青纹的清酒杯。


    他背对门口,看不见表情。


    对面坐着穿青绿色格子裙的许悠,正托腮看着他,眉飞色舞,像在抱怨什么,神情鲜活又自然。


    预料之中的一幕,付迦宜心里其实没太大波澜,转身进了屋。


    白衣送酒,鹊桥相会,她只是很自然地,对这节日没了任何期待。


    第62章


    回到雅阁, 付迦宜叫住正巧路过的服务生,要了份甜点。


    没一会,沈铭玉回来了, 兴冲冲地聊起刚去见的这朋友的八卦。


    沈铭玉朋友多, 天南地北都有,付迦宜时常分不清谁是谁, 也没问,只是随便听着。


    感情的事换汤不换药,要么是出轨或被出轨, 要么是脚踏几条船, 没什么新鲜的。


    自打来北京,付迦宜有意缩减社交圈,身边没几个亲近的朋友, 刚开始沈铭玉还到处带她结识新朋友, 后来发现她压根没这方面的需求,也就放弃了。


    今天可能是心血来潮,听沈铭玉讲完八卦, 付迦宜没头没脑地问:“待会有局吗?想去玩了。”


    沈铭玉像看猩猩一样看她,“你别是被附了身?下午不回去上班了?”


    “去不去都行,反正出外勤,时间不定。”


    难得付迦宜主动要求一次,沈铭玉掏出手机, 发群消息摇人, 没几分钟便定好了时间和地点。


    付迦宜不由感叹她的行动力。论吃喝玩乐,沈铭玉绝对是行家。


    离开日料店时, 付迦宜不自觉地往隔壁瞥一眼。


    程知阙和许悠已经走了,桌上摆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过, 他那边的尤其。


    程知阙本身是没什么烟火气的一个人,除了在床上,其余的兴致似乎都很淡,相处久了,多少能了解他的癖好和习惯。


    譬如,从食量上决定这顿饭的交流算不算愉快。


    要去的那家KTV离日料店不算太远,七夕当天人满为患,老板和沈铭玉认识,知道她要带朋友过来,专门腾出一个包间给他们。


    等其他人到场的空隙,服务员推酒水上来,在桌上摆一座香槟塔。


    付迦宜被棚顶的氛围灯闪得头晕眼花,适应了会,坐在点歌台前,帮沈铭玉点两首粤语歌。


    沈铭玉的粤语其实很烂,钟课正相反,他外祖一辈常驻香港。前阵子为了迎合他的喜好,沈铭玉下足了功夫,经常半夜在家里鬼哭狼嚎地练口语。


    为这事,叶禧跟付迦宜狠狠吐槽过,说恋爱脑真会让人迷了心智。


    付迦宜笑说,大哥就不要笑二哥了,你俩半斤八两。


    其实付迦宜也曾感慨过。


    她们三个明明正年轻,在感情方面却是一种老气横秋的状态,这条路蜿蜒曲折,步步是坎坷,没一个人是顺畅踱过的。


    可相对的,她们也确实从中体会到了食髓知味的快感,无法自拔。


    正想着叶禧,付迦宜点亮手机屏幕,给她发了条微信,问她最近上班还顺利吗。


    前段时间,叶禧入职了一家广告公司。


    像这种资深外企,快节奏是常态,繁忙程度和研究院比有过之无不及,每次付迦宜发消息,叶禧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通常隔很久才会回复。


    这次倒回得及时。


    没两分钟,叶禧十几条消息发过来,跟付迦宜痛骂自己那个大腹便便的法国上司有多龟毛。


    付迦宜忙安慰了几句。


    发泄完,叶禧聊起别的事: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机场碰到的那男生吗?


    付迦宜:哪个?


    叶禧:就是飞机上坐我邻座的那个。


    付迦宜恍然。


    叶禧:他今早空降到我们部门了。听同事说,好像是个下基层体验生活的关系户。


    付迦宜:你们还挺有缘分的。


    叶禧发了个撞墙的表情包:我没敢认他……怕别人以为我在上赶着攀关系。


    付迦宜:那他认出你了吗?


    叶禧没再回复,应该去忙了。


    付迦宜收起手机,余光注意到一个棕发女生走过来,定睛一看,是周怀净的女朋友,顾菁。


    她今天也来了。


    付迦宜和她不熟,勉强算点头之交,上次碰面还是跨年夜,在周怀净开的酒廊里。


    在派出所那晚,顾菁和其他人待在一起,中途被女民警陪着上洗手间,当时付迦宜也在里面,见她穿得单薄,给了她两片暖贴。


    顾菁捋了下裙摆,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主动道出开场白:“之前的事谢谢你。”


    知道她指的不是暖贴,而是前不久她和周怀净吵架的事,付迦宜笑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你们和好了就好。”


    顾菁矜持一笑,目光带暗戳戳的打量。


    气氛微妙地沉静下来。


    两人实在没什么话题能聊,聊旁的突兀,聊周怀净又有点尴尬,索性泛起沉默。


    在一起这么久,顾菁大概知道周怀净追过她好几年,即便再大度,心里多少还是会有芥蒂。


    付迦宜自然能理解。


    沈铭玉在这时过来了,跟付迦宜挤在一张沙发上,拿着麦克风,深情款款地唱《孤雏》。


    付迦宜被震得耳膜发疼,一首歌还没结束,逃去了角落,想一个人待会。


    周遭喧嚣,她置身事外,给自己续了杯酒,没等喝进嘴里,杯子被人夺去。


    周怀净大喇喇地坐到她旁边,笑说:“怎么还借酒消愁?”


    付迦宜没搭腔,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路上堵了会,不然早来了。”


    付迦宜看一眼不远处的顾菁,“你女朋友还在那呢,不先过去一趟吗?”


    “吵架了。”


    “又吵架了?”付迦宜帮忙说和,“顾菁其实很在乎你。”


    “我知道,不然我今天也不会过来了。”周怀净收敛了笑意,似是不想多提,“先不说这个了。你最近为什么失联?”


    付迦宜投去一眼,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


    “我不联系你,你就打算一直不联系我了?”


    “没有。我是觉得,我们俩都得避个嫌。”


    “两家关系摆在那,总不能避一辈子。”


    “起码现在得避。”


    付迦宜能察觉到顾菁的视线时不时扫来这边,眼神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带了点幽怨。


    她不想在这种时候沾周怀净这个雷,饮尽杯里最后一口酒,找借口去洗手间。


    回来时恰巧和刚出包间的顾菁打了个照面。


    顾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朝她淡淡地点了下头,径自离开了。


    付迦宜知道,这个锅到底还是甩到了她这。


    感情里萦来绕去,谁又能饶了谁。


    KTV包房连通桌球室,两个房间塞满了人,笑声鼎沸。


    沈铭玉唱到嗓子发哑,终于舍得丢掉麦克风,和几个朋友围在一起喝酒。


    付迦宜站在靠窗位置吹风,离远看着她,以备不时之需。


    沈铭玉疯玩起来,总是不管不顾。


    手机屏幕亮起,程知阙的电话打进来。


    付迦宜走到露台,关上拉门,深呼一口气,接通了。


    一道推拉门隔绝不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程知阙问她在哪。


    付迦宜只好如实说。


    她那头太吵,程知阙没多言,只说等会来接她,便挂了电话。


    四十分钟后,程知阙在KTV楼下接到人。


    里面分不清白天黑夜,付迦宜出来才发现,天色早就黑了,气候闷热,像下雨前的预兆。


    程知阙拉她过来,低头嗅她颈侧,“喝酒了?”


    一靠近,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脂粉味道,闻起来像雨后青提,甜腻得厉害。


    许是受了点刺激,付迦宜吸吸鼻子,闷闷地“嗯”了声,没再多说一个字。


    程知阙拉开车门,将她塞进副驾。


    付迦宜不知道要去哪,也没多问,北京城偌大,不是所有路线她都清晰记得。


    中途,程知阙同她聊了两句,付迦宜面色如常地照答,额头抵着车窗昏昏欲睡,身体在空调冷气里浸得越来越凉。


    车子是往城郊一座山上开的,穿过盘山公路,一路到了山顶,万家灯火远成零零散散的光点。


    这季节哪哪都是游客,偏这地方空旷无人,付迦宜心里疑惑,也就问出来了。


    程知阙说:“清场了。”


    付迦宜笑笑:“这么下血本吗?”


    “陪你好好过个节。”


    帐篷搭在悬崖边上,底下是高山草甸,抬眼能瞧见隐隐绰绰的满天繁星。


    付迦宜大概清楚他为什么特意带她来这了——弥补上次随口一提的遗憾,单纯来看星星。能在雾霾严重的城市找到这么个宝地,也的确不容易。


    程知阙其实并不热衷过这些被赋予了过量意义的节日。


    他是真的给足了她仪式感。


    地上铺了条垫子,放些吃食和酒水。


    程知阙拆开起泡酒的盖子,问:“还能喝点么?”


    付迦宜点点头,接过杯子,看似不着痕迹地问他,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程知阙说:“白天去了趟锦园,回来继续忙公事。”


    “午饭吃了吗?”


    “嗯。没吃几口,这会倒有点饿了。”


    付迦宜顿了顿,递过去一牙蛋糕。


    程知阙捉住她手腕,低头咬了一口。


    一时沉默,各看各的风景。


    程知阙忽问:“离职手续什么时候办好?”


    付迦宜答:“最快也要明年年初了。很多项目要对接,而且需要等到有人补我的空位,等什么都安排妥了才能走。”


    “之后什么打算?”


    “如果有契机的话,想自己单干。”


    程知阙笑了笑,“哪方面的契机?”


    付迦宜稍微耸了下肩,“比如……天时地利人和,如果一样都不占,还不如直接打道回府。”


    “回巴黎?”


    “不知道,可能吧。”


    程知阙目光深几分,却没往下聊,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方盒给她。


    付迦宜半知半解,“这是什么?”


    “情人节礼物。打开看看。”


    付迦宜低头看了眼,里面装着一枚黄铜钥匙,还有一个U盘。


    程知阙说:“去年老爷子把地安门附近的四合院给了我,那比较清静,适合久居。”


    “那这U盘……”


    “设计师给的内装渲染图,你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风格。”


    付迦宜很轻地说:“我挑吗?”


    “毕竟是以后住的地方,总得住得舒心些。”程知阙勾起嘴角,话锋一转,“这能占到你那套玄学里的一环吗?”


    付迦宜沉默好一会,合上盖子,扯一扯唇,“以后太远了……不如先想想今晚和明天做什么。”


    这话几乎只差明了——她没计划过他们之间的以后,起码目前没有。


    付迦宜把盒子推到他面前,勉强笑了笑,“这个先还给你,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收了不太合适。”


    计划之内的那些陈情和许诺终究没讲出口。程知阙偏头看她一眼,神情不明,淡淡地说:“那你不妨说说看,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喝了酒的缘故,她一双眼睛很亮,眼里却未必十分清明。


    话赶话的追问下,付迦宜没经过太多思考,犹豫地说:“炮友关系。”


    程知阙眯了眯眼,忽然笑了,问她:“从哪学的词?”


    “不记得了……但还算符合,不是吗?”


    “随便你怎么定义。”


    又是这种平静到毫无波澜的口吻。


    付迦宜不想分辨,垂了垂眼,叉起一颗草莓咬一口,食之无味。


    人惯是这样,不顺心时左右为难,喜欢用不修边幅的言语磨合别人的棱角,也下意识折磨自己。


    不出所料的冷场。


    帐篷里放张气垫床,铺了干净的床单和被罩,程知阙碰过酒精,开不了车,今晚有留这过夜的打算。但他们还是走了。


    他把车开到山下,临时喊司机过来一趟。


    一路无言,沉默着到了万柳。


    程知阙将她送回去,原本要走,似是犹豫过,最终还是和她上了楼。


    封闭的电梯内,付迦宜站在前面,盯着匀速上升的楼层数字,缺氧般窒息。


    在外面待太久,身体发凉,一进门,付迦宜直奔浴室,想去泡个热水澡。


    室内雾气弥漫,遮住了视线,推门声突兀响起。


    程知阙不打招呼进门,将浸在浴缸里的她捞出来,没作过多铺垫,也没什么多余的戏码,借着那点微弱的濡润,一探到底。


    付迦宜闷哼出声,双手扶住浴缸边沿,回头去看,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叫他别这样。


    “别哪样?”程知阙笑笑,看着两人衔接处,语气过分温柔,“可我们不就是这种关系么?迦迦,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做点和这关系有关的分内事。”


    她对他太熟悉,轻而易举就能适应这种带着技巧的莽撞。付迦宜眯着眼睛,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较真。


    从前两个人在一起,较真的那个永远是她,好像除了他母亲,其余他都满不在乎。


    很长时间过去,程知阙抱着她辗转回卧室。


    最后一瞬间,他掐住她的脖子,没使太多力气,却足以将她送上顶峰。


    付迦宜大口呼出热气,眼角蓄着泪,心脏砰砰乱跳,从高谷跌到深渊,再到时起时伏的颤栗。


    也是在这一刻懵懂地意识到,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可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离不开他。


    食色性也,她过分迷恋这份过盛的满足,或许也意味着,过分迷恋程知阙。


    第63章


    第二天醒来时, 程知阙早就走了,枕边一片冰凉。


    付迦宜喉咙不太舒服,吃完早饭, 一口气喝完阿姨冲的药剂, 终于感觉缓过来一些。


    上午有个原料供应商要接待,梁思觉今天有别的事, 便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她。


    负责人叫旁静,看上去三十岁出头,典型的女强人, 说话做事干练十足, 交流起来毫不费力。


    将对方送走后,付迦宜转头去忙别的,把入职以来跟过的项目整理出来, 按进度仔细划分, 方便同事日后对接。


    一整天淌水一样过。


    晚上,沈铭玉拎着从日料店打包的餐食上门,找她秉烛夜谈。


    话题翻来覆去, 离不开钟课——他们又闹矛盾了。


    昨晚兴冲冲玩到半夜,借着酒劲,沈铭玉去餐厅找钟课,想见上一面。


    也是凑巧,沈铭玉前男友刚从另一个局下来, 跟朋友来这边吃宵夜, 正好和她撞上了。


    简单聊了两句,沈铭玉这才得知, 他和北影那女生早就分了。


    毕竟从小一同长大,多少有点情分在, 前男友一脸情深地求复合,说跟别人是逢场作戏,只有喜欢她才是真,比珍珠还真。


    沈铭玉听得牙酸,正要回怼一句,钟课出现了,吓得她立马酒醒。


    可钟课什么都没表示,照常陪她吃饭闲聊,照常回酒店上床,期间连提都没提她这前男友。


    天不亮,沈铭玉穿上衣服想走,钟课也没拦,靠坐在床头斯斯文文地抽烟,随她折腾。


    沈铭玉一整个炸毛状态,愤懑地说:“他明明什么都听到了,连醋都不吃一下的?以前有女顾客跟他多聊一句,我都醋得不行。小宜,你说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


    付迦宜无奈笑说:“看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对方到底喜不喜欢你,只有你自己能感觉到。”


    这句安慰适得其反,沈铭玉哀叹一声:“那他就是不喜欢我,他只把我当成相处起来还算畅快的床伴。”


    付迦宜问:“他之前交过女朋友吗?”


    “有过两三任吧……上一任是开放关系,维持了大概三四年?回国以后就彻底断了。”


    这些钟课没主动提过,都是她找他司机背地里套的话,有次差点玩脱,险些被发现,被她扯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钟课当时只笑吟吟地看着她,没往深了问,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分析到深夜,付迦宜几次想睡,被沈铭玉搡着肩膀喊醒。


    卧室只开了盏台灯,沈铭玉盯着她看,无端感慨:“小宜,你真好看。难怪我小叔喜欢你。”


    付迦宜弯唇一笑,困顿地说:“他喜欢我,应该不全是因为这点。”


    “还有哪点?”


    付迦宜想了想,猜测:“可能还因为,我让他体会到了被切实依赖的感觉。”


    “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们这么了解彼此,怎么还会吵架啊?”


    “……过满则溢吧。”


    沈铭玉心思向来不多,发泄一通,负面情绪很快过去,打个哈欠,搂着她胳膊睡着了。


    付迦宜突然没了困意,干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发呆。


    此时此刻,隔大洋彼岸,总觉得和程知阙相遇像上辈子发生的事。在马赛那段日子,早就分不清最初的见色起意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升华的。


    抛开三分天定七分人为,那些惊艳依旧记忆犹新。


    不是所有人都甘愿长情,可她和程知阙似乎都是例外。


    只是这份例外最近有跑偏的趋势-


    接下来一段日子,付迦宜和程知阙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基本都是直接上床,他把她描述的这段关系发挥得淋漓尽致,换着花样折腾她。


    两人能聊的话题少得可怜,谁都不准备推心置腹。


    程知阙依旧很宠她,事事周到,只是不再当面表达,很多关心都是通过冷冰冰的社交软件,无形中跟她张开了一层隔膜。


    他这次大概率是真被她气到了。


    她其实有一瞬间后悔过。


    那晚的确不该把话说这么死,可无论当时有多少口是心非的置气成份在里面,水都泼出去了,没法再收回来。


    整个九月,在看似安然的日常中度过,付迦宜不确定是不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国庆前夕,付迦宜收到庄宁发来的邀请函,说自己马上订婚了,婚宴摆在农历八月十六,那天宜婚配,是个难得的吉日。


    她对这些黄道吉日的算法不是很了解,关注的是另一点——庄宁的订婚对象是瑞雅。


    他们两人居然走到了一起。


    订婚宴当天,沈铭玉无所事事,便跟她一起过来了,多个人也算多份祝福。


    宴席摆在一家欧式星级酒店,宾客不多,都是双方的家人和好友,刚好坐下两整桌。


    付迦宜将沈铭玉安顿好,带着事先备好的礼物去了内厅。


    庄宁和瑞雅都在,正同身边人闲聊,言笑晏晏,满眼都是快要溢出来的幸福。


    见她出现,庄宁从座位上起身,忙过来招待。


    付迦宜把礼物递过去,笑说:“订婚快乐。”


    庄宁没同她客气,道完谢,随口问起:“阙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进来?”


    付迦宜面不改色:“我们没约着一起来,他应该还在路上。”


    庄宁怔了下,很快笑说:“先过去坐吧,瑞雅跟我念叨你好久了,这下总算见到了。”


    瑞雅跟几年前相比变化太大,一头波浪卷发熨直了,妆容由浓变淡,穿了件中式红旗袍,整个人有种被爱情滋养过的容光焕发。


    付迦宜不由记起当年,在峡湾露营时,因为吃瑞雅的醋,她演技拙劣地弄湿鞋子,让程知阙抱她回去。


    一转眼尘归尘,兜兜转转,她和程知阙仍在纠缠,而瑞雅已经嫁做人妇。


    在国内待了好几年,瑞雅如今中文还不错,对答从善如流。


    旧识聚到一起,自然会聊起从前,付迦宜问她和庄宁是怎么开始的。


    瑞雅笑了笑,回忆道:“当初他为了我和那些闹事的人打架,把自己打进了医院,虽然我嘴上说他逞强,但心里不是没感动。”


    付迦宜恍然,笑说:“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对他有好感了。”


    瑞雅大方承认,话题转到她身上:“去年听说你回国了,我其实蛮震惊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付迦宜顿了顿,微笑说:“八字没一撇呢,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瑞雅有点惋惜:“我还以为你会很期待婚姻。”


    “以前期待过,但现在没那么多精力了,有很多事比这个重要,倒不如顺其自然。”


    这话说完,付迦宜抬眼看向门口,无意间对上程知阙的目光。


    他像是站在那有一会了,身旁是一脸看戏的杨自霖。


    瞧见杨自霖,付迦宜脑中生出一个不太好的念头,朝他们走去,一时顾不上别的,直奔主题:“钟课今天是不是也来了?”


    杨自霖说:“老钟没跟我们一起,不过应该也快到了。怎么了?”


    想着今日无论如何都会撞上,付迦宜提前给程知阙打预防针:“小玉其实有男朋友了。”


    结合前因后果,程知阙大致猜到了,平静说:“什么时候的事?”


    “有段时间了。”


    一旁的杨自霖没听懂这段哑谜,“等等,小玉那丫头和谁搞到一起去了?”


    付迦宜没答话,只说:“小玉不知道你们互相认识——我先出去看看情况。”


    付迦宜前脚来到外厅,沈铭玉后脚便巧遇了钟课。


    两人面对面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沈铭玉表情明显不太对,一半错愕一半哑然。


    付迦宜离远看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听到程知阙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别管了,让他们自己沟通。”


    付迦宜微愣,“你也不管了吗?我还以为你知道了以后会训斥小玉,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


    “她又不是未成年,恋爱自由,我有什么好插手的。”


    “可这件事本身就是个乌龙。”


    “乌不乌龙由当事人说了算,我们都是局外人。”


    付迦宜承认,无论处在何时何地,她都没有程知阙活得通透,毕竟心态摆在那,就算照葫芦画瓢,不过也只能学个七八分像。


    宴席开始前,沈铭玉率先走了,钟课揉捏两下发疼的眉心,追了出去。


    除了付迦宜,似乎没人再关注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席间,见她没怎么动筷,程知阙说:“还在想刚刚那事?”


    付迦宜回过神,担心地说:“你也知道小玉什么性格,我怕她一时冲动。”


    “钟课再不济,也不会由着她乱来。”


    “小玉跟钟课提过你,当时钟课没说别的……今天突然撞上,会让她以为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付迦宜只是不太明白,钟课既然知道沈铭玉的底细,为什么还要陪她玩这种不过问对方隐私的快餐游戏?


    单方面知根知底,何尝不是吵架的导火索。


    感知到了她的焦虑,时隔数日,程知阙终于把关心放到了明面上,和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帮她剔除鱼肉,顺便同她聊起钟课。


    当年钟家老爷子出事,几番轰动,法治日报用洋洋洒洒一整面篇幅报道这桩要闻。


    钟课被送出国的时候不过七八岁。前两年钟老爷子在里头因病过世,钟家这才得以喘息,趁时局平稳,钟课母亲让他以吊唁为由,找个时机赶紧回来。


    钟家没落得早,沈铭玉是小辈,不知道这些事再正常不过。


    至于钟课为什么这样做,大抵出于人之常情——没人愿意主动揭露疤痕,没必要,也没意义。


    付迦宜心想,可能也是因为不够在意对方,所以不愿意袒露柔软。


    一顿饭吃得不痛不痒,准备回去时,程知阙说送她。


    付迦宜犹豫一下,上了车。


    全程几乎没什么交流,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没开进去。


    下车前,付迦宜试探地说:“要上去坐坐吗?”


    程知阙说:“先不去了,等会还有事。”


    付迦宜说好,轻声:“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程知阙“嗯”了声。


    车门“嘭”一声被阖上,她身上的馨香被风卷走,好一会才散开。


    程知阙右手支着方向盘,看着她一步步走远,直到确定她安全到家才离开-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外面在下雨,付迦宜难得睡到自然醒,洗洗涮涮到中午,给自己做了顿饭。


    阿姨这两天回老家了,请一周假,最近三餐都是她自己解决。


    家里很少开火,从冰箱里随便翻出几样新鲜食材,拿沙拉酱一拌,勉强能吃。


    许是生冷食物吃多了,这次姨妈突然造访,异常不适,全身像泡在冰窖里,忽冷忽热。


    吃过东西,回房继续补觉,半梦半醒睡到傍晚,被一阵铃声吵醒。


    付迦宜摸到枕头底下的手机,没睁眼,迷迷糊糊地直接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程知阙问:“刚睡醒?”


    付迦宜嗓音发哑:“嗯……有什么事吗?”


    “我等会去找你,一起吃个晚饭。”程知阙温声说,“想吃什么,我打包带过去。”


    自从和好以后,程知阙来这边一般不会和她打招呼,他有这的钥匙,但凡有空,随时能过来。


    这次却不一样。


    付迦宜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难受地翻了个身,搂着被子同他商量:“……要不今天就别来了。”


    程知阙没说话,等她继续往下说。


    付迦宜说:“我生理期,做不了别的,还是下次再见吧。”


    程知阙静默几秒,似乎被气笑了,用无奈到深情的语气喊她大名:“我找你就只能是做.爱么?”


    第64章


    挂断电话, 程知阙静静抽完一支烟,故技重施,把沈铭玉叫来问话。


    由着她闹了这么多天别扭, 气头一过, 仔细捋一遍前因后果,发现不是没有反常。


    他总得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沈铭玉这两天心情不大好, 打车紧赶慢赶过来了,交代完一通,也没心思向程知阙讨个乖, 兴致怏怏地离开了。


    临走前不忘恳求, 别把她谈恋爱的事跟她爸妈讲。


    半小时后,程知阙拎起车钥匙,驱车赶往万柳, 去找付迦宜。


    客厅昏暗, 室温高得不太正常。


    付迦宜抱膝坐在沙发上,听见动静抬起头,僵硬地往这边看。


    程知阙点开灯, 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一遍,“穿这么整齐,要出门?”


    付迦宜把换好的鞋子甩到地毯上,嗡着嗓子说:“嗯……想去找你来着。”


    程知阙挑唇笑笑, “找我做什么?”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所以我过去找你。”


    “不是你不让我来的吗?”


    气氛谈不上有多坏,但绝对算不上有多好。


    付迦宜抿住唇, 忽地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脸颊在衣料上蹭了蹭, 自顾自低喃:“……难受。”


    程知阙掀了掀眼皮,“肚子疼?”


    付迦宜轻轻“嗯”一声,觉得冷,抱他抱得更紧,严丝合缝。


    不光是身体,从他对她直呼全名的那刻起,哪哪都冷。


    认识这么多年,程知阙从没这样叫过她,一次也没有过。


    她浑身发软,长发柔软而蓬松,像只独立的猫突然撒起娇,依赖显而易见。


    程知阙盯着看了会,将人拦腰抱起,放到卧室床上。


    他扯过被子给她盖上,手伸进去,贴在她腹部,把体温渡过去,“身体不舒服就别折腾了,好好睡一觉。”


    付迦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露出一副听劝的表情。


    过了会,她在被子里攥住他的一根手指,声音很轻地问:“你为什么还是过来了?”


    程知阙空闲另一只手点点她胸口,“没你心狠。”略微停几秒,忽放软语气,“不过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事出有因。”


    积攒的阴霾一点点散开,付迦宜懵懂一笑,扯扯泛白的嘴唇,故意问:“什么事啊?”


    可真听他淡淡地提起许悠,她反而拿食指堵住他的嘴,小声道:“程知阙……其实我都知道的。我都明白。”


    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程知阙以为她不知情,打算私下直接解决这事,也知道许悠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更没必要主动搬出来给她添堵。


    从他跟她讲出自己婚恋自主的那刻起,她就没不信他。


    许悠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一阵沉默。


    程知阙也就没再往下说,拿开她的手,从床沿起来。


    付迦宜眼疾手快,双臂缠住他的脖颈,不让他走,“……你去哪。”


    “去拿药,你没发现自己在发烧?”程知阙攥住她手腕,哄道,“听话,把手松开。”


    付迦宜不依,脸埋进他颈间,问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程知阙温和开口:“我没什么好气的,这件事也是我考虑不周。只是迦迦,无论怎么赌气,永远也别低估我们之间的经历和情分。”


    付迦宜点头说好,顿了顿又说:“其实气一下也没关系的,这次换我哄你好不好?”


    “怎么呢。”


    “总不能每次闹矛盾都是你单方面低头。”


    自从和好以来,他一次次让步,一味地付出,她不是感受不到。


    程知阙喉结上下滚动,却什么都没说,只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一晚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付迦宜清晰记得。


    程知阙躺在床上帮她揉肚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细数这些天围绕在各自身边发生的稀疏日常,谁都没再提那晚的不欢而散。


    付迦宜断断续续睡了一整天,早就不困了,窝在他怀里,指腹抚过他的五官轮廓,一点点往下,触碰凸起的喉结,百无聊赖地把玩。


    房间刚开了窗,空气四处涌动,十月夜里气候稀薄,她被他抱着,完全不觉得冷。


    清早,付迦宜按生物钟睡醒,赖在床上看程知阙在衣帽间换衣服。即便这几年养尊处优,他也没疏于身材管理,肌肉线条依旧很流畅。


    许是姨妈期间雌激素分泌旺盛,这一幕让人瞧了血脉偾张。


    余光扫到她醒了,他径直走过来,指节碰了下她额头,“不低烧了,肚子还疼吗?”


    “还好,没那么疼了。”


    “就算阿姨不在,也记得按时吃饭。”


    付迦宜囫囵应下来,有点心不在焉。


    程知阙拇指按住她下唇,好笑地说:“怎么拿这种眼神看我?”


    付迦宜自然不会承认自己见色起意,掖着被子跪坐在床上,帮他把剩下几颗衬衫纽扣系上。


    她皮肤苍白,裸露在外的两条胳膊纤细,没什么肉感。


    把人越养越瘦,程知阙怎么会不心疼,收敛了玩笑,说:“要不这几天你去我那住吧,也好有人照顾你。”


    付迦宜觉得来回折腾有点麻烦,犹豫几秒还是说好,“那你忙完记得来接我,我等你。”


    一起吃完早餐,付迦宜送他到门口。


    临别前,她忽然提起:“不知道现在说晚不晚……找个时间带我去看看那个四合院吧,可以吗?”


    程知阙低头亲了亲她耳垂,灼热气息洒在耳后那块嫩白皮肤上,语调似叹息:“怎么会晚?迦迦,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晚。”


    看着他进电梯的背影,付迦宜鼻子莫名发酸,很突然地寻回了所有安全感。


    从重逢那天开始算起,明里暗里拒绝过那么多次,其实每次拒绝都需要耗费不少勇气。


    一直以来,她反复推开程知阙,反复试探,反复假设,直到确定他真离不开她为止-


    国庆之后的大半个月,沈铭玉和钟课依旧在冷战。


    沈铭玉忍不住跟付迦宜抱怨,明明只差最后一点就能把她哄好,可他已经懒得再哄她,甚至连通问候电话都不再打,大有趁机和她断了的意思。


    付迦宜点名扼要地说,钟课究竟是想跟你断了,还是想等你冷静完再好好谈?如果不是以分开为目的,那你现在端的这些架势毫无意义,只会把两人的关系越放越凉。


    沈铭玉好一会都没吭声。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之间哪有谁对谁错。当初约法三章,说好的不谈私事只做不爱,她现在反应这么大,归根结底还是怕等真摊牌的时候他说不喜欢她,所以至今拒绝沟通。


    和付迦宜聊完,沈铭玉差不多顿悟了,开着自己那辆小跑去钟课常住的酒店找他。


    那天沈铭玉一直没什么消息,付迦宜猜测,两人八成是和好了。


    隔天正赶上程知阙生日。


    付迦宜早早下班,回去换了身衣服,随他去地安门附近的四合院。


    这地方闹中取静,拱形建筑地标隔开一条长胡同,院门口两棵百年悬铃木,朱红色大门钉了蓝牌,几个工人在里面动工。


    程知阙的声音混着机器运作声:“这片区域有保护制度,外观没法翻建,只能改改内装。”


    付迦宜被他牵着迈过门槛,一边四处观望,一边问里面什么时候能修葺完。


    “才动工没两天,约莫要三四个月吧。”


    付迦宜了然地点点头。


    逛完一圈,付迦宜笑说:“我喜欢这里,的确很清静。”


    程知阙勾勾唇,“猜到了你会喜欢,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


    上星期一起吃饭,付迦宜听杨自霖随口提起过,说前阵子程知阙为了改四合院的房屋内装,特意请文物局的人吃过饭,连沈照清都搬出来了,给足了对方面子。


    其实只要是和他一起,无论住哪都好。她不挑这个,但感动也是实打实的,不由笑说:“今天你过生日,怎么反倒哄我开心?”


    程知阙笑了声,“看你开心,我自然也开心。”


    付迦宜加深笑意,心想,女人无论到什么年纪,果然永远对情话欲罢不能。


    晚上尘沙大,有起风的迹象,两人没久留,并肩出了胡同。


    付迦宜主动请缨当他的司机,接过车钥匙,不太熟练地启动引擎,把车开去附近一家私房菜馆。


    吃饭时,她问他:“你今天没什么其他安排吗?锦园那边没叫你回去?”


    “中午回去陪老爷子吃了顿便饭,收完礼就走了。”程知阙说,“杨自霖他们倒是给我攒了个局,我嫌吵得慌,没去。”


    去年沈仲云把这套四合院拿出来给他作生日礼物,今年老爷子问他要什么,程知阙直言,说想要您的一个口头允诺。


    许家的事和柳言秋的事,不动一兵一卒,全然埋进这条允诺里。


    沈仲云一向宠他,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解道:“你父母亲自为你选配的婚事即便不是最好,起码也是最合适,你又何必百般推辞惹他们不快。我早晚走在你前头,能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一世。”


    程知阙当时淡淡地说:“婚姻不是儿戏,我得对得起她。就算放弃家里这些,也没什么不可以。”


    沈仲云一愣,问道:“你这是已经有相好的对象了?哪家姑娘啊?”


    “等下次我带她来见您。”


    吃完晚饭,付迦宜没回万柳,今晚留在他那过夜。


    一进门,程知阙拥着她往里走。


    付迦宜适时拉住他,笑说:“你怎么一直不问我,今天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啊?”


    程知阙闷笑,“你不是已经在这了?”


    “好吧,被你误打误撞猜对了,礼物的确和我有关。”


    程知阙目光深几分,“再详细说说?”


    付迦宜笑着推他去里面洗澡。


    在她关上洗手间门的前一秒,程知阙捉住她手臂,一把将她拉进来。


    付迦宜惊呼一声,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嗓音:“一起洗。”


    他很快剥去她的外套,瞧见那身内搭,眯了下眼睛。


    付迦宜耐着由内而外散出的那股羞赧,仰头看他,“喜欢吗?”


    程知阙没急着搭腔,由上到下打量她身上穿的那条薄得可怜的情.趣内.衣,手指勾住黑色的挂脖吊带,要笑不笑:“这就是我的礼物?”


    付迦宜大方承认,又问一遍:“所以……你喜不喜欢?”


    “喜欢。”他贴在她耳边说,“我说吃饭的时候怎么一直穿着外套,合着里面暗藏玄机?”


    她身材太好,一起一伏都是柔软,程知阙抬起手,食指钻进挤在一起的沟渠,享受极致的手感。


    花洒里的水喷涌向下,付迦宜将一头长发捋到肩后,在他的注视下,扶墙壁缓缓蹲下去。


    程知阙目光深不可测,低头看着这样的她,几度哑然,只剩轻微凌乱的呼吸。


    之前他教过她一次,她对这事不抗拒,但也没见有多喜欢,他不忍心,便没再提过。


    为了给他过生日,她的确下了血本。


    何止一句喜欢了得。


    水声沙沙,时间缓慢淌过,程知阙右手穿进她的头发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


    这过程其实没持续太久,他摸了下她发烫的脸颊,哑声说:“可以了。”


    他关掉花洒,扯过毛巾把两人擦干,抱她回卧室,让方才的一切得以继续。


    结束以后,付迦宜累得不行,被他抱着又去冲了个澡。


    不知是不是她主动的缘故,她发现今晚的程知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进,难对付得很。


    或许真是她勾引过了头。


    程知阙给自己点了支烟,耐心帮她吹干头发。


    卧室关了灯,他搂着她躺在床上。


    安静了一会,程知阙喊她:“迦迦。”


    “嗯?”


    “打算什么时候给我转正?”


    付迦宜几乎秒懂,笑说:“你不是一直都是正的吗?”


    “我想听你亲口说。”


    “很晚了,早点睡吧。”付迦宜凑近吻他嘴角,“男朋友,生日快乐。”


    程知阙扣住她后脑,加深这个吻,得空打趣道:“怎么不是未婚夫?”


    “你不是还没求?”


    “现在也不是不能求,反正东西早就准……”


    付迦宜忙捂住他的嘴,叫他别再说下去,“给我留点滞后的惊喜感行吗?”


    程知阙亲在她手心,“等你什么时候真准备好了,我们再聊这些。”


    付迦宜这会已经困了,枕着他胳膊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他说:“迦迦,你说你对婚姻有过期待。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无论当初如何,我跟你保证,会让你重拾期待。我们先慢慢来,好吗?”


    付迦宜没说好或不好,黑暗里勾了下他的掌心,和他十指相扣。


    一字一句,他想表达的她都明白——婚姻不过是爱的附属品,爱是由急到缓的长情。


    原来身心合一才是迷恋的根本。


    她混迹世俗,不染杂念地爱程知阙,始终如一。


    第65章


    18年年初, 交接好一切,付迦宜办完手续,正式从研究院离职。


    离职当天晚上, 梁思觉特意为她组织了一场欢送会, 排场不小,像他这种不太热衷热闹的人, 能做到这份上,也确实不容易。


    抛开渐行渐远的志趣不相投,付迦宜对他, 其实感激更多。


    她前半生有过很多个老师, 到头来最难忘的,梁思觉是其中之一。


    酒过三巡,向来和她面和心不和的王静语主动过来找她喝酒, 不自在地说:“这次酒里可没什么虚情假意, 你要是不喝就算了,我自己喝。”


    付迦宜笑说:“你带了这么好的藏酒过来,我如果不喝, 岂不是可惜了?”


    王静语顿了顿说:“以前说你那些话……是我自己心里不平衡,除去嫉妒和偏见什么的,其实我打心眼里承认你能力比我强。是我对不住你。”


    付迦宜没多言,跟她碰了碰杯,一笑泯恩仇。


    包房里烟熏火燎, 付迦宜觉得闷, 去阳台透气。


    吹了会风,梁思觉过来了, 故作轻松地感慨:“今晚天气还不错。”


    付迦宜呵出一口白气,笑说:“有吗?都快零下15℃了, 我今天出门,差点没被冻成雪人。”


    梁思觉笑了笑,“一晃眼又到冬天了,我还是更喜欢巴黎的气候,没那么冷。”


    “记忆里的场景,怎么着都是好的。”


    “是啊,所以还是得好好珍惜当下。”


    在外面待久了有点冷,付迦宜裹紧外套,准备先回去。


    刚转过身,被梁思觉叫住。


    她站在原地,听见他正色道:“日后有什么难处,随时联系我。”


    付迦宜笑着看他,“知道了,我到时一定不会客气的。”


    梁思觉欲言又止,看她推门进去。


    有些话说跟不说都是遗憾。


    斟酌到最后,不如直接变成一句“今晚天气还不错”-


    今年的情人节和除夕紧挨在一起,偏程知阙每到这时候都忙得支不开身,公事私事堆积成山,一堆人情要走,等过节那天未必能腾出空陪她。


    程知阙的意思是,和去年一样,带她回老宅过年,也能时刻见面。


    付迦宜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去了——去年还能以沈铭玉朋友的身份过去,今年不一样,一旦承了程知阙女朋友的角色,性质立马变了,得时刻约束自己,不能出一丝一毫差错。


    程知阙觉得她顾虑太多,无论别人怎么看,只做自己就可以了。


    付迦宜不想这么随意,毕竟兹事体大,女朋友这角色的初印象很重要。


    见她坚持,程知阙也就随她了。


    除夕前夕,付迦宜接到一通越洋电话,家里打来的。


    和付晟华通话的那刻,她有点愕然,居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毕竟是父女,明里暗里冷战了这么多年,血脉相承的那份亲情印在骨子里,连成一条纽带。


    这通电话没什么重要内容,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单方面关心,每次她回答完,听筒里都是长达几十秒的沉默。


    很奇怪的,她竟在这种情况下感受到了来自一个父亲的爱意,由生硬到深沉。


    纵使过去有千般万般委屈,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挂断电话,付迦宜坐在那发了会呆。


    门口玄关处突然传来动静,打断了她的出神。


    情人节这天,程知阙还是排除万难,赶来陪她了。


    他肩上沾了一点落雪,融成水珠,洇进黑色毛呢衣料里。


    付迦宜踮脚帮他擦拭干净,又惊又喜:“家里事情那么多,你直接过来了,能行吗?”


    程知阙挑挑眉,“多陪你一会,后半夜再赶回去,不急。”


    付迦宜看了眼墙上挂钟,“已经快晚上了——我们还要出去吗?附近很多店都关门了。”


    “你想做什么?”


    付迦宜突发奇想:“要不带你去看看我那套房子吧,前两天刚收拾出来。”


    程知阙自然没什么意见。


    她在万柳购置的这套房子去年年底过完户,硬装没动,约设计师重新布置了软装格局,定制的一套家具近期才陆续运过来。


    两套房子都在同一个小区,来回很方便,步行几分钟就到了。


    上楼前,付迦宜拉着他去超市买了点新鲜蔬果,准备在新家正式开一次灶。


    一进门,程知阙扫了眼四周,问她:“打算什么时候住进来?”


    付迦宜给他递去一双新的男士拖鞋,“我没打算住进来,正好这里离叶禧的公司近,我想着把这房子留给她住。”略微顿一下,补充一句,“等四合院什么时候装完了我再搬,中间省了一趟折腾。”


    程知阙笑了声,故意逗她:“这么迫不及待和我同居?”


    付迦宜迎难而上,笑盈盈地说:“是啊,不可以吗?”


    程知阙一时心痒,扣住她后颈,想去吻她。


    吻还没落下,被她巧妙躲过去。


    付迦宜双手撑住他胸膛,叫他先等等,笑说:“正好说到这个,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程知阙说:“说来听听。”


    “等我搬走了,你那套不是空出来了吗?不如留给小玉住,她们俩离得近,也好互相照应。”


    程知阙将她按在墙上,低头,“依你。”


    腻歪了片刻,付迦宜腿软得不行,扶着柜子缓了会,撸起袖子,亲自下厨做晚饭。


    寒冬腊月,屋里热气融融,她哪也不想去,只想跟他待在一起消磨时光。


    这个节日没什么特殊,意义却大不相同。


    夜深人静,很自然地纠缠到沙发上。


    程知阙为她铺垫前奏,说各种露骨的情话,亲眼看着她动情。


    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分开,付迦宜有点急,呼着粗气,尾音发软:“快点……还做不做了。”


    程知阙单手拄在她耳侧,慢条斯理的语气:“求我。”


    付迦宜被撩得难捱,只好说:“……求你了。”


    程知阙这才如她的愿。


    中途,他在她脚背落下一吻,不知从哪掏出一条链子,系在她脚腕上。


    付迦宜看着镶在链条上的和田玉,断断续续地说:“其实你之前送我那条,还在的。”


    “不是扔了吗?”


    “嗯……当时想扔来着,没舍得。”


    “睹物思人?”程知阙低声说,“上次是谁说,这些年一点没想过我。”


    她缠住他的肩膀,故意转移话题,喊他程老师。


    程知阙意味不明地笑,动作不由狠戾了几分。他喜欢她这样,一半纯一半欲,由生涩到轻熟,在无微不至的教导下,越来越放得开。


    情和爱方方面面,她的确是被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一起厮混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凌晨将过,付迦宜没留在这过夜,简单洗涮一遍,一起下楼,送他到小区门口。


    泠然的夜,雪势未歇,栏杆上挂几个红灯笼,年味洋溢。


    程知阙揽住她肩膀,“真不跟我回锦园过年?”


    付迦宜笑着摇头,“下次一定。”


    程知阙低笑,“这两天什么安排?”


    “放心吧,我不是一个人。叶禧白天就过来了,我们俩一起过年。”


    程知阙摸摸她的脸,“快回去吧,外面冷。”


    她坚持要目送他上车,瞧见尾灯渐渐远成一个萤点。


    回到楼上,拖着疲惫的身体洗了个澡,直到确认他安全抵达才放心入睡。


    一夜无梦,付迦宜睡到日上三竿。


    等叶禧来了,在外送软件上叫了份年货,往门口贴一副对联,也算是辞旧迎新。


    她们过年实在没什么仪式感。


    吃过年夜饭,两人挤在一起用笔记本看综艺,电视里放春晚,付迦宜心思不在这上面,手里捏着手机,给程知阙发消息,问他那边情况如何。


    程知阙隔十几分钟回复一条几秒的语音,那边环境嘈杂,被风声裹挟。


    ——“和往年一样,没太多新鲜的。主要是很想你。”


    心脏像被什么不具象的东西挠了一下,发软发痒。


    付迦宜正和程知阙聊得起劲,没注意到叶禧去阳台一接一拨打了两通电话。


    叶禧一个人在外面站了很久,久到浑身被冻得冰凉。


    飞机上和她邻座的那个叫关旸的男生打过来,跟她聊两句工作上的事,转念开始嘘寒问暖;至于拨出的那个私人号码,实际是付迎昌的。


    隔11739.17公里,想对他说一句新年快乐,仅此而已。


    18年除夕,有人恋爱蜜里调油,也有人生生割掉满目疮痍的脓包,决定开始一段新感情。


    从一而终毕竟是童话节选,只有极少数人有幸成为漏网之鱼-


    大年初七,付迦宜陪程知阙去参加他朋友的聚会。


    杨自霖也在场,身边多出一个新人,这次变成音乐学院的学生。


    无论当初怎样一番纠葛,上次那个舞蹈生到底不是例外,已经成了过去式。


    有个跟他比较熟的男人说:“果真,没有人能永远十九岁,但老杨身边的莺莺燕燕可以做到。”


    杨自霖嘴里叼着烟,捂住怀里女生的耳朵,笑骂一句:“你他妈是真见不得我好——别闹,哥们儿现在是真从良了。”


    付迦宜在对面坐着,忍不住跟程知阙小声吐槽:“他是不是当着每一任女朋友的面都这么说?”


    程知阙没否认,“以后少跟他接触,别学坏了。”


    付迦宜一记眼神投过去,仿佛在说:我们只是偶尔来往,明明你跟他接触最多。


    程知阙挑唇一笑,给她剥几个瓜子仁,问她打不打桌球。


    这话题被打岔过去。


    桌球没打上,程知阙手机响了,出去接电话,回来时身后多了个许悠。


    两人在走廊碰上,一起进来的。


    付迦宜恰巧看到了这一幕,面不改色,握着球杆继续找发球角度。


    杨自霖倚着桌沿,调侃道:“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真不怕你男人背着你做出格的事?”


    付迦宜笑笑,一时不好解释,便高深莫测地说:“你不懂。”


    她在程知阙那已经得到了义无反顾的安全感和爱忱。


    她现在对他无条件信任,也无条件自信。


    程知阙没和许悠有别的交流,朝这边走过来,问他们在聊什么。


    付迦宜加深笑意,“我在考虑,以后要不要在家里放张球桌。”


    “这提议不错,回头我跟装修公司的人说。”


    “你来真的?可我们俩都不怎么打球。”


    程知阙笑了,在她耳边说:“谁告诉你球桌只能用来打球的?”


    付迦宜几乎秒懂他的意思,耳根发烫,当着杨自霖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故作平静,实际上憋得别提有多辛苦-


    这个新年在和程知阙的聚少离多中度过。


    三月初,因为上份工作遗留的一次契机,付迦宜和化工原料供应链的负责人旁静相处得还不错,年后偶然接到对方打来的问候电话,问她如今在哪高就。


    付迦宜如实说,目前不准备找新工作,可能会尝试创业。


    旁静当即来了兴致,觉得电话里聊得不痛快,索性把她约了出来。


    一整个下午,她们都在聊这事。


    付迦宜这才得知,旁静因为和老板理念不合,前不久从原公司离职了,打算带团队出来单干。


    在这行混迹多年,旁静积攒了一定资源,如今缺个合伙人管理技术层面,付迦宜是最佳人选。之所以联系她,无非是看中她的能力,想试着拉拢,只是没想到她也有这方面的打算。


    也是误打误撞的巧合,两人聊得还算投机,一拍即合。


    付迦宜一直很看好医疗行业,入行之前比对过数据,百分之六十的研发工作被划分给研究院和龙头企业,剩下的是块肥肉,谁吃到嘴里算谁的。


    她和旁静都是有野心的人,能走到一起也不足为奇。


    整个上半年,付迦宜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事业上面。


    公司成立初期,很多事需要亲力亲为,她和旁静没少操心,好不容易把步调挪到了正轨。


    盛夏来临前,旁静从一家外企的同行手里抢到一个大单子。


    开庆功宴当晚,付迦宜把她从酒桌上拉出来,实话实说:“抗肿瘤免疫领域是个难题,我不怎么在行,如果真要开启这项目,还是需要前辈坐镇,这样更稳妥一点。”


    旁静说:“你有邀请的人选吗?”


    “有是有,但是不太好办。”


    周末,付迦宜去了趟城郊,已经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


    程知阙正好没什么事,便开车送她过去。


    路上,付迦宜聊起等会要见的这位前辈,大致捋一遍对方的丰功伟绩。


    等她讲完,程知阙打起预防针:“你这一趟八成是白跑了。”


    付迦宜怔然,问他为什么。


    “越是这种人越难请出山。荣华和成就什么都有了,他还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你说是为什么?”


    那天付迦宜果真没见到本尊。


    踌躇过后,旁静劝她放弃,与其死守不如另谋出路,趁现在换人选还来得及。


    付迦宜不大信这个邪,又主动联系对方几次,电话都是拒接状态。


    打算放弃前一天,她最后拨一次这个电话号码,竟意外拨通了。


    谈判过程顺利得出奇,前后不过谈了两三次,对方就表明了意向,不日就能敲定下来。


    付迦宜隐有预感,晚上回到住处,旁敲侧击地问程知阙,这事是不是和他有关。


    程知阙刚洗过澡,身上裹了件睡袍,站在落地窗前,自后面抱住她。


    两人身影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手伸进去,挑开她衣服暗扣,握住一边把玩。


    付迦宜呼吸瞬间乱了,阻止他作乱,转过身又问了一遍。


    程知阙唇边一抹笑,没瞒她:“看你最近这么辛苦,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付迦宜很轻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带着礼物登门拜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程知阙搂着她,哄人的口吻,“跟他说,不想我女朋友太辛苦,他一心软就答应了。”


    付迦宜知道远没有他说得这么容易。


    这位是出了名的不畏权贵,真不一定买谁的账,可在程知阙的周旋下,事情还是成了。


    她琢磨不透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


    一整晚付迦宜都在套程知阙的话,连美人计都用上了,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


    程知阙似乎很享受她在这种情况下献殷勤,配合地上钩,迎合她的伎俩。


    做到最后,她体力实在跟不上,趴在他身上歇息,一口气没呼出去,反被握住腰身夺取了主动权。


    临睡前,他终于餍足,松了口,跟她说起前因后果——


    那天陪她去过城郊,程知阙找人查了对方的底细,发现这位也不是完全淡泊名利。


    中华医学会设立过一个面向医药行业的奖项,含金量不低,当年这位求而不得,如今再想争取,早已错过了领取时限,便把遗憾寄托到了子女身上。


    他女儿对这领域完全不感兴趣,被逼无奈,高二辍学,跟家里断了联系。


    对症下药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付迦宜似懂非懂:“所以,你帮忙把他女儿找回来了?”


    程知阙说:“不止,还允诺了两套学区房。”


    付迦宜迟迟没出声。


    程知阙看她,笑问:“在想什么?”


    付迦宜嗡着嗓子说:“……其实也不是非他不可,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步。”


    “创业初期一步一个坎,不过你想做什么都无所谓,我会给你搭捷径。”


    “那如果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怎么办?”


    “怕什么,权当花钱花精力试错了。放手去搏就是。”


    程知阙懂她的每一分野心和分毫不让的落脚点,尊重她各方面的自我成长,甘愿充当后盾。


    他不做那个只为她摘云套月的人,会扶稳梯子,让她亲手去触碰。


    沉默许久,付迦宜主动打破寂静:“程知阙,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之前留在北京是为工作,现在只是为你。”


    你是诸多天时地利人和里,最重要的一环。


    第66章


    这个夏天绵长郁热, 九月没有转凉的迹象,温度反而只高不低。


    清早,付迦宜赶到公司, 助理小西凑过来, 说整个楼层的空调都坏了,行政那边刚给维修师傅打电话, 师傅这会还在城东堵着呢,估计下午才能过来。


    付迦宜微信给她转了笔账,叫她去楼下咖啡厅给大家买喝的解暑。


    没一会, 旁静推门进来, 跟她抱怨这地界真不太行,早知道当初就不图便宜租这了。


    公司刚起步,规模并不大, 两人商量着把预算降到最低, 便在中关村附近的老科技园租了层楼,地理位置还不错,办公环境差了点。


    付迦宜安慰说:“目前人少地方大, 还能将就,等房租什么时候到期了,我们再换就是。”


    旁静说:“说到这个——是不是该招人了?我瞧着各部门最近人手都不是很够。”


    “毕业季刚过,我觉得可以招几个实习生进来。”


    “行,回头我跟人事那边说, 让她们把招聘信息挂网上。”


    付迦宜点点头, 说你看着办吧。她只负责技术层面,不怎么插手人事任免。


    快中午, 温度上来了,闷热得难受, 付迦宜给所有人放半天假,让他们提前下班,一个人留下来等维修师傅上门。


    师傅还没来,程知阙先到一步,拎着阿姨做的餐食上来寻她。


    这是程知阙第二次来她办公室,上次还是四月,办公楼租下第一天,她兴奋地拉着他过来参观。


    如今里面添置了不少东西,从办公设备到粉色茶壶,处处是她工作和生活的痕迹。


    付迦宜走到他身边,笑说:“你怎么亲自来给我送饭了?”


    程知阙牵住她的手,拉她坐到沙发上,“自己待着多无聊,我来陪你一起等。”


    “你吃饭了吗?”


    “还没。”


    “那我们一起吃。”


    程知阙打开食盒,净了手,给她剥虾,“下午还有事吗?”


    “应该没了,等空调修好就走。怎么了吗?”


    “徐淼和他儿子来北京了,今早刚落地,晚上一起吃个饭?”


    “好啊。”付迦宜笑了下,“对了,涂医生怎么没一起来?”


    “女儿还小,一时走不开。”


    付迦宜之前看过他们女儿周岁时拍的写真照,粉嘟嘟一团,可爱得不行,不由感慨道:“真好,一儿一女,刚好凑了个圆满。”


    饭后容易困懒,付迦宜依偎在程知阙肩头,时不时打个呵欠。


    沙发旁边有扇落地窗,风景很耐看,能远眺到院里种植的几棵樱桃树,纷红骇绿。


    百无聊赖,她便跟他说起自己当初为什么选这间做办公室,一是因为风景,二是为了有个奔头。


    她抬手指了指,“园区对面那栋大厦年租金不低,我和旁静的终极目标是带着团队搬到那去。”


    程知阙笑出一声,“别说租,只要你想,把它买下来都行。”


    付迦宜想起周怀净之前说的话,称她是个有追求的富三代,笑说:“我不能永远靠你靠家里,自己拼来的更香一点。如果拼到三十岁还是一无所获,到时再傍着你啃。”


    初秋的午后日晒稀薄,空气并不完全流通,世界仿若静止。


    程知阙垂了垂眼,看她被阳光照得薄如蝉翼的眼皮,把人拦腰抱过来。


    她岔开两条腿,面对面坐在他膝盖上,白色的绸丝裙摆往上堆积,成团的褶皱。


    两人维持这坐姿,他气息洒在她颈侧,评价一句:“这儿的景色是不错。”


    付迦宜说:“现在还好,等太阳落山的时候更好看。”


    “是么。”程知阙笑,握住她的手,感受皮肤表面濡潮的触感,“有机会试试,感受一下。”


    “试什么?”


    “你说呢。”


    付迦宜很快反应过来,低声说:“……里外都是人,会被看到。”


    “那样不是更刺激?你不是很喜欢?”


    他惯会用言语撩拨她,付迦宜避重就轻,搂着他说:“你下午没工作吗?”


    程知阙也就敛了玩笑意味,温和地说:“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做,陪你要紧。”


    付迦宜扯唇一笑,在他怀里蹭了蹭。


    其实这半年多以来,她比程知阙忙得多。抛开正常吃饭睡觉,平时和他好好待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但他从没说过什么,见缝插针,尽量配合她的日程安排。


    可能这世上,再没有比程知阙还完美的恋人。


    下午,等空调修好,两人从公司出来,去徐淼下榻的酒店跟他汇合。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有孩子在场,气氛总是分外温馨。


    徐淼的儿子小名叫陶陶,长得和涂安娜有七八分像,粉雕玉砌,乖得简直不像个小男孩。


    吃饭时,付迦宜几乎全程抱着陶陶,喂他吃这个吃那个,照顾得细致入微。


    这年纪的小孩惯能讨人喜欢,临走前不忘在她脸上亲一下,软声静气地说姨姨下次见。


    付迦宜一颗心脏差点没被融化,笑着揉他的小脑袋。


    她转头无意间和程知阙对视,能在他眼里捕捉到过分明显的温柔-


    隔天,徐淼把孩子塞给他俩照顾,安心忙起正事。


    去接陶陶的路上,程知阙说:“徐淼这次回国主要是为了成立分公司,他是中国区的负责人。”


    付迦宜说:“那他以后是不是就常驻国内了?”


    “差不多吧。”


    “他和涂医生怎么办?两个人异国吗?”


    “涂安娜祖籍在苏州,早晚要落叶归根。”


    离开爸爸的管制,小家伙比昨天外放了些,手里捏两根奶酪棒,毫不吝啬地给了付迦宜一根。


    付迦宜调弄一下儿童座椅,帮他系好安全带,问他想去哪玩。


    陶陶眨巴眨巴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用蜡笔事先画好了粗糙版的旅游攻略。


    付迦宜暗叹,现在的小孩子是真聪明,她像这么大的时候,家附近的路线都不一定认得全。


    今天没带司机,程知阙把车开到环球影城的停车楼,带一大一小走vip通道。


    两个大人从小都没有太多来游乐场玩的经历,对这领域难免生疏,好在小孩子比较有经验,轻车熟路地指着路标牌,说想先去哪个主题景点。


    充满魔法和奇幻的世界里,连烦恼都是虚拟。


    大半天时间都泡在这里面,临天黑前,两人又带陶陶去了两三个地方。


    小孩子精力异常旺盛,可经过一天疯玩下来,像被抽干了力气,等回到车里,搂着付迦宜的胳膊很快睡着了。


    付迦宜摸了摸陶陶发热的脸颊,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让新鲜空气灌进来一点。


    把陶陶送回酒店,程知阙没再折腾,直接留在她那过夜。


    回到家,付迦宜洗过澡,迟迟没打开身体乳的瓶盖,露着一双白腿,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程知阙擦干头发出来,瞧见的刚好是这个场景。


    他丢掉毛巾,拿过她手里的瓶瓶罐罐,挤出一小泵涂抹在她腿上,顺便问她想什么。


    付迦宜晃了晃神,无端问一句:“程知阙,你喜欢小孩吗?”


    程知阙嘴角凝起笑,“我怎么记得这问题你问过。”


    “有吗?”


    “有,得好几年前了吧。”


    时间久远,付迦宜没太多印象,放软语气撒娇,“我记不太清了,你再回答一次好不好?”


    程知阙笑着瞥她一眼,没太多计较,说喜欢。


    付迦宜支起身子,跪坐在他面前,腰身往前倾,“其实我这个月姨妈推迟了。”


    “推迟多久?”


    “……一周左右?”


    最近几年经常熬夜,身体素质大不如前,生理期忽前忽后是常态,付迦宜原本没太在意,主要是忽然想起上个月的一次意外。


    他们每次都会做措施,唯独那次在泳池旁边,套子不小心破了,他全都弄在了里面。想着是安全期,两人抱着顺其自然的佛系心态,没做补救。


    眼下付迦宜反倒不确定了,不知道会不会是她以为的那样。


    程知阙盯着她看了会,搂她进怀里,低哄:“测一下试试?”


    付迦宜点了点头,“如果真中奖了,你开心吗?”


    “你都说了是中奖,我怎么会不开心。”


    付迦宜拎着外送过来的纸袋进了洗手间。


    在里面待了片刻,给到程知阙的答案是——虚惊喜一场。


    明知现阶段不是最佳生育时期,付迦宜还是莫名有那么一点失落。


    可能是陶陶的出现让她觉得,有个孩子环绕在他们膝下也没什么不好。


    女人毕竟是既容易冲动,又容易感性的生物。


    熄了灯,面对面躺着,付迦宜忍不住跟他说起自己奇妙的心情。


    程知阙说:“现在这样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你正处在事业上升期,生孩子会徒增负担。”


    道理她都懂,只是,“我还以为你会比我着急。”


    借窗帘映进的月光,程知阙吻了吻她眼角,“我的想法不重要。以后生或者不生由你来决定,我都尊重。迦迦,你永远是你自己,也可以只做你自己。”


    这段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样过去。


    留下的唯一后遗症是,见家长的日程提前了。


    趁着中秋阖家团圆,付迦宜正式去锦园拜访。


    沈仲云对她印象原本就不错,外加有付文声这层关系在,自然不会反对他们俩,阔绰地送出一份见面礼,对外表明了态度。


    老爷子明着偏向程知阙,即便沈照清颇有微词,也只能憋在心里。


    那日柳言秋也在,当着沈仲云的面不好多说什么,待她还算客气。


    趁老爷子回房午休,柳言秋以沈照清的名义把程知阙单独叫了过去,在里面聊了快四十分钟。


    付迦宜在厢房等,上年代的复古挂钟左右摇摆,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总算等到程知阙出来,付迦宜问:“你爸爸和她……是不是对我有些意见?”


    程知阙说:“别放在心上。他们不是对你有意见,是对我有意见。”


    “好应对吗?”


    “已经解决了。”


    沈照清到底不是真反对,毕竟付家门楣不低,只是不满他先斩后奏,即便父子关系闹得再僵,婚姻大事总得有个提前知情权。


    抛开柳言秋的私心,这问题自然好解决。


    付迦宜分析出所以然,感慨说:“我第一次庆幸自己家境不差,起码能和你匹配得上,让你少点压力。”


    程知阙站在雕梁画栋的格子窗前,指间夹带一支烟,把玩着打火机,迟迟没点燃,“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受委屈。”


    付迦宜多少能感觉出他因为刚刚那一遭心情偏差,出声安慰:“我不会觉得自己刚刚是在受委屈。就算你真解决不了极个别人出的难题也无所谓,他们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顶多逢年过节打个照面。无论怎么样,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程知阙环着她的腰肢,笑起来:“怎么反倒安慰起我来了?”


    “不想你被任何人和事影响到。”付迦宜凑到他面前,放软声线,“程先生,我好像一直没跟你说过,你笑的样子还挺好看的——当然,不笑也很好看。”


    “不用说,我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每次你看我,都像要把我吃了。”


    付迦宜嗔着看他,“哪有,你别胡说,”


    厢房光影充足,半透明的线条直直映在木质地板上。


    空气中有股沉旧的木质调,让付迦宜恍惚想起小时候,在爷爷珍藏的影集里看过他和沈仲云一张合照,黑白胶底,成像质感模糊,用钢笔字迹标识了年份。


    时移世易,他们的后代巧妙地结合为一体。


    也是一种莫大的缘分。


    正出着神,听见程知阙喊她:“迦迦。”


    “嗯?”


    “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第67章


    中秋节一过, 一桩爆炸性新闻从天而降——叶禧闪婚了。


    和关旸去民政局第二天,叶禧把红通通的结婚证摆到付迦宜和沈铭玉面前,含笑宣布这则好消息:“祝福我吧——姐妹儿如今也是有证一员了。”


    连一向听惯了劲爆消息的沈铭玉都是一愣, “你这什么情况?怎么突然想不开, 打算结婚了?”


    叶禧说:“没有想不开,虽然节奏是快了点, 不过也经过了深思熟虑。”


    沈铭玉睁大眼睛,就差以为她这两天酗过酒了,“你确定?”


    叶禧无奈笑了笑, 打保票:“我清醒得很, 真的。”


    一直没作声的付迦宜说:“禧禧,你真想好了吗?或者说,你对关旸这个人真的足够了解吗?”


    叶禧说:“领证之前我们开诚布公谈过一次, 能聊的都聊的, 也算是知根知底吧。”


    关旸跟她年纪相仿,性格不错,见多识广, 很懂得哄女孩子开心。


    他们在飞机上初遇那天,他从国外留学回来,进到他妈妈的公司入职,从基层做起。没过多久,她面试通过, 入职了这家广告公司。


    关旸原本在其他部门就职, 上下班无意瞧见过她,便直接空降到了她所在的部门。


    两人朝夕相处, 共同经历过挺多事,一来二去也就慢慢熟悉起来。


    关旸喜欢她, 对她关心备至,叶禧自始至终都能感应得到,却一直没回应。


    她实在不确定,以自己这种支离破碎的心态还能不能重新爱上一个人。


    除夕前的情人节,关旸跟她表白了,说要追她,毫无悬念遭到拒绝,偏他这人喜欢迎难而上,铆足了攻势,比之前还要热络。


    除夕当晚,给付迎昌拨完电话,那一刻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叶禧想,就这样吧。


    付迎昌叫她好好生活,她照做就是。


    追来追去,断断续续过了小半年,她和关旸顺理成章走到一起,不痛不痒试了两个多月。


    有天下班,关旸送她回去,随口抱怨他妈妈一直在催婚。


    沉默片刻,叶禧突然对他说:关旸,不如我们结婚吧。


    一辈子不长不短,不如跳过热恋期,互相做个伴。


    叶禧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他对她是喜欢,但谈不上到爱的程度,无非觉得她有趣,相处起来还算合拍。但关旸还是答应了。


    他被催烦了,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出现,去堵他妈妈的嘴。


    彻夜聊完,约法三章,等到天蒙蒙亮,叶禧回去拿户口本,和他直奔民政局。


    领证的过程很快,也很平淡,平淡到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却不太想发朋友圈公布这消息。


    盖棺定论,从此以后真就这样了。


    正式开始筹备婚礼前,沈铭玉要为她组织一场单身派对,庆祝她步入婚姻殿堂。


    可能心态已经老了,叶禧如今不怎么喜欢热闹,提议说,别邀请别人了,就我们三个吧。


    她们在付迦宜那套房子里度过了一整个单身夜。


    叶禧止不住地往嘴里灌酒,明明酒量一般,可无论喝多少都没有醉的迹象,意识再清醒不过。


    后半夜,沈铭玉第一个受不住,跑到洗手间催吐去了。


    阳台上,叶禧捧着酒杯抬头望天,自言自语道:“现在快四点了……巴黎那边也就是晚上十点。”


    付迦宜笑了笑,顺势往下说:“那个人自律得可怕,估计已经睡了。”


    “是啊,不过……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一般都会晚睡两三个小时。”叶禧由急到缓地说,“他总是不让我熬夜,可又说不过我,到头来只能陪我一起熬。”


    付迦宜没说话,嘴里突然有点发苦。


    叶禧自顾自说:“小宜,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离开他吗?”


    因为不确定他爱不爱。


    叶禧大三那年和付迎昌发生关系,在这之前,她没见他摘掉过无名指那枚婚戒。


    付迎昌和周依宁离婚多年,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戴着这东西。有次叶禧实在受不了了,趁醉酒,大着胆子问他是不是对前妻念念不忘,如果是的话,那她算什么。


    付迎昌当时什么都没说。


    这件事看似过去,实际是个埋藏了好几年的导火索,直到现在依旧无解。


    付迦宜听她大致概括完,默然了一会,说:“都过去了。”


    叶禧苦笑一下,问道:“你说他会来我婚礼的现场吗?”


    付迦宜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也不确定。”


    “算了,不纠结这个了。”叶禧抬手,跟她碰杯,发泄似的大喊,“干杯——”


    敬明天也敬过往,敬情深不寿,也敬万物澄清-


    叶禧的婚礼定在了立冬那天,降雪天气,国际线的航班延迟,晚点了足足六个小时。


    知道付迎昌今天会过来,付迦宜原本想去接机,奈何承了伴娘的差事,一时走不开。


    程知阙叫她别急,说已经派司机去机场候着了,等人到了会及时联系。


    酒店后台的休息室,叶禧刚上完妆,明眸皓齿,安静坐在那候场。


    付迦宜推门进来,把手捧花递给她,“紧张吗?”


    叶禧笑着摇摇头,“不紧张,反正外面基本都是关旸的亲朋好友,没什么人认识我。”


    付迦宜握住她埋在纱裙底下的手,分明是冰凉的。


    叶禧顿了下,问:“他来了吗?”


    付迦宜说:“飞机没落地呢,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这边。”


    叶禧浅浅呼出一口气,“我其实没想到他会来,毕竟像他那样的身份,回国真的很不方便。”


    付迦宜忽问:“后悔吗?”


    “……不后悔的。”叶禧声音轻到不能再轻,“小宜,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好聚好散并非世间常态,不过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刻意为之。


    陪叶禧待了会,付迦宜出去了,跟工作人员最后确认一遍流程。


    从婚礼开场到结束不到一个小时,她全程观礼,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出嫁。


    所有阴晴圆缺的遗憾从这一刻成为过去式。


    忙完手头的事,付迦宜去找程知阙。


    礼服太贴身,不得不空腹穿,从昨晚到现在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程知阙单独给她备出几样吃食,不顾席间迎来送往,慢条斯理地喂她吃东西。


    付迦宜咽下食物,打听道:“对了,我大哥是不是马上到了?”


    程知阙“嗯”了声,给她倒杯温水,“二十分钟以内吧。”


    付迦宜叹息说:“虽然这样做不太厚道,但我在想,要不要支开关旸,让他们单独见一面。”


    “旁人没必要插手。只要其中一方想见,无论如何都能见到。”


    “……也是。”


    付迦宜一边吃东西,一边往不远处看。


    叶禧挽着关旸的胳膊在长辈桌前敬酒,脱掉累赘的婚纱,换了身红丝绒旗袍,朱钗盘发,一颦一笑分明艳丽,叫人瞧不出一点端倪。


    付迦宜偏头看向别人的幸福,没注意到程知阙注视她的眼神,沉溺了深不见底的包容。


    从敬第一杯酒开始,付迎昌就到场了。


    他没过去,寻个角落坐下,目光落在叶禧身上,始终没移开。


    直到她和新婚丈夫端酒杯绕去另一桌,付迎昌站起身,在秘书的陪同下离开了,临走前往签到处放了张卡,是她回国那日还回来的那张。


    礼金如数送到,她实在不必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过。


    这么多年来,付迎昌对周依宁始终有一种守护性的习惯,但对叶禧谈不上不爱。


    他可以贪恋她的鲜活和年轻,却不能自私地把人拴在身边一辈子。


    18年年底,叶禧完婚,快节奏地完成了终生大事之一。


    离开了他,她依旧鲜活年轻,华胥一梦,值得拥有更鲜明的人生-


    参加完婚礼,程知阙第二天要出差。


    当天晚上,付迦宜被他折腾到深夜,人还没走便开始用这种方式一解相思苦。


    折腾到最后,她连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被闹钟惊醒时,天已经透亮,程知阙早就走了,身旁的枕头发凉。


    付迦宜满打满算不过睡了两个多小时,起来化个妆,先去酒店见付迎昌,快中午才到公司。


    前脚迈过门槛,后脚被小西拉去会议室看项目。


    接下来的几天都在马不停蹄的忙碌中度过。


    好不容易得空,付迦宜联系搬家公司,提前跟师傅预约了这周末的行程。


    四合院早就动完工了,闲置好几个月,她和程知阙商量完,决定这两天搬进去。


    周五晚上,付迦宜直奔程知阙的住处,临时叫几个家政过来收拾行李,把他的物品打包封箱。


    书房的东西比较私密,她没让外人进,一个人慢慢收拾。


    也是凑巧,在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到了几样东西——两张16年六月的往返机票、一份母校四十五周年校庆的邀请函,以及捐楼的荣誉凭证。


    校庆和毕业典礼一前一后举办,中间差不了几日,而返程的机票日期刚好是后者结束那天。


    付迦宜有理由怀疑,程知阙似乎参加过她的毕业典礼。


    她不由联想到了一桩往事——


    典礼结束后,她特意去了趟勃艮第的墓园,看望阿伊莎和程闻书。


    当时程闻书墓前放了束新鲜的铃兰花,她没太在意,以为是徐淼或者程知阙的哪个朋友来过。


    试想过几种可能,却从没想过会是程知阙亲手放在那的。


    所以,他真的来过巴黎。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程知阙特意前来观礼。


    付迦宜盯着这几样东西看了很久,找出一个空信封,把它们小心翼翼装进去。


    抽屉有个夹层,还放着她当年送他的那对情侣腕表。连她自己都险些忘了的东西,如今安然无恙躺在这里面。


    收拾完书房,付迦宜飘飘然下楼,开程知阙的车回到万柳。


    深夜,确认他回酒店了,她照例给他发去一通视频。


    程知阙坐在靠窗位置,身后是外滩金融街,霓虹灯火,纸醉金迷。


    付迦宜问他什么时候回北京。


    程知阙开了一整天的会,嗓子发哑:“应该还要两三天。两边的行李都清点好了吗?”


    “差不多了,等明天喊师傅直接搬。”


    程知阙了然地点点头。


    付迦宜看着手机里的他,有点心痒,忍不住商量:“你回来当天能不能第一时间来找我?”


    程知阙挑挑眉,“怎么?”


    “想你呀。”她落落大方地诉说想念,“已经分开快一周了,你不想我吗?”


    “想,最想你这里。”程知阙视线往下移,轻点了下屏幕。


    付迦宜不用猜就知道他点的是哪,但这次没试图转移话题,顺着他的话轻声说:“要看看吗?”


    倒意外这话能从她口中讲出来,程知阙笑出一声,“认真的?”


    “当然是真的……没骗你。”


    “今晚这么开放?”


    “没什么,只是单纯想讨好一下你。”


    没给他继续讲话的机会,付迦宜弯起眉眼,笑得妖娆,在他的注视下剥掉身上那条睡裙的吊带。卧室开了橘调暖灯,帧率恰好,她皮肤白得发光,表面蒙一层淡淡的嫩粉色。


    程知阙眯了眯眼,右手撑着太阳穴,低声诱导:再往下点。


    付迦宜听话地把摄像头往下移,露出分明锁骨和整片盈盈一握的白皙。她第一次做这事,紧张得不行,浑身汗毛随着竖起来,另一只手没闲着,生疏地表演给他看。


    看她表演了两三分钟,程知阙饮鸩止渴,原以为到此为止,却没想到尺度越来越大。


    付迦宜有意勾着他,尽量让自己不怯场,靠坐着,按动小玩具开关。


    听到震动声后一秒,程知阙目光深不可测,意料之中起了反应。


    她今晚给了他太多惊喜。


    看他眼神变了又变,付迦宜心满意足,平复好呼吸,跟他说声晚安,安心睡觉了。


    她在家里睡得正香,不知道程知阙忍得究竟有多辛苦。


    忍到最后,索性直接订了张机票,连夜赶回去。


    清早,付迦宜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感觉到睡裙被掀开,腰身冰凉,被一股力道掐住。


    她睁开眼睛,瞧见是程知阙,吓了一跳,低喃:“……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还要几天吗?”


    程知阙笑了声,钳住她下巴吻了上去,“昨晚画面那么香.艳,隔屏幕看多没意思。”下句话是贴在她耳边说的,“东西呢?我来帮你。”


    付迦宜不肯给他,转移话题:“……好困。”


    “你安心睡你的,我做我的。”


    “这话你从前也说过,我当时根本没能好好睡。”


    此刻他势在必得,她自然成了一道开胃的盘中餐。


    结束后,付迦宜身上出了薄薄一层汗,要困不困地窝在他怀里。


    程知阙手指缠住她微潮的发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还睡吗?”


    “不睡了,上午还要搬家。”


    “等到了那边再好好休息。”


    安静待了片刻,付迦宜忽然提起:“上周我不是和我大哥见了一面吗?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巴黎。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看看长辈了。”


    程知阙问:“你想什么时候回?”


    “等忙完这阵子的吧。”


    “到时陪你一起。”程知阙吻她发顶,“去见见未来岳父。”


    第68章


    2019年初春, 各自交代完工作上的事,两人坐上北京直飞巴黎的航班,在飞机上待了将近十个小时, 晌午落地戴高乐机场。


    付迦宜一路睡过来的, 踏上故土,呼吸到熟悉空气, 没由来地恍惚几秒。


    这里毕竟是她长大的地方,何止用一句亲切来形容。


    她和程知阙亲密无间过,也相隔过万里, 不知不觉, 到头来竟用长达七年的时间给这段关系画了句号,缠绕成一个扭结。


    一个人又有几个七年可供挥霍,好在最后拥有了最俗套的圆满。


    那天是老方来接的机, 他如今身体不大好, 留在文华公馆退休养老,听说她要回来,主动承了接送的任务。


    路上, 老方絮絮叨叨地嘘寒问暖一番,又同她说起家里,称一切都好,只是难免冷清了些。


    到了文化公馆,付迦宜莫名有点紧张, 没进门前拉住程知阙的手, 嘱咐道:“如果待会我爸为难你,我们就先离开这, 暂时用一下缓兵之计。”


    程知阙安慰她:“放心吧,他不会为难我。”


    想到和程闻书有关的往事, 付迦宜面露难色,“……那你也别为难他。”


    程知阙弯唇笑起来,没再说什么,搂着她往里走。


    付迎昌上午有公务,还没回来,偌大客厅只有付晟华一个人。


    付迦宜看着父亲有点佝偻的背影,幼稚地意识到,原来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会变老。


    付晟华三缄其口,关心的说辞稍微生硬了些,可心思全在那两杯茶里——露水煎泡的都匀毛尖,茶叶在热水里舒展开,每一口都是微妙的心意。


    在客厅浅聊片刻,付晟华将程知阙单独喊去书房。


    付迦宜在楼下等候,盯着落地窗前半米高的绿植,出乎意料的冷静。


    这次和在锦园那次分明两种不同的心态,整个人有种尘埃落定的松快感。


    将近晌午,付迎昌赶回来,付迦宜瞧着他瘦了不少,人有些憔悴。


    午饭没留在家里吃,茶苑那边精心筹备好,随时能开餐。


    赶过去时,付迦宜偷偷问程知阙:“我爸刚刚跟你说了些什么?”


    程知阙说:“带我去见了你妈妈,让我以后照顾好你。”


    “你们没提过去的事吗?”


    “没。只要有你在,我们不会再有矛盾。”


    这话的意思浅显,付迦宜怎样都听懂了——因为她,他愿意抛开过往那些恩怨,把她的父亲当作自己父亲。


    席间聊的都是些正式且寻常的话题,付晟华过问一遍两人今后的打算,以及订婚和结婚需要斟酌的一系列流程。


    付迦宜被问得哑然,程知阙却能回答得事无巨细。


    在她知道或不知道的时间段里,他早就把一切安排妥当。


    饭后,两人没回文化公馆,付迦宜突发奇想,拉着程知阙去七大瞧瞧。


    从正门进去,直奔生物学院,果真在附近瞧见了新实验楼的建筑工地,起重机吊着橡木桁架,机器运作声盖过了其他杂音。


    法国人通常不怎么赶进度,可这栋已经初见雏形,不日就能竣工,估计是被校方催得紧。


    付迦宜笑说:“这是你校庆的时候出钱捐的吧?”


    那天晚上,她看到那张荣誉凭证,心里惊讶极了,他居然给她就读的生物学院捐过一栋实验楼。


    程知阙没否认。


    她笑着问他为什么。


    程知阙说:“以为你会继续往下读,想给你提供更好的学习环境。没成想某人直接原地毕业,为别的男人回国了。”


    这话简直不要太酸,付迦宜笑出声,“你不要歪理邪说好不好,我真不是为了男人才回国的。”


    “当时在我看来就是这样。”


    正好路过自助便利店,付迦宜进去买喝的,顺便买一包水果糖,权当哄他了。


    程知阙哼笑一声,没什么难度地被哄好了。


    在文化公馆住了三五天,付迦宜陪程知阙去了趟勃艮第的墓园。


    她回国前跟墓园负责人打过招呼,托他安排人手定期打理阿伊莎和程闻书的墓地,周围被清理得很干净,不生杂草,只有一排开花的白铃兰。


    故地重游,心情已经不像上次来的时候那么沉闷。


    程知阙站在她身旁,久久没作声。


    直到离开前,跟程闻书正式介绍她,以一种极度认真的语气。


    距离上次说要带她来这边,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时间线被拉长,到今日方才实现。


    出了墓园,付迦宜跟他说:“其实你不在那几年,我每年都会来一次,陪阿姨说说话。”


    程知阙将她的手揣进自己口袋,温声说:“辛苦了,以后我们一起过来。”


    从勃艮第自驾到马赛花了小半天时间。


    这座城市比以前热闹,外国游客越来越多,许多店铺倒闭了,没过多久又重新开一家新店铺,日益更新,换汤不换药。


    六年前他们偶尔会去喝鱼汤的排挡,如今变成一家海鲜料理店,老板是口音奇特的当地人。


    付迦宜觉得对方很亲切,便多聊了两句。


    知道程知阙不怎么爱喝鱼汤,她没给他点,换成了别的吃食。


    吃饭时,他们面对面坐在露天餐桌前。


    付迦宜随口问起:“对了,庄宁当年开的那家酒馆后来转租出去了吗?”


    程知阙说:“低价兑给了伦古他爸妈。”


    “是你的意思吗?”


    “一半一半吧。”


    正好提起伦古,付迦宜也就继续往下问:“你当初把伦古接到北京供他上学,是因为我吗?”


    程知阙轻浮一笑,说:“不然还能因为谁?我没太多兴趣做慈善。”


    付迦宜跟着笑了下,“因为我什么啊?如果没回北京,你做这些我又不知道。”


    “迦迦,侥幸心理也是一种盼头。”


    付迦宜一愣,捏汤匙的力度紧了紧。


    程知阙又说:“那么多个日夜,我总得给自己找点慰藉。”


    马赛气候比北京温润,白桦冒新芽,街道大片涂鸦墙,一景一物别样艺术感。


    刮起一阵风,付迦宜坐到他身旁,顺势抱住他,替他挡住风的来源。尘沙眯眼,她不太适应,眼眶有些泛红。


    彼此已经太熟悉,她以为不会再有什么话能让人百感交集成这般。


    她脸埋在他领口,听到他胸腔微微起伏,闷声地笑,声音响在头顶:“这是要为我遮风挡雨?”


    付迦宜噗嗤笑出声,认同地点头,“我明明是在有样学样。”


    离开马赛集市,两人去了当初住的地方。


    这房子定期有人清扫维护,屋里陈设没变,被打理得一尘不染,只是冷冰冰的,缺了点人气。


    付迦宜兴冲冲从楼下逛到楼上,书房到卧室,每一处都是回忆。


    他们那时避开众人,在房间各个角落隐晦缠绵过。


    逛到最后,付迦宜重新回到客厅,问:“我们今晚留在这过夜吗?”


    程知阙说:“不住这,等等去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里一路穿过峡湾,停在一座海岛边上。


    付迦宜环视四周,这附近空旷无人,海岸隔得远,一眼望不到尽头。


    程知阙不知从哪喊来一个开游艇的师傅,带他们去海岛中央。


    地面平铺了一层礁石,走起路不是特别顺畅,他牵住她的手,提醒她注意脚下。


    越走越远,岸上凭空多出一栋两层楼的观景别墅,离远看有点像海市蜃楼。


    直到进了院子,付迦宜才发现这是间旅馆,白人老板养了两只猫和一只狗,每只都很亲人。


    眼前的场景曾在脑子里浮现过,她隐隐生出一种预感。


    来不及跟程知阙确认,抬眼看到有个小孩从房间跑出来,定睛一瞧,居然是陶陶。


    小家伙跌跌撞撞扑进她怀里,软声喊“姨姨”。


    付迦宜惊喜极了,压根没想到能在这遇到陶陶,扭头看向程知阙,用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程知阙笑笑,“徐淼和涂安娜想过几天二人世界,就把儿子放这边了。”


    “他们和这的老板很熟吗?”


    “熟得不能再熟。”


    付迦宜进去才知道,那白人实际是负责长期托管的被委托人,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


    程知阙早在去年就托徐淼盘下了这里,弄成一间旅馆。


    付迦宜不太确定地问:“又是因为我吗?”


    没等他回答,她恍然记起什么。


    在马赛若即若离的那段时间,她心灰意冷,跟他说起自己憧憬过的场景——如果有机会,想在海岛上定居,开间旅馆,再养两只猫和一只狗,他拉着她的手在海边散步,傍晚尽兴而归。


    当时太天真,知道并不现实,也没指望一梦成真。


    可许多年后,程知阙还是尽量做到了场景还原。


    功名利禄,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活在梦里,偏他给了她一则又一则的童话。


    那些荡气回肠和撕心裂肺都是真实,童话准则里的乌托邦也是真实。


    它们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他们早晚回归现实,但这里也会永远存在。


    他太懂她隐匿在骨子里的少女情怀。


    她其实很喜欢程知阙这样。


    喜欢他为她费尽心思,喜欢他淡漠世俗中瓜分出的全部浪漫,喜欢听到他过分衷情的表达,说这是他另一种层面的慰藉。


    一别经年,弥添怀思。他度过了无数个没有她的虚空夜。


    (下卷完)


    📖 后记 📖


    第69章 ? 2019


    ◎今朝有酒今朝醉/引导型恋人◎


    在岛上待了几天, 两人顺道把陶陶一起带回巴黎。


    徐淼和涂安娜住在巴黎六区,离工作的地方比较近,知道他们要过来,提前下班, 一前一后赶了回来。


    徐淼先到的, 刚进门,亲了亲儿子的脸颊, 笑着调侃:“还以为你们得在马赛多待几天呢, 好不容易去一趟, 怎么着也得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程知阙不紧不慢笑了声, “哪是二人世界?当了几天家长,帮忙看孩子来着。”


    徐淼立马来了兴致, 问道:“说到这个,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付迦宜说:“我们倒不是很急。”


    “也是, 毕竟证还没扯呢。”徐淼说, “不过说真的,急一下也不是不行,你瞅瞅老程都多大岁数了?再不要孩子,过几年恐怕有心无力。”


    程知阙淡淡扫去一眼,摆明了不牢他操心。


    付迦宜看着他俩无声互动, 忍不住笑出一声。


    没一会, 涂安娜也回来了, 到客厅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抱着儿子去楼上看女儿。


    付迦宜瞧着这一家人,没由来地觉得温馨。


    程知阙坐在她旁边喝茶, 虚搂着她, 垂首:“想什么呢。”


    付迦宜定了定神说:“没想什么, 只是觉得一家四口刚刚好。”


    “你如果喜欢,以后我们也可以过这种生活。”


    “那是不是得抓紧了?”


    “怎么?”


    付迦宜故作无辜地说:“再过几年不是就有心无力了吗?”


    程知阙捏她手指,要笑不笑:“我究竟有没有无力的预兆,你不是最清楚吗?”


    不知怎么,话题开始往不大正常的方向引。


    付迦宜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徐淼,见他没注意到他们这边,这才放下心,干咳一声,低喃:“……你正经点,在外面呢。”


    似有若无的一声笑从她耳边拂过,刺得耳膜有点痒。


    傍晚,两个保姆在院子里架上烧烤炉,提前备出食材和调料。


    徐淼回房换了身休闲服,撸起袖子准备给付迦宜露一手,“老程和安娜都尝过我的手艺,就差你了——先说好,我绝对不是自卖自夸啊,是真的好吃。”


    付迦宜笑说:“你还会做东北烧烤?”


    徐淼说:“我老家是吉林的。”


    付迦宜睁大眼睛,“你听起来一点口音都没有。”


    “在国外待这么多年,再有口音都被磨没了。”


    说完,徐淼突然想起一件和程知阙有关的旧事,自顾自回忆道:“读研那会,我相中过一个同校小师妹。那姑娘也是东北的,我们比较聊得来,我就想着趁情人节跟她表白,结果你猜怎么着?”


    付迦宜试探地说:“她不会喜欢程知阙吧?”


    徐淼打个响指,颇有几分感慨:“所以说,我能和老程成为兄弟有多难得。因为这事,我正经伤心过一段时间呢。”


    付迦宜噗嗤一笑,偏头看向程知阙,“那姑娘漂亮吗?”


    程知阙挑挑眉,“我都不知道有这事,怎么可能知道她长相。”


    涂安娜安顿好一双儿女,出来寻他们,正好听到这段对话,哼笑一声,大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徐淼适可而止,从环保箱里拿出肉串,放在烧烤炉上刷油调料,很快香味四溢。


    这味道诱人得很,付迦宜的确有些饿了,晚上吃了不少东西。


    露天铺一张方形桌,栅栏围满了藤蔓,四人边喝酒边畅聊,时间过得格外快。


    程知阙不是话特别多的人,在徐淼面前却是健谈的,付迦宜能感觉到他的放松和好心情。


    酒过三巡,涂安娜起身,要去给他们切点水果。


    付迦宜跟着站起来,笑说:“我陪你一起去。”


    涂安娜笑着点点头,边走边说:“这几年他们兄弟俩聚少离多,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好好喝一次酒,还挺容易的。”


    “以后就可以常聚了。”


    “是啊,我们俩早晚要带着父母和儿女回国——对了,你们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应该月底,还没定具体时间。”


    “到时我和徐淼给你们践行。”


    “好啊。”


    认识这么多年,付迦宜几乎没见程知阙醉过,所以至今摸不清他的酒量。


    今晚他没怎么克制,和徐淼都有了醉意,他们从以前聊到现在,细数由踌躇满志到认清现实的学生时代究竟经历过什么,每一阶段都印象深刻。


    原来程知阙也曾这样鲜活浓烈地活过。


    这顿饭吃到凌晨还没尽兴,徐淼脸红嘴瓢,仍捏着酒杯喋喋不休。


    付迦宜靠在程知阙怀里,喂他吃了一口水果,笑问:“还好吗?”


    程知阙低声说:“不太好,要是我等会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记得拦一下。”


    “比如什么样的出格事?”


    “当他们的面亲你。”


    听出他话里话外的逗趣,付迦宜气不过,在他腰上轻掐一把。


    程知阙顺势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摸到她腿.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力道不轻不重。


    没想到他能这么做,付迦宜原本还有点困,被他这么一弄瞬间清醒了不少,眼皮止不住地跳,生怕他直接挑开那层薄薄的布料。


    桌上谈笑风生,桌底不可描述,每个步骤都被放到最大。


    程知阙微微眯了下眼睛,好似懒得很,止了手中的动作,没继续往里试探,呼出的酒气洒在她颈间,带来微弱的痒。


    喝到最后,徐淼实在不行了,头重脚轻地被涂安娜搀回房间休息。


    院子里只剩付迦宜和程知阙两个人。


    很晚了,她问他要不要洗澡睡觉。


    程知阙搂着她,声音仿若呢喃:“再等等,迦迦,就这样待一会。”


    喝醉的程知阙比平常更柔软,毫无保留地袒露情绪,完完全全离不开她。


    付迦宜仰起头,在他喉结亲了一下。


    程知阙闷哼一声,扣住她后脑勺,按向自己胸口的位置,哑声说:“先乖点。”


    安静待了会,程知阙跟她聊起上学那几年,说当时还年轻,没那么多防备心,总能轻易相信任何人。现在有多游刃有余,当初就吃过多少闷亏。


    付迦宜听徐淼提起过他和上个合伙人的纠纷,便说:“克鲁斯应该是伤你最深的那个人吧。”


    程知阙淡淡“嗯”了声。


    “我大概能猜到你当时为什么说走就走,不跟他计较,选择直接离开公司。”


    程知阙闷声笑,懒散地说:“你说说看为什么。”


    付迦宜娓娓道来:“你没你自己想象得那么薄情寡义,所以宁愿一走了之,也不会睚眦必报。”


    剖开程知阙身上那些固有的标签,回归本质,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义。


    就像在马赛朝夕相处那段日子,他有大把机会利用她,最终却为了她放弃按部就班的计划。


    她懂他不自知的一系列本质。


    程知阙说:“迦迦,别把我想得太完美。”


    付迦宜笑了笑,很轻地说:“就是因为见过很多你不完美的一面,才觉得现在这样刚刚好。”


    她懂他懂得刚刚好,一切都磨合得恰到好处。


    程知阙毫无缘由提起:“你之前问过我,如果你没回北京,我会不会一直等下去。”


    付迦宜撑着他的胸膛,稍微坐直身体,和他面对面,“嗯……然后呢?”


    “现在说这些可能有点不切实际,但我大概率会等你,五年十年,或者再久远一点也无所谓。”


    “真的吗?”


    “迦迦,我如今已经三十几岁了,早过了空口说情话的年纪。”


    付迦宜心满意足地笑,“那你上次怎么不这么回答我?”


    “怕你以为我是因为想走捷径,才给你开空头支票。”


    付迦宜捧着他的脸,近距离观察他的神情变化,笑着感慨:“三十几岁的程先生说情话的技能比前几年更胜一筹,已经是满分了。”


    程知阙挑起唇,就着这坐姿低头吻她,循序渐进。


    月色昏朦,适合今朝有酒今朝醉-


    回北京不久,程知阙跟她求婚了。


    那天跟平常相比其实没什么太大不同。


    做完爱,付迦宜累极,被抱着去浴室清理,和他一起泡在浴缸里,不知怎么聊到了未来规划。


    公司现在已经步入正轨,手头的项目增多,未来难免有得忙,她和他说,过段时间要去上海出差一个月左右,归期不定。


    和好以后,两人没分开过这么久,程知阙半抱着她,“叫我独守空房一个多月?”


    付迦宜跟着笑了下,“纵欲过度对身体不好,你也稍微克制一下,正好趁这段时间缓缓。”


    程知阙右手箍住她的腰,笑问:“这阵子我还不够克制么?”


    她最近为工作四处奔波,跟不上他快节奏的需求,便跟他约法三章,每周的频率明显大不如前。


    程知阙忍得辛苦,但也没说过什么。


    付迦宜被弄得发痒,笑着躲开他的禁锢。


    玩笑了一会,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前两天旁静跟我说,我师父到时也会去——上海那个医疗科技展规模挺大的,他受邀给大学生创业团队当资格评委。我们应该会碰到,可能会一起吃饭。”


    程知阙扬眉,“这是在提前报备?”


    “嗯……万一某人到时候醋坛子打翻,怪我没事先提醒怎么办?”


    “你尽管去就是。”程知阙温和道,“我说过,你有自主交友的权利,我没资格随意干涉。”


    从前对梁思觉百般在意,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估量不准她的心意,举棋不定。


    如今她人都在他身边了,再长情的陪伴也不过如此,何必拘泥于这些。


    听了这话,付迦宜多少还是有点意外的,笑说:“你听说过一个词吗?”


    “什么词?”


    “叫做引导型恋人。”她说,“刚好能精准形容你。”


    再强的占有欲也抵不过长辈一样的润物细无声。


    迄今为止,他引导她走过无数条岔路口,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无一不是正确的。


    程知阙是她路程中唯一的捷径风向标。


    这个形容词于程知阙而言似乎很受用,他明显心情不错,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帮她吹干头发、涂抹身体乳。


    一系列做完,两人共同陷进柔软的床面。


    程知阙吻她额头,“早点睡吧。等出差那天我送你。”


    “怎么送呀?”


    “陪你去上海,到时坐晚班的飞机回北京。”


    有他全程陪着自然是好,付迦宜笑出声,撒娇道:“程先生有心了。”


    当晚,明明心无旁骛地沉睡过去,付迦宜却没由来地做了个和程知阙有关的噩梦。


    后半夜被惊醒,睡衣浸了一层冷汗,她胸口急促起伏几下,翻了个身,面向他。


    程知阙睡眠一向很浅,稍微有点动静便容易醒。


    他睁开眼,全然没有被吵醒的不耐,搂着她哑声问:“怎么了?”


    黑暗里,付迦宜吸了吸鼻子,牢牢抱住他,语气异常脆弱:“……我梦见你在去机场的路上出车祸了,我接到医院电话,让我赶紧过去一趟。”


    程知阙轻拍她的背部,哄道:“这种不着调的梦你也信。”


    她仍心有余悸,“程知阙,要是哪天你真出事了,就算你变成植物人,我也会一直等下去。”


    如今年岁渐长,她已经不会再有十八九岁那种不切实际的天真,此时此刻,说出口的话信誓旦旦,大有豁出去的打算。


    在他面前,这种反差越明显,越说明她对他的依赖毫无保留。


    人一辈子又能对外展露多少天真。


    程知阙好笑地看着她,安慰说:“好,那我尽量早点醒过来,不让你多等。”


    付迦宜捂住他的嘴,嗡着嗓子说:“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他顿了顿,在她掌心落下干燥的吻。


    周遭安静,时间缓慢流逝。


    等她平复得差不多了,程知阙忽说:“迦迦,我们结婚吧。”


    付迦宜怔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这个梦没准是种正向预兆。”


    付迦宜笑了笑,“你不是从来都不信玄学吗?”


    “其实是我等不及了。”


    付迦宜没说话,安静等他接下来的动作,心里不乏期待。


    她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也知道程知阙早有准备——沈铭玉曾悄悄跟她透露过,前阵子钟课有一间餐厅在歇业动工,应该是他的哪个朋友准备求婚,把餐厅改成了特定的主题。


    几乎不用细想,就能猜到这朋友是程知阙。


    只是没想到,所谓的择日是噩梦之后水到渠成的撞日。


    付迦宜看着他点开台灯,从床头柜里摸出一个丝绒盒子。


    她心脏砰砰乱跳,故作冷静地笑问:“戒指在你手里多久了?”


    “17年春天到现在。”


    付迦宜哑然。


    那会她不过回北京半年多,他们尚处在若即若离的状态,连以后的生活里有没有彼此都没办法保证。


    程知阙说:“我有想过它会一直在我手里,永远无法送出去。如果这东西的主人不是你,也不会是别人。”


    他拿出那枚戒指,认真地说:“迦迦,往后的路我们一起走,你愿意——”


    话没正式讲完,付迦宜说:“我愿意。”


    风花雪月,或朝或暮,她都愿意陪他一起看年年岁岁花相似。


    第70章 ? 2020


    ◎婚前婚后/共赴鸿蒙◎


    求婚后, 两人的相处模式照旧,和以往相比没太大改变。


    婚前婚后诸事繁琐,有很多流程需要双方亲自确认,整个下半年, 程知阙没占用付迦宜太多的私人时间, 一切以她的事业为主,真正开始筹备起婚礼, 是20年伊始。


    对于结婚, 付迦宜十九岁的时候就想象过——见多了西式婚礼, 想办一场正儿八经的传统中式, 凤冠霞帔,揖让六礼, 不往大了操办, 到时只请些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前来吃酒, 热热闹闹的, 不是为了社交而社交。


    如今她快二十七岁了,坦白讲,有些想法可能会变,但程知阙自始至终都是她的结婚幻想对象。


    元旦将过,两人从锦园回来, 晚上洗过澡, 商量起这场婚礼要怎么办最稳妥。


    程知阙的意思是, 能满足她绝大部分的想象,至于宴请宾客方面,社交性质注定会大过于婚礼本身, 这点暂时排解不了。


    付迦宜自然能理解, 且没什么异议。


    即便程知阙半路归家, 到底也是沈家人,该打的配合还是要打,必得给她和家里一个风风光光的体面,对外才算说得过去。


    聊到最后,上到场地、吉服,下到手捧花的花类,这些全都过完了一遍,付迦宜躺在床上直打呵欠,囫囵地说:“那先这样吧,还有什么重要的留着日后再商量。”


    程知阙勾唇,“这才哪到哪,就受不了了?”


    付迦宜翻了个身,看着他笑说:“迄今为止,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我大哥那场世纪婚礼……”


    付迎昌和周依宁结婚那年,正是两家最鼎盛时期,华人在海外立足不容易,可想而知他们的婚礼办得究竟有多夸张。


    她至今还记得,那段时间付迎昌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憔悴不少,好像办得不是喜事,而是长辈交代下去的一个艰难任务。


    跟他简单概述完,付迦宜总结说:“我大哥大嫂当时没什么感情基础,但我们不一样,所以……无论流程有多繁琐,我都不会受不了,而且甘之如饴。”


    这些甜蜜的负担都是有关于她和程知阙的共同回忆,等到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她不想干巴巴地感慨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合该在清醒的情况下记住每一帧细节。


    程知阙懂她想表达的意思,下巴支在她发顶,低声说:“不会让你太辛苦,这不一切有我么?”


    “可我也不希望你太辛苦。”顿了顿,付迦宜说,“答应我,到时一定不要大包大揽,把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交给我好吗?”


    程知阙说好,转念同她说起当年程闻书的婚礼。


    说是婚礼,其实仪式很简单。沈照清是二婚,不宜张扬,只对外走了个过场,除了结婚证上那张红底合照,两人没拍过一套像样的婚纱照。


    这么多年来,程闻书不是没有遗憾,即便从没明确说过,程知阙还是能察觉得到。


    付迦宜说:“所以那个时候你才说不会结婚,因为你对婚姻完完全全没有期待,是不是?”


    程知阙没否认,“差不多吧。”


    “那现在,我让你有期待了吗?”


    “自然。”程知阙闷声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永远不会涉及这个领域。”


    付迦宜心满意足地笑,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有件事。”


    “什么事?”


    “我爸过阵子要来北京,代我爷爷和你爷爷商谈我们俩的婚事。”


    “你大哥前两天刚跟我说过。到时我亲自去接机。”


    付迦宜挑眉,“你和我大哥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私下里居然还有联系。”


    “毕竟是你家人,还是要常来常往的。”


    “以后也是你的家人。”


    程知阙点点她鼻尖,“嗯,也是我的家人。”


    元旦过后没多久,付晟华为两人的婚事专程回了趟国,在锦园的一栋古楼里小住几日。


    数月前的订婚宴上,双方长辈已经见过一次,如今坐下来正式吃一顿饭,事无巨细地交流一番,初步拟定了几个吉日。


    当着付晟华的面,沈仲云将库房钥匙给了付迦宜,叫她日后想要什么随时随地去挑,算作额外为她备出的一份薄礼。


    当时付迦宜没太反应过来,过后程知阙跟她说,这是唯一一把备用钥匙。


    得知库房里珍宝无数,付迦宜属实受宠若惊,这才想起来:“我听小玉说过,她从小到大都没进过几次库房。”


    程知阙说:“可见老爷子是真的疼你。”


    一来二去,婚期就这样定了下来。


    付迦宜生日那天,洒酽春浓,两人去民政局领了证。


    天刚蒙蒙亮,她早早被程知阙叫醒,又被他抱着进洗手间洗漱。


    迷迷糊糊间,付迦宜抬了抬眼,透过镜子和他对视,嗡着嗓子说:“马上就出发吗?”


    程知阙挤出一泵牙膏递给她,“嗯”了一声。


    付迦宜说:“是不是太早了?”


    “不算特别早。”


    “……我怎么记得民政局九点才开门。”付迦宜笑了笑,“程先生,你很急吗?”


    程知阙笑说:“是很急。怕你跑了,怕你反悔。”


    吃过早餐,紧赶慢赶到那边,民政局果真没开门。


    付迦宜在车里靠着他睡了一个多小时,再睁眼,时间刚刚好。


    领证全程顺利得不可思议,从里面出来时,付迦宜特意发了条朋友圈,把这天完整地记录下来。


    当晚,请了一些玩得好的朋友到钟课和杨自霖合伙开的那家日料店小聚,庆祝从此迈进婚姻殿堂,日日流连,一去不复返。


    付迦宜赶到现场才发现,店里的装修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种风格,雅阁直接换成通铺标间,连院子中间的喷泉都拆除了,用栅栏围起来,移植了一棵百年红枫树。


    她偏头看向程知阙,凭直觉问道:“原先的装修风格还挺好看的,怎么突然拆掉重建了?”


    程知阙说:“这里有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怕你见了触景生情。”


    付迦宜几乎秒懂,失笑道:“钟课和杨自霖同意你在他俩的地盘乱搞吗?”


    程知阙挑来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所以我不是成了这儿的老板之一?”


    “许悠的事……对我来说不过是小事而已,其实我没那么容易触景生情的。”


    “我得杜绝掉一切让你不开心的可能性。”


    付迦宜听了,加深笑意,趁人不注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奖励你的。”


    程知阙单手搂住她的腰,低笑起来,“那我是不是要谢谢老婆大人?”


    付迦宜轻搡他胸膛,嗔道:“跟谁学的话术?”


    “无师自通。”程知阙哄她,“叫声老公听听。”


    这声称呼憋在喉咙里,始终没溢出口。


    偶尔夜深人静情到浓时,叫过最出格的,不过是用来调情的那声“程老师”,平常连名带姓称呼惯了,突然要改口,她俨然不太适应。


    程知阙没再逗她,在她腰上掐一下,低声说:“那留着以后喊。”


    没一会,三五好友差不多到齐了。


    沈铭玉突发奇想,非要搞什么主题派对,作为主角之一的付迦宜没什么意见,另一位主角主打一个妇唱夫随,自是欣然同意。


    钟课叫底下人去储藏间瞧瞧,里面有沈铭玉上次办派对没用上的服装和道具。


    几个工作人员三下五除二调置完现场设备,把场景模拟成原始森林模式,氛围灯打开,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派对开始前,沈铭玉把付迦宜和叶禧拉过来,亢奋地说:“我跟灯光师提前打好招呼了,等会断电五分钟,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刺不刺激?”


    叶禧说:“这玩法以前怎么没见你提过?”


    沈铭玉说:“那时候我们不是都没另一半吗?现在不一样!”


    一旁的付迦宜眼皮跳了一下,笑说:“玩这么大?”


    沈铭玉笑说:“不狂野怎么符合原始这个主题?”


    叶禧笑嘻嘻地说:“可是五分钟够干什么啊?脱裤子都得几十秒……”


    三人笑着抱作一团。


    今晚好多人带了家属,大家基本都是从玩咖过来的,灯光一关,周围一片心照不宣的唏嘘声,很快传来搅弄口水的声音。


    丢失视线,其余感观被放大,付迦宜听得耳红心跳,耐着心底的痒,摸黑拽住程知阙的衣领,踮脚去吻他,没碰到嘴唇,不小心蹭过他的下巴。


    程知阙心领神会,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带化妆品了吗?”


    付迦宜晃神,“……嗯?”


    “等等不是还要补妆?”


    没等她说话,程知阙低头吻下来,与她唇舌勾缠。


    在这种气氛下,情和欲迅速发酵,所有人都成了身热情动的引导者。


    在恢复光亮前两分钟,付迦宜胸口急促起伏几下,平复好呼吸,颤着尾音说:“……走吗?”


    程知阙故意问:“去哪?”


    “随便哪里……反正不是这。”


    “想要了?”


    付迦宜没搭腔,捉住他的手,扶着墙壁一步步朝门口走,抛开杂乱的喧嚣,远离人群,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好好过二人世界。


    走廊的声控灯由亮起到熄灭,记录了一场漫无目的的主角出逃。


    她对这里不算熟悉,出门走了没几步,换程知阙来带路。


    两人绕过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走向不远处的储物间。


    付迦宜有点跟不上他越来越快的步调,便提起裙摆小跑起来。


    走廊尽头那扇格子窗开了条缝隙,细碎的风在耳边呼啸。


    门刚阖上,程知阙直接将人拖到墙边,继续刚刚那个吻,这次不是温吞的浅尝辄止,而是带有摧毁意志的疯狂。


    付迦宜被亲得腿软,牢牢攀住他的肩膀,很快又被腾空托起,双腿圈住他的腰身。


    今天领证,她穿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精致,那条裙子被水浸透,褶皱得不成样子,精挑细选的高跟鞋被甩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房间隔音不太好,能清晰听见隔壁慢摇的音乐声,他们这边的节奏显然快得不是一星半点。


    付迦宜被撞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偏在这种时候缠住他的脖颈,破碎地喊出一声“老公”。


    程知阙终于得偿所愿,放缓进度,哄她多叫两声。


    攀登到最顶峰的前一秒,付迦宜忍不住呜咽,背部紧贴墙面,蜷缩着脚趾,向后仰起脖子。


    在这时听到他说:“迦迦,生日快乐。”


    她先是她自己,然后是他的妻子。


    从今往后,每年的今天又多出一个值得纪念的理由-


    年中,婚礼举办前一周,付迦宜仍在公司点灯熬油,加班加点地赶项目进度。


    已经快到凌晨,整个公司只有她一个人。


    程知阙赶来陪她时,付迦宜正在办公室开视频会议,笔记本显示出四宫格,旁静和其他两个部门主管的脸赫然出现在屏幕内。


    旁静最近不在北京,带着助理到南京扑客户去了,白天在外奔波,只有这个点能腾出时间对接。


    付迦宜一只耳朵戴着有线耳机,正专心听旁静讲话,余光注意到程知阙推门进来,笑了下,用口型无声问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程知阙扯把椅子坐到她旁边,用笔在纸上写:来给你送夜宵。


    原本还不觉什么,付迦宜扫了眼桌上的打包盒,肚子配合地叫了两声。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她几乎没怎么说话,一边捂着麦克风,一边坦然接受程知阙的投喂。


    吃到一半,旁静忽说:“你们听到了吗?”


    其中一个主管疑惑地问:“什么?”


    旁静说:“好像有老鼠在嗑东西——你们谁的麦炸了?”


    付迦宜咀嚼的动作猛地一顿,偏头咽下食物,故作平静地扯谎:“应该是外面的风声,我去把窗户关上,你们继续。”


    说完,付迦宜摘掉耳机,抽空看了程知阙一眼,对上他玩味的目光。


    办公室内明明开了空调,她却没由来地觉得热,耳廓微微发烫,像只快要煮熟的虾。


    在一起这么久,她到底还是不适应在他面前装聋作哑。


    再被他看下去,她恐怕会彻底熟透。


    没办法,付迦宜只好悄悄静了会音,对他说:“……你能不能先别看我。”


    程知阙侧着身子看她,“吃点东西而已,又不是犯忌讳,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现在好歹也是个高层,多少还是得端一端架子的。”


    程知阙笑了声,喂她吃一口椒盐虾,“好好好,付总,你端你的架子,我帮你把肚子填饱。”


    付迦宜鼓着腮帮子,嘴上吃得相当满足,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这语气有点像在哄小孩。


    过了会,程知阙去洗手间洗手,回来时见她托腮在纸上写写画画,便笑说:“开完会了?现在能给个机会让我好好看你了吗,付总?”


    付迦宜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电脑屏幕。


    刚开完会,人还没走全,群组视频里只剩下她和人事部主管。


    对方原本还有点私事要跟她聊,刚道出开场白,适时噤了声,清了清嗓说:“那个……我就不过多打扰了,先撤一步,晚安。”


    付迦宜看着黑漆漆的屏幕,合上笔记本,轻叹一声。


    程知阙问她怎么了。


    付迦宜无奈笑说:“这下误会好像更大了。”


    自打几个月前她在朋友圈官宣了结婚,公司同事祝福之余,都觉得无比震惊。


    她和程知阙恋爱期间没对外公开过,导致大家出现了滞后的信息差,这则消息像一枚深水炸弹,一经引爆,不出几天时间,私下里传出了好几个版本。


    除了旁静,其余人都不知道她的结婚对象是谁,但不是没人见过程知阙。


    前阵子旁静特意跑过来八卦,跟她说起目前传得最离谱的一个版本——都以为她包了个长得帅但见不得人的小白脸,耐不住对方的软磨硬泡,决定给他一个家。


    付迦宜虽然无语得很,知道大家的揣测并无恶意,也就没深究,打算等婚礼那天再澄清。


    程知阙听她大致说完,“这还不容易,改天你带着我在公司随便逛一圈,一切传言自然不攻自破。”


    付迦宜哭笑不得,“你确定不是越描越黑吗?”


    “这倒要问问你了,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付迦宜轻“唔”了声,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只是觉得你太大牌了,不能轻易亮出来,得重磅出场才行。”


    这话半真半假,哄人的嫌疑最盛。


    程知阙受用得很,倚着桌沿瞧她,打趣道:“偶尔当一当小白脸也没什么不好,毕竟靠人养饿不死。”


    付迦宜抬起他的左手,摸了摸腕表的表盘,摇头说养不起,“光是这只表,就足够抵我现在开的那辆车了。”顿了下,话锋一转,她补充道,“不过,鉴于程先生长得这么好看,就算倾家荡产我也愿意养你,真的。”


    说这话时,她一双眼睛在灯光映衬下显得亮极了。


    程知阙喉结上下滚动,嘴唇贴在她薄薄的眼皮上,感受最直接的柔软。


    付迦宜睫毛颤了颤,玩笑过后,指腹在他掌心轻挠两下,轻声说:“其实最开始,我不是不想公开我们的关系,只是觉得没必要向全天下昭告自己的私事……可结婚和恋爱是两码事,我很想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程知阙一直是非常注重隐私的人,自是能理解,“你觉得那些传言让你困扰吗?”


    付迦宜摇摇头,“工作压力这么大,那些不过是大家茶余饭后的消遣而已,没什么的。”


    公司规模日益扩大,由原先的十几号人到现在,每一个员工的品行如何,她和旁静心里都清楚。


    说白了,都是从艰苦创业时期走过来的,和家人没区别。


    程知阙笑笑:“那不就得了。无论恋爱还是结婚,自始至终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旁人怎么说怎么想,其实都没什么太大影响。”


    又聊了几句,付迦宜到茶水间磨了两杯咖啡,端回来继续做工作。


    夜深人静,整个科技园似乎只剩他们两个人,园区对面的办公楼倒是有许多零零散散的光点,快节奏时代,过度加班已经成了常态。


    办公桌足够大,程知阙陪她加班,在旁边写婚礼请柬,字字句句工整斟酌。


    请柬原本由草拟合婚庚帖的老师傅书写,程知阙没让师傅代劳,自己写才更有诚意。


    最近一段时间,付迦宜亲眼目睹了全过程,这项任务几乎占据了他所有不眠不休的闲暇时间。


    余光那摞正红色压纹纸过分惹眼,她敲键盘的动作一顿,分了下心,拿起其中一份请柬细瞧,笑着回忆道:“我刚学中文那会,觉得汉字真的好难写,所以一直对能写一手好字的人非常有好感。”


    程知阙扬扬眉,“哪方面的好感?”


    付迦宜笑了笑,忙验明正身:“或许钦佩更多?反正不是你以为的那方面。”


    正好话赶话说到这,她没由来地有感而发,主动说起十几岁的少女时代发生的事——


    她的中文老师是中国人,有个刚上高中的儿子,他经常来文化公馆写作业,顺便等他妈妈下课。


    后来慢慢熟悉了,付迦宜向他请教功课,夸他汉字写得很漂亮。


    十六七岁的少年,青春期懵懂,耳廓红得像蜻蜓的翅膀,没过多久突然跟她表白了。


    这事很快被付晟华知道,随便找个理由辞退了那个中文老师。


    自此以后,她再没见过他。


    付迦宜说:“我听说那位老师很长时间都没找到像样的工作。如果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当初一定不会不经大脑地夸她儿子。”


    程知阙很少同她假设,这次却好整以暇地说:“如果我们那会就认识,根本不会让你有夸赞别人的机会。”


    付迦宜笑出声,“真的吗?可是我爸不允许我早恋呢。”


    他抬起她下巴,指腹轻轻摩挲,“你忍得住么?”


    得承认,他对她来说诱惑力足够大。


    付迦宜笑笑,顺势往下说:“其实比起师生关系,我更希望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是我学长。”


    高中时期,她和叶禧都有过幻想,在心里描绘过自己的理想型是什么样子。


    叶禧喜欢西方人的长相和眉眼,她完全不一样,每次路过球场看那些男生们打篮球,她多少都会感到惋惜,要是在国内上学就好了。


    同龄的异性,高高瘦瘦,穿蓝白相间的中式校服,在球场挥汗如雨,满是荷尔蒙的气息。


    大概因为没亲眼见过,她对这场景莫名有一种执念。


    付迦宜颇为可惜:“要是我们高中在同一所学校就好了——那时候追你的女生多吗?”


    程知阙笑了,“你想我怎么回答?”


    “如实说就好。”


    “不少。”


    “中国人还是法国人?”


    “都有。”


    “那你喜欢打篮球吗?”


    “自然是喜欢。”


    付迦宜狡黠地笑,“程学长,我帮你送水好不好?”


    程知阙挑来一眼,没说话,慢条斯理地整理完请柬,把它们推到一边。


    做完手头上的事,他拉她起来,将人放到桌上,深深浅浅的吻落在她颈间,一下又一下。


    付迦宜觉得有点痒,弯起眉眼,伸手推了他一下,欲拒还迎:“……再不工作天就要亮了。”


    “先做完正事再说。”程知阙一手扣住她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学妹,我们今晚就玩这个。”


    付迦宜还想说些什么,被他毫不留情地堵住嘴唇。


    萧条的夜,他们拥有彼此融为一体的温暖-


    婚前最后一个晚上,付迦宜是跟沈铭玉和叶禧一起度过的。


    回想起来,其实是很平淡的一晚。


    三人并排躺在那张大床上,细数从认识到现在发生的日常大小事。


    一晃眼,叶禧已婚,沈铭玉有值得托付的对象,而她也即将和程知阙步入下一段旅途。


    时间似乎经不起推敲,好在她们的关系经得起各种考验。


    床头点了盏台灯,散出幽幽的光。


    沈铭玉搂着付迦宜胳膊问:“你说我小叔现在在做什么?”


    付迦宜想了想说:“应该和杨自霖他们在通宵打牌吧。”


    “你不想他吗?”


    “怎么会不想,已经一整天没见面了。”


    叶禧插话进来:“喂,你们最近天天黏在一起,这才分开一天而已。”


    付迦宜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和关旸不是这样吗?”


    叶禧一顿,淡淡地说:“我们俩……说来话长。”


    沈铭玉说:“我们三个属你嫁得最早,结果嫁的那个人却不是自己真心爱着的,想想确实遗憾。”


    叶禧说:“慢慢来吧,毕竟日子还长着呢。”


    付迦宜想到什么,提醒叶禧:“明天我大哥也在……”


    叶禧说:“我知道的,这么重要的场合他怎么可能不在。放心吧,就算我们见面了,顶多也就打声招呼,简单叙个旧……他比我成熟太多,也比我会拿捏分寸,肯定不会让关旸难堪的。”


    付迦宜突然有点伤感。


    这世上阴差阳错的事太多,何止旧情人陌路这一桩,都是稀松平常。


    沉默了一会,叶禧轻声说:“小宜,说真的,希望你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相爱实在太难,偏有人永远能得到另一半笃定的爱。


    不是所有人都像程知阙那样,滞留不前,从一而终,等一个人整整四年;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付迦宜那样,放弃尝试一段新感情,不计前嫌,把全部感情投注在旧爱里,敢赌敢赢。


    相爱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配合,击鼓传花,一个巴掌始终拍不响。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沉睡过去。


    断断续续睡了三四个小时,闹钟响了,付迦宜挣扎着起床,被沈铭玉和叶禧拉到隔壁化妆室。


    天还没亮,屋里所有人都穿戴整齐,为接下来的那场婚礼各司其职地忙碌。


    付迦宜作为准新娘,反而是最清闲的那个。


    一整天流程走下来,服饰换了无数套,和程知阙面见了好多亲戚长辈,付迦宜筋疲力尽,只想赶紧回房洗漱睡觉,但还是强撑着精神配合朋友们搞一出闹洞房的戏码。


    杨自霖他们将程知阙堵在门口,各种“刁难”。


    付迦宜在一旁瞧着,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正襟危坐在床头,等他通关进门。


    一群人热热闹闹玩到了很晚,没再打扰小两口的新婚夜,各自送完祝福,陆陆续续散去。


    房间里总算恢复安静。


    程知阙洗澡出来时,付迦宜已经吹干了头发,这会不怎么困了,便盘腿坐在沙发上,挨个打开双方长辈们送的几套珠宝首饰,有些是上了年代的玉器,有些是水头极佳的老坑玻璃种的翡翠,无一不价值连城。


    付迦宜将它们放回原位,余光扫到他走近,开起玩笑:“原来结婚有这么多好处?”


    程知阙扫了眼茶几上放着的东西,笑说:“怎么?付小姐还想结第二次?”


    付迦宜煞有其事地说:“算了……一次就差点要了我的命,这辈子绝不会有第二次。”


    “那可能得麻烦你多受一次累,不是还有金婚呢么?”


    他正说着,单手攥住了她的细腕,不轻不重一拽,她整个人朝他这边侧歪过来。


    身体突然失衡,付迦宜惊呼出声,很快被他拦腰抱起。


    两人一同陷进铺满红绸的大床上。


    被子下面是老一辈人特意放的红枣花生,寓意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付迦宜笑着和他商量:“好累……今晚能跳过洞房的步骤吗?”


    程知阙摆明了不容协商,不紧不慢地说:“洞房都闹完了,总得收个尾。”


    她放软声线撒娇:“老公,求你了。”


    “再求一次试试。”


    付迦宜依他的意思,却被剥掉了睡裙。


    她呼出一口热气,“……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程知阙笑起来,“你只管求你的,我又没说会答应。”


    付迦宜气极,“程知阙,你不要耍无赖!”


    视野范围内无一不充满诱惑力,她腰线盈盈一握,晃眼得厉害。


    程知阙在她胸前轻抓一下,触碰她每一处的敏.感点,哄着说,乖点,完事一起睡。


    今夕何夕,共赴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