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好汉

作品:《子夜无情剑

    说话功夫,先前小店里的一些武林人士已义愤填膺,与郝汉三等人言语不和,便动起手来。


    郝汉三讥笑了一声,他只站在原地,使出一招“泰山不倒”,他这“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已练的炉火纯青,任众人刀剑齐上,也不能砍入皮毛半分,他只消再微微运力,一群人便纷纷又被他的内力震开,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疼的吱哇乱叫。


    小店里的灯光打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竟似泛起了一阵金属般的光泽,衬着他高大魁梧的身形,倒真是“铁壁铜墙”了。


    郝汉三双臂一揽,像抱婴儿一样,抱起五、六个汉子,又往外轻轻一丢,只听“噗通”数声,那几个被他锢得脸色通红,不住挣扎的汉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他扔进了三丈远的江里。


    其他几人见他如此神威,也已不敢挑战,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郝汉三不禁得意地笑了,他脸上本有一道横贯的刀疤,笑起来只教人觉得分外讥诮、可怖。


    “坏蛋!”


    正在此时,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朝郝汉三头上扔了一块石头。


    青衫人神色忽然一动。


    郝汉三脸上肌肉不住跳动,他想不到,一个小孩子也敢来挑衅他的权威。


    小孩子见他凶狠的目光扫了过来,似乎有些紧张和害怕,却并没有后退。


    郝汉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每走一步,小店都好似地动山摇一般。


    “你个瓜娃子!”


    一年轻妇人忽然扑出,抱住了那孩子,捂住他的嘴,讪讪笑道:“大爷你大人有大量撒,他就是个娃儿,撒子也不晓得。”


    郝汉三扯了扯嘴角:“他是你的儿子?”


    那妇人连声道:“是撒,是撒……”


    他冷冷道:“我却未见过母亲说蜀语,儿子却一口官话的。”


    那妇人身子登时一木,她自然不是那孩子的母亲,可是她到底是一个人,一个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稚子被杀?


    郝汉三一步上前,便要一抓!


    下一刻,一道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却不是那孩子的,而是郝汉三的。


    只见郝汉三忽然面上不住抽动,膝盖一弯,骤然跪了下去!


    一枚镀金弩箭,深深地打入了他的膝盖。


    他毕竟不是铁壁铜墙,何况即便是铁壁铜墙,也未必能防得住明光弩!


    紫裳少女长吐了一口气,啐道:“你真是欺人太甚,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还好意思叫什么‘好汉’!”


    郝汉三抬头瞧着面前少女,冷汗直冒,道:“红,红,红娘子?”


    难道相思门,真的又重出江湖了?


    其他门客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由得一颤,双腿虽未被弩箭打中,竟似也已软了下来。


    相思门曾立誓除尽天下负心人,而男人之中,又有几个不曾负心呢?


    少女目光一闪,却道:“我不是什么红娘子。”


    众门客方才被明光弩吓破的胆子这才补了回来,郝汉三又瞧了她一眼,心道:“也是,这妮子模样不过十七八年纪,红娘子却已成名二十余年了。”


    但他心中仍有惴惴,不由得四下飞快扫了一眼,只见先前与这少女同桌的,只是一个书生模样的青衫人。


    百无一用是书生,何况相思门里,没有一个是男人。


    他一面看,一面悄悄给其他门客使了个眼色。


    那少女道:“你们为虎作伥,欺软怕硬,武林侠道正义,正是被你们这种人败坏的,真真是流毒日久!”


    郝汉三冷汗涔涔,好似十分害怕、悔愧:“是是是,姑娘说的是,都是我等小人不对……”


    他一面点头哈腰,一面却暗暗露出一道阴狠的目光。


    一点寒星掠过!


    郝汉三竟是打不过,便要偷袭暗算。


    他好歹也是江湖里成名的人物,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暗算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真是一张老脸丢尽,连骨头也早就给狗吃掉不要了!


    谁知那少女似乎早有防备,她妙手一抄,两只手上多了六枚寒星镖,她冷冷道:“哼,就凭你,也敢暗算姑娘我?”


    郝汉三嘴角一动,却并无丝毫慌张之意。


    就在此时,万针迸发!


    急雨一般的银针,又快又密地打向少女左侧大穴!


    原来他发寒星镖,只不过是为了这一招后手。


    他虽不能得手,可是他还有这么多同伙。


    少女既接了从右侧袭来的飞镖,她的注意力,就全在身体右侧,一时之间,自然再难回防左侧,何况她根本没有料到郝汉三会这样穷追不舍地对付她。


    但江湖道理就是如此,她虽知道人心险恶,却不知这险恶的人心往往又蒙着一层层虚伪的面具,她不知道,若有谁戳破了他们的面具,他们便要那人的性命。


    “——我!”


    少女似乎是想骂人,但她还来不及骂出口,千丝万缕的银针便已至她的面门!


    银针从左侧袭来,而郝汉三还在她的右边虎视眈眈,少女一咬牙,闪电般凌空翻了个跟头,手腕一动,六枚寒星镖斜斜飞出,瞬间打落了大半银针。


    但仍有几枚银针,她已来不及打落,最要命的是,那些门客已经又发出了第二波针雨,小店空间本就狭窄,她为了不殃及周遭无辜,已经一再往角落里闪避,但此刻如若她再闪避,银针便势必要射中那与她同桌的青衫人。


    她不能再避。


    少女一跺脚一咬牙,站在青衫人桌前,一动也不动了。


    她既不再动,便已十分被动。


    郝汉三歪斜的嘴角不禁笑了。


    少女不动,有人却动了。


    郝汉三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只听得四下门客惨叫声声,再看时,只见那些门客咽喉处都插着一根根泛着寒光的银针。


    角落里空空如也,一盏斗笠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飘摇的灯光透过细密的雨雾,照在一个人的脸上,那个人的脸也好似一幕薄雾。


    那赫然正是方才坐在角落里的青衫人。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这个人仿佛已不是人,而是神魔。


    少女等了一会,偷偷睁开一只眼,发现自己竟没有任何痛觉,于是又睁开一只眼。


    她不禁道:“原来你会武功!”


    她似乎很是开心,笑的眉眼弯弯,一点也不在意方才青衫人的隐瞒,哪怕这隐瞒差点害了她的性命。


    她道:“多谢兄台!”


    青衫人道:“不必言谢,是你先救了我。”


    人生在世,若为俊杰,必定是要识时务的。


    郝汉三就是这样一条识时务的好汉,他忍着膝盖的剧痛,扑通跪了下来,不住磕头求饶。


    少女气愤道:“此等小人,如不及早除去,必定遗害武林!”


    她说着,便要一掌拍向郝汉三的天灵盖。


    青衫人却拦住了她。


    她十分不解:“咱们不能心慈——”


    却见郝汉三面上的得意之色还未展开,便已陡然僵住。


    只见青衫人两指指尖轻轻在他眉间一点,一点朱血渗出。


    郝汉三终于死在自己人的银针之下。


    “……手软。”


    少女看着眼前这一幕,怔怔地说完了这两个字。


    青衫人不再停留,他走到小店门口,此刻雨仍未停,江面迷雾茫茫。


    他道:“你走罢。”


    少女眼珠转了转,道:“你为什么不走?”


    “我说过,我要等人。”


    她听了,却靠在栏杆上,坐了下来,悠悠道:“我不走。”


    青衫人看着她。


    她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阻止我杀郝汉三,却又杀了他,为什么自己不走,却要我走。”


    她道:“因为你知道若杀了郝汉三,崆峒派的人一定会来报复,你要我走,就是不希望他们报复到我的头上。”


    青衫人看着她,道:“你很聪明。”


    少女笑了:“谢谢夸奖。”


    “可是你知道的太少,想的却太多。”他道,“我杀他,只是因为他要杀我,我要你走,只是因为我不想有人碍事。”


    少女不可置信,几乎跳起来:“你觉得我碍事?”


    她又聪明,武艺又高强,是个人都不会觉得她碍事。


    青衫人没有回答,不回答,有时候本就是一种回答。


    她像只小狐狸一样原地转了好几圈,气鼓鼓道:“好好好,我碍事,我走行了吧!”


    她走了几步,忽又停了下来,眨眨眼,狡黠地笑了笑:“我为什么要走?”


    她悠哉悠哉地又转了回来:“我本就是来避雨的,雨未停,我就不会走。”


    青衫人看了她一眼。


    她躺在栏杆上,十分惬意自如。


    她甚至还闭上了眼,好像正打算小憩。


    “我就不信我不走,他还能杀了我。”


    她想:“这个人就算是个混蛋,也总不会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青衫人不再看她,他只看雨。


    他站在那里,看着雨,等着人。


    他等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少女忽道:“我忽然发现,你跟我那天在酒馆里遇见的那个少年很像。”


    青衫人没有说话,他好像根本听不见除开雨声的其他声音。


    她又道:“也许你们是父子。”


    青衫人依旧没有说话。


    她道:“不对,你看上去才二十出头,总不至于不到十岁就生了孩子。”


    她自言自语,仿佛十分确信:“你虽然厉害,但也还没厉害到几岁就可以生孩子的地步。”


    青衫人淡淡道:“鄙人今年虚至而立。”


    “啊!?”


    少女大惊失色,差点一脑袋从栏杆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