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医生
作品:《你哥快死了》 七八点的时候,陈舷才从医院出来。医生不放心,又给他输了液,嘱咐他一定要来复查以后,才把他放走。
上了车,陈舷打开副驾驶上头的镜子看了看。
自己这一张帅脸挂了彩,鼻子上贴了医用贴布,旁边脸上也有一块。
陈舷不懂:“我脸上怎么还有伤?我不是被一拳头砸到鼻子了吗?”
后来周延也没动他。
脸上哪儿来的伤?
“你忘了?你们老师去拉开人的时候,你也凑过去了。结果大家打的急眼了,小鱼也气疯了,都不愿意收手。你过去一拉,小鱼没注意,一不小心就推了你,也打到了你一下,就打到脸了。”方真圆说着说着,内疚起来,“对不起啊,小舷。”
“嗐,没事。”陈舷乐起来,“谁没挨过打,算我替他挨的了。”
方真圆本还想再说两句,看他大方地乐起来,声音一顿,苦笑起来。
“是妈对不住你。”她说,“走,去给你买好吃的。”
方真圆开车带着他,去附近的小市场里买了很多吃的喝的,才回了家。
陈舷本想帮她拎一些,可袋子刚拿到手上,方真圆就伸手拿了过去。
她很不满地、带着嗔怒,瞪了他一眼。
“你受着伤呢,这么懂事干什么。走了,快上去,妈给你做吃的。”方真圆把左手的袋子交到右手上,拉起他的手臂,“快来,我给你煮粥喝。”
陈舷跟着她上了楼。
开门进了屋子,方真圆喊了几声方谕,没见回应。
屋子里一片死寂。
她转身进了厨房去,没多在意自己亲儿子,只对陈舷说:“他大概又把自己关起来了,打小就这样,真拿这孩子没办法。你先去躺着吧,你还受着伤呢。我去给你煮瘦肉粥喝,好了我就去叫你。”
陈舷呆呆地应了声好。
他脑袋还是有点疼。
打开卧室房门,陈舷躺在自己的床上待了会儿,头疼没见好。他闭上眼,刚迷迷糊糊地有点困,方谕的模样反倒忽然在一片黑暗里浮现眼前。
他想起方谕中午时挡在他面前,一拳砸在亲爹面门上——又想起方谕抓着他呼吸急促,语气颤抖。
陈舷突然有点睡不着。
翻了几个身,陈舷还是心神不宁。他干脆摸索着坐起来,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出了自己的房间,走到旁边方谕这间门前,敲了敲他的屋门。
没回应。
陈舷又敲了两下,整个人趴在他门上,有气无力地叫他:“小鱼——”
还是没回应。
“小鱼,”陈舷嘿嘿笑起来,学着那年很火的一个迪士尼电影,蹲下去贴着门锁,贱兮兮地唱起来,“你想不想堆个雪人——”
仍然没动静。
“……太不给你哥面子了。”陈舷不高兴地撇撇嘴,又啪啪敲了两下门,“你哥都唱歌了,而且脑袋还疼着呢。不是哥说你,公交车都有老弱病残孕专座,你也得懂得一下照顾病患……咦?”
陈舷不小心挨了下门把。
门吱吱呀呀往后打开,开了条小小的门缝。
门没锁。
……一般方谕也不锁。
对着打开来的一条细小门缝,陈舷沉默片刻,还是凑了过去。
里头一片漆黑,没开灯。
陈舷扒着门缝,又开始无常索命似的呼唤:“小鱼——小鱼呀——”
方谕还是没回应。
陈舷不由得陷入深思。
毕竟未经允许就进别人的房间,真的是件有点没素质的事情。
就看看他在不在而已。
陈舷不干别的,就进去看看他在不在。
下定决心,陈舷站了起来,把门推开,走进方谕的房间。
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陈舷打开屋里的灯。灯光落下,照亮房间。房间空荡荡的,桌子上摊着几本书和打开来的本子,床单还皱巴巴的,枕头斜斜地歪在床边上。
真是不在。
出门了?
陈舷“唔”了声,伸手关上灯,抓住门把,刚要离开,忽然一声咔哒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陈舷顿住。
他再次望向屋子里。灯还没关,外头方真圆在厨房里咚咚锵锵忙活着的声音不断。
屋子里一片寂静。
陈舷重新打开灯。
他走进屋子里,往声音发出的地方一看,看见方谕的衣柜底下堆满乱糟糟的一堆衣服,像是被从衣柜里全给一鼓作气扒拉出来的似的。
柜门下边还露出一块被夹着的衣服边角料。
陈舷愣了愣,伸手拉开衣柜。
里面的人一抖。
陈舷怔住了。
方谕就在里面。他抱着膝盖坐在衣柜里,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膝间,一声不吭安安静静。
“……”陈舷笑了出来,“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方谕慢慢抬起头。
他通红的双眼跟着抬起,湿漉漉地看向陈舷。
陈舷心胸一震。
那之后很多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衣柜放在角落里,只拉开半扇门的柜子里进不来很多光。好像一个小笼子的衣柜里,方谕躲在昏暗的地方,红着眼睛抬起头,看向他。
陈舷始终说不清方谕这时看向自己的眼睛,他像个被打怕的很小很小的小孩,无措得不知该往哪儿去。他看着他,眼睛里一片泪光,太多的说不清的东西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绞杂着。
陈舷对着他呆了片刻,转身坐到衣柜边边上。
“怎么了?”他问,“怎么藏在这儿,我叫你你都不应我。”
方谕没吭声,又把脑袋低下去。
“怕我怪你呀?”陈舷轻声问他。
方谕还是没动。
“没事,这么点儿伤,再说你也是看我被打才急眼的,这算误伤,不怪你。”陈舷说,“别怕,你哥爱你。”
方谕放在胳膊上的两只手攥紧了,攥得一阵阵发抖。
陈舷转身过来,也钻进衣柜里。衣柜里很小,他往前一探身,就压到了方谕身上。
他两手捂住方谕的耳朵,把他的脸抬起来。
方谕一怔,跟着他的力气抬起脑袋。
“不怕,”陈舷说,“有哥呢,不怕。”
方谕怔怔地望着他。
陈舷脸上还贴着贴布,脸上伤痕累累。他捂着他的耳朵,捧着他的脸,在一片昏暗里弯着眼睛,朝他笑着。
“哥给你唱歌吧,怎么样?”
陈舷这么说着,也缩到柜子里,关上了柜门。四面八方都黑下来,狭小的空间里,陈舷抱住他的膝盖,身形扭曲地靠在他身上,声音都听得出吃力,但还带着股非要这么干的倔。
他嘿嘿乐着,笑声在幽闭的黑暗里发颤。
“哥给你唱虫儿飞,”陈舷说,“我小时候生病,难受得想死的时候,我妈就给我唱虫儿飞哄我。”
“……你什么病?”
方谕终于说话了。他吸了口气,声音哑得像还要再哭。
“六岁的时候胃炎,吃什么都吐。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健康得能去报名大胃王。”陈舷说,“好了,别说话了,听哥给你唱歌。”
陈舷清了清嗓子,边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膝盖,一边轻轻唱了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陈舷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拍着他,给方谕轻轻唱着歌。幽闭的黑暗里,声音十分清晰,氧气都有点稀薄。
方谕很久都没说话,所以陈舷把这首歌翻来覆去唱了四五遍。
“哥,”方谕忽然说,“你能跟我……一辈子,都在一起吗。”
这话突如其来。
陈舷声音一顿,懵了一会儿,没说话。
“你别离开我。”方谕讪讪补充,很没底气地嘟囔着重复,“你,你别离开。”
“我不走。”陈舷答应着,柔声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没有,就是刚刚,突然就想,你真好。”方谕说,“我想一辈子都跟你呆着。”
陈舷忽然沉默了。
半晌,他应下说:“好。”
好。
好……
吱呀一声,柜门打开。
灯光鱼贯而入,方谕浑身一激灵,从梦里惊醒过来,他啧了声,不情不愿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马西莫无奈的声音在柜门外边响起:“老板,你怎么又跑衣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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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脑子里一阵钝痛,方谕扶了扶脑袋,喉咙里涌起一阵恶心。
他干呕几口,抬起眼睛,看见马西莫把两扇柜门都打开,把下头的衣服拨拉开,对他伸出手,要把他扶出衣柜。
方谕冷拒:“不用你,一边去。”
马西莫收起手,接受度很良好地退下了。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方谕每次一喝多或者心情不好,就往衣柜里钻。把他叫起来,他心情就会更不好,谁伸手他都不接。
“早点出来,老板,”马西莫解下身上的围裙,“给你煮了醒酒汤。”
方谕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深吸几口气,清醒了些。他一转头,才看见马西莫身上套着件很眼熟的碎花围裙。
以前方真圆一直穿这件。
“……你哪儿来的围裙。”
马西莫把脱下来的围裙叠了几下,拿在手里,一脸无辜:“伯母给的,我说我要给你下厨煮醒酒汤,她就拿给我了。”
方谕深皱起眉,没说什么,只低眸撇了撇两边。他现在在央礼府的旧家里,衣柜正是方才梦见的回忆之中的这一个。
只是多年过去,物是人非,陈舷已经不会再来打开他的衣柜。
怀里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方谕低头,才看见手里居然有个红酒瓶。
他应是抱着红酒瓶钻进衣柜里,边喝边睡着的。
定睛一看,瓶里还有半瓶酒。方谕仰头又闷了一口,才从衣柜里栽栽愣愣地走出来。刚迈出一步,他身子一歪,赶紧扶住旁边的墙,差点没跌。
马西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他。
方谕这次没推开他,酒真的喝多了,他脚步不稳。
把方谕扶着坐到椅子上,马西莫又回头去拿醒酒汤。方谕拿过去,一口气闷了半碗,头疼才好些。
他慢慢回想了起来——在五星级餐厅里见过陈舷,他就回来了。他本来想一脚油门回酒店,但方真圆非说他回来不容易,哭着求他回家过夜。
方谕拗不过,才回来了。但他心情不好,回来的路上买了几瓶红酒,关在房间里喝了几杯,后来越喝越烦,干脆对瓶吹。
就给自己吹进衣柜里了。
马西莫出去还了围裙,回来时拿了一盘新洗的车厘子樱桃。
“伯母给你的,老板。”马西莫说。
“放那儿。”
马西莫把车厘子放下了。
他转身去收拾衣柜,把被扒拉到地上的衣柜又一件一件挂了回去。
他一声不吭地收拾衣柜。方谕盯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恍恍惚惚地把他幻视成了陈舷——那天陈舷也是这样,方谕从衣柜里出来以后,他让他坐着去,自己去给他收拾衣服去了。
明明陈舷比他伤得多。
陈舷却不让他动。他那时候特别高兴,边哼歌边给他挂衣服。
方谕越想越心烦意乱。
餐厅里陈舷朝他笑着,又把他骂了一遍的模样浮现眼前。
砰一下子。
马西莫吓了一跳。他拿着衣服一回头,看见方谕在椅子上往后一仰,闭着两眼一脸不悦,桌子上的碗撞在木头置物架上,还在打着小圈转。
怎么摔碗呐这人。
马西莫嘟囔几句,不敢说出口,毕竟人家是老板。
就像他这几年一直没敢问,方谕怎么动不动就喜欢钻衣柜。
可能天才都有怪癖。
这可是毕设拿出去就被大师看上,没两年就有自营奢侈品牌,成立工作室后转眼就风生水起,没几年就在时尚界站稳脚跟的大拿,有怪癖也正常。
他至少不是什么异食癖和别的棘手的怪癖,钻钻衣柜而已,也不伤天害理,马西莫觉得这怪癖还挺省心的。
马西莫放下手上的衣服,过去把碗收了。
“话说回来,老板,”马西莫犹豫了下,“你睡的时候,伯母接了个电话。”
方谕毫无耐心,抬手给自己按按太阳穴:“什么电话。”
“不知道,一接起来,对面就很暴躁,说自己是协平医院的消化科医生,叫伯母找陈舷来。”马西莫说。
方谕摁头的手一顿。
“陈舷,不是那个人吗?”马西莫歪歪脑袋,“我们去给他送过材料的那个人,很瘦的那个,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