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儒书院是金陵城鼎鼎有名的百年书院，曾出过三位状元，两名榜眼，举人进士更是不胜枚举。


    见她对说得这般轻而易举，明霜心间颇有些诧异，面上仍笑道：“明霜静候佳音。”


    送客前，明霜询道：“我曾偶然落水，落下个畏水生寒的毛病，陈大夫可要法子医治？”


    涉及病症，陈少廉正色道：“其症根本在于心魔，心病还需心药医。”


    心病，照此说来谢郎惧黑之症亦是如此。


    明霜倚靠在美人榻上，怀里卧着雪团，心不在焉地给它顺着毛。


    金翘端着煎好的汤药凑近，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明霜拾起帕子捂住口鼻：“给西院送去。”


    话音刚落，谢钊挑起帘子走了进来，朗声道：“卿卿要送何物予我？”


    明霜轻抬下巴，对着托盘里的汤药点了点。


    谢钊二话不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眼睛都不带眨的。


    雪团摇着大绒尾巴，轻盈敏捷地跳上案几，围着刚放下的素白瓷碗喵喵叫唤几声，猫舌舔舐着碗底残留的药汤，眨眼间轰然瘫倒，四肢抽搐。


    霎时，夏明瞳孔收缩，肃杀之气倾泻而出：“不好，这药里有......”


    “毒”字尚未出口，手腕猛然传来一道锥心痛感。


    金翘没好气地掐着夏明手腕内侧的那点细肉，眼瞎心盲用在他身上不足为过，简直是脑袋进水了，瞧瞧郎君面色红润的样子，有丝毫中毒的迹象吗？


    夏明亦是察觉到不对，恨不得给这姑奶奶磕一个，他错了还不行吗？


    明霜眼皮轻掀，漫不经心地道：“有什么？”


    房间倏地静下，夏明浑身直冒冷汗，完蛋了，他把奚娘子给得罪了。


    谢钊打破沉寂：“都下去。”


    对上那道熟悉的目光，夏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十军棍而已，他还是承受得住的。


    金翘看向明霜，见姑娘并不反对，紧随夏明身后离开房间。


    室内唯余两人一猫，雪团怏怏地软成一条瘫在明霜怀中，发出呼呼的细微声响。


    谢钊反客为主：“卿卿说有什么，便是什么。”


    “最狠妇人心，我放的自是毒药。”明霜屈肘撑首，如葱根食指浮着，隔空顺着他的唇缓缓划向胸膛，“穿肠烂肚，五脏俱腐。”


    指节猛然被攥住，俊美白皙的面庞陡然贴近，下一瞬，带着狂风暴雨激烈般的湿软冲破齿关，攻城掠地肆意冲撞。


    明霜被吻得晕晕乎乎，身子软成一滩水，掌心弱弱地抵在男人坚硬滚烫的胸膛，小脸皱成一团，他才勉为其难的放过她。


    浓稠的呼吸渐渐平复，谢钊摩挲着她的脸颊：“黄泉路上有卿卿作伴，死也值得。”


    不是那劳什子的毒药，是清心去火的汤药，只不过煎药时将其余几幅药里的黄连全都用上了。


    明霜事先问过陈少廉，无外乎苦涩难以下咽，药效不减反而对人身体有益。


    被迫吞咽裹挟苦涩药味的涎液，压在身前的人又推不开，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明霜扬一巴掌扇在谢钊脸上。


    轻轻的，没什么力道。


    谢钊轻笑一声，眸中带着森然的寒意。


    理智渐渐收拢，明霜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怎这般冲动，动手打了他？


    明霜娇怯唤道：“谢郎......”


    话音未落，席卷日月的浪潮顷刻汹汹来犯，明霜被动着承受施加在身上的种种侵袭。


    风止云停，明霜蜷缩着身子，双手捂着肚子，躺在美人榻上，额头浸满细细的汗珠。


    额头相抵，谢钊有一瞬慌乱，旋即支起身：“不舒服？我去唤大夫。”


    明霜神色怏怏，小脸唰白，拽着他的衣衫阻拦道：“不要，我只是癸水来了，过一会儿便无碍。”


    谢钊有些茫然失措，这些他从未接触过，依葫芦画瓢将温热的掌心覆在她冰凉的小腹，果真有效。


    皱起的蛾眉微微舒展，明霜缓缓阖上眸。


    室内燃着安神香，青烟袅袅，混散弥漫在空气中，宁静安逸。


    半炷香后，谢钊放轻嗓音：“我要离开金陵些日子，家中老仆传信，外祖母偶感风寒，要我回京尽孝。”


    音落，房间内寂静无声，明霜似是已酣然入睡。


    谢钊盯着她看了许久，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指腹划过她的面颊，起身就要离开。


    脚步顿住，谢钊俯首在她鬓边浅浅吻了下，笑吟吟地道：“舍不得我？”


    拽着衣衫的手指仍未松开，谢钊眼底笑意更盈：“今年六月，我还要陪卿卿泛舟湖上，采莲煮茶。”


    关门声响起，明霜紧闭的双眼睁开，对着九折屏风上绣着的梨枝发呆，后背肩胛骨处隐隐隐发烫。


    距离六月初，还有一月有余。


    谢钊走后第三天，陈少廉携着一身合乎明霜尺寸的男装登门，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道：“济民堂要去书院义诊，不知奚娘子可愿同往。”


    明霜有些哭笑不得，原是她想左了，不是陈少廉身份有异，是手段了得，让自己女扮男装以药童的身份同往，亏她能想得出来。


    清了清嗓，明霜开口就是稚气少年的清冷嗓音：“药童奚青见过陈大夫。”


    陈少廉顿时把衣衫丢在一旁，抓住明霜胳膊，眼睛忽闪忽闪的，皆是吃惊与艳羡：“哇，你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


    迎上的目光过于灼热，明霜有些招架不住，她只想着扮作男子，并不知晓为何会发出这种声音。


    知晓内情的金翘解释道：“我家姑娘幼时曾得过一本《口技杂学》，沉迷过些许时光，方才是记忆使然。”


    奚家落难之事陈少廉亦有耳闻，忙岔开话题撺掇着明霜换上她带着的衣衫试试。


    盛情难却，在陈少廉和金翘的帮助下，一位唇红齿白，气质温润的翩翩美少年惊艳众人。


    她二人自始自终不让她照镜子，明霜担心自己扮作男子会不伦不类，忐忑不安地问道：“如何？”


    金翘红着脸，连连夸赞道：“丰神俊朗，恍若天人。”


    明霜俨然不信，其中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转而望向陈少廉。


    陈少廉自袖中掏出一个矮肚瓷瓶，指着她的耳洞道：“只差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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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抹上秘制的药膏，耳洞被完全遮掩住。


    陈少廉笑得嘴快咧到耳根，拽着明霜的衣袖轻轻晃着，一副女儿家的作态，娇滴滴地道：“奚郎，娶了奴家吧。”


    这番不着调的言辞把明霜逗得面红耳赤，她佯装镇定道：“如此便不像是药童，弗若我用煤灰把脸弄黑些？”


    陈少廉严词拒绝：“不可，若有人质疑，就说我以貌取人，色欲熏心。”


    见她如此贬低自己，明霜也不好再作推辞，义诊当日便作此打扮。


    青瓦白墙，古朴肃穆，斋舍内传出琅琅的读书声，惊起枝头雀鸟振翅。


    义诊位置设在去饭堂的必经之路，济民堂擅妇科，又因唐卫年一案名声大噪，来往学子，鲜少问诊，有打探消息的，有替家中女眷代为询诊的，陈少廉来者不拒。


    些许目光落在明霜身上，她全当浑然不知，认真扮演药童的身份，勤勤恳恳地书写药方。


    陈少廉性格看似不着调，涉及救命治人一事，却极为认真，不少人被她的专业素养所折服，以至于明霜也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临近申时，二人方得以喘息。暂别陈少廉，明霜揉着酸涩的手腕，朝着尚儒书院的藏书阁走去。


    她此行目的，一是搜寻可为资助的寒门士子，二是便是为书铺开业做准备。


    递上通行的令牌，管理藏书阁的夫子以为她是书院里的学子，贴心地向她讲述尚儒书院的规矩。


    藏书阁拢共有七层，依楼层数藏书品质依次上升，院中学子凡想观书者，需按藏书品级缴纳月银，再依旬考排名借览。


    以小窥大，不怪乎尚儒书院能挺立百年，才学门第缺一不可。


    明霜礼貌问询：“夫子，学生初来乍到不知凭着令牌可上几楼。”


    夫子递还令牌：“高可登顶。”


    杏眸闪过一丝诧异，明霜不动声色，颔首示谢：“那学生便去七楼瞧瞧。”


    拾阶而上，行至五楼，阁层中寥寥数人，明霜体力不支，心生踌躇，犹豫要不要就此停下，思索再三，仍决意攀顶。


    今日遇见一点小事便要半途而废，他日如何能为家族翻案。


    奚府牵扯的是谋逆案，生机难觅，若想做翻天覆地之举，定要做常人所不能。


    明霜咬紧牙关跨过最后一层阶梯，双脚还未站稳，忽听见一道冷冽的嗓音响起，“你便是奚青。”


    抬头望去，窗边直挺挺地立着位男人，衣冠楚楚，气质稳重。


    明霜平复呼吸，拱手问道：“正是在下，敢问郎君大名？”


    男人趋步近前，皱起眉头，对着明霜厉声呵责：“君子正其衣冠，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临近五月，气候闷热，木梯陡峭难爬，明霜登顶已是难得，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


    明霜理了理凌乱的领口，掏出绣帕拭去额角细汗，只听得那男子语带讥诮，带着明晃晃的不善，“傅粉何郎，闺阁习气。”


    接二连三的冷嘲热讽，绕是好脾气的明霜也生起薄怒，眸光汹汹：“这般尖酸刻薄，你究竟是何人？”


    男人直言道：“令牌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