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很久，房门才从里面打开，守卫长被这边的声响吸引过来，站在门口朝里看，眉头高高皱起，鼻翼翕动。


    这个房间有血腥味。


    怀疑的目光扫视过战战兢兢的仆人，少女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前，湿毛巾擦拭少年的额头，这两个人似乎是姐弟。


    “他怎么了？”


    “守卫长大人，他昨天受了凉，有些发烧。”仆人答道。


    发烧？狐疑的目光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数十年保卫城邦训练出的本能让他觉得不对劲，抬脚踏进房间，朝那对姐弟走去，大手薅住包裹少年的薄被，想要掀开，却被两只纤细的手按住。


    “大人！”白珈惶恐地睁大眼睛，“我弟弟身体不好，不能吹风，请您……”


    “走开，我看你这弟弟就有问题！再拦着我把你们一起抓起来！”守卫长粗暴地推了她一把，半点没有怜香惜玉，将白珈推到地上。


    仆人连忙过来扶起她，眼睁睁看着守卫长的手臂一扬，薄薄的被子立刻海浪般伏起，还未来得及销毁的、带血的衣物，就藏在柯西身下！


    守卫长左右查看一番，抓住柯西的肩膀，想将他翻过来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口。


    白珈心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内心飞速计算逃跑的概率有多大。


    “守卫长大人——”


    自门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嗓音，守卫长一愣，面上闪过一丝嫌恶，松开了被子，哼哧哼哧地走到门口去看。


    那笑眯眯迎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领主府管家哈特。


    哈特此人，小肚鸡肠，尤为恶毒，偏偏领主看重他，谁惹了他第二天就会被告上一状，因此守卫长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哈特先生，您怎么过来了？”守卫长收起不悦的表情，笑着问。


    “来找人。”哈特指了指房间里，“领主要找这位小姐定一批货物，吩咐我请小姐回去协商相关事宜。”


    守卫长哦了两声，听明白了。意思就是这对姐弟是领主府的人，叫他没事少找麻烦。


    那确实没事了。守卫长冲姐弟俩点头哈腰道过歉，再没敢提要抓谁，麻溜地带着手下离开了这座旅店，一边走一边心说晦气，哈特那副样子，回去一准要跟领主告他的状。


    “晦气的东西。”


    他身后，门悄然闭合。三个晦气的东西凑在一窝，哈特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这个死胖子骂我了，等我回去……”


    告他一状四个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白珈替柯西掖好被子，感到奇怪地看他一眼。


    他现在不敢去跟领主告状，上次躲在领主房外听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整个领主府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领主正命人暗地里查探偷听者的身份。


    如果被查出来，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在领主身边他都不敢说话，生怕说多了露出破绽。


    “上次你说我落了重要的东西，什么意思？”哈特急不可耐地问道。


    他有一种直觉，眼前这个曾经视为敌人的少女，或许有办法让他摆脱困境。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因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暗示就派人查她的踪迹，还追到这里来替她解围。


    白珈仔细观察他的神情，焦急、畏惧、惶恐，不复往日那样的倨傲，心中有了成算，她神秘兮兮道：“哈特先生，我看你有血光之灾。”


    -


    梅洛德因领主府。


    守卫长巡查完剩下的区域，骂骂咧咧回去复命，路遇同僚，向他吐了一路苦水。


    “哈特今天一定会去告我的状，我都能想到领主明天把我骂的狗血淋头的样子……”


    “不要这么想，其实最近几天哈特管家脾气好了很多，我前几天路上撞了他，他都没去跟领主告状呢。”


    “真的？”守卫长一下子宽心不少，“那看来哈特真的改性了？哈哈那就好！”


    他们离去后，身后的假山中，一道清瘦人影踱步而出，翡翠般的瞳孔中露出思索的神情。


    片刻之后，红色衣角无声无息地掠过领主府巡查的护卫，进入梅洛德因的书房。


    他正慵懒地倚在桌旁品茶，见红斗篷推窗而入，立刻脑海清明，惊慌地站起身，关紧了门窗，：“你怎么白天来了？没被人看见吧？有什么事情？”


    红斗篷直入主题，嗓音冰冷：“你的管家有问题。”


    “哈特？”梅洛德因愣了一瞬，“应该不会吧，他跟了我二十年了。”


    红斗篷看了他一眼，面具遮掩看不清表情，但梅洛德因依稀能察觉到那是“你脑子没事吧”的意思。


    他默了片刻，道：“那你有二十条命可以死吗？”


    梅洛德因不假思索：“我现在就派人去抓他……哦不，杀他！”


    “查查他在跟谁来往。”说完，红斗篷从窗户跳了出去。


    -


    旅店里，白珈三言两语就在哈特心中竖起了大师形象，小手一掐，说啥是啥。


    哈特将事情全盘托出，诚惶诚恐地问该怎样才能让领主放弃追查这件事情。


    白珈已然察觉出不对劲，竖起五指道：“且慢。你刚才说领主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人，穿着红衣服？”


    哈特马上点头。


    白珈了然。红斗篷，或者说道森，原来跟这件事情牵扯这么深。


    “就算领主会饶恕你，红斗篷也会追杀你的。”白珈指了指床上，“他之前差点被红斗篷杀了，此人心狠手辣，惹了他断无活路。”


    “而且，”白珈顿了顿，“估计他已经发现偷听的人就是你了。”


    哈特尖叫一声，险些晕厥，双手扒住床沿，这才没倒下，突然的靠近让他看清让他看清双眼紧闭的少年，赫然是领主正在抓捕的驯兽人，这一切祸事的源头。


    “他他他怎么在这儿？”哈特如同见鬼一般。


    “这你就别管了。”


    “不是……他偷了我们领主的东西。”哈特说着，在他身上左翻翻右翻翻，似乎想找回来奉送给领主。


    白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他是忠仆还是恶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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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偷了什么？”


    “火石。”哈特头也不抬，“领主大人好不容易收集的，昨天被他偷走了一块。”


    白珈想起躺在床底的那块黑火石，如今已经被吸干灵力。听哈特的说法，梅洛德因似乎热衷于收集黑火石，那么也就是说领主府或许还有很多这种石头？


    真是瞌睡碰上枕头，正愁着去哪里搞一点黑火石作为灵力来源，居然就撞上来了。


    “为今之计，”哈特似乎放弃了寻找，转过头对白珈说：“只剩下跑了，洛迩小姐，求你救救我！不管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会给你的！”


    白珈拉住险些要跪下的哈特，说：“没那么严重，但是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柯西家族和这整件事的关系。”


    哈特点点头，缓缓开口。


    一开始，柯西家族只是这座城里略有薄名的马戏团，他们擅长动物表演，无论多凶猛的动物，在柯西父亲纳尔的手里都会变成听话的猫。


    梅洛德因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到有一天，红斗篷找上门来，并带来了一样礼物，沾血的红龙鳞片。


    梅洛德因是帝国贵族的私生子，母亲身份卑微，还没成年的时候就被赶到边境的弗里亚当领主，这些年一直想要回到帝都去，只是送出的信件和礼物都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如愿。


    红斗篷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契机，临近皇帝陛下寿诞，如果可以为陛下送上一只驯化的红龙，那么得到陛下青眼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因此梅洛德因带人抓回了红龙，试图驯化。


    “这跟驯兽人有什么关系？”白珈问道，“梅洛德因是怎么知道柯西家族会驯兽的？”


    哈特看了一眼尚在昏厥的柯西，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看到柯西的睫毛颤了颤，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问题就出在抓红龙的时候。红龙暴虐，当时梅洛德因大人带的人根本就不够看，因此损失了许多护卫，自己也差点受了伤。”


    “就在那个关口，突然，红龙就像被牵住狗绳一样，不再攻击任何人。”


    哈特说完，又闭起嘴巴，抿着唇，面色难看。


    白珈默了默，轻声说出自己的猜想：“驯兽人救了梅洛德因？”


    哈特没说话。


    “梅洛德因恩将仇报，开始追捕驯兽人，所以，柯西家破人亡。”


    哈特扭过头去，无可反驳。


    一直昏迷的柯西忽然胸膛剧烈起伏，刚刚勉强修复好的皮肤下渗出吓人的血斑，闭合的眼睛猛地睁开，死死盯着上方的虚无，眼中满溢怨恨和愤怒，还夹杂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像是冤死的恶鬼。


    白珈一惊，没想到柯西这么快就会醒过来，因此说话没有避着他，如今一朝知道家破人亡的真相，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她沉默着，拍了拍柯西的手，柔声道：“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喉咙被愤怒烧灼，嗓音嘶哑难听，死死压抑着滔天的恨。


    良久，他的眼角流下两行血泪。


    “是我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