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和血腥味充斥鼻腔，绛仙从混沌中睁开眼，直直对上一双目眦尽裂的眼睛。


    身下的冰冷僵硬告诉她，这是一具尸体。


    妖的尸体。


    绛仙一惊，连滚带爬地想要离这具尸体远一些，可是无论她往那边走，身下垫着的都是尸体，男女老少，死法各异，但每一个都足够让涉世未深的少女吓破胆。


    她费了好大功夫才从惊恐中脱离出来。


    此时，她已经到了墙角。


    她扶着满是脏污黏腻的墙站起身来身下杂乱的尸体和被吓得发软的双腿让她有些站不稳。


    抬眼向前看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都铺陈着尸体，一个挨着一个，像是为脚下的土地铺上了一层地毯。


    虽然凡间的富贵人家有些会剥掉兽类的皮毛用来做地毯，可是现在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个修成人形的尸体铺成的地毯。


    这样的场面让绛仙几乎无法呼吸，她拍打着墙壁试图找到出去的路，可是这地方四四方方除了墙就是墙，唯一的出口，在头顶。


    随着脑内的意识渐渐清醒，绛仙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她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气踏着脚下的尸体往前，一边跌跌撞撞的走，一边寻找。


    她压低了声音喊：“阿赤？阿赤？阿赤你在哪儿？”


    可是除了尸体以外空空荡荡的地方，跟本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她的声音中带着颤抖：“阿赤，阿赤你说句话啊……”


    “你说句话，不然我找不到你啊……”


    无助感在绛仙心底翻涌，几乎要将她给淹没。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哪里找，要怎么找，但此刻她的心里只有“找到阿赤”这一个念头。


    可是她喊了好久，直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都没有停下。


    头顶的出口离她越来越远，彻底堵死了她的生路。


    随着一句又一句的呼唤，一步又一步的寻找，绛仙早已精疲力尽，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与寻常时的晕厥不同，这一次，她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血雾。


    脚下不知道被谁的胳膊绊了一下，她猛得朝前扑下去，下巴磕到了一具尸体的头盖骨。


    头骨坚硬，可是她摔上来的这具尸体早已经在这里丢了不知道多久，骨头一碰就碎，被绛仙这么一磕，顷刻化作了碎片，骨头怪异的气味呛的绛仙喘不过气来。


    下一瞬，一双黑皮靴不知从何处来，忽然就出现在了绛仙眼前。


    靴子上挂着的小金铃昭示了面前这人的身份，绛仙甚至没有看到他的脸就得知了他是谁。


    双臂的颤栗撑不起她的身体，只能这样抬头看着对方。


    “怎么样？找到你那位朋友了吗？”男人带着玩味的声音响起，绛仙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见绛仙不答，那人继续道：“找不到吧？你当然找不到，因为你那位朋友自始至终就不在这里。”


    男人往前一步，踩在绛仙早已发麻的手背上，底下有实体垫着，不算疼，但是屈辱感却要比痛觉更加让绛仙难耐。


    男人缓缓蹲下身，捏住绛仙的下颚，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在这种地方，你竟然还想要朋友？还敢称朋友？你今天和她是朋友，明天她就会把你按在地上，斩下你的头颅，站在你的身上，借着你爬上更高的位置。”


    “不会的……”绛仙吞了吞口水，却发现喉咙格外的干涩。


    “怎么不会？”男人继续道，“你刚刚没听到我的话吗？你在这里找不到她的，把这里的尸体全部翻一遍也找不到她，因为……她根本就不在这儿，她在上头。”


    绛仙看着男人，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你把她丢下来的，不可能！你在骗我，你骗我！”


    “是啊，我是在骗你。”男人毫不掩饰唇边的狞笑，“可是，她也和我一起骗了你啊，我们演了一场戏，而她刚刚就在上头，亲眼看着你跳了下来，她可没有一点要拦你的意思啊！”


    “你骗我！你在骗我！！！”绛仙声嘶力竭。


    阿赤，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第一次让她信任的人，她说过的，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只有她们两个相互依靠才能活下去，她们会是全天下最亲密的人，她会护着她，把她当做亲生姊妹一般对待。


    “她不会骗我的……”绛仙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男人却道：“这句话也是她说的吗？你还没发现吗？这句话，是也是她在骗你啊！”


    男人的话几乎撕碎了绛仙为自己织造的最后一层保护网，又像是生生将她的皮肉剥了下来，绛仙感觉自己的心都开始发冷。


    “为什么？为什么？”


    一双本该属于少女明媚清澈的眸子此刻满是痛苦。


    但少女的痛苦，落在男人的眼中却只剩下欣赏：“不为什么，在这种妖吃妖的地方，从来就没有朋友。外头也是一样，只不过他们是人吃人，这天底下都是一样的，全部都是一样的。”


    绛仙喉中忽然涌上一阵恶心，她也顾不上尸体的腐肉和血污，伏在上面干呕了一阵后，男人松开了她的手。


    “小鹿妖，你犯下打错，我本该直接杀了你。”男人负手立着，居高临下看着绛仙，“可是我今天不杀你，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从这里出去，那我就免了你的罪，让你继续参加下个月的角斗，现在排名第一的是阿赤，你可以去打败她，去复仇，去让她付出代价！”


    绛仙低着头，半晌没有回答。


    “到时候绛仙的名字就是你的了，你就可以继续往上打，打到金仙，成为真正的胜者。你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可不容易，所以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如何？”


    绛仙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丝毫没有回答男人的意思。


    男人只等了片刻便没了耐心，冷笑一声：“这个决定在你，若是你没有出去的意思，那你还是会死在这里，不过是利落的死和缓慢的死，生死大权，选择在你。”


    一阵凉风吹过，带起了少女发间鲜红的发带，男人随之消失在绛仙面前，只剩发带飘扬。


    这发带是鲜红的，这个颜色叫做赤。


    脑内的混沌再次涌上，绛仙像是被泡在了滚烫的血水中，逃也逃不掉。


    当然，她也不想逃。


    在最重感情的少年时，被最相信的人背叛。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


    好想，好想就这样睡过去，她真的好累……好累啊……


    “阿绛！阿绛你不要睡，醒来，快醒来！”


    一道清润的男声带着焦急传入绛仙耳中，她紧闭的双眼动了动。


    “别睡，别被幻境迷惑，醒来。”


    这声音像是高山上的一捧雪水，让绛仙周遭的灼热消了些许。


    “阿绛，醒来吧。”


    “周小姐！醒醒！”


    两道声音同时闯入绛仙耳中，一道平稳一道焦急，绛仙从梦中惊醒，额角的汗自脸颊滑下，她下意识地想要叫出声，可是却只能发出无助的“啊啊”声。


    韩仪整个人趴在栏杆上，见绛仙醒来终于松了口气：“周小姐，您可是做噩梦了？方才一直在喊。”


    绛仙定了定心神，在周围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谢如许的身影，她试着在脑中叫谢如许的名字，对方还是没有答话。


    难道方才的声音是她的幻觉？


    可是，就算是幻觉，为什么偏偏是谢如许的声音啊？


    绛仙闭了闭眼，听着韩仪道：“周小姐，方才的噩梦，许这些日子吓到你了吧？地牢中的犯人来来往往，死的死伤的伤，我有时都有些后悔，为何我当初没有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竟然还想……效忠于他？”


    绛仙静静地听着，这些日子死的人不计其数，地牢昏暗又没有窗户，完全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叫谢如许又不回话，绛仙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和赵袂学一学算日子的方法。


    这么待下去别说查出黑塔的消息，连安稳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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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都难。


    “听说，近来外头也死了不少人。”韩仪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专门为绛仙解惑一般，“城主不知为何竟打算建三座高塔，通体漆黑，为此还累死了不少百姓，现在外头的人各个叫苦连天，可城主还是不愿收手，你说，他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啊？”


    听到韩仪的话，绛仙愣了一下，她想要问韩仪分明在这牢里是如何得知外头的事情的，可是张开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若仔细听还能听出脚步中的虚浮。


    很快，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绛仙诧异：是程凝！


    还没等她想清楚她来做什么，程凝就从袖中拿出了钥匙，打开了牢门。


    她先将绛仙扶起，道：“周小姐，我依祝大夫的遗愿来送你出去，你出了地牢之后往一路往西走，从西门出去，不要再回来了。”


    什么？！


    绛仙心下一惊：遗愿？祝红泥死了？


    她死死拉着程凝的手想要她给自己答案，可是程凝显然会错了意，她看向绛仙的眸中带上了歉意，“抱歉，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我哥哥不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若不是我，苏先生也不会死。”


    “啊？！”绛仙发出一声沙哑难听的震惊。


    苏清玉也死了？


    那谢如许呢？谢如许现在在哪里？出了幻境还是附在了旁人身上？


    可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查清楚解除诅咒的原因，事态就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她要干什么？她能干什么？


    “你先走，别留着了。哦，对了……”她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镯子，是如桃花般的粉色，“这是苏先生让我带给你的，他还留下一句话……”


    “对不起，他开始时是在骗你，可后来他是真的爱你的，他是真的想要和你成婚，可是今生有缘无分，若是来生他定娶你为妻。”


    镯子被程凝塞进绛仙怀里，推着她往外跑。


    绛仙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拿到镯子后按照程凝的话一路往外跑，脑内乱的像被猫抓过的线团，这一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在她身后，一道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韩公子，我今日也放你出去，我兄长负了你，抱歉。”程凝打开韩仪的牢门，韩仪扶着墙缓缓站起身，脚下的铁链叮叮当当的响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离开牢房后看了程凝一眼，十分郑重地道：“对不起。”


    “什么？”程凝一时没有理解他这句道歉是因为什么。


    韩仪却又一次道：“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你们供了我那么久，那么虔诚，我却没有帮到你们。


    因为他，所以才造成这样的浩劫，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


    绛仙出了地牢后没有往西走，而是朝着城中心的行宫跑去，一路走来，她发现本该热闹的街道此时不过寥寥几人，往日的欢声笑语不再，只剩下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嚎。


    现在诅咒应该已经生效了，一路走来，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垂垂老矣的男女，不知为何，在地牢的韩仪和周泠竟然没有被诅咒影响，还是之前的容貌。


    当绛仙拖着酸软的腿跑到行宫前时，却见程尚正站在高台上，头顶着“法不阿贵”的牌匾，他正对着建成的高塔，跪得笔直。


    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这块石头长着眼睛，受香火供奉，俨然已经成了一只石妖。


    绛仙想要往前跑去阻止程尚，可是香火飘出的烟却忽然变大，疾风一般飘来蒙住了她的眼睛。


    “停下，不要再拜了！不要再……”


    眼前的烟让绛仙睁不开眼睛，她只能大声地喊着，试图让程尚停下了。


    这样毫无章法的行为，是她以前绝对不会做的，这一次，她真的太急了。


    以至于喊出这句话后的好半晌她都没有发现早被割掉舌头，本该不能说话的“周泠”，此刻竟然能说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