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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招惹高岭之花后她跑路了》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大白天做这种事,会不会不……
“嘶——不解风情……”顾衍之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他歪了歪脑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画画,我的伞也坏了……”
慕云琛一眼看破他的小把戏,气得直跺脚:“你胡说!我给你的分明是把好伞!”
画扇却好似没听到慕云琛的控诉,抬眸与顾衍之对视,笑意几乎要溢出眼眶:“既然伞坏了,那你我只好共撑一把了。”
正月初一,街头本就人少,这场雨又来的突然,放眼望去,整个街头便只剩了他们五人。
封易初独自走在前头,画扇与顾衍之共撑一把伞紧跟其后,千提与慕云琛一左一右地排在两边。
拐角处,一个在檐下躲雨的卖花少年叫住千提。
“姑娘!”清俊的面庞被日光晒成健康的小麦色,透着几分质朴,少年身上的粗布麻衣虽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他微微抬手,将竹篓中仅剩的一只梅花递给她,衣角还沾着些清晨的露水与泥土:
“这支花赠你。”
千提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伞柄:“我与公子素不相识,怎能平白收下这份礼物。”
“今儿下雨,街头人少,这花卖不出去,若是烂在这竹篓里,也算是暴殄天物了。好花配美人,姑娘收着便是。”卖花少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谢谢,”千提感激地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目光落在少年执花的手上,她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将心底话说出口:“公子这双手倒也好看非常。”
这话说完,四周的空气好像凝固了几分,她却浑然不觉,要去接过支梅花。
然而手指刚触碰到花枝,身子却陡然一轻,整个人霎时悬空。
梅花轻轻坠落在地,花瓣沾染了路面尘土。封易初自身后将她打横抱起,声音带着几分冷意:“好花配美人?夫人当真好雅兴——”
他冷笑一声,甩下一些碎银便抱着千提匆匆离去,狭长的眼眸中是不加掩饰的醋意。
“不是……就一枝花……阿初!阿初!放我下来……不是……我错了……他手没你的好看!真的……”千提轻呼一声,慌乱地搂住封易初的脖颈,两脚不住捣腾着试图从他身上下来,却无济于事。
几番尝试后,她终于放弃挣扎,缩在他怀中探出个头来,努力朝身后的画扇和顾衍之挥手:
“丞相姐姐!晚些时候记得来国师府用膳!”
说罢,她缩回脑袋,整个身子陷在封易初怀中,手指无聊地把玩着他衣服上的银饰。
“你若是想抱我,直说便是,我又不是那么小气不让你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我扛走,我不要面子的吗……”
“?”封易初垂眸瞥了她一眼,“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接了别人的花,还夸别人好看,我不要面子?”
“你自己不送我花,还不让别人送了?”千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回想起方才那少年执花的手,下意识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再说了,那双手生得细长,本就好……”
话未说完,周遭空气忽然冷上几分。
千提反应过来,没再往下说,任由他抱着回了国师府。
两月未归,府中倒是无太大变化,只是那满地黄叶早被扫去,白雪被太阳融化,雨点自天空飘洒。庭中芭蕉叶被细雨打得沙沙作响,雨点溅落在积水中,晕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房门被他踢开,封易初手臂稍稍发力,千提整个人从他怀中落下,身子陷入柔软的锦被中。
如云的发丝肆意散开,她被他这略显粗暴的动作弄得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起身,他便欺身而上。
挺拔的身躯遮挡了光线,千提被笼在他投下的阴影中,双手支撑着身子,费力坐起来些,正要说些什么,他却已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泛着冷白的色泽,指尖轻轻上抬,勾起她的下巴。
力度极轻,却不容抗拒。
千提被迫仰头,与他四目相对。
那双深邃幽沉的眼眸撞入眼帘,平日里的清冷全然不见,此刻被浓烈的占有欲和醋意填满,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看似无波,实则暗藏汹涌。
“好看?”
他低低问了一声,未等她搭话,薄唇便猛地压下,近乎凶狠地吻住她的唇。这个吻与以往的温柔不同,急切又霸道,牙齿轻咬她的下唇,辗转厮磨,带着不加掩饰的掠夺性。
细密的雨丝轻扣窗棂,仿若呢喃,和着屋内暧昧的喘息,交织出一室旖旎。
封易初将千提困于臂弯与墙壁之间,周身萦绕着一股清冷而勾人的气息,好似寒夜中绽放的罂粟,危险而令人着迷。
“好看?”他将她放开,垂眸凝视着她,重复了一句,声音压抑,幽深的眼眸仿佛能将人吞噬其中。
“没……”千提被他盯得有些发慌,微微喘息着。话未说完,又被他不由分说地吻住。
舌尖强势地敲开她的牙关,肆意纠缠。
千提忽觉大脑一片空白,双腿发软,只能紧紧攥着身下被褥,指节泛白,呼吸也愈发急促。
就在她被他吻得快要窒息之际,他终于将她松开。滚烫的唇沿着她泛红的脸颊一路向下,最后落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处,亲吻、啃噬,留下一串暧昧的痕迹。
千提脖颈敏感,被他吻得微微颤抖,轻声呜咽:
“不好看,不好看……阿初……我不该看别人的……惹你不高兴了,以后都不会了……”
“不会了?”薄唇自她雪颈撤离,两人鼻尖相抵,呼吸交融。
他就这般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尾像是被情潮晕染,与眉心那枚花钿相互映衬,清冷而勾人。几缕发丝被雨水打湿了,湿漉漉地垂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边,更添几分随性与不羁。
“夫人这话,很难教人信服。”
“那你要怎样才能信?”千提慌乱开口,声音有些发哑。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
话说出口,她明显感觉他唇角的笑意更甚了几分,眸中**愈发炽热,仿佛要将她吞噬其中。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封易初步步紧逼,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细腻而滚烫的触感让她心中一颤,亵裤不自觉被打湿,贴着肌肤,颇有些不适。
他的手指却并不停下,轻轻在她脸上划过,将她呼吸撩拨得愈发急促。
千提攥紧了身下被褥,眸光下瞥,眼神慌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的手指却在这时游移至她的下巴,稍稍用力,强迫她仰头与他对视。
“你……”
“夫人不是说,想与我圆房吗?”
封易初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千提耳畔,惹得她一阵颤栗。
“圆……圆房……”千提紧咬下唇,慌乱地环顾四周,眼神闪躲:“大白天做这种事……会不会不太好……”
“夫人不愿意吗?”封易初歪了歪头。
千提垂下眼眸,视线不自觉落在他领口处。从她这个视角看去,他领口微微敞开,正巧能看见他隐隐露出的锁骨。
长发如瀑,垂落在身前,几缕被衣上银饰勾着并未完全落下,反搭在他精致的锁骨上,半遮半掩,更添几分魅惑。
窗外的雨悄然停歇,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几缕金色的光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他微微一笑,眉眼如画,仿若从画中走出的谪仙,却又沾染了人间最炽热的欲望。
“愿意。”千提不自觉被他勾得失了魂,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只是……只是……”
“嗯?”
“只是……我怕阿初一会要反悔。”
封易初微微挑眉,一手支撑着身子,另一只手缓缓覆上千提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打圈,细腻的触感带起阵阵痒意,酥麻的感觉自手背蔓延至全身。
“夫人不反悔,我又怎么可能反悔呢?”
声音低沉,充满蛊惑,内里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惹得她脖颈处泛起一片红晕。
“这可是你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千提忽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说罢,她身子一扭,灵巧地从他的臂弯内逃离。
双脚着地的瞬间,大腿还有些发软。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叮嘱道:
“你待我我做些准备。”
“嗯。”封易初坐在床沿,微微勾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千提自衣箱中寻了身干净的衣服,移步自屏风后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将身上那件又脏又厚的衣服脱下,换了身轻薄的纱裙。
撇下脏衣之前,她似乎想到什么,手指在衣服暗袋中摩挲片刻,摸出来一把线香。
上次在丞相府看完话本后,她懂了不少东西,也自然知道了与阿初在那处破旧小院里成亲那日,慕云琛给她的是什么东西,当即又找他要了些来玩。
保险起见,她还特意要了无色无味的。
“你……你再等一会儿……”千提抿了抿唇,自屏风后探出个脑袋。
“嗯。”封易初微微颔首,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
千提见他没察觉到这边异样,这才重新缩回去,将一根香点燃,插在了香炉镂空处。
可那日成亲时,她明明点上了香,他却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莫不是这情香的剂量不够?
这般想着,千提又点了一支香,插在旁边。
可这次的香没有味道,威力会不会较从前的要差些……若是还不够呢?
千提眨了眨眼睛,又点上了一支香。
可若是……还不够呢?
千提牙齿紧咬下唇,一咬牙,将手里一把情香全部点上。直至香炉被插得满满当当,她才终于放心下来,自屏风走出,快步行至窗边,将门窗闭严实。
“准备好了吗?”她转过身,厚重的冬衣早被脱下,她刻意未穿里衣,唯有一层纱裙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春光半遮半掩,为她添了几分妩媚。
她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学着话本那般,一步步朝他靠近:
“小东西,今日你可跑不了了……”
话未说完,封易初忽然从床上起来,伸手揽上她的腰肢,一个旋身,将她压在身下。
屏风后头,情香静静点燃,烟雾袅袅升起,在空中悄然弥漫开来。
羊入了狼窝,一时间,却分不清谁是羊,谁是狼。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夫人帮我。”
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入室内,暧昧的氛围将两人笼罩其中。
他这动作太过突然,千提只觉得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已被他禁锢在怀中。纱裙顺着这剧烈的动作滑落至肩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细腻的肌肤在微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几日,她看了不少话本,自以为学到不少旖旎之事,本想借着这机会一展身手,可真到了这关头,才忽觉现实与想象大相径庭。
心脏砰砰直跳,她大脑一片空白,曾在脑海中演习了无数遍的戏码一瞬间全都被抛之脑后,连手该放在哪里都不记得了,只能下意识地揪紧床单。
“害怕了?”封易初微微低头,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在她耳畔。他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眼中的炽热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与往日一般的温柔。
“你若是没做好准备,不如改日……”
“准……准备好了……”千提面颊绯红,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终于,她将心一横,指尖微微颤抖着摸上腰间的丝带,轻轻一扯。
丝袍缓缓散开,自肩头滑落,春光乍泄,满园桃色尽览无遗。
她脸颊烧得滚烫,慌乱间,下意识地拽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身子迅速往被窝里钻去,只探出个脑袋,发丝被被子摩擦得略显凌乱。
“害羞?”
“才没有……”千提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狡辩道:“就是有些冷。”
话音刚落,被子被人轻轻一掀,他在她身边缓缓躺下,伸出手臂,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衣上的银饰不经意间触碰她最娇嫩的肌肤,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中一紧。
“好些了吗?”
“嗯……”千提慌乱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炽热的目光。
视线不经意落在他的喉结处,喉结微微滚动,流畅而性感的线条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像是在无声诉说着某种暧昧的情愫。
喉结下方,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隐隐约约能看到精致的锁骨。
若隐若现的诱惑勾得她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夫人。”他忽然低声唤了一句。
“嗯?”千提下意识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迷离。
“夫人脱完了,我还没脱呢。”封易初微微挑眉,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美若谪仙的面庞上,殷红的花钿布于额心,将他衬得愈发魅惑。
“啊……”千提瞬间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那、那你……你脱?”
身前的人忽然笑了一声,声音很轻,仿若山间流淌的清泉。
他朝她又凑近了些,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间,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诱惑:
“夫人帮我。”
“我……我吗?”千提声音微微颤抖。
“夫人莫不是不敢了?”声音清冷,魅惑中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像是在故意撩拨她。
“谁说我不敢了?!”千提猛地拔高了音调,话一说出口,纵然有些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手抬起来。
锦被将二人静静包裹其中,营造出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私密空间。千提看不见他腰带的具体位置,只能凭着感觉探向他的腰间。
指尖触碰到他的衣服,她轻轻摸了摸,忽听他压低了声音,自牙关间挤出几个字:
“错了。”
声音微微颤抖,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啊……”千提呆呆应了一声,忽然想起话本里所描写的片段,猛地将手弹开。
脸不自觉变得通红,她一时间有些无措。
封易初无奈地摇摇头,将略显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抬手抓住她的手,轻轻往上挪了些。
指尖触碰到腰带,他抓着她的手,轻轻一带。腰带应声解开,长袍缓缓剥落,少年羊脂白玉般的躯体展露而出。
二人肌肤相触,滚烫的触感如电流般,瞬间传遍她的全身,让她的脸不自觉变得更红。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千提紧咬下
唇,缓缓抬起手,试图做些什么,却被他轻轻握住柔荑。
“这种事,应当男人主动,夫人只需配合便可。”
他在她耳畔呢喃一声,微微撑着身子,半靠在床头。修长的手指扯过那件玄白外袍,在暗袋中细细翻找,少顷,取出个白瓷小瓶来。
瓶口被缓缓打开,瓶身倾斜,一颗晶莹的药丸落在他掌心。
“这是什么?”千提好奇地探出头,问道。
她在书里读到过许多与房事有关的小物件,这般模样的药丸,倒是没听说过。
“听说第一次会有些疼,上次一别,我特意找太医要的,说是能缓解些,我到时候轻点,你若是觉着疼,随时叫我,我便停下。”
千提轻轻“嗯”了一声,便见他在自己身边躺下,骨节分明的手伸入被中。
滚烫的手指轻轻抓住她一条大腿,将其搭在他的腿上,迫使她两条腿分开。
千提羞红了脸,羞怯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试图避开这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切。
可五感缺失了视觉,触觉便变得更加敏锐。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肌肤,手指轻轻探索着,手指与肌肤相触的刹那,千提身子微微颤栗,酥麻感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只能拼命用手捂住嘴巴,尝试忍耐住心中升腾而起的**。
那双手在她身上辗转,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传来,千提一时间紧张得不敢呼吸,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处。
他的食指于其中停顿片刻,轻轻转动,似乎在调整着位置。
片刻后,食指撤离,唯有那枚药丸留下,被她的体温慢慢融化。
冰凉的感觉自传来,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香的作用,她浑身上下软得没了一点儿力气,连最简单的抬手都成了奢侈,只能将身子缩在被褥中。
他的手缓缓自被窝抽出,直接拿到了她面前:“夫人觉着,是这手好看,还是那卖花郎的手好看?”
阳光自窗棂透入,他手指骨节分明,指尖晶莹一片,甚是好看。
“你……”千提羞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别过脸去,轻轻在身上打了一下:“你讨厌……”
封易初唇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又将手伸入被中,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可夫人好像喜欢得很。”
“没……呃啊……”刚想辩解,他的手摸上了她的肌肤,太过刺激的感受让她猛地一颤,身子酥酥麻麻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夫人是喜欢他这双手,还是喜欢我这双手?”封易初不依不挠地问了一句。温热的手掌将她整个包裹,轻轻抚摸。
“你的……”千提用被子蒙住半张脸,小声开口。
“夫人说什么?”他明知故问道:“我听不清。”
“喜欢你。”
他一手依旧在她肌肤上辗转着,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将其脑袋扭转过来,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舌头灵活地撬开她的牙关,与她的舌头追逐缠绕。
千提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又急又羞,忍不住想叫出声,双唇却被他吻住,只能发出几声低低低呜咽,手指不自觉抓紧他的手臂,指节微微泛白。
药效开始发作,身体酥酥麻麻的,已然使不出半点力气,纤细的手费力抬起,在空中停顿片刻,坠入被窝中。
他停留在她口中的舌头微微一怔,舌尖自她口中抽出,擦过她的唇瓣,彻底停止了这个吻。
他微微喘着气,耳根染上一抹绯红,“别……”
“别什么别,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千提挑了挑眉,颇不服气地开口。
封易初缓缓朝她凑近,牙齿轻轻撕咬她的耳垂,话中带着些威胁的意味:“你再这般,我要忍不住了。”
“忍不住,那便不忍了。”千提两手一摊,将眼一闭,道:“来吧狗贼。”
“……”封易初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吐出几个字:“真想好了?”
声音低哑,带着无尽的隐忍与克制。
“嗯?”千提被情欲充斥着,身体早已酥软。
“这种事情,一旦做了,便没有回头路了。你日后,若是遇上更喜欢的……”
“没有更喜欢的人。”千提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有些迷离,却难掩其中爱意。她奋力抬手,勾上他的脖颈,脑袋挣扎着昂起,吻上了他的额头。
动作很轻,仿佛昨夜,他吻上她的额头一般。
“喜欢你,只喜欢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喜欢你。”
封易初眼眸微动,眸中寒冰顷刻间消融,春光乍现。但仅片刻,他又垂下了脑袋,眼尾微微下垂,带着几分委屈:“可你昨夜……看了那舞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我看到路边娇艳的花,难免忍不住要折上几支,就像我瞧着丞相姐姐好看,也忍不住想要亲亲她的脸,可这都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我喜欢的,只有你。”
“嗯。”封易初低声应了一句,忽然抬起脑袋,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所以夫人真觉着那舞郎好看了?”
“诶?不是……”
千提张了张嘴,正要辩解,他却一个翻身,压在了她身上,眸中**燃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下一刻,炽热的感觉自腿上传来,是他炽热的手搭了上来。双腿被他往两侧分开,搭在他的腰上,他微微俯身,墨发自他羊脂白玉般温润的肌肤上滑落而下,轻轻擦过她的肌肤,带来阵阵痒意。
“夫人已经有我了,却还觉着别的男人好看,该罚。”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我不行了,饶了我吧…………
“怎、怎么罚?”千提下意识问了一句。
“夫人清楚的。”
忽然,他触碰到她的肌肤,炽热滚烫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发出一声低呼,身体下意识得绷紧。
“别紧张。”他微微俯身,伏在她耳畔低语,额心的花钿将那张谪仙般的面庞衬得愈发魅惑。
千提轻轻“嗯”了一声,早羞得不行,根本不敢看他,只能用手遮住脸,拼命转移注意力,试图不去想这事。可越是这般,话本上那些羞人的片段便越是往脑海里钻。
她微微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红了脸。
她咬紧了牙关,忍不住闭上眼睛,努力想让自己放松,手心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身体愈发绷紧,他几次挫败,只好微微俯身,吻上她的脸颊。
“千提——”
“嗯?”千提身子微微一颤,睁开眼睛,正对上那双古潭幽水般的眼眸。此刻,那双眼睛被爱意覆盖,眼尾微微泛红,更加勾人。
“喜欢我吗?”他低低问了一声。
“喜欢。”
“为什么喜欢我?”
为什么喜欢他?
这个问题,不久前,黎谨也问过她。
“我不知道。”从前相处的画面自脑海中闪过。
初见之时惊鸿一瞥,她对他死缠烂打,他虽表面无动于衷,却还是会在她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出手。
后来她离开京都,过来和亲,逃婚之时撞入他怀中,那双眼眸一如往日清冷,却多了几分藏匿在最深处,不忍让人发现的情愫。
与他待在那处小院的日子,她虽总有些担惊受怕,但每次看见他在,心中又莫名安稳。
再到如今,与他坦诚相待……
她究竟为什么喜欢他呢?
她抿了抿唇,身子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或许,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是你就好,没有旁的理由。”
话音刚落,他吻上她的唇,舌头顺势钻入她口中。
或许是那药发挥了作用,又或许是爱意战胜了恐惧,虽然有些不适应,却没有想象中的难受。
“疼吗?”他停下来,一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狭长的眼眸中写满了小心翼翼。
“一点点。”千提羞红了脸,小声道:“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她缓了一会儿,藕臂轻轻环上
他的脖颈,她滚烫的脸颊贴上他同样滚烫的耳根,小声道:“继、续吧……”
见她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才终于放心。
千提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很快,那被蚂蚁啃咬般疼痛也消失了。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动作很轻、很缓,小心翼翼的,好似生怕要将她弄疼。
千提逐渐硬气起来,手指轻轻绕着他一缕头发把玩着,挑逗道:“先前在话本上,瞧见那些描写与画面,我还以为有多舒服呢……”
“嗯?”封易初动作一顿,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些危险的意味:“你这是什么意思?”
“嗯……你懂的……就是……”千提唇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另一只手轻轻在他背上打圈:“就……很一般嘛……啊……”
话未说完,千提身体一颤,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肌肤,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
他低头吻上她的脸颊,动作略显粗暴,带着不加掩饰的掠夺之意,与方才的温柔全然不同。
“一般?”他挑了挑眉,垂眸看她,额心花钿殷红似血,如画的眉眼愈发勾人。
说话间,他又吻上她的脸颊,薄唇轻掠过肌肤的动作比方才快了不少,剧烈的刺激引得她身体颤栗。千提紧抿双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可还是在这磋磨中失去了控制。
“一般?嗯?”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可是夫人好像有些受不住了。”
“就……就是一般……呃……真的很……一般……”千提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手指紧紧抓着身下被褥,却还是不服软,强撑着狡辩。
他微微俯身,吻上她的唇,舌尖在她唇上轻轻舔舐,带来阵阵痒意。
“夫人还说我嘴硬,我看你这嘴,当真比我的还硬。”
“哪有……”
千提身子发软。或许是那香起了作用,又或许昨夜没休息好,实在累着了,全身上下已经使不上一点力气了,只能瘫软在锦被间。
恍然间,她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乳娘抱着她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行过满是石子的山路,颠啊颠,颠啊颠,她也跟着晃啊晃,晃啊晃。她靠在乳娘怀里,很温暖,和靠在他怀里一样。
意识变得有些恍惚,她睁开眼睛,看见头顶的纱幔一下下飘动。
起风了吗?千提抬眸看向窗棂,窗户紧闭着,原来不是床幔在动。
不知这般迷迷糊糊地过了多久,大梦初醒,梦里的乳娘也不见了身影,他终于在她身边躺下。
“结束了吗……”她微微喘着气,两眼迷蒙。
他便抓着她的手伸进被窝。
“夫人觉着呢?”
说罢,他的手搭在她身上,将她翻了个身。
“呜呜……不要了……”千提想起在话本中见过的东西,声音忍不住带了哭腔。
“不要了?夫人不是觉着一般吗?怎么,受不住了吗?”
“才……才没有……”这番话倒是点醒了千提。她勉强支撑着绵软的身子,打起精神来,嘴硬道:“就、就是很……很一……啊……”
说话间,他便跪到了她身后,修长的手握上她的腰。指尖抚过她腰部敏感的肌肤,她上半身瘫软下来,下巴无力地枕在枕头上,浑身颤抖着,自牙关间挤出剩下两个字:
“一、般。”
“是吗?”
“嗯……”她死死捂着嘴,忍不住发出一声声低低的呜咽。
乳娘说过,在夫家不能太服软,若是让人觉着自己是个软柿子,日后保准了要欺负她的。
寻常事是如此,这事,应当也是如此吧?
如今她还什么都没说,他便已经这么欺负她了,若是她真服了软,还不知他要做什么呢。
这么想着,千提咬紧了牙关,双臂撑着身子起来,喘着粗气道:
“狗贼……呃啊……你也不怎么样嘛……呵……真一般……”
“……”封易初微微眯起眼睛,柔声道:“乖,撑不住了便告诉我。”
“谁、谁撑不住了……哈啊……”说话间,千提又瘫软在了床上,她小声嘀咕道:
“我……我就是昨夜不曾睡好,有点……啊……有点累……你想想,宫宴举行了那么久,我一整晚都只能趴在桌上睡觉……”
“可夫人一直在休息,怎么会累呢?”他自身后吻上她的耳根。
“对啊……为什么我会……这么累啊……”千提两手抓着被褥,一定是昨夜宫宴没有休息好,才会这般,嗯,一定是。
宫宴上歌舞升天,吵得很,她一夜都没有睡好,才会这么累的。
虽然想不明白,但这话却给了她希望。
她什么都没做便这般累,他怎么可能不累?纵然他自由习武,体力耐力较常人好些,可人都是会累的,就算是千里马,也终有跑不动路的那天,他又能坚持多久?
这般想着,千提忽然又觉得自己行了。
她只管养精蓄锐,等他累了,到那时,赢的不还是她?
“狗贼,有本事……有本事将话本里的学问一个个教我啊……”她勉强打起精神,挑衅道。
“确定吗?夫人。”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低沉喑哑,好似已经忍耐了许久。
“确定……呃啊……”
他轻轻咬上了她的耳垂:“如你所愿。”
千提忽然后悔了。
“阿……阿初……”不一会儿,她语气便软下来,“你要不休息休息……我怕你太累……”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缓缓将她放开。
终于结束了吗?
千提长呼出一口气,大脑空空荡荡的,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稳稳从床上抱起。
身子陷进他怀中,他炽热的肌肤与她相贴,上面还挂着一层薄汗。她缩在他怀中,脑袋微微靠着他的胸膛,身体刚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便被放下。
面前,是一扇窗户。
她想起话本中见过的的小人图,这是要在窗边赏月吗?
“站稳了?”
“嗯?不要……”可是现下是白天,天上没有月亮啊。
但已经来不及了。
窗户好高,她够不着,只能将半个身子趴在窗沿上,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他又比她要高上太多,纵然他已尽可能蹲下,将身子伏低,她却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站稳。
双腿本就已经发软,如今更是颤栗着,抖如筛糠。
“你……你真的不累吗??”千提忍不住发问,窗纸不是透明的,但将眼睛凑近了看,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院中被雪水打过的芭蕉,旁边有些小树蔫了吧唧的,在风中站都站不稳,和她一样。
里面能看到外面,那外面能看到里面吗?
千提一颗心忽然悬了起来。
“让夫人满意为止。”
“救命……”千提苦笑出声,忍不住发出一声声呜咽。双腿打着抖,险些站不住,将要瘫软在地时,他将她稳稳抱住。
不,是抱起。
双腿被架着,她被他面对面抱着,任他强有力的手臂将她抱起又放下。
这狗贼怎么体力这么好?
千提绝望地闭上眼睛,忆起刚刚趴在窗台时,透过窗纸看到的太阳。出宫时还是清晨,如今这太阳已经升至中天了,怕是到了正午。
好累。
他是铁做的吗?昨夜宫宴便一直不曾休息,如今竟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阿……阿初……你要不还是休息休息……”
“夫人
累了吗?”
千提浑身瘫软得不行,手臂环上他的脖颈,轻轻靠在他身上,求饶道:“我……我累了……”
“再忍一忍。”他低头吻上她的脸颊。少顷,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还好吗?”
“还好……”身体终于得到放空,千提整个人瘫软在被子间,大口大口喘息着。
他在她身边躺下,轻轻吻上她的脸颊,没一会儿,耳根微微一红,抓上她的手。
“夫人……”
“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饶了我吧……呜呜……”
“嗯。”封易初点了点头,额头布了一层薄汗,低声道了两个字:“奇怪……”
“怎么了?”
“有些奇怪。”他抿了抿唇。明明才刚结束,心底却好似被小猫挠了一般,还想要更多。明明知道她已经承受不住了,可就是有些难以控制自己。
这般模样,倒和成亲那夜,中了情香那般有些相像。
千提察觉到他的异常,猛然想起什么,拽着旁边的被子遮住自己羞红的脸,闷声道:“香……呜呜……对不起阿初……我、我点了香……”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他不属于人间,只属于她……
“香?”封易初身子一怔,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千提。
千提整个人缩在被褥中,只露出一双迷蒙的眼睛:“就、就是你我成亲那日点的那种……但是是无色无味的……”
“阿琛给你的?”
千提怕他要责怪慕云琛,赶忙抓住了他的手,解释道:“是我……我自己找他要来玩的,你别怪他……”
“玩?”封易初沉下眼眸,眼尾微微泛红,眸中情欲荡漾,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本来就是好奇,想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和话本里写的那样……但方才,想起上次,本来好好的,你跑了……我……我这次怕你还要跑,就……就点了香。”
“……”封易初沉默片刻,自牙关间挤出几个字:“点了多少?”
白皙纤细的手自被窝里探出,千提悠悠朝他竖起一根手指。
“才点一根,便这样了吗?”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想法。看来这些时日,阿琛医术不曾长进,弄这些歪门邪道的本事倒是增长不少,上次他还能忍着,如今,竟……
他的目光自千提身上挪开,生怕再多看她一眼,自己便要控制不住,将自己内心的欲望全部宣泄而出。
如今的她,真受不住了。
千提抿了抿唇,声音颤抖:“一……一把……”
“嗯?”
“我……我把那一把香全点了……”
“孟、千、提——”封易初眼中染上一丝愠怒,强忍着心中升腾而起的想法,用被子盖住了她的脑袋。
起身,修长的手指抓住白色里衣,飞速搭在身上,腰带轻轻一系,勾勒出他细长的腰身。
他快步行至屏风后,欲将那些情香熄灭,才发现刚才他弄得太久,那些香早已燃尽,徒留一地白色的灰烬。
“你知不知道,这种东西,若是没有弄好,真会出事的?”他心中一阵后怕,幸而她刚才服了软,若是她一直撑着,他不曾察觉,难免要伤了她的身子。
“我……我不知道,对不起……”千提闷闷的声音自被窝里传出。
“你……”话到嘴边,听见她这般虚弱的语气,他终是没再说什么,利落地将外袍穿好,随手从衣箱中翻出两身干净的衣裳,甚至来不及给她换上,便卷着被子,将她匆匆一裹。
千提知自己做错了事,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缩在被子里,任由他将自己卷成一团,扛在肩上出了房间。
房门打开的瞬间,寒风迎面吹来,带起丝丝凉意,入眼处,院中草木经雨水洗礼,郁郁葱葱。
她双腿并拢着,动了动,忽然觉着,自己在被子里被裹成一长条的模样,好像一条虫子。一条在绿叶间穿梭的虫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还笑?”封易初皱了皱眉,扛着她来到了旁边的小院。当初她独自回国师府时,他曾命宫疆为她收拾了一间房出来,但那时她并未入住,这房间也一直空着,如今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不笑了。”千提赶忙捂住嘴巴,可越是憋着,便越是想笑。
房门被他用力推开,她被他放到床上。还未止住笑,他先丢了两身衣服和几条帕子过来。
“你先换上,我让人送热水来。”尾音微微颤抖,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内心汹涌的欲望,依旧不敢看她。
千提轻轻“嗯”了一声,便见着他出去了,房门被轻轻关上。
她在床上滚动一圈,将卷起的被子摊开,这才捡起一条帕子。
被子被轻轻掀开,她的手捏着帕子往下,轻轻擦去腿间的水渍。有些地方已经发肿,她又中了药,手指颤抖着不受控制,有时力道重了些,不小心戳到自己,换来一声低呼。
“狗贼……也不知道轻点……”她嘀咕了两句,将帕子放在床边,穿上一身绣着并蒂莲的襦裙,而后静静地缩在被窝里。
可那被子或许也被情香熏得太久了,纵然闻不到香味,还是忍不住忆起方才和他做过的那些事。身子软绵绵的,已经承受不住任何冲击,可呼吸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沉重,连身上那件刚换好的襦裙,也重新沾染了水渍。
不行……不能再想了……
她羞红了脸,使劲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
“狗贼!”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推开,封易初站在门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刚洗过脸,几点水珠顺着下颚线条滚落,沾湿雪色中衣的领口,睫毛上凝结的水珠折射着点点微光,恍若琉璃盏里未化的寒霜。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内里蒙着一层水雾,眼尾微微泛红,显然是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愫。
他倚着门框站着,并未进屋,而是微微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侍女家丁带着东西进来,有条不紊地布置着房中的一切。
新的被褥换上,窗前的青瓷香炉中,醒神香袅袅升腾而起;壁炉被人添上柴火,光烧得正旺;家丁提着水桶进来里间,伴着一声声水声响起,很快浴桶也满上来。
仆从布置好一切,匆匆退下。
“起得来吗?”封易初关上房门,依旧站在门边,只远远地看她一眼,并未上前。“我便不过去了,有事叫我。”
这次的情香太浓太猛烈,他怕自己克制不住。
“嗯……”千提点了点头,拖着疲惫而绵软的身子,缓缓从床上起来,行至屏风后,双腿颤抖,几欲摔倒。
阳光一寸寸漫过窗棂,屋内的月白纱帐被晚风轻轻掀起,屏风后,浴桶中水汽升腾而起,交织、缠绕,将整间屋子氤氲成了一片朦胧的水雾。
她在浴桶边站着,抬手褪去身上襦裙,身上药性未解,细腻的丝绸划过肌肤,她陡然一颤,片刻后,缓过神来,赤足探入水中,
水面上悬浮着一些她认不出来的药材,药材轻轻擦过她泛着薄红的脚踝,惊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她缓缓滑入桶中,脊背倚靠着温润的柏木,微微闭眼,任温热的水将自己包裹,将身上的疲惫一点点消弭。
好困,好累,好舒服……
意识在这温暖中逐渐消弭,方才纠缠了两个多时辰,她实在没了半点力气,想努力保持清醒,眼皮却打着颤,怎么也睁不开。
手无力地垂下,指尖掠过锁骨处蜿蜒而下的水珠,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在桶里的水即将将她整个吞没的刹那,一双有力的手一捞,她自水中被带出,无力地瘫软在他怀中。肌肤上的水珠将他身前的衣袍打湿,淡淡的檀香自他身上传来,其中夹杂着烟火的气味。
是烟火,过年时分,漫天绽放的烟火,美好而幸福。
她终于安心下来,轻轻靠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朦朦胧胧的意识中 ,他抱着他从屏风后走出,一点点擦干她身上的水渍,换上干净的衣裳,而后轻轻放在了床上。
锦被将她包裹,她的手摸上他的额心,那里血痂早已褪下,却还微微凸起。他微微一怔,她仰着头,对着那里吻了上去。
而后,便彻底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雨霁初晴,暮色如宣纸上晕开的淡墨,将朱红廊柱浸染成冷寂的琥珀色。檐角铜铃被穿堂风浮响,清冷冷的碎音裹着潮湿的梅香,悄然漫进窗棂。
千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胸口的菩提吊坠,在被窝里发了一会儿呆,想起天色不早了,一会儿画扇他们要来府中用膳,这才从床上坐起来。
床边放着件红色披风,她搭在身上,穿戴整齐,径直出了房门。
绣花鞋踩在青砖地上,廊下积水倒映着漫天霞光。府中丫鬟家丁也大多告假,没了以往热闹,她寻着个人打听一番,这才寻到厨房。
厨房内燃着蜡烛,暖黄的光晕自窗纸透出,门并未闭合,偶有蒸腾的雾气裹挟着糯米酒香自其中传出。
封易初立在灶台前,长袖高高挽起,露出腕间一截冷玉般的肌肤。锅中氤氲的热气将他的身影熏得有些迷蒙,他垂眸翻炒着锅中时蔬,乌发束于银冠之下,几缕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昏黄的烛火里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景秋握着菜刀僵立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愣神。她背着门站着,千提瞧不见她的脸,只能瞧见她左手紧紧攥着裙角,指尖泛白,右手不知拿着什么,手臂微微颤抖着,与往日有些不同。
“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千提忽然从门后跳出,声音惊扰了景秋。那把菜刀应声落地,刀刃折射出细碎的冷光。
“公主,您要吓死我了。”景秋收起眼底复杂的情绪,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菜刀。一同捡起的,还有一个茄子。
“下次注意,嘿嘿……”千提不好意思地笑笑,从怀里摸出个红色荷包递给她:“呐,你的压岁钱,本来昨儿就准备好了,但没见着你。”
“公主……”景秋搁下菜刀,双手颤抖着接过那荷包,顿时湿了眼眶,“您年年都如此……”
“好啦,这些客套话便不用说了。”千提笑笑,眸光不自觉瞥向封易初。灶台的火苗噼啪作响,照亮他如玉的面庞,他静静翻炒着锅中菜肴,恍若误入凡尘的谪仙,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不属于人间的清冽。
千提想起上午房中发生的事情,不自觉又红了脸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朝他身边靠去。
他不属于人间,只属于她。
“醒了?”他侧眸看她一眼,古潭般幽深的眼眸之中同样闪过一丝慌乱,快速避开她的视线,“好些了吗?”
“好……好些了……”千提羞红了脸,忽然觉着有些手足无措,只想避开这个话题。眸光婉转,视线落在旁边一个铁锅中,她撅了撅嘴,道:“我不喜欢吃蜀葵的,你忘了?”
“公主,这菜是我做的。”景秋站出来,匆忙取了瓷碗,将蜀葵从锅中铲出,解释道:“没想到您突然回来,菜买都买了,不吃,留着烂掉,也着实浪费,到时候搁在桌上,您别碰不就好了?”
千提轻轻“嗯”了一声,眼见着景秋端着那碗蜀葵出去。她歪着脑袋,听着那脚步声逐渐远去,确认景秋已经走远了,才又往封易初身边靠了些。
足尖轻点,她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又因着羞怯,迅速低下头去。
“我……我想你了。”
他放下锅铲,微微俯身,同样在她脸上落下炽热一吻。
殊不知,前厅,景秋颤抖地将一包粉末混在了那碗蜀葵中。蜀葵搁在桌上,与其他菜肴混在一起,只要尝上一口,便足以让人殒命。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我从三年前就喜欢他了”……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喜好的?莫不是专门打听过?”
千提眸光自灶台上扫过,灶上的冬笋在青瓷盘里叠成小山,新剥的虾仁裹着晨露般的水光,凡厨房内所摆,除了方才景秋端走的那盘秋葵,都是她爱吃的。
好像自重逢起,他便没有做过一道她不喜欢的菜。除此之外,府中侍女给她送来的衣服首饰,也都是她喜欢的色调与款式。
若说他没打听过,那未免太巧合了。
“打听过。”封易初没打算瞒着她。他将切得薄如蝉翼的笋片下入锅中,声音像是浸了蜜的雪水,清冷却泛着丝丝暖意:
“先前特意差人去姜国问过,他们便给我寄了本册子过来。”
蒸腾的热气漫过他冷白的脸,将眉眼晕染得朦胧,恍若薄雾中的远山。
“册子?”千提凑到灶台边,看他往锅里洒上几枚八角。烟火气裹着鲜香满上来,却掩不住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
“嗯,里面将你平常的一些喜好习性全写清楚了,包括你平时爱吃的菜怎么做、几时睡几时起。最后一页还写了一行字,说小公主自小没受过苦,让我好好照顾你。”
“是乳娘写的吧?”千提捏起案上半颗蜜枣塞进嘴里,被甜得眯起眼睛。“除了乳娘,没人能做出这事,倒是让她操心了。”
心底涌起一阵暖意,千提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袖子不经意间扫过灶台,沾染了些许灰尘。
“乳娘先前也是京都人,刚到姜国时,恰好宫中缺人手,她便来照顾我了,这一照顾,便是整整十八年。如今战事结束了,乳娘也可以到处走动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回京都。”
“也许罢,我正好也想瞧瞧,什么人能将你养得这般犟。”封易初将炒好的笋片盛入盘中。
“我哪里犟了?!”千提拔高了音调。
封易初笑笑,另取了一个汤盅,将小灶内的鲜汤盛起,还未放下,便听她不服气道:
“明明就是很一般!”
“一般?”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隔热的帕子端着汤盅,他转过身,微微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意味。
“就……就是一般……”千提小脸羞红一片,却还是狡辩着:“若不是我昨夜没休息好,才不会输给你。”
“是吗?那今晚……”
“那不行。”千提干笑一声,想到上午那么猛烈的一遭,有些心虚,忙后退了一步,身子撞到桌案,案上瓷碗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眼珠微微转了转,在他炽热的目光中,缓缓上前,搂住了他的手臂,夹着嗓子道:“夫君,你也累了这么久了,今夜还是好好休息罢。”
“我不……”
“累”字尚未说出口,千提慌忙接过他手中的汤盅,打断他的话:“景秋怎么还没回来,我先将这汤端出去,你再多炒几个小菜,晚上人多。”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步伐飞快,盅中的汤汁险些洒在她手上。
琉璃瓦上的水珠顺着屋檐滴落,落在地面积水上,溅出朵朵水花,千提绕过回廊,远远瞧见景秋立在前厅桌前,呆呆地望着桌上那碟蜀葵。
“又在想什么?”千提走上前,声音惊得景秋身子一颤,桌上烛火轻轻摇曳,将她苍白的面庞映得忽明忽暗。
“没……没什么……”
景秋猛地回过神,“公主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等事还用不着您来上手。”
她伸手要去接那汤盅,千提却先一步将其放在了桌上。
“我哪有那么娇气?这等事又不是什么粗活累活,不过多走两步的功夫,怎么做不得了?”千提搁下汤盅,抬手捋了捋滑落在额前的碎发。
抬手间,长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手臂。
手臂上空空如也,原本点在上头的守宫砂好像没了踪影。
“公主,你……”景秋下意识上前一步,目光紧紧落在她的手上。
“怎么了?”千提还没意识到她在看什么,只以为自己
手上粘了什么脏东西,将小臂转了一圈。
“没……没怎么……”景秋再三确认方才不是自己眼花了,缓缓垂下脑袋,紧咬下唇,纠结再三,才开口:
“公主,您……真的喜欢国师吗?”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千提手指害羞地绞着裙子,想到他时,嘴角忍不住上扬: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从三年前就喜欢他了……”
“可是……”
“嗯?”千提微微抬起脑袋,不明所以。
“没什么。”景秋话咽在喉头,余光瞥见桌上那盘蜀葵,好不容易才做下的决定忽然动摇了。
檐角风铃在晚风中叮咚作响,千提没看出她的心思,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桌上摆放的碗筷上,皱了皱眉,道:
“阿初没与你说吗?丞相姐姐他们今晚也要过来,你再多备几副碗筷。嗯……加上我们三个,一共是七个人。”
还有别人?
景秋指尖猛地一颤。
昨日她机缘巧合,听府中婢女私下谈论,才知国师竟然就是长公主所生。
千提不喜吃蜀葵,她在蜀葵中下毒,原是打算借着这机会与国师同归于尽的。可……她实在不想连累旁人。
正这般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景秋尚未缓过神来,千提便提着裙子跑了出去,红色披风随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红木雕花的椅上轻轻掠过。
“丞相姐姐!谨儿姐姐!”她领着她们往屋里走,“你们倒是来得及时,好些菜已经做好了,还有些需要等等,你们先坐着喝杯茶。”
慕云琛和顾衍之跟在身后。
景秋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听着那谈笑声逐渐靠近,终是松开了手,指尖颤抖着,端起那碟蜀葵往外走。
自门边经过时,他们五人正巧从外面进来。
碟中菜肴尚未冷却,热气蒸腾而上,气味在空中弥漫,萦绕在慕云琛鼻尖。
“慢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眸光死死盯着景秋手中的菜。
景秋身子一顿,方抬起的脚落下,僵硬地转过身来,虽极力保持着表面的镇定,手指却还是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
其余几人已行至桌前,闻声也停下脚步,回眸注意起这边的动静。
“这菜……”慕云琛张了张嘴,常年行医,直觉告诉他,这菜的气味不大对,可是……
他犹豫着,微微侧眸,目光落在画扇身上,似乎在询问她的意见。
画扇眸光一瞥,与他对视一眼,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朝景秋走近。
“丞相姐姐!”千提想起方才景秋的一举一动,也意识到这菜有问题,忽然大喊一声,快步朝门边跑去。
似乎是跑得太急了,她“不小心”摔了一觉,正撞上景秋端菜的手。
伴着一声脆响,瓷碟掉落在地,散成一地碎片。碟中的菜倒在她的小臂上,滚烫的汁液让下意识地一哆嗦。
“好痛……”她惊呼一声,睫毛剧烈颤动,滚出晶莹的泪珠,却还是想方设法地帮景秋脱身:“景秋……你陪我下去换点药……”
“公主……”景秋心疼地掀开她被弄脏的衣袖,原本白皙的手臂已被烫得发红:“对不起……我……”
“别说了!景秋!”千提低声打断她的话,眼中氤氲着一层水汽,面色无比凝重。她忍痛拽住她的手,红色披风扫过满地摇曳的烛影,厉声道:
“随我下去!”
“公主!”
景秋忽然甩开了千提的手。
她本意只想杀国师一人,方才听说其他人要来,不愿波及旁人,这才将那碗菜端下去,却不想,还是被人看了出来。
千提故意摔倒毁坏证据,又借着受伤的理由欲带她下去,这些她都明白。可今日那么多人在这,丞相和顾尚书也都在,都是发现了她这菜不对劲。本就是千提邀他们来用膳的,如今又这般当着,当着众人的面销毁证据,难免不让他们怀疑这事与千提有关。
几人又位高权重,万不能让她因救自己而得罪了他们。
想到这儿,景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我知道您喜欢他,我与兄长自幼流落到姜国,是您给了我们一个安身之所。这份恩情,景秋没齿难忘……可我父亲因长公主一时惨死,我因她一人家破人亡!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
画扇眉头微微皱起,猛然意识到景秋的身份,下意识想上前制止她这番话。
但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已经出现来了门边。
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是吗?”清冷的声音将景秋的话打断,寒意先一步漫进屋内。
封易初冷笑一声,月白色袍角轻轻掠过门槛,带起一阵微风。
方才他在厨房隐约听到千提的叫声,赶忙丢下手中的活,奔来此处,却不想,听见了些本不知道的事情。
长睫好似覆盖着一层薄霜,他轻轻拽着千提往屋内走了些,清冷的眸光自她小臂上掠过,眸中疼惜之色一闪而过。
下一刻,长臂抬起,他猛地抽出慕云琛腰间的佩剑。
“不要!”千提用尽最快的力气挡在景秋身前。那把剑停在离她咫尺处。眼泪一颗颗自眼眶涌出,顺着脸颊落下,滴落在泛着冷光的剑身上。
剑身映着他眉骨凌厉的轮廓,恍若淬了霜雪。
他的目光自她身上掠过,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的景秋。
“当年朝廷对你们兄妹二人网开一面,我未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声音清冷,如冰裂寒潭。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剑,骨节咯咯作响。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人证物证俱在,你当如何?……
“阿初你听我说,这事一定有误……”
“呵,找我?”景秋将千提拉至身后,迎上他的剑,一字一句,声如泣血:
“我父亲行事光明磊落,却被你们冠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平白惨死!我家破人亡流落异国,皆拜你母亲所赐!你怎么敢来找我?!”
说话间,她又前进了半寸,利剑刺破肌肤,颈侧沁出血珠。
“光明磊落?”封易初挑了挑眉,自喉间溢出冷笑:
“好一个光明磊落!大理寺卷宗上,他签字画押招供,将我母亲掐死后又连捅数十刀,你管这叫光明磊落?可是无人教过你光明磊落这四个字怎么写?”
握剑的手青筋凸起,他喉结滚动,剑刃又往前送了几分。
那日在长公主墓前,他说的不错,他从不怪她。
若是她与父亲不相爱了,有了新的归宿,决意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他从不怪长公主与人私奔,更不怪长公主将年幼的他抛下。
他只是恨那个男人,恨他为何明明决定好了要带她离开,却能为了那些身外之物背信弃义;恨他得了钱财还不够,还要恐事情败露,对她痛下杀手;恨他明明将她掐死了还不够,还要连捅数十刀,而后抛尸荒野……
那个男人做了那么多禽兽不如的事,他的女儿,竟还好意思跑到他面前,说他光明磊落?
呵,可笑至极。
“我父亲就是光明磊落!”景秋死死瞪着他,面上毫无惧色:
“你口口声声说那些事是他做的,可敢取卷宗一看?!”
“呵……”
“阿初……”
千提从景秋身后出来。热泪一颗颗顺着脸颊落下,打在他的手背上,她纤细的手指握上他执剑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根根将他的手指掰开。
“我相信景秋,其中一定有隐情,你先冷静冷静,我们好好说……好不好……阿初?”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眸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缓缓垂下手臂,望向景秋,眼底结着一层寒霜。
“既是千提的要求,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能证明当年之事不是他所为,我便重理此案,向天下还他一个清白。可若是——你证明不了呢?”
“那我便,”景秋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用这条命来抵。”
“阿初不要……”
“好。”
千提企图阻止,可他已经应下了。
他一手将她拉至身侧,眸光扫过她的手臂,剑眉一蹙,打横将她抱起,旋身时,匆匆扫了一眼旁边几人:“我先带她下去处理下伤口,你们先用膳。阿琛,弄点药。”
他抱着她匆匆离开前厅,行至长廊上,转身,冰冷的目光自景秋身上扫过:
“明日一早,随我入宫。”
说罢,他抱着她大步离开,慕云琛捡起落在地上的剑,收入剑鞘,匆匆跟上。
画扇注视着摔了一地的碎瓷与蜀葵,眉头紧锁。顾衍之牵住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指尖在她指节上轻轻滑动两下,这是在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永远站在她的身后。
*
“阿初……”
房门打开,千提被封易初轻轻放在床上坐下,她双手抓着被褥,抬眸看着他仿佛结了寒霜般的眼眸,小声道: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这层关系,可我实在是害怕……我喜欢你,可景秋自小与我一同长大,与我而言,也是半个亲人,不管失去哪个,都是我不愿看到的。我实在害怕,害怕你们会像今日这般……所以才瞒着你的……”
封易初“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衣袖掀起,露出上面红中发紫的肌肤。
慕云琛打了盆井水进来,放在床边雕花矮几上,在她手上瞧了一眼,道:
“被烫伤的地方不大,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那汤有毒,如今顺着她被烫伤的肌肤渗进去了一些,好在中毒不深,先用水泡泡,我去配药。”
说罢,他转身离开。
封易初皱着眉头,将她的的手浸入冷水中。
尚是早春,水刚从井里打上来,凉得刺骨。
千提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可手一从水中离开,小臂那处被烫伤的地方便火辣辣的疼,只能强忍着寒意,将手又泡入了水中。
“阿初,我不知道当年之事的细节。可景秋说,她父亲那日是答应了要回家和他们过年的,却突然与……与人私奔,这听着着实有些问题。或许当年之事真的另有隐情。”
“嗯。”他轻轻点头,长睫覆着层薄霜,眉峰如削,唇色却苍白得几乎透明:“可她……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千提将脸埋进他怀中,声音闷在锦缎里:
“我知道提起这些事,你心里不好受,可若是这事真有隐情,若是真冤枉了好人,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快活……”
他打断她的话,沉声道:“今日初一,本是喜庆的日子,这些事,明日再说吧。”
千提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怀里,再没说话。
不多时,慕云琛进来,千提饮了药汤,手上的伤口也上好了药膏,确认无碍,三人才重新回到前厅。
地上的东西已经清理干净,府中侍女将剩下的菜端上桌,景秋一人回了房,剩下几人坐在桌前,却心思各异,谁都没了动筷的心思。
气氛就这般僵持着,本该其乐融融,如今却谁也没有说话。
少顷,封易初搁下手中碗筷,“我出去一趟。”
千提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背影逐渐走远,知道他是去陵园了。
他总是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将那些事都藏在心底,不想让旁人看出。可……怎么能不在意呢?
千提苦涩地摇摇头,想去找景秋,但礼数不能少,只能堆起一个笑,与黎谨谈论着新看的话本,试图活跃气氛。
几人也看出了她的想法,并未多留,寻了个理由离开。
将他们送走,千提才缓过神来,来到景秋屋前,轻轻扣响了房门。
“景秋……你在吗?”
屋里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景秋,我进来了?”千提又问了一句,见她没有拒绝,这才缓缓推开房门。
天已经黑了,屋内并没有燃蜡烛,连炭火也没有烧,漆黑一片。
千提吹燃火折子,蜡烛被点燃,暖光的光芒盈满一室,照亮了她的脸颊。
景秋蜷缩着坐在床上角落里,双手抱膝。感受到光芒,她缓慢自膝间抬眸,脸上泪痕未干,新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公主……”她一下子扑进千提怀中,放声大哭。
“会没事的。”千提坐在床沿,手掌轻拍景秋的背。
待她的哭声逐渐减小,情绪缓和了些,她才缓缓开口:
“明天的事……你有把握吗?”
“没有……当年我还太小,只顾着和哥哥逃命,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更别提这案子的细节了。只是……我相信父亲,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只能拿命一搏,搏他一个清白。”
“可是……我不想让你死。”
可景秋只是笑了笑,“公主,天色不早了,您歇息罢。”
千提还想说什么,瞥见她猩红的眼睛,视线先一步朦胧了。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从景秋房间离开的,又是如何回到自己房里的,只知她后来缩在被窝里,被子好薄好薄,不管她怎么裹紧,却还是有冷风往里钻,凉飕飕的,让她忍不住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外面回来,在她身边躺下,没有点蜡烛。
房间一片漆黑,她往他身上靠了靠,语气近乎祈求:“阿初……你不要杀景秋好不好……”
他同样没有作答,只是将她搂入怀中,“天色不早了,睡吧。”
千提两头犯难,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闭上眼睛,祈求着明日这事会有转机。
这一觉她睡得很浅,眨眼到了寅时,身边一轻,是他从床上起来,准备入宫上朝了。
屋里黑得一片,他怕弄醒她,未点蜡烛,千提揉了揉眼睛,抬眸望窗户看去,窗户关得严严实实,透过朦胧的窗纸,可以看见外面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几缕微弱的光芒透入房中,照见他身体的轮廓。
“阿初……”
封易初正在系腰带的手一顿,“醒了?”
“嗯。”
千提点点头,双手支撑着坐起身:“我可以与你们一同进宫吗?”
黑暗中他的身子僵了几秒,“好。”
千提便从床上起来,简单收拾后,随着他入了宫。景秋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小皇帝心智尚未成熟,很多事都要他来做主。
朝中之事,千提不便参与,便由宫女领着,和景秋一同前往偏殿等待。
宫女太监端着早膳送上来,她却无心享用,只在殿中踱步着,眼见着太阳从天边缓缓升起,日光普照大地,温度将地上的积水烘干,铜钟鸣了三声,终于等到了下朝。
殿门自外向内打开,封易初着一袭玄白色阴阳国师袍步入殿中。
长公主一案,发生在他四岁时,迄今已经过去整整十四年。好在与皇室有关的案子,卷宗都单独存放着,不多时,大理寺卿匆匆自殿外进来,将一卷泛黄的绢帛呈到封易初面前。
一并呈上的,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
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卷宗,缓缓将其展开。他冰冷的目光掠过绢帛上的陈年字迹,手上忽然暴起青筋,将卷宗甩在景秋面前。
“当年之事,人证物证俱在,景极亲口供述了罪行,如今卷宗摆在面前,你当如何?”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不想真相埋没,不想失去……
景秋双手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绢帛,又自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
纸张被她小心翼翼地保存了多年,那是当年父亲还在时,曾教她习字的草纸。
上面用两种字迹,写着她家人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字,是年幼的她所写,另一种端正些的,是她的父亲所写。
她的目光在绢帛和草纸上游移,认真比对着字迹,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扑
通“,景秋瘫软在地,双唇颤抖着,再说不出一个字。
卷宗落在地上,滚至千提脚边。
千提弯腰将其捡起,眼眸微动,一行行看着上面所写的内容。
十四年前,除夕那日,长公主提前自丞相府离开,参加宫宴,但宫宴上,却并未有人见过长公主的身影。当日老丞相与长公主发生过争执,以为她负气不愿见他,也并未多想。
直至宫宴结束,回到丞相府,仍未看见长公主,封庭渊才派人去寻,最后在城郊,发现了她的尸体。
卷轴上记载,申时三刻,景极躲在长公主马车内,随她一同离开皇宫。申时七刻,二人自北宁门出城,离开京都后,丢弃马车,沿青芜驿道行至归樵路。
抵达翠微峰时,景极看见长公主囊中首饰,心生歹念,将其掐死后,连捅数十刀,恐事情败露,又用石头捣毁其面部,而后抛尸荒野。
有深夜赶路的旅人供述,约莫在亥时一刻至三刻,曾在翠微峰听见不远处有动静,证实了这一事。
卷宗最后,景极签字画押,对此事供认不讳。
“阿初……”千提上前,握紧他的手,试图让他保持平静:“这事我有些疑虑。若要私奔,为何平时不走,偏要挑这除夕夜?而且,为何要从皇宫出发,宫里人多眼杂,二人为何不能在宫外汇合……”
“你都说了,只是疑虑,不是吗?”
千提微微一怔,他说得不无道理。
上面都说了,那日长公主与老丞相发生了争执,没准私奔只是临时起意。各中细节她也不清楚,这些终究只是疑虑。
可景极亲自招供罪行,这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你还有别的话可说吗?”封易初冷眸自景秋身上扫过,眼尾泛红。
“唰”,利剑出鞘,剑身反射的冷光照在千提脸上,她身子一颤,下意识抓住他执剑的手,试图阻止他:“阿初,可否传当初在山上听见动静的旅人?”
大理寺卿闻声上前一步,答道:“回大人,事发后半个月,那人不幸在山洪中殒命。”
如此,便是再无对证。
“还有别的要问的吗?”封易初垂眸看她,目光温柔了几分。见千提不说话,他重新将视线落在景秋身上,声音冷若寒霜:“你呢?”
景秋身子颤抖着,脸色煞白。
这么多年她一直坚信这事情不是她父亲做的,可如今,案发经过全部写在纸上,人证物证皆在,下方还有他的字迹。卷宗记载得详细,好似天衣无缝,事情又过去那么久,很多东西都无从考证,她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封易初冷笑一声,垂下的手再度抬起,剑尖直指景秋,千提却又一次挡在了她身前。
“阿初……不要……求你了……”
“来人——将夫人带下去——”他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过,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不要……”
两名侍卫从殿外进来,千提挣扎着想要护着景秋,奈何力气太小,被侍卫一左一右地架着,一步步往殿外带去。
她挣扎着,拼命回忆着方才在卷轴上看到的东西,试图从中寻找突破口,却只是徒劳。
他的身影逐渐变远,手中长剑泛着森森冷光。
青芜驿道,归樵路,翠微峰……这些名字……好熟悉……
她低声呢喃着,恍然间,忆起三年前,她在城外摘黄栀子,被他背着回京都一事。
“时间不对!”她喊出声,双腿在半空挣扎着,拼命咬在其中一名侍卫手上:“阿初!时间不对!”
封易初指尖的手稍稍一停,眼神示意侍卫将她放开。千提跌跌撞撞地上前,双腿已被吓得发软,站都有些站不稳,瘫软在他身边,却还是拼命拽住他衣袍一角。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缓缓扯出一个笑,那笑却未达眼底,与眼中满布的冷霜相衬,反而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俯身,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
“夫人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尽管这般问,听这语气,却全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好似只当她在拖延时间一般。
千提被方才一遭,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好一会儿,她抬眸看他,定定道:
“长公主可习得武艺?”
“否。”
“那便寻两人,一名寻常女子,一名普通侍卫,申时七刻自北宁门出城,沿着当年景极与长公主所走的路线,重新走一遭。”
千提支撑着身子站起来,与他对视,语气坚定:
“我倒要看看,究竟需要多久。”
封易初眼眸微动,纵容道:“如你所愿。”
或许要亲自将她心中的疑虑全部粉碎,她才能彻底死心。否则,日后若想起这事,她总要怨他的。
如此,事情便安排下去。
当年事情发生的时间与现在接近,申时七刻,天已全黑。宫中寻了个再寻常不过的侍卫,与景秋一起,自北宁门出发,计划徒步沿青芜驿道行至归樵路,最后抵达翠微山,当年长公主被害的地点。
千提站在城墙上,看着暮色将整片天空浸染。直直最后一缕残阳将城墙染成血色,远处山峦隐入黑暗,只余轮廓模糊的剪影,亥时七刻已至,景秋与那名侍卫出了城,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值得吗?”封易初声音清冷如冰,打破了宁静。
千提没有回答,依然固执地望向远方。夜色中,唯有风声掠过城墙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晚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在空中轻轻飘动。良久,她转身与他对视,城中万家灯火自他身后渐次亮起,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暖金色的轮廓。
“你真的要让我为难吗?千提,她的父亲,亲手杀死了我的母亲。”
他声音微微发颤,卷宗上,有仵作的尸检结果。尸体上,足足三十七道刀痕,整个面部都被钝器毁坏,颧骨粉碎。
如此证据摆在面前,她却还要护着那个婢女吗?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这笑却泛着淡淡的忧伤,让千提心脏猛地一揪,好似一把心脏直直插。入其中,让她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我不是想让你为难,我只是觉得这事有问题,不想让这真相埋没,不想就这样……失去景秋。”
“如若今日他们回来,时间没有问题呢?”
千提揪着裙角,声音微微发颤:
“那我便不再插手这事。”
几缕碎发被风吹着垂落在他额前,遮住了他额心那枚花钿,他幽深如寒潭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少顷,缓缓应下:“好。”
而后,两人再没说话。
夜色渐浓,几声鸟鸣划破长空,更添几分凄凉。千提抱紧双臂,沉默地看向远方。
直至丑时六刻的梆子声惊碎夜雾,远处忽然腾起几点星火。两道身影穿透浓重的夜色,朝城门行来。
泠冽的风掠过垛口,景秋登上城墙,裙裾沾满泥浆,脸色煞白如纸。随行侍卫抱拳行礼,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回响:
“大人,属下抵达翠微峰时,正是亥时,分毫不差。”
封易初倚着城墙,玄白色的国师袍被夜风垂得猎猎扬起。他垂眸看着千提攥得发白的指尖,声线清冷,裹挟着寒意:
“卷宗上记载,景极在亥时一刻至三刻之间犯下罪行,时间没有问题。夫人,你这回,认了吗?”
远处传来更夫拖沓的脚步声,梆子声与犬吠混作一团。
千提忽然笑了。
“申时七刻出发,亥时抵达翠微峰,这是常人的速度,没错。可若是——”
她抬眸,声音发颤,一字一句道:
“若是景极有夜盲之症呢?常人自然可行,可若同行者一人目不能视,如何在漆黑山道间行进?”
“你说什么?”封易初骤然抬眼,片刻后,又反应过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袖口暗绣的银线泛着冷光:
“千提,有夜盲之症的人,是当不得宫中侍卫的。”
“你若不信,传当年宫中侍卫长一问便知!”千提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发间那支菩提簪子撞在城砖上,发出一声脆响:“看看景极,是不是真的患有夜盲之症!”
她直
视着他的眼睛,拔高了音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
可实际上,景极有夜盲症,这也不过是她心中揣测的。
当年,她将景秋和她的哥哥景夏收入宫中。景夏虽身患重病,在她身边待的时间不长,她却清楚得记得,每每到了晚上,他便不出门。就算因着什么理由,不得不出门,景秋也都在他身边搀扶着。后经太医诊断,他确实身患夜盲之症,这病大抵还是从祖辈传下来的。
她还记得那天夜里,景秋曾告诉她,除夕那日早晨,景极从家中出发,答应过,晚上便回来吃年夜饭。可宫中纪律森明,他又如何能保证,自己能在晚上回来?
可若他有夜盲症呢?若是侍卫长知道他有夜盲症,却因着什么原因并不上报,反配合地将他巡视的时间安排在白天呢?
这样一来,一切便说得通了。
她不确定这个猜测是否正确,但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
如果景极真患有夜盲之症,夜不能视,那卷宗上那些证词,必将不攻自破。如此……她便能保下景秋了。
“夜深了,明日再说。”
他将事情吩咐下去,而后她拦腰抱起,往城墙下走去,呼吸轻轻扫过她的耳畔,行至阶梯上,他忽然回眸,目光在景秋身上扫过,泛着些许凉意。
“你也先回去。”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如果获取真相的代价,是他……
见封易初暂时没有要为难景秋的想法,千提才放心下来,双手勾上他的脖颈。
被冻得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肌肤,他将她搂紧了些,大步朝国师府的方向走去。
待他的身影彻底隐没,无人注意的角落中,一抹黑影悄然浮现。黑衣人裹着宽大的斗篷,在原地伫立片刻,确认四下无人后,足尖轻点,如鬼魅般跃上房檐。
青瓦在他脚下未发出半点声响,他在屋顶间穿梭跳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渐浓,丞相府内,长灯未灭。
画扇斜倚在雕花檀木椅上,案头烛光摇曳,将她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窗棂轻响,黑衣人无声落地,单膝跪地,压低声音,将城楼上发生的事如实禀报。
“夜盲……”画扇喃喃念叨,手指无意识摸索着砚台,指尖沾了些许墨迹:“继续监视他们二人的动向,若有情况,立刻通知我。”
“是。”黑衣人领命,纵身一跃,自窗户翻出,身影在黑暗中越行越远,直至消失。
案上铜炉青烟袅袅,画扇笔尖沾着墨水。在密函上写了些字,而后搁下笔,压低声音:
“阿琛。”
烛火摇曳中,慕云琛利落地自屏风后出来,高束的马尾随动作扬起,英气中透出几分未脱的稚气:
“阿姐。”
画扇将密函塞到他掌心,手肘撑着书案,揉了揉眉心,叮嘱道:“即刻出城,将信交给老丞相。切记,决不能让国师察觉。”
“可……”慕云琛攥着密函,却没有立刻照做,只是垂下头去,眉头紧锁,犹豫半晌,才将心中疑惑说出:“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拦着他查明当年真相?”
画扇瞥了他一眼,缓缓起身,行至一张雕花木桌前,抬手,揭开刀架上盖着的红布,红布下方,尚方宝剑安静摆放,宝剑无鞘,剑身在烛光下泛着森森冷光。
“如果获取真相的代价——是他的命呢?”
“……”慕云琛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我手里有两道圣旨,其中一道,可废国师。”画扇指腹在剑身上轻轻划过,只要稍稍控制不好力度,剑刃便会划破皮肤:
“你觉得,先帝这般多疑的一人,能单单将这事交给我一人来做吗?”
她回眸,目光落在慕云琛身上,柔和了几分:
“不是我要阻止他,而是这事,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明白吗?届时,事情便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
慕云琛站在原地,思虑良久,紧攥的手终是松开。
“明白了。”
说罢,他自窗户跃出。
待慕云琛的身影彻底隐没在夜色里,画扇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阖上窗棂。
“一个两个的,有大门不走,非要翻窗?”
*
事情发生了太久,宫里曾经历过这件事的许多人都已不再当差,寻找侍卫长费了一番功夫,索性最后还是找到了。
那人着一袭褐色短衫,由侍卫带进国师府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下午。
门廊下的银铃在料峭风里微微颤动,空气中浮动着泥土混着腊梅残香的气息。
前侍卫长高丸颤颤巍巍地步入前厅时,封易初正坐在檀木椅上喝茶,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住杯盏,他淡淡抬眸,柔和的目光落在一旁同样坐着的千提身上:
“是你问,还是我问?”
“你来罢。”
封易初微微颔首,视线自落在高丸身上,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啪”,他猛拍紫檀木案,动作震得盏中清茶泼出,洇湿了他的衣袖。
“高丸!你可知罪?!”
话音刚落,高丸身子一颤,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吓得跪在了地上。
“草民……草民愚钝,不知所犯何罪……”
封易初薄唇微动,还想继续说什么,一旁默不作声的千提忽然道:
“阿初,你不要这般凶。”
可方才,分明是她让他这么做的。
他止住原本打算说的话,微微侧目,眸光随她流转,便见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袅袅婷婷地到了高丸面前,抬手欲将他扶起。
“老伯,快快请起。”
原是要让他来唱白脸,她好做那个唱红脸的。
封易初微微眯起眼睛,宠溺地看千提一眼。
千提垂下眼眸,向高丸解释道:
“是这样,近来宫中肃正风气,不巧有人检举,说你在职期间徇私受贿……不知,可否属实?”
高丸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只感激地看了千提一眼,而后朝地上重重一磕:
“回国师大人、国师夫人,草民自入宫以来,恪尽职守,绝无贪墨纳贿之行,还望国师大人明鉴!”
“大胆!”封易初大呵一声,配合千提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敢隐瞒!”
“草民不敢……”高丸吓得低下头去,身体瑟瑟发抖。
“阿初你莫要吓到了人!罢了,还是我来吧……”千提将高丸扶起,故作难色:
“高老先生,我也相信你的为人……只是……检举那人拿出了证据。如今新帝即位,宫里对风气甚是看重,你若有什么苦衷,与我说明,我向他求求情,这事便从轻算了。可若有半分隐瞒……阿初最厌恶无信之人,届时,我也帮不了你了。”
高丸身子微微颤抖着,微微抬眸,瞥了封易初一眼,便吓得匆匆移开视线,“草民不知国师夫人所谓何事?”
“景极,你可还记得这个人?”千提开门见山道,“有人检举,说此人身体有些缺陷,并不适合入宫做侍卫,此事……可否属实?”
听见“景极”二字,高丸手指一哆嗦,又回到了地上,重重垂下头去,半白的头发微微颤动:
“回国师大人,景极确实患有夜盲之症,但这病白日并无影响,且草民从未贪赃受贿,是……是……”
他欲言又止,抬眸看了封易初一眼,又害怕地低头。
千提朝封易初眨了眨眼睛。
就这前半句话,已能证明卷宗上的记录有假。
封易初却还想知道这后半句话是什么。他猜到高丸心中有什么顾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上褶皱:“但说无妨,恕你无罪。”
听他这般说,高丸才放下心来,又看了他一眼,道:
“回国师大人,景极……是长公主安排入宫的。”
“……”封易初沉下脸,默不作声。
千提担心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知他并不愿意将这两人一同提及,但事出有因,只能追问道:
“你
可知长公主为何安排他入宫?”
“回夫人,长公主安排景极入宫后,草民也好奇过二人关系……一次醉酒,没忍住将事情问了出来。只听他说,当初,封丞相被贬至外地,长公主曾拖着有孕之躯去寻他,路上不行遭遇劫匪,险些保不住性命,是景极出手相助。”
他抬眸,仓皇瞥了千提一眼,猜到他们是想调查长公主一案,犹豫片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景极早年间学过些武艺,本是在镖局做事,后来夜盲之症越发严重,直至影响生活,有回送镖弄丢了一批重要货物,这才离开了镖局。据说那时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对年幼的儿女,生活最落魄时,遇上了长公主。长公主事后要以黄金百两相报,景极不曾接受,只称想要谋个可以养家糊口的差事,过些安分日子。长公主便将他安排在宫中当差,特意嘱咐我,给他将日常巡视的时间都安排在白日……”
他与景极接触不算深,但他看人很准,景极绝对不是个会抛弃家中发妻与旁人私奔的人,更不会为了一些钱财首饰,而对别人痛下杀手。
当年一事发生时,高丸心中也有疑虑,但案子处理得太快了,不出一日,景极便亲口供述了所有罪行。他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暗中帮助景家那一对儿女逃离京都。
如今,国师和国师夫人重新询问与此案有关的事,定是对此事生疑。若是他说的这些,能有所帮助,自是最好。
“国师大人,草民已将知道的事情尽数说出,当年,草民当真不曾贪墨受贿,还望大人明察!”高丸朝地上重重一磕,肩膀微微颤抖。
良久,少年清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是,草民告退——”高丸起身,银丝在空中轻轻飘动,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如此,你信了?”千提朝封易初看去,虽然证明了景极的清白,可她如今,却有些开心不起来。长公主一事一直是他的逆鳞,身边人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景秋才这么晚才知道二人这层关系。
可如今,本已结痂的伤口再度再度被人揭开,血淋淋地展示在她面前,她实在不愿看到他这般模样。
“这事……你当如何?”
封易初眼眸微动,视线下移至腰间,才恍然想起那枚陪了他十四年的玉佩已经碎了。
景极只是只替罪羊,长公主一案,事关皇室,真正的凶手却还在逍遥法外,这其中难免有蹊跷。
究竟是当年之事出了纰漏,还是有人刻意隐瞒事情真相?
长公主究竟为何而死,是谁杀了她?又为何,明明她都死了,却还要让她背负上一个“抛夫弃子”的罪名,被人污蔑整整十四年,连死后都不得安生。
喉结微微滚动,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查。”
一个查,说得倒是轻巧,只是事情已经过去整整十四年,如今连证据都找不到,又要从何查起?
“来人,”他吩咐下去:“将封庭渊‘请’过来——”
他倒要看看,他那老父亲,对当年这些猫腻,究竟知不知情。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在这?不、不好吧……隔……
“阿初……”千提瞧见他攥得泛白如霜的骨节,心中有些担忧:“你……还好吗?”
封易初周身寒意骤然凝滞,紧攥的手猛地松开。他微微侧目,眸光停在千提身上时,眉峰间凝结的霜雪轰然融尽。
“我没事。”声音沙哑。
几夜未眠,他眼中带着几分红血丝,眉眼却依旧温柔,薄唇在看见她时无意识上扬几分,像是寒梅在初雪后绽开第一缕春意。
“你昨夜睡得晚,可需再休息片刻?”
“我精神好得很呢,倒是你——”千提转了个圈,脚步旋动几寸,停下时,正好在他面前站定。
她抬起手,放肆地揉了揉他的脸:
“我希望,你能开心些,知道吗?”
“嗯。”封易初轻轻点头,极力扯出一个笑,配合道:“开心。”
“你这笑,比哭还难看。”千提略带嫌弃地将他放开,双手环上他的腰际,耳朵枕着他心口,道:
“我会陪着你的。”
封易初低低“嗯”了一声,广袖上抬,修长如玉的手将她的手拢进掌心,指尖冰凉的温度惊得她睫毛轻颤。
“随我去给她上一柱香罢。上次在陵园,还未向她好好介绍你。”声线清冽如寒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千提任他拉着朝屋外走,望着他墨发在风中轻动,恍惚觉得这人连背影都像被月光浸透的冰雕,唯有回眸看她时,眉眼间的温柔,提醒着她,他并非遥不可攀的画中仙。
马车在陵园外停下,墙角几支梅花肆意绽放,虬结的枝干蜿蜒伸展,暗香裹挟着微风往人衣领钻。
守陵人双手捧着铜盘,恭敬地送上香烛。
封易初先点了蜡烛,微风轻拂,烛火明明灭灭,跳跃的火光映在他墨色的瞳仁中。青烟袅袅升腾,他燃上几根香,给她递上几根。
千提与他并肩站着,学着他的模样,深深鞠上三躬,将香稳稳插进香炉。她先一步起身,侧眸时,他仍躬身立在墓前,墨发滑落肩头,刹那间竟像个寻常人家扫墓的少年郎,而非权倾朝野的国师大人。
是啊,就算在外人面前,他如何稳重,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他的肩膀,也不过凡人之躯塑就,怎能平白承担如此多的包袱?
千提嘴角扯出苦涩一笑,抬手,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他起身,一字不说,只将她揽入怀中,手掌在她发间摸索,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
暮色渐渐四合,将陵园浸染成黛青色,梅花在晚风中簌簌低语,摇落一地嫣红。
侍卫的脚步声传来,长靴带起满地枯叶。他疾步上前,单膝跪地:
“回国师大人,老丞相今晨便收拾行囊匆匆出门,说是要云游四海,至今未归。”
“云游四海?怕不是听见了什么风声,不敢来见我。”
晚风将他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封易初放开千提,半张脸被烛火染成温暖的琥珀色,另一半隐没在浓稠的夜色里。
“封锦御呢?可还在城内?”他忽然开口,语气淡漠,却暗藏威压。
侍卫忙禀道:
“回禀大人,二公子才与催二小姐私会完离开,这会儿往怡红院的方向去了。”
“呵,他倒是年轻气盛,还有这闲心。”封易初冷笑一声,微微侧目,看向千提时,眼中又恢复了往日温柔:“我去将我那好弟弟抓回来,你先回府?”
千提握住他藏在袖中的手,将他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与他十指相扣,不放心道:“我能否与你一同前去?”
封易初沉默片刻,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唇角悠悠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也好。”
说罢,回扣住她手,携她往陵园外走。
天空彻底被墨色浸染时,琉璃灯次第点亮怡红院的飞檐翘角。朱漆门楣悬着数盏流苏灯,暖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晕开朦胧涟漪,为门前木牌匾镀上一层金边。
马车悠悠停靠在门前,封易初执起千提的手,扶她下车。
车帘掀开的刹那,胭脂香气裹挟着丝竹管弦声漫来,偶尔传来的几声娇嗔软语让千提耳根一红。指尖与他接触的地方如今分外炽热,她眸光不自觉自那辉煌建筑上掠过,道:
“从前,也只在话本里看过些许关于这种地方的桥段,书里写得隐晦,我也瞧不懂,如今,倒是真正见识过了。”
“当心门槛。”封易初抿唇轻笑,牵着她往里走。
千提绣鞋踩上绒毯,方迈入楼中,抬眼便见飞檐斗拱间悬着数不清的纱幔,银红绡帐随风轻舞,隐约透出堂中美人起舞的剪影,四周围满看客。
红烛摇曳,像是将晚霞都揉碎了,浸在这奢靡之地。
“国师大人,您今儿怎么又过来了?”未等怡红院的姑娘先围上来,老鸨先瞧见了二人,扭着水蛇腰迎上前,鬓边银步摇晃出细碎流光。
“又?”千提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重点,指尖下意识收紧,挑眉看向封易初:“看来国师大人平日没少来啊。”
封易初怕她误会,忙解释道:“封锦御常常来此,从前瞧着他不顺眼,来抓过几次人罢了。”
声音清冷如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
“这位便是国师夫人吧?果然如传闻所言 ,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老鸨将目光转向千提,谄媚地奉承了几句,余光瞥见封易初因不悦而蹙起的眉头,识相地住了嘴,道:
“封二公子和青儿姑娘在二楼最里间,国师大人是在这等还是……”
未等老鸨说完,封易初已扣住千提的手腕,带着她径直往楼梯走去。栏杆映着廊下摇曳的烛火,千提盯着他挺括的背影,绣着暗纹的玄色衣料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木质楼梯在长靴下发出低吟,混着楼上传来的靡靡之音,搅得她耳尖发烫。
封锦御向来出手阔绰,每回来此,都要将整个二楼包下,寻常宾客只能在一楼厮混。起初还有几个不识相的,认为他这般搅了其他宾客的兴致,上前理论,换来一顿毒打后,便再没人敢上前,众人也都默认了这一举动。
不过,这些都是在封庭渊还是丞相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雕花木门上缀着的银线珠帘随走廊尽头窗户吹来的风轻轻舞动,千提随着封易初往里走。
越靠近最里间,暧昧的呻吟声便越清晰。床板吱呀摇晃,敲击墙壁发出的剧烈声响让她脸颊滚烫。
千提偷偷抬眸看向身旁人,却见封易初神色淡然,仿佛不曾听到这些让人发羞的声音一般。
她垂下眼眸,一只手任由他拉着,另一只手紧张地搅动着裙角,那些在话本里瞧见的片段、看过的小人图,全都随着这靡靡之音,不受控制地往脑海里钻。
这算是传说中的捉奸吗?她倒从未经历过这等事。一会儿进去,是要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近来她倒是看过一本类似的话本,书上讲着,一男子在外面养了外室,正室带人推门而入,脱下鞋子便用鞋底猛扇男人的脸。
可封锦御这年纪,算来应当还未娶亲吧?她又不是他的妻子,顶多只能算是他的嫂嫂。一会儿进去,也要用鞋底扇他的脸吗?
她这般想着,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激动。眼见着便快到门前,本以为封易初要直接推门进去抓人,却不曾想,将到门前时,他忽然转身,推开了隔壁的雕花木门。
两间房只有一墙之隔,床榻晃动的声音混着女子的呻吟声传至耳畔,其间还夹杂着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千提紧咬下唇,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封易初却已拉着她行至窗前,月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冷色银霜。
“抱着我。”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玩这么大胆的吗?
千提浑身一颤,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声响,想起自己前日才与他做过的事,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
“在这……不、不好吧……隔壁房里还有人,若是让他们听到……”
话未说完,便被封易初修长的手指轻轻刮了下鼻梁。
“想什么呢?”他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抱紧我。”
“哦……”
原来不是要做这些。
原本在脑海中演示了千遍百遍的想法一瞬间落空,千提心中一阵失落,却还是乖巧上前,环住他的脖子。
封易初顺势揽住她的腰,掌心灼热的温度隔着衣料传来,她身子轻轻一颤,下一刻,便被他带着自窗户跃出。
夜风呼啸着灌进衣袂,下一刻,两人稳稳落在隔壁房间的窗前。
千提环在他脖颈的手松开,抬眸,眼前的画面让她瞪大了双眼——
雪白的绸缎被褥翻涌如浪,青儿姑娘散着青丝瘫在床上,封锦御原抓着她的双腿,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压在青儿身上的动作骤然僵住,脖子悠悠扭转。
千提下意识想要逃开,双腿却僵硬无比,一时间竟连如何走路都忘了。幸而封易初几时出手,拉着她闪至屏风后,在封锦御回眸的前一刻,躲开了他的视线。
“官人,怎么停了?”青儿绵软的声音自屏风外传来,带着未餍的娇嗔。
接着,是封锦御的声音:
“怪了,我方才好像看见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千提躲在屏风后,隐约能透过屏风,瞧见封锦御掀开被子,自床上下来。
脚步声逐渐逼近,她紧张得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手指死死揪住封易初的衣袖,掌心紧张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一双手却在这时轻轻勾住她的下巴。
她被迫仰头看着他,还未反应过来,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对着她的唇吻了下来。
温热的掌心按住她的后脖,他舌尖撬开她轻颤的牙关,将惊呼声揉碎在辗转的亲吻里。
第70章 第七十章“别查了……珩儿……”……
烛火透过屏风,在封易初眉眼间流淌成琥珀色的光。
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他半垂的眼睑透着薄红,像是刚从云端跌进尘世的谪仙,沾染了人间情欲。
千提抵在他胸口的手被攥得发疼,指腹能清晰感受到他剧烈起伏的心跳。
封锦御的脚步声近在咫尺,震得屏风都跟着轻颤。
她仰头望去,正对上封易初眼底翻涌的暗潮。烛火在他幽潭般的瞳仁里碎成两簇跳动的火苗,温热的呼吸扑在她泛红的脸颊上,暧昧的喘息将她整个人都裹进浓稠的欲念里。
“许是官人看错了,继续吧官人……奴还想要……”
青儿的娇嗔声如春水漫过屏风。
千提感觉抵在腰侧的手骤然收紧,他的舌尖在她口中重重描摹着齿廓,攻城略地般掠夺着每一寸温柔。
千提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而封锦御在屏风前停下了脚步,转身,扑回床榻。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紧接着一声脆响传来,像是手掌打在肌肤上。
“许是真的看错了,小东西,叫得这么勾人,看爷今儿不舒服死你。”
“讨厌……啊……”
千提被这令人面红耳赤的响动弄得又羞又恼,身前的少年却依旧啃噬着她的唇,灼热的体温几乎要将她逼出泪来。
直到封锦御那边弄出的动静愈发激烈,愈发激烈,封易初才缓缓松开她。银丝自两人交叠的唇角滑落,在烛光里泛着莹润的光泽。
他垂眸凝视着她红肿的唇瓣,喉结滚动着发出低哑的轻笑,眼底欲。火未消,却又笼着层薄雾般的清冷,矛盾又勾人。
“你……”千提紧咬下唇,抬手垂在他胸口。
声音淹没在无尽的呻吟中。
封易初不躲不闪,屈指抵在唇边,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底挂着抹似笑非笑的温柔。
“嘘——有人来了。”
千提责怪的话语咽下,屏住呼吸,侧目聆听,果然辨认出一道匆忙的脚步声。
那人在门前停下,犹豫片刻后,房门被敲响。
“滚!”封锦御正在兴头上,怒骂一声,丝毫不愿理会外面的敲门声。
床板吱呀作响,门外那人却没有离开,只再一次敲响房门:“少爷……”
“滚!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滚!今日谁也别打扰老子!”
“少爷,老爷让人传话,说是有要紧事——”
床板晃动的声音在这时戛然而止。封锦御停下动作,匆匆裹上衣服,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千提透过屏风缝隙,看见青儿雪白的肩头裹进锦被,像朵被风雨蹂躏过的春日娇花,我见犹怜。
封锦御外袍歪斜着挂在身上,骂骂咧咧地开门,不耐烦发问:
“什么事?!”
“少爷,老爷让您即刻出城,莫要遇上了大少爷……”
“我当是什么要紧事!就这点小事也来烦我!”
封锦御不曾将这话放在心上,骂骂咧咧转身,朝床走去,一边骂道:
“不要遇上他,难不成还要老子躲着他?小爷都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怕了他封珩不成?他有本事就把我……”
话说到一般,他余光瞥见一抹身影,猛地住了嘴,脖子僵硬地扭转过来。
视线中,封易初着一袭玄白色国师袍自屏风后走出。
修长的手指抚上椅背,他拽过一张红木雕花太师椅,从容落座。袖口银线绣制的云纹若隐若现,他悠然地翘着腿,指腹轻划过扶手。
“说
啊,把你怎么样?”
玄色长靴轻点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叩击声。烛火的光芒自他侧面照来,将他半边脸染成琥珀色,另外一半隐在阴影里,睫毛在眼下投出锋利的影。
封锦御喉结滚动两下,未系好的衣带松垮地挂在胯间。他干笑两声,顾不得理顺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衫,一个箭步便朝房门冲去。
封易初却在这时抬手,掀起的掌风闭上了房门。
“随我走一趟?”
*
封锦御是晚上被抓的。
封庭渊是第二日一大早就找上门来的。
本是休沐日,不必上朝,千提被宫疆压低的嗓音扰醒时,天刚破晓。
还未睁眼,便触及到枕边人微凉的指尖。
“父慈子孝。”四个字落在耳畔,带着些讥讽的意味。
“阿初……”千提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唤他的名字,还想说些什么,封易初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天色尚早,再睡一会儿。”
轻柔的拍抚哄着她沉入更深的梦境。
迷迷糊糊间,他从床上起来,为她掖好被子。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停顿片刻后离开,而后门轴转动的声音传来,房门开启又合上,四周寂静一片,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知睡了多久,千提身子陡然一颤,猛地坐起身来。心脏扑通直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从床上爬起来,胡乱系着衣袋往前厅奔去,发丝凌乱地散在肩头,被春风揉乱了。
“所以,在您眼中,我就不算是您的孩子吗?”
刚至前院,熟悉的声音自厅中传来,清冷依旧,却难得地染上了一丝颤抖,透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心碎。
紧接着,一道中年男声响起,是封庭渊的声音:
“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我一辈子的耻辱!早知如此,当初你生下来时,我就该将你掐死!掐死!”
“唰”,长剑出鞘的声音传来,千提加快了步伐,撞开朱漆门的瞬间,正看见封易初广袖下的手指紧紧攥着剑柄,长剑泛着冷光,剑尖直指面前头发花白的男子。
“当年之事,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千提捂住了嘴。
视线中,封庭渊颤了一下,突然朝前飞速迈了几步,毫不犹豫地朝那把剑撞去。锋利的剑尖刺破他的皮肉,他却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又将身子一挺,直至长剑将他整个身体贯穿。
鲜血横飞,落在封易初清冷的面庞上,几点溅到他眼中,在眼底晕染开,将眼白染成猩红。
他执剑的手颤抖着,呆愣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任由封庭渊将他抱住。染血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枯槁的指尖试图擦去他面上的血迹,却只是将那血迹均匀抹开。
男人伏在他耳畔,自喉管间发出几个气音:
“别查了……珩儿……”
气音消散在晨雾中,那双手自脸颊滑落,封庭渊直直向后倒去,长剑自他体内抽出,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晨光照在封易初脸上,将半张染血的面容镀上一层诡异的金,另一半隐在阴影里,宛如撕裂的神像。
“父……亲……”
鲜血顺着剑身滑落至剑尖,又顺着剑尖一滴滴落在地面,洇出一片血迹,封易初薄唇颤抖,早已失了血色。
“不……要……”
长剑坠地,发出清越的声响,封易初跪倒在血泊中,玄白浸泡浸满血色。
他颤抖着伸手去够那具渐渐冰冷躯体,指腹擦过封庭渊睁大的双眼,恍然想起年幼时,相府庭院中,母亲在镜前梳妆,男人将他举过头顶,玩着骑大马的游戏。
可后来母亲离世,他再没施舍过一个温柔的眼神。
温热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流淌,灼烧着他的肌肤,他紧紧跪在地上,如同被抽走灵魂的木偶,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剩满手鲜血,与无尽的迷茫。
“阿初!”
千提的惊呼声撞碎满室血腥,封易初僵硬地转动脖子,睫毛轻轻颤动,其上凝结的血珠簌簌坠落,猩红的眼眸之中倒映着千提同样苍白如纸的面庞。
“千……提……”
低哑的声音自他喉间溢出,仿若杜鹃啼血。染血的指尖微微蜷起,似要触碰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阿初……你冷静些……”千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绣花鞋踩过满地血渍,裙摆扫过地板上蜿蜒的血河。她一步步朝他走去,指尖颤抖。
忽然间,一道寒光破空而来,她眼睛骤然瞪大,尖叫声撕裂晨雾:
“阿初小心!”
但,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被绑在一旁的封锦御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苍白的面庞自阴影中浮现,手中匕首泛着冷光。
伴着封易初一声闷哼,匕首自身后刺入他的心脏。
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在青砖上又添一道血流,少年长袍沾血,倒在地上,猩红的指尖徒劳地抓着空气,最后无力地垂落在封庭渊躯体旁。
晨光穿透薄雾,为他单薄的身影镀上一层血色金边。银冠自头顶掉落,滚至脚边,散落的墨发沾满血污。
“去死!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封锦御握着滴血的匕首狂笑,手上沾满鲜血。
他踉跄着后退,撞上身后木架,架上瓷瓶轰然碎裂。瓷器碎裂的脆响让他瞳孔一缩,他双目猩红,发疯似的丢下匕首,笑容扭曲,几近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去死!去死!你为什么要活着……哈哈哈哈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去死……”
他狞笑着,冲出门去,声音逐渐变远。
“阿初!”
一切发生得太快,千提身体僵硬,跌跌撞轧辊地扑上前,将他搂在怀中,颤抖的手按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却只是徒劳。
泪水自脸颊流淌而下,千提尖叫着发出一声声无助的求救:
“来人啊!快来人啊!宫疆!宫疆!”
耳畔嗡嗡作响,强大的刺激让千提胸膛剧烈起伏着,连气都喘不上来,下一刻,她两眼一翻,也跟着昏死过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