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厌洲看着她面颊上的那一汪月色：“要聊什么？”


    沈丘不满，笑道：“你就让我在这说？”


    云厌洲静了一会儿，还是让开窗户，让她进来了。


    夜色已深，他的房间还是一丝不苟，床褥都规矩整齐，完全没有遮掩的必要。沈丘巡视一圈，视线回到云厌洲身上，他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全无凌乱：“你这段时间为什么躲着我？”


    云厌洲否认：“没有躲你。”


    是吗？


    沈丘直视着他的眼睛上前，云厌洲比沈丘高出太多，见状反倒后退一步，两人一进一退，就这么一直到另一侧窗下的软榻旁。


    沈丘终于拉近两人距离，抬手挑起他一缕散落的长发，被云厌洲攥住手腕：“是我做错什么了？”


    云厌洲抽回那缕头发，撇开头：“不，是我的问题。”


    屋内燃着长明灯，温亮光芒自上而下晕开，更显得他睫毛浓密，鼻梁挺拔。沈丘原本是有一点赌气的成分在的，见他如此，那点气早就不翼而飞。


    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沈丘打起精神，佯装痛心道：“可你一直不来找我，我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难以排解，若是邪神趁虚而入，可如何是好呢？”


    果然，云厌洲终于回正视线看她，沈丘欣赏着他脸上一闪而过地窘态，忽然身体一轻，那人夹着她腋下将她整个人架起，随后转了一圈，墩在软榻上。


    沈丘：“？”


    这下两人几乎是平视了，云厌洲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师妹，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对。”


    “你以后，莫要讲这些话。”


    沈丘不解：“讲哪些话？”


    云厌洲：“讲这些……孟浪的话。”


    孟，孟什么？


    他似乎确实因为这些事情苦恼许久，开了话头便止不住：“还有，我们的关系有些过于亲近了。”


    “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够一年，可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你就常常说些……不该如此的。”


    沈丘的笑容干涸在脸上：“既如此，你之前为何不说呢？”


    云厌洲：“先前还好，只是最近有些严重，以至于心境不稳。为了稳固心境，这才要与你分开一段时间，并非故意躲着你。”


    他做出解释，却还不如不说。


    沈丘反应了一会儿，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以后离你远一点？”


    这话有些冲，云厌洲挣扎一会儿，和缓道：“只是要稍微注意一下言语间的亲昵而已，不至于此。”


    有什么区别？


    沈丘万万没想到自己之前对赵松清说的话会在今天以这种形式还回来，她仔细回忆着跟云厌洲相处的方式，还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有问题。


    她张张嘴，想说我们一直都是如此相处的。


    蓦地，她对上面前人担忧的眼睛。


    青年的云厌洲已经不在了，现在的云厌洲面容青涩，才只有十六岁，还不到成年的年纪。她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隔着多长时间，可能是几十年，也可能是几百年，几千年。


    上一世的云厌洲还会回来吗？人是由不同环境事件打造而成的，她提前来到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发生改变，即便这个云厌洲最终长成上一世的年纪，或许也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话题截止到现在，沈丘忽然感到一点尴尬，她自顾自地将之前的经验套用在这个云厌洲身上，或许真的有些不妥吧……可是若是不用之前的方法，她又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呢？


    正想着，面前的人忽然动了。


    这件事情是云厌洲提出来的，可他眉目凄凄，很不开心似的：“是我的错，莫要伤心。”


    沈丘想要笑着调侃一声云厌洲自恋，谁会因为这种事伤心，浑身力气却都像被抽干了似的，只能略略扯了扯嘴角：“多谢师兄。”


    多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时间不早，沈丘还是理不清头绪，在陌生的房间中张望，只想快些离开。


    云厌洲却叫住她：“这是我的问题，若是实在不习惯，也可……”


    沈丘唤出朝游剑，打断他：“既是已经影响师兄心境，我自会改正。”


    她真的很累了，只想缩到被窝中睡一觉，拒绝云厌洲陪同的提议，踏上朝游剑疾驰而去。可真回到房间，却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朝游剑动了动，才抱着它上床，囫囵睡去。


    这一晚上，沈丘做了一个缭乱至极的梦，可惜最后全都重归虚无，什么都没有留下。


    好在，没有什么糟心事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沈丘醒来之后疲惫尽消，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是春节。


    与现实世界的寒假不同，学宫众人的假期只有半个月，饶是如此，也足够高兴了。众人激动地窃窃私语，被老媪狠敲竹竿：“吵什么吵什么！还没到假期心都散了，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不是所有人都能回到家中，已经迈入修仙界的弟子不可再回凡间，那些从中洲选拔而来的孩子可以选择留在天衍，也可跟随负责的师姐师兄，去提前做一些基础任务。


    不论如何，热热闹闹的嘱咐过后，众人各奔东西，沈丘一行人踏上返回鄢城的仙舟，扶摇而去。


    离开学宫，沈丘就必须跟云厌洲待在一起，可到如今，沈丘才发现她对他一无所知，好几次琢磨开口都觉不妥，最后秉持着“谁反对谁举证”的态度，将两人平日如何相处的问题抛还给他。


    对这个问题，云厌洲也没有答案，只将一物递给沈丘。


    那是之前给她的那块传息石，前几日云厌洲收回，做了些新的加工。沈丘回到鄢城，难免需要跟朋友们单独相处的时光。云厌洲不适合出现在那种场合，便可依靠此物暂时感应沈丘状态。


    只是尚不稳定，需要隔一段时间续灵一次。


    那块传息石在日光下出现一点流动的波光，配上淡蓝色的纹路，像是谁的鳞片。


    仙舟行驶，一行人很快便到达鄢城境内。明日便是除夕，鄢城张灯结彩，通红一片。这里的冬天都比别处要暖一些，单独在冬季盛开的花簇怒放，放眼望去，花天锦地。


    终于到达目的地，皮三早就等在那里，她戴着阿佘婆婆亲自绣的虎头帽，抱着又胖了不少的小黑，鼻间面颊被冻得通红，远远看去，像是哪里来的年画娃娃。


    徐见宁看见她一身红花绿叶的软厚棉袄，颇觉好玩：“阿佘婆婆还是这个审美，当年我就没逃过，如今便轮到你。”


    沈丘跳下仙舟，润过去摸摸小黑日渐丰腴的肚子，感叹道：“好肥美的一只咪。”


    小黑气得拿爪子拍她，沈丘蹦跳着走开，引得小黑挣扎着离开皮三怀抱，追在她后面。


    沈丘控制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人一猫绕着皮三转圈，可惜还没转一会儿，小黑便停下四肢滚躺在地，颇有“胖就胖吧反正我也只是一只小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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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咸鱼气息。


    皮三叹气：“其实我已经控制过体重了，但是它好像喝水都会长胖，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长高了不少，先前那点忧郁早已不见，黑白分明的眸子晶亮，满满都是正逢青春的朝气。


    临近年关，鄢城大大小小的事务堆积，罗鹤暂时没有时间接见诸位，只让侍女带着众人去往早已安排妥当的房间。


    众人好久未见，彼此都有数不清的话要讲，可惜暂时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只能先按下不表，待晚饭时再齐聚叙话。


    徐见宁带着东西跑到阿佘婆婆住处，罗在裳好容易回到家中，直奔主殿绕在忙碌的罗鹤身旁。皮三带着沈丘去到她的小铺子，递给她刚烤好的香甜酥饼。


    前来买糕点的人络绎不绝，沈丘吃到第三个酥饼的时候，已经听到不下十句用以打招呼的“阿三老板”了。


    沈丘看在眼里，不住赞叹，小黑与有荣焉，骄傲地翘着尾巴走来走去，被沈丘一个剑鞘拍在毛茸茸地屁股上。


    皮三很喜欢亮晶晶的朝游剑，知道有虞风安做剑灵之后，还摆了排位呈上线香和贡品。


    可惜虞风安并不能以这种形式享受到美食，那碟糕点最后都进了沈丘肚子。


    皮三欲言又止：“你这样不好吧。”


    沈丘振振有词：“这样正好可以增进我与他之间的联系。”


    皮三不懂她们修仙的事情也知道在胡扯，也不拆穿她，反而顺着话道：“既然如此，今晚的灵鸭烩也以这种形式给你？”


    沈丘瞬间服软：“我忽然觉得联系中断了。”


    虞风安：“……”


    几人终于还是从天衍带了灵禽回来，却不是自己抓，而是丝妙真人陈经的弟子田清送的。


    “这都是我自己养的，这种鸭子生长周期很短，从孵化到成年只要经历几个时辰。”田清捧着一堆灵鸭蛋如是道，“可惜很多人都已经辟谷，我都送不出去。”


    如今，这堆鸭蛋终于找到了最适合它们的主人，沈丘开心，登时孵化宰杀，转眼便处理好灵鸭尸体，等待皮三大显身手。


    今晚是独属于她们的快乐时光，四人宅在沈丘住所，蒸腾的热气氤氲了眉眼，更衬得屋外寒风漫天。


    寒风中，一人茕茕孑立，乌发翻飞。有人披月而来，拍上他肩膀：“怎么不进屋？在这站着不冷吗？”


    云厌洲收回视线，行礼：“师姐。”


    尹英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去，了然：“也是，如此热闹的景象，总不该过去打扰。我的礼物也只能等明日再送了。”


    她又望了一会儿，寒风吹起她的兜帽，露出一角斑白的鬓发。


    云厌洲的表情瞬间变了：“师姐。”


    尹英无所谓搓搓那处，白发褪去，又是如墨般漆黑的长发。


    她带着云厌洲往屋中走：“好了，不用太紧张，灵力不小心用光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屋内如春，芬香袅袅。罗鹤已经温好茶酒，见尹英过来，张口欲言。却有一人先开口，颇为嫌弃道：“好重的血腥味。”


    尹英三两步过去，抓起酒壶猛灌几口，闻言耸肩嗅嗅：“有吗？我清洁过的啊？”


    赵忆柳道：“骨子里透出来的。”


    尹英大笑起来：“是吗，这难道不算得上是好事一桩？”


    她没笑太久，收敛神色：“师尊传消息来，邪神具体位置已经找到。明日便可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