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岭南行(十六)
作品:《清枝》 徐闻铮昏迷的这段日子,大多数时间,他像被困在躯壳里的游魂,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神志却异常清明。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清枝指尖传来的温热,她背起自己时打颤的手臂和沉重的喘息,就连她喂水时的小心翼翼,更衣时系带的轻柔都清晰如斯。
当他听见她说,自己是她的根时,心尖上倏地掠过一丝异样。
他想攥住这缕异样细细分辨,它却瞬间在指间消散了。
也有一阵子,他感觉自己处于混沌之中,身体急速下坠,最后落在了一处桥头。
桥边有一位身穿绿裙的妙龄女子,她黑发如瀑,发间别着几朵彼岸花,周身环绕着淡淡雾气,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看到徐闻铮,话音里带着几分惊叹,“好俊俏的小哥!”
手腕一转,她的指尖便出现了一个赤红色的鱼纹玉碗,碗里盛着的是浓黑的汤药。
徐闻铮眼见那碗汤药如水波一般,荡在自己眼前。
“快喝吧,喝完我也该下值了。”
徐闻铮垂眸盯着碗里的汤汁,并未伸手去接,出声问道,“这是何物?”
妙龄女子瞬移到他眼前,歪着脑袋细细打量他,随即发出一声清脆的笑声,“当然是好东西,可以忘却一切烦恼之事。”
见徐闻铮迟迟不接,绿衣女子翩然一转后退两步,轻叹道,“见你这般俊,我也不忍心强灌。”
她指尖一扬,徐闻铮眼前的汤药便化作一团浓黑的雾气,顺着他的鼻尖吸入肺腑。
绿衣女子莲步轻移,往前行了两步,见他仍伫立不动,不由地回眸催促,“走吧,我送你上船。”
徐闻铮神使鬼差般随那女子踏上桥面。
桥边是大片的彼岸花,花间也萦绕着白白的雾气,教人看不真切。
约莫行了一炷香的工夫,前方隐约现出一处青石码头。
码头旁孤零零地立着一棵枯树。
树枝粗粝扭曲,上面悬着几盏褪了色的红灯笼,烛火已熄,只余下残破的灯罩在风中轻轻摇晃。
绿衣女子纤指一弹,“滋啦”一声,最高处的那盏灯笼忽地窜起青荧的火焰。
江面也是雾蒙蒙的,徐闻铮听见似有竹篙划水的声音朝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没多久,江面上便出现了一位撑船的老者,他身穿一件粗布衣裳,船头挂着一盏泛着青绿光芒的灯笼。
他抬眼便瞧见与绿衣女子并肩而立的徐闻铮,脸上露出几分疑惑,张口问道,“今日怎还有这般迟的?”
绿衣女子摇头,“我也不知。”
随即轻笑道,“难得瞧到见这么俊的,今日便再送一趟吧。”
绿衣女子足尖轻点,翩然落于船头,回眸催促道,“小哥快登船,可别误了时辰。”
她的话音刚落,袖中便飞出一段素绫,缠住徐闻铮手腕,轻轻一拽。
徐闻铮手腕突然迸发出一抹绿光,和绿衣女子手中的素绫相抗衡。
素绫似活了一般,发出一道刺目的银光,与徐闻铮腕间的碧色光华死死绞缠。
最终,那碧色的幽光将那道银华一寸寸吞噬殆尽。
船家和绿衣女子皆是一惊。
徐闻铮垂眸,只见他手腕上那道绿芒如流水般倾泻在地上,随即朝着旁边的枯树淌去,最后竟顺着枯树皲裂的树皮攀附而上。
转瞬间,扭曲的枝干泛起莹莹绿光,整株枯木恍若重获生机,枝桠间流光闪烁,似万千萤火环绕,又似九天星河倾落,明灭不定。
绿衣女子感叹道,“今日你怕是上不了船了。”
她收回素绫,朝徐闻铮挥手,“再见了,俊俏小哥。”随即广袖一扬,那船家便会意地撑篙离岸,带着绿衣女子朝江心划去。
忽地,她又回眸一笑,“下次再来接你。”
下一瞬,那道绿光幻化成了一条碧青的发带,轻轻缠在了徐闻铮的腕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似曾相识的温度。
他缓缓抬起手腕,凝望着发带,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胸口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徐闻铮久久伫立在码头上。
江面的雾气愈发氤氲,最终化作团团云絮。
他忽然觉着身子慢慢变得轻盈,似一片羽毛般浮起,脚下虚空,如踩在云端上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飘摇的身子开始下坠,如一片落叶般翩然落下。
……
徐闻铮忽觉着颈间一沉,似有什么东西贴在他的脖子上,令他呼吸不畅。
他猛地睁眼,见清枝的一条胳膊正横在他颈间。
阳光透光窗户,将她的发丝镀上了一层金桔的光韵。徐闻铮凝望着她小巧的鼻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
这一刻,他感觉到莫名的心安,颈间的那点不适,也算不得什么了。
清醒过来的清枝整个人弹了起来,后脑勺狠狠撞在了床架子上,随即手忙脚乱地跨过徐闻铮,直接跳下床。
她顾不得穿鞋,赤脚踩在地上,散乱的发丝搭在肩头,耳朵涨红,手更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几日我都枕在床边睡的。”
她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昨夜实在是熬不住了。
见小侯爷没有回应,她偷偷瞄了一眼他的神色,见他脸上并无嫌恶,这才将悬在喉间的那口气缓缓吐出。
忽地,她又想起自己是厚着脸皮跟来的,生怕小侯爷问起,转身拉开房门便逃了。
徐闻铮望着清枝慌慌张张,夺门而出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或许也未曾察觉,自己眉宇间凝着的那抹温柔,比窗外的初阳还要暖上三分。
清枝赤足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心底泛起阵阵喜悦。
小侯爷醒了,是不是意味着他挺过来了?
见张钺推开院门,她赶紧跳到他跟前,笑脸盈盈地说道,“二哥醒了!”
张钺嗯嗯两声算作回应,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语气既不惊讶,也不惊喜。
清枝也不在意,她转身进了厨房,从篮子里拿出两个野鸭蛋,又洗了两根小葱,开始给徐闻铮做鸭蛋羹。
不多时,清枝便端着热气腾腾的鸭蛋羹进了房间,用木勺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凉,再一口一口喂进徐闻铮嘴里。
张钺就站在门口,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徐闻铮微妙地捕捉到,张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起了一些变化,可若要细究,徐闻铮也说不出缘由。
清枝一心扑在徐闻铮身上,对屋里的暗流涌动是一点没觉察。
喂完鸭蛋羹,她又起身进了厨房。
想着这几日要给小侯爷好好补补身子,清枝在厨房里找了一圈,似乎没什么食材。
她正盘算着出趟门,没想到张钺跟了进来。
他站在清枝身边,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锅里,又转到碗柜边瞧了瞧,似乎在找什么。
清枝问道,“张大哥,你在找什么?”
张捕头收回手,冷着脸道了句,“没什么。”然后直接跨出门,看样子似乎被清枝气着了。
清枝没心思多想,眼下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把小侯爷养好。
忽地又开始担心小侯爷会不会赶自己走,毕竟这次是自己强行跟来的。
她对着墙壁叹了口气,在心底打定主意,只要小侯爷不开口赶人,她便装傻充愣到底。
清枝出了门。
上次走得慌张,连这村子什么模样都没细瞧。
这次发现,这村子确实不大,村子三面环山,有一条河将村子从中间隔开。
道路两旁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村子中央有一棵皂荚树,树下几个孩童正在追逐打闹,见清枝路过,眼里闪着好奇。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清枝便将村子逛了一圈。
路过一户农家,清枝用四十文钱跟个黝黑的老汉买了只土鸡,又在河边寻到一些新鲜的野菜。
她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厨房里的肉香味便飘了出来。
张钺原本对今日清枝只给徐闻铮做蛋羹这事有些不痛快,如今又被这鸡汤的香味勾得难受。他心里暗想,这定是又专门做给徐闻铮的。
突然清枝敲了敲他的门。
“大哥,出来吃饭了。”
等他出来,见王娘子和河生已经坐好了。
清枝将鸡汤端上桌,河生高兴地拿起筷子,“好香啊!”
她将一双筷子递给张钺,“大哥,给。”
张钺接过竹筷,那一声声“大哥”叫得他通体舒畅,他故意板着脸,嘴角却压不住地上翘。
清枝端着一碗鸡汤进了房间,慢慢给徐闻铮喂了进去。
徐闻铮依旧精神不济,喝完鸡汤便又睡了。
她守了一会儿,见他呼吸平缓,面容也舒展开了,替他拉好薄毯后,端起碗进了厨房。
见灶上留有一碗鸡汤,里面还搁着一只鸡腿。
张钺进来,语气硬邦邦的,“给你留的。”
见清枝愣在原地,他有些不自在,别过脸继续说道,“你那个细胳膊细腿的,才要好好补补。”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清枝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转眼几日过去,徐闻铮的伤势总算稳住了。
清枝每日换药时,瞧着那些伤口渐渐覆上粉色的痂壳便觉着心喜。
她想着徐闻铮连日来都困在房里,如今终于能下地了。
这日晚膳后,她特地在梨树下铺了张竹编的凉席,将徐闻铮扶出来,让他透透气。
后来又担心他染风,进屋拿了张薄毯,搭在了他的头顶。
徐闻铮也不反抗,由着她摆弄自己。
于是张钺踏进院门便瞧见徐闻铮顶着条薄毯坐在凉席上,活像一尊被供起来的菩萨。
清枝倚着梨树给徐闻铮打着扇子,扇面儿懒洋洋地晃着。几只萤火虫在他们头顶盘旋,尾芒忽明忽暗。
“大哥,你回来啦!”清枝朝张钺招手,“过来坐。”说着还朝旁边挪了挪,给张钺腾出位置。
张钺坐了下来。
王娘子来院里收衣裳,瞧见这情形,不由地抿嘴一笑,“你们三兄妹感情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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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枝怕徐闻铮坐得久了,腰背吃不消,起身去屋里拿枕头给他当靠垫。
两人见清枝离开,话题陡转,气氛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徐闻铮看着手里的茶杯,不动声色道,“上次说的交易,该细谈了。”
张钺拎起茶壶,手腕一倾,琥珀色的茶汤便注满一杯。他仰脖灌了一大口,杯底往面前的小几上重重一磕,“说。”
“我要去一趟岭南,你护我一程。”
张钺皱眉,“为何要去岭南?”
徐闻铮似乎不愿多说,只浅浅提了一句,“家父两年前接过一道岭南的密报,徐家覆灭多半和它有关。”
“所以你想自己查?”
徐闻铮点头,“需得劳烦你,替我和清枝造个新身份。”
张钺挑眉,“你打算把清枝带上了?”
徐闻铮垂眸不语,只盯着茶杯,晦暗不明的神色叫人捉摸不透。张钺等了半晌不见回应,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伪造身份这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但自己为何要帮?
徐闻铮也猜到他心中所想,一眼洞穿他心思,“我能助你如愿。”
这时,清枝抱着枕头走了出来,她将枕头放在徐闻铮的背后,又细心调整了位置,好让他能舒舒服服地倚靠着。
可徐闻铮素来习惯挺直腰背而坐,清枝瞧他倚着枕头反倒不自在,又折回屋里搬出张矮脚方几。
她将方几稳稳当当地放在他身后,再把枕头夹在方几与他的背脊之间。既全了他端坐的体面,又照顾到了舒适度。
“这样你久坐就不会累了。”
清枝显然对此很满意,眉眼弯成月牙,嘴角边也是梨涡浅浅。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清枝连日绷紧的心弦忽地松了,不消片刻便坐不稳当,脑袋如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不一会儿,她的身子突然往前一栽,徐闻铮眼疾手快,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前额。
那力道不轻不重,既没惊了她的瞌睡,又防住她磕到小几。
两人之间的话题再次陡转。
徐闻铮突然沉声如铁,“天珺卫叛变之人未清,你就一天不能回去。”
张钺挑眉,“你能帮我肃清天珺卫?”
徐闻铮摇头,“我不行,可有一人可以。”他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冷芒,“天珺卫真正的主人可以。”
张钺脑海里浮现一人,当今圣上。
他剑眉一挑,“空口无凭,他凭什么信我?”
徐闻铮摇头,“他生性多疑,你若把实证递在他手上,他反倒要疑心。”
他托着清枝的脑袋,轻轻搁在自己腿上。
清枝在睡梦中若有所觉,迷迷糊糊往前蹭了半寸,最终将头枕在他的腿根与腰腹的交界处。她似乎寻到了个舒服的位置,呼吸渐渐绵长。
徐闻铮被她这么一蹭,腰背瞬间绷紧,连呼吸都滞了几息。
片刻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肌肉一寸寸松懈下来,只是耳朵染了丝红晕。
徐闻铮继续说道,“我会写一封密信,只需你递给天枢卫便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生性多疑的人,更愿意相信自己找出来的真相。”
张钺眉头拧成个结,“要等多久?”
他耐性不好。
徐闻铮轻笑,顺手抽走清枝手里的蒲扇,“这就要看天枢卫的本事了。”
见张钺不回应,徐闻铮又缓声说道,“你给天枢卫递封密信,应该不难。”
张钺再度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
天枢卫乃朝中最隐秘的耳目,其暗桩遍布四海。他确实在天枢卫埋着几枚暗棋,但那些棋子平日静默如石,只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动一动。
万万没想到,徐闻铮竟在这月朗风清的院子里,将如此机密的事摊在明面上说。
“另外,还有一人,我能帮你一并铲除。”徐闻铮抬起空手,在小几上写下三个字,沈全方。
张钺内心一颤,最深层的恐惧在看到这三个字时翻涌而上。
再看向徐闻铮,面容依旧沉静,仿佛他写下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名字而已。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左手在小几上运筹帷幄,洞察人心,右手却执着蒲扇为膝上熟睡的女子轻轻驱赶蚊虫。
这般杀伐决断与温柔体贴,竟同时在他身上交融得浑然天成。
清枝在梦中无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徐闻铮的腰身环得更紧了些,脸颊贴着他的素白薄衫轻轻蹭了蹭。
她睡得香甜,浑然不知眼前二人正谈着刀尖舔血的买卖。
徐闻铮垂眸,修长的手指将她额前的发丝轻轻捋顺,见清枝在梦中不安地蹙了蹙,他轻轻拍着清枝的肩膀,摇扇的动作又轻了些。
“我护你到岭南,给你造个新身份,即便是天枢卫也查不出破绽。”
张钺霍然起身,“你,替我除了这厮。”
徐闻铮唇角微扬,“成交。”
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仿佛这场生死交易的结局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手上的动作分毫未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