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眼前掉马后的境况顺利得不可思议。


    比起谢知之过往闲来无事时预想的风暴，实际情况简直如同打雷闪电后降下的一场毛毛细雨。


    她还没庆幸完，先前作垂头思索状的裴率蓦地抬头，反握住了谢知之的手。


    下午演练“给命文学”后，她一直忘了收回可触碰权限。现在……也不急于一时。


    谢知之脸上毫无惊诧或害怕的退缩神色，只有好整以暇的回望。


    “啧，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防备我的？”


    裴率略显失望地一撇嘴，不知脑补了什么，那一撇很快又转化成努力想要压下去的嘴角。


    闻言，谢知之倒是立刻从善如流地配合。另一手捂住心口，她夸张表演：“我超害怕的！宿主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对系统动手是会被雷劈的嗷~”


    开玩笑，在位面管理局的金手指作用下，她完全可以单方面免疫地无伤暴打裴孔雀。谁更该害怕呀？


    裴率大概也反应过来了这点，忍俊不禁地摇摇头。谢知之演得都快从他手上滑脱，他握得更紧了些：“别动！”


    “我看看……你的手臂。”


    他说着，礼貌地尽量不碰到肌肤，只小心卷起她的衣袖。


    果然，入目是明显经过锻炼雕琢的肌肉线条。


    和记忆里纤弱得仿佛轻折就会断掉截然不同，实打实地蕴藏着有力的美感。


    “哎？今天还是太保守了，有没有发挥实力的十分之一？”


    裴率叹息：“既然专门练过，下手还那么轻？”


    “反正打成什么样都有我负责。”


    谢知之抽回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因为是你才有所顾忌的好不好。”


    “‘警告’处分也很重了。你接下来两年都得好好表现，才有可能在高考前撤销。但肯定还是会在档案里留下记录的……”


    在这件事上，她已经非常愧对他了。


    裴率仰头看着谢知之：“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她说。


    今天下午的这种事，她在童年的小学时代亲身经历，在初中一无所知的背后中伤里，在高中压力一大就开始重复的噩梦里，面对过无数次，早已脱敏练出了远胜当年的心境。


    小时候，谢知之还会在被像围剿似的恶毒起哄中自我怀疑。是不是她先做错了什么，有什么行为不端？


    是因为最初贾周被陈何等人为难时，出于正义和良知帮他说过话？还是因为最初私下也鼓励过他反抗、告诉老师？


    可等她也成为被起哄的对象，她只觉得更加坚定自己从来没错。


    贾周和陈何的污言秽语，固然会恶心到令人担忧自己的名声。但随便兔子、晏宴，或者班上其余女同学她们再安慰一句就好了。有脑子的人自有判断，根本不会被又蠢又坏的发言带偏。


    再是铺天盖地、四面包围的诋毁里，但凡有一句信任和支持，就值得她努力地为此冲出来，绝不被拖下去。而她们给的，从来都不只一句。


    何况，男生的嘴里女生的名声，真的对女生有用吗？


    不借他们作业抄的同学不是好女人、不比他们差，成绩还碾压他们的班干部是强势的坏女人、敢不喜欢他们，还希望他们离远点的女生，更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围剿……


    谢知之高中被拉近同款噩梦时，醒来偶尔还会苦中作乐地庆幸。


    过早认识到男性认可对女性的无用性，实则是女性人生的一大幸运。


    不过，裴率他还是不同的。他教会她的是另一镇里。


    如果说，家长和女性朋友们教给谢知之的支持和影响，是温和的文明的处理和表达，那裴率当初教给她的最重要一点就是——


    面对暴行，适度的暴力反击更是不可缺少的。


    没有裴率她也有同人文的反击，但不会有裴率直接动手的效果那样显著——风平浪静到小学毕业。


    她永远记得裴率打完架，成功换回座位向她走来的那个下午，即使从没写进过日记本。


    只是人生这样漫长又变化莫测，谢知之不可能每次遇事都指望从天而降一个裴率。


    所以，她从中考后的暑假起，开始学习防身术，锻炼攻击能力……


    直到重复的小学噩梦里，裴率也从她的拯救者，变成仅仅是会顺手提供武器的帮助支持者。


    直到今天现实里，谢知之自己动手攻击毫不犹豫，虽然严格意义上动的还是“裴率的手”，但攻击的技巧和策略还是她自己的。


    她很确信，今天下午之后，未来都不会再做从前的噩梦了。


    “……你以后也不要再理他。”谢知之下意识地就着两人互握的那双手晃了晃，“今天的教训已经足够啦！过肩摔还是挺有威慑力的，他将来肯定也不敢再在你面前说什么。”


    裴率不应：“当面不说，背后嘴巴未必干净。”


    “无所谓啦。不说到面前，我们就可以当听不见。”谢知之开解他，“等我们努力远走高飞，谁还有空听这种小人在地底下阴暗处说什么啊？”


    “‘远走高飞’，”裴率失笑，“是这么用的吗？”


    “此处仅采用字面意义，你就想象那种情景……”


    他于是又换了个词咬文嚼字：“我们？”


    “你再这样追问，我就要恼羞成怒了。”谢知之没好气道。


    “好好好，我们换个话题。”


    这一晚的裴率异常兴奋。


    谢知之凌晨就催他去睡觉，但直到三点裴率才真的睡着，她也回到意识空间。


    这天在“不落于后的欧律狄刻”公众号上发表的，不仅有短篇故事，还有访谈，托裴率的福，谢知之现下才终于有空好好看看新一轮的评论。


    说起来，从掉马到今晚看似和平友好的“闲聊”，她和裴率都有意避开了中考断交的那场“聊天事故”。


    他始终没有解释当初那番相对于前后言行来说，宛如失心疯的发言。


    她没有追讨正式道歉，但也没有觉得可以一笔带过不在意。


    大概，两人都默契地决定暂且糊弄过去，留待合适时机……再说吧。


    经历过下午裴率这位现实面对面读者的激烈反应，谢知之再看线上大家的反馈和讨论……都是超级友善的读者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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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评论区探讨问题的大致方向，没有超出她动笔前的设想。


    唯一超出谢知之意料的，是最新投稿的“万人迷加群像”短篇和采访短篇的评论里，出现了一个她在密密麻麻的字里一眼就扫到的熟悉ID。


    ——“谢卿存Tye”，“IP：S省”。


    恰好只是同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因为，评论区老读者小谢的头像，都还和贴吧是同一张图片——一只在暖黄阳光里抱着吉他在弹的小黑狗。


    但这也太巧了吧？！


    这位老读者在最新两篇投稿下的回复都无甚特别，可以完美地混入其余读者的评论中。


    谢知之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文字却并不变形或消失。


    她不信邪地翻回前两篇故事。


    “谢卿存Tye”显示时间是前一天发布的新评论，竟在BE的Crush篇热评前几。


    谢知之的这位老读者在这里评论的，却不是有关她故事的探讨，而是另一个故事。


    他说，以前他喜欢的人是个非常擅长写故事的人。有一次，刚好对方欠了他一个对方认为“天大的人情”。为了让她尽快卸下负担，他就要求她写个故事送他好了。


    幸运的是，对方答应后真的动笔，送了他一个故事。


    不幸的是，她那段时间沉迷研究黑暗版童话，直接影响了本人的创作风格。


    他概括了一下收到故事的大意：从前，有一个生活在童话里的小女孩捡到了一条流浪的小黑狗。与她相反，在两者相遇之前，小黑狗一直生活在“迟早会带来不详”的诅咒鬼故事里。


    小女孩不信邪，小黑狗也曾经不信命。可是相依为命后，找上小女孩的麻烦接踵而来。


    尽管小黑狗在每一次咬死敌人之后都变得更强大，努力把小女孩保护得很好，但它也会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它，是不是她根本不会遇到这些麻烦。


    于是，小女孩在它决定动手解决它自己前，率先动手把它弄死了。


    凑在一旁跟着吃瓜的0807号安静了一整晚，此时看到一半就已经忍不住义愤填膺：


    “这也太黑暗了！小狗它做错了什么！”


    “黑暗版童话嘛，就是越黑暗越好……可以理解。”谢知之摸了摸下巴，“你看到结局再说。”


    “结局会变合理一点吗？”0807号听信她的话，往下看。


    可是没了小黑狗，小女孩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意志。


    从天而降的女巫阻止了她自我了断，并教会了她回溯过去的魔法。


    小女孩又回到了最初相遇的时候，再次收留了小黑狗。直到小黑狗又一次觉得，为了她好应该离开……


    故事的结局，小女孩和小黑狗陷入了无限重复的命运。


    谁都没有先做出不同选择打破循环。


    0807号道：“这个作者也太报社了吧！这有什么想表达的主题吗？”


    “除了为黑暗而黑暗……”


    “也许想探讨一下，在爱里，决定为爱先放手的，和双亡也决不允许先放手后退的，哪个更爱……不是，更疯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