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到手，我们也该撤了吧？”王星洲提议道。


    王银鞍附和，“此地不宜久留。”


    季献桃感慨道：“堂堂国教，就让我们水灵灵地闯了一遭，是不是有点顺利过头？”


    王银鞍眼眸含嗔，“你还希望我们不顺利？”


    “这倒没有。”季献桃干笑，当先一步走在前，路过正在保养古籍的弟子。


    这回没了顾及，出手打晕他，以令牌开启结界。


    季献桃跨出去一步。


    季献桃倒吸一口凉气，缩了回来。


    王星洲：咋这么眼熟？


    王家两兄弟与她挨得紧，没料到她突然后退，三人猝不及防滚作一团。


    季献桃连滚打爬起身，以气音道：“赶紧起来！”


    王银鞍实在不明白她如此紧张的理由，没好气抬眸一看，随即脸色也跟着一变。


    藏书阁外，不知何时多出一尊佛像。


    与儒教门口的剥皮人不同，佛像体型肥大臃肿，呈现一种风干木头的质地，因而许多花草在木纹中生长缭绕。


    盘膝坐于莲台，一手自然垂放一手拈花，眼眸似睁非睁，慈悲含笑。


    此刻正悬浮于空中，缓缓向藏书阁内飘过来。


    “涅槃尸。”王银鞍脸色发白。


    季献桃一手一个，将这两兄弟往后拽，“什么是涅槃尸？”


    王星洲第二个稳住身形，顺带把二哥扶起来，“又叫活舍利，释教一种修炼境界，好像是为了求什么超脱，把自己搞到非生非死不人不鬼的状态。”


    “相当于我们平时说的七境。”王银鞍补充。


    “不对劲。”季献桃眉心紧锁，“释教的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儒教，走亲访友？”


    “呵。”王银鞍只是讽刺一笑。


    说话的间隙，涅槃尸已然飘了进来，大半夜烛火昏昏，一具形同干尸，却身形臃肿庞大的佛像，含着笑逼近，半垂的眼底一双瞳孔直勾勾。


    任谁看了都觉得毛骨悚然。


    王星洲咽了咽口水，“你们说它发现咱们没有？”


    王银鞍一把捂住他的嘴，传音道：“别出声。”


    只见涅槃尸飘过人事不省的弟子，那弟子于睡梦中陡然睁开眼，张开嘴却连尖叫也发不出。


    他的脸先是裂开成两张，脸上的眼耳口鼻密密麻麻连绵成一片，长出七只手八条腿，最后失去了人形，逐渐增殖分裂出许多辨不出形状的肉触。


    弟子身上发生的事并非特例，涅槃尸所过之处，砖缝生花，就连书架上的羊皮纸卷都在发生异变。


    仿佛重新活过来，生出漆黑粗硬的毛发，扭曲舞动的肢体。


    王星洲咬牙，“不管这东西有没有发现我们，再这样待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其余二人纷纷赞同他的观点。


    尽可能将身形缩进墙角，控制距离，涅槃尸往左他们便往右，抓住佛像深入藏书阁，远离出口的时机，三人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涅槃尸似有所觉，身躯转动。


    早已离开藏书阁的三人自然不知，他们只知道冲出去没多久，就在走廊上遇到了第二具涅槃尸。


    不一样的形象，像一位风烛残年的枯瘦老人，所及之处砖墙风蚀，活物衰老。


    三人见状身形暴退，王星洲手忙脚乱拿出地图，换了条撤退路线。


    “可以确定了。”季献桃笑都笑不出来，“我们撞见了释教与儒教斗法现场。”


    王银鞍更是翻白眼，“叫你先前乌鸦嘴，这下好了，被困在万仙殿里出不去，大家一起完蛋。”


    季献桃欲哭无泪。


    然后，他们在转角处遇到了第三尊，第四尊涅槃尸。


    不是错觉。


    涅槃尸正有意封锁此地，缩小包围圈，将圈里的人逼到某个地点。


    再然后呢？


    当然是实行剿灭。


    看明白这一点时，三人已经被逼到一处石门前无路可退。


    王星洲推开石门钻入狭窄甬道，二人只得跟上，路上季献桃疯狂向灵莱子传音，“师父救救！”


    灵莱子悠哉悠哉，“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关头呢，且等等看。”


    季献桃怒骂，“真到了那时候你能及时赶来吗？”


    这时，前方二人停下脚步。


    季献桃不明所以，从那两人肩膀的空隙中探头望去，甬道的尽头是一座四通八达的石室，眼下室内坐满了人。


    儒释道三教派的都有，敢情他们先前那么顺利，是因为人都聚在了这儿。


    王家两兄弟默契地不再说话，更不敢在高修为大能面前传音。


    灵莱子也难得收敛，没了声儿。


    季献桃就算不用问，也大抵猜出来，随王家两兄弟一起小偷小摸不算什么，面前这个才是便宜师父真正想让她蹚的浑水。


    只见石室内，一儒教弟子当先发言，“王氏简直欺人太甚！”


    “仙墓是祖师爷的安息之所，陛下竟下令掘仙墓，用祖师爷的陪葬去建那劳什子的九重天阙，居心何在！”


    “十多年前那场论道大会还历历在目，大会后仙庙佛寺被推倒，付之一炬。”


    “自三教派被立为国教以来，先是揭露仙神已死，断我们信仰，万仙殿许久不再有香火供奉。”


    “而今竟是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祖师爷的墓都保不住！”


    那弟子声泪俱下，“这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诸位道友难道就这样任由王氏放肆？”


    季献桃听到这里偏头打量，王家两兄弟表情都很不以为然，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且调笑的态度。


    早先便听闻王氏子弟最是傲慢，而今才算真正见识到。


    儒教弟子一番言论，让在场不少人深有同感。


    释教为首的僧人，禅心方丈转了转佛珠，眉目慈和，嗓音平缓，“三位国师对此事是什么看法？”


    季献桃一愣，不自觉揉了揉玉兰耳饰。


    座下一沙弥皱着鼻子回答，“还能有什么看法，早先便传讯问过了，一封回信也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呗。”


    师兄模样的僧人双手合十，“不可妄议他人。”


    沙弥不服气道：“并非妄议，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当初就是三姓国师主动献计推倒仙庙佛寺，以为投靠王氏能侥幸逃过一劫。”


    “可大家都是仙神共治时代的旧物，都是王氏眼中钉肉中刺，谁也没比谁好。”


    “没看那神裔十二巫除了谢家，其余血脉凋敝，几乎都死绝了吗？”


    “慎言！”禅心方丈轻轻喝道。


    谢家？神裔十二巫？


    季献桃神色一凛，有种终于抓住老鼠尾巴的兴奋。


    从方才的话里不难猜出，王氏在针对世俗三教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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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神裔十二巫，谢家不知动用何种手段免于清算，但依旧是王氏心头大患。


    与谢家联姻，莫非是王氏有所忌惮，所以换种温和的方式将其侵吞？


    还有这三姓国师。


    流传到后世，就是大启司命，天阳掌刑，无道生灵。


    也即灵、刑、命三家。


    同样被沙弥称作仙神共治时代的旧物，比起他们属于世俗三教派，季献桃更倾向于猜测，这三家源自神裔十二巫。


    后世对十二巫具体有哪些姓氏并无记载，只粗略叙述天朝立国前，就被修士围剿尽灭。


    看起来十二家里，至少有四家投效天朝王氏苟延残喘。


    然而，到了季献桃那个年代，甚至于更久远以前，天朝国师就有以名为姓的传统，国师不像灵莱子这样姓灵，而是无道皇帝叶苍灵这般，名中带一个灵字。


    贬姓为名，让季献桃不禁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三家血脉后嗣不复存在。


    神裔十二巫，到了最后只剩谢家留存于世，世俗三教派更是杳无踪迹。


    另一边，沙弥即便被方丈训斥，也依旧十足不驯，到了最后几近哀求，“方丈修道有成，俗世浮沉不被您看在眼里，可弟子们不一样啊！”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们只是放不下执念的俗人，方丈可以了了，难道就不能为弟子们寻一条后路吗？”


    众多弟子齐声道：“请方丈/夫子/真人为弟子指明道路！”


    道家掌教清虚真人淡然道：“仙神已死，世俗三教派也好，神裔十二巫也罢，早已名存实亡，何必执着于昔日煊赫？”


    “这一身本事却是实打实，届时即便三教派解散，你们各回各家也不愁没营生。”


    弟子厉声反问，“修了三教的道，还走得了回头路吗？”


    石室内一时寂然无声。


    良久，儒家夫子齐微言起身，朝在场众弟子郑重一礼。


    “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我这夫子当得不称职，三教之道早已断绝，业亦不可授，若是连惑也解不了，就实在无颜面对诸位。”


    “逆来顺受是个死字，与天朝抗争未必不能活。”


    禅心方丈与清虚真人霍然看向他。


    齐微言手掌微抬，早已将此地包围的涅槃尸齐齐现身。


    “微言兄这是何意？”


    齐微言叹息一声，“当你们还在盼着三姓国师的回信，从他们那里打探口风时，我早已筹谋与天下道友共商大事。”


    “还望禅心方丈与清虚真人，不要妨碍我们就好，只能在此先委屈二位了。”


    禅心方丈深深看着齐微言，他身后，包括先前顶撞他的小沙弥在内，释教部分僧人转投于他，连道教亦是如此。


    如今已是不分三教，而呈两派对峙之状。


    “糊涂啊。”他哀声道。


    齐微言苦笑一声，“糊不糊涂且由后人评说去吧。”


    清虚真人神色冷然，“微言兄这般选择，只怕到时连后人都留不下，天朝王氏的手段一众弟子不甚了解，你还不清楚吗？”


    “国教之名是我们最后的庇护伞，王氏顾念民意不会将事做得太绝，届时在场诸位虽危矣，一些牵涉不深的外部弟子却能被遣散回家中，为三教派留下最后一点传承。”


    “可若是照微言兄这般，反而正中王氏下怀，给了他们由头将我等清剿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