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马上站起来开始絮叨，嘴里跟念咒似的，秃噜秃噜给自己和程莉莉半辈子交代完了，手上也没闲着，给巨大一堆骨灰敛在一堆，装在曹岐他俩背上来的锅里了。


    曹岐张骁四只眼睛先跟着李许一铲子一铲子朝左边看，又接着被引到锅里摞起来的白色小山，欲言又止，还是李许懂曹岐这个猪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她先举起珍珠呈到他俩面前，“问吧。”


    又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个小扫帚到处扫，怕有遗漏下来的骨灰，两兄弟先对着珍珠把李许那套词比葫芦画瓢学了一遍，没鱼吭声，又扭扭捏捏蹲在骨灰前头：“您好。”


    李许已经拿散粉刷把地刮了一遍了，正筹谋兑个箱子给锅装进去，别半道给骨灰扬干净了，又怕它看不见外头的世界不乐意，要不还是买卷保鲜膜吧，就看见这俩人来回折返，李许：“抄作业之前能看清楚题号吗？”


    她又给自己上来的剧情介绍一遍，指了指另外的骨架，“别管那些，先磕头试试，礼多人不怪，叫起来互动再说别的，万一人家要是不乐意给挖出来呢？”


    她是美了，实在不敢在墓地里笑出来，憋的脸皱在一起，两兄弟按照她的指示分头行动，游说计划，启动！


    没多会儿曹岐回来了，叫着背了个王八壳的李许帮忙，李许已经给她的恩鱼卷在背上了，她这会功夫已经给骨灰填了一半在原来的骸骨地了。


    她一开始还挺怅然：“您是舍不得这里的朋友和亲人，故土难离吗？”


    “没有，我看你背不下了，怕你给我洒在岩浆里。”


    李许惊慌失措连连道歉：“不会的不会的，我会很小心的！”


    “我是讨厌下头的鳐鱼，我怕热。”


    李许那点乱七八糟伤春悲秋的心思马上收起来了：“好的，那您以后要埋回来了我再想办法给您送回来，现在要和谁道别吗？”


    “那看看也行。”李许就溜达着把一半骨灰埋回去了，“我走啦！”这声音带着一些兴奋，“我要继续冒险啦！”


    李许背着剩下的骨灰跟着曹岐去挖骨头，想了一下自己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为了庆祝，就签了遗体捐献还染了一脑袋红毛，卡寄回家里了，程莉莉气得头顶冒烟：“这都是骗人的！你好好的又没病搞这么晦气的东西干什么！谁死了不是完整的非要少一块给别人！死都死不安生！”


    李许：“说不定我当大体老师呢，你不一直想让我当老师吗，这怎么不算老师呢？”


    程莉莉被这套逻辑气得发抖，大晚上也没地方撤回，一怒之下给李宏科推子找出来了，李宏科在家焗油染发剃头全靠程师傅手艺，她要给李许这鸡毛掸子推个精光，染头就是有毒，损害智力。


    李许在家四处逃窜，程莉莉给李该打一视频，试图让儿子劝劝他的蠢妹妹，儿子一接视频她更生气了，乌烟瘴气在外头戳台球呢，怎么看见的呢，因为儿子推了一个大光头，盐鸭蛋一样反光呢，李许还劝她妈：“妈你也染一个，我这卡里还剩下钱呢，不花白不花。”


    第二天李宏科看见一个钢丝球带了个红太阳进来了，定睛一看媳妇的头得比原来大三号，“李许！你又撺掇你妈干啥了！”


    李许现在能告诉程莉莉了，不是骗人的，真的有人会这么做，她才不是蠢货，李许带着点说不清的情绪：“您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这还有为什么？”她嘿咻嘿咻一回生二回熟跟老农民一样挖着，这鱼又说：“我都死了，在一个地方埋着多没意思，我出去看看，你给我讲讲外头什么样。”


    李许就讲了讲头顶的风和山边的树，从麦浪到讲台，说到兴起把铲子往腿中间一夹，连说带比划给看过的书和走过的路都学一通，曹岐也跟着听，听着听着他也说，他没李许那么有意思，李许连风吹树叶都得加上修饰：“那时候我特别怕，风把叶子一吹，我总觉得是我妈在朝我打招呼，就不怕了。”


    他和李许一起出去玩儿的时候，连墙边的倒影映在椅子上，李许都能客客气气给倒杯茶，“曹岐！对影成三人！咱仨一块儿喝！”她喝完缩被窝里睡午觉去了，曹岐盯着那影子，觉得影子兄好像走了，也不像个洒脱的剑客了，安安静静的，很没意思。


    李许睡醒了又叽叽喳喳个没完，这世界就又活了，他只能讲讲他妈，他妈只出过三回省，一回是他很小的时候出去培训，除了工作就是给他拍照，小小的他第一次被领着去看了外头的世界。


    第二回是刚查出来癌症复发，说治不了，她跟曹正伟边离婚边准备自己的后事，扯到离婚证了也没跟任何人讲，自己跑去学校看儿子，曹岐这个傻瓜在实习，经常有夜班宿舍门锁了，没办法入不敷出在学校附近租了个鼻嘎大的房，天天跟他妈讲东讲西抱怨，她也没要儿子接。


    舍不得花钱地铁倒公交两个多小时背着大包小裹去了，在门上一摸就拿着钥匙了，他小时候就这么干，进屋之后发现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房子里比他学的多了个碎花窗帘，曹岐一开始讲的洗完澡光着腚出来吓一跳这房子怎么没窗帘，看来是小女朋友干的。


    再一看曹岐说的天然气不通洗了一礼拜冷水澡，拧开水龙头没多会儿就出热水了，那必不可能是自家肩部能抗的小少爷干的，屋里还组装了一套单人桌椅，整整齐齐堆着儿子那点破烂，上头摆了个相框，里头是两张呲着大牙乐的脸，她把相框装包里了。


    给儿子发消息：“干什么呢忙不忙？”儿子回了一条语音：“今天二臂领导终于没有新思路了不再改来改去了，让发完了就走，今天下班早，打算回学校嘿嘿，咋了妈，想我啦？”


    “回学校干嘛，找小女朋友啊？别老骂领导，人家让你改是让你进步。”她絮叨了两句，儿子那边回：“嗯嗯知道了，我最近忙，小许考研，我俩一礼拜没见了，我先问问她有空没？”


    “那你先问，跟人家好好说，钱不够了妈给你打。”她就把账户上的钱剩下一张车票钱都给儿子转过去了，口袋里还有两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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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叠好了搁在相框的位置，把行李拆开，全摆在入户的灶台上了，先把腌好的咸菜腊鱼塞进冰箱里，这地方是个小公寓，她上来之前在楼下超市买了一堆蔬菜水果，这会分门别类切好装进保鲜袋里，拿记号笔写上谁和谁一起炒，哪天到期。


    又在灶台上翻了一圈，连个锅铲都没有，别说调料了，又下楼买了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衣架也买了一排，还挑了一些看起来就是漂亮饭的小零食，多买了个枕头，一个可爱的小花碗，连浴巾牙刷拖鞋都买了一套。分了三趟才搬上来。把儿子攒了几双的臭袜子搓了，甚至有两个单只的，她丢了发现不但没有垃圾桶还没有扫帚，就一个拖把。


    他打小就这么干活，面儿光，还要强词夺理：“那拖完了不就干净了吗扫什么！”气得她要骂儿子，这样生活让她怎么放心去死，她拉开窗帘想看天色，来得及就下去买，阳台外头立了一套扫地工具，她就笑了，干这点事她实在是累，要吃药，拿起刷好的杯子要喝水。


    怕小女朋友知道了介意，只好又端起曹岐的杯，里头还有喝剩下的半杯可乐，刚消下去的火又烧上来了，她怒气冲冲刷杯吃药，睡了一觉起来，看了看最晚时间的票，是十点的，就把剩下的菜炒了三样，还开了个汤，闷了锅米饭，盖好了放在桌上，一看表七点多了给儿子发消息：“满崽，和女朋友玩够了就回家吃饭啊，早点回来还是热的，妈妈给你烧了菜现在走了，你叫她不要不好意思，一起尝尝妈妈的手艺，冰箱里还有切好的水果和酸奶。”


    曹岐正在外头跟李许打架，俩人出去散步走了好几里地，李许给他背知识点背不出来生气了，要回去也走不动，感觉前途一片黑暗这辈子算完了，曹岐被逗得哈哈大笑李许更生气了，擂了他两下他居然敢躲。


    他就是这时候接到王德芳气喘吁吁的语音的，她正往高铁站赶，体力不支，他愣住了，李许上去就是一嘴巴：“发什么呆，你追啊！”曹岐：“啊？”


    李许：“追啊！”曹岐：“你咋办啊那？”


    李许：“你管我呢，你先走吧。”曹岐就拦了个车去追他妈，李许一个人哭哭啼啼扫了个自行车背书，书背的也不好路也看不清，栽沟里了，回宿舍的时候鼻涕在脸上都冻硬了，曹岐这时候把视频打过来：“小许，我妈想跟你讲话！”


    第三回是李许刷到有个什么前沿技术在首都医院，号称所有癌症病人最后的曙光，当时曹岐他妈已经修心喝中药去了，她跟曹岐抢了一个月的号，硬是让她去了，王德芳就带着希望跟她妈一块儿去了，“大夫，我想活的，我还没见到我儿子结婚。”


    大夫说王德芳最多还有几个月，这时候她是没哭的，她要先给遗嘱公证，又去给儿子买房：“满崽，你装修好了要给你外婆一间屋嘞，千万看好你的钱不要给你爸骗去了，你要是不会管钱就让小许管，她脑子比你的灵光。”


    她没有讲她的病看成什么样子了，只是在做一个母亲，她的泪自有她的母亲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