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戏

作品:《灯火渐明

    校庆日那天,整个南州女中像是提前进入了春天。主楼前挂起了红绸白纱的横幅,“庆祝建校二十周年文艺汇演”几个金漆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操场上支起临时舞台,幕布是学校美术组连夜赶制的油彩喷绘,上头画着一只展开双翅的凤凰,那只凤凰高昂着头,。


    家长、校董、学社的嘉宾,甚至还有从市教育厅赶来的督学员,都坐在前排,女中所有班级也整齐排列成席,几百张眼睛一齐望着台上,一时鸦雀无声。


    节目单精致得像请柬,每一页都印着演出者的名字与剧目介绍。最引人注目的那一项是下午五点整的压轴节目:


    莎士比亚戏剧改编·《第十二夜》表演


    ——黎婉芝编排,南州市部分友校学生共同出演。


    后台的布景是借了学校礼堂的帷幕改装的,灯光用的是特别改装的煤气投影器。婉芝正一边踩着裙角在台后快步走动,一边指挥着头饰、服装、队列。罗简靠在镜前把唇膏往嘴上一抹,又撇撇嘴说:“这戏要演砸了,我就把那件玛丽娅的裙子撕了。”


    “你要是都能演砸了,我们就都不用演了。”沈时砚紧张地叹了一口,小声地对罗简说。


    陈蔚青站在角落,看着外头坐得满满当当的观众席,心跳快得不像她。在昨晚的饭桌上母亲答应了会来,虽然那句诺言轻飘飘的,但她知道母亲一向是最信守承诺的人。她扫遍前排,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妈妈还没来啊?”罗简走过来,低声问。


    她摇了摇头,指尖已经在剧本边缘轻轻摩挲了一圈又一圈。


    “她大概还在路上。”陈蔚青低声说,可声音里却藏不住那点失落。


    “也许是人太多,还没进来呢。”罗简拍拍她的肩,又朝外面探了一眼,“这阵仗我还真没见过,连市里的洋人太太都来了。”


    “别紧张啦。”婉芝从后台绕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串临时换上的羽饰,“你就当她在呢,反正待会儿台下黑压压一片,你也分不清谁是谁。”


    蔚青点点头,却没说话。她知道自己不该介意,可那张椅子空着的样子,在她心里就像一口没合上的琴盖,轻轻震动着。


    演出终于开始了。


    一幕幕节目轮番上场,有学生歌唱,有朗诵,有舞蹈。观众席不时爆发出掌声,台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大人们,坐姿端正,表情平静。直到那条写着《第十二夜》的彩带被拉起,全场才像是真的“动”了起来——有人翻起节目单,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望向后台方向。


    轮到他们登场了。


    舞台灯“咔哒”一声亮起,幕布缓缓拉开。木头地板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一层梦境的开始。沈时砚第一个登场,身披西装外套,拄着一根太长的拐杖,脸上那点认真几乎像是某种誓言。他的声音起初略有颤抖,但很快稳住了,撑过了整段奥西诺的开场白。


    接着是黎婉芝,她轻盈地踏上台,一颦一笑都带着奥莉维娅的傲气与迷惘,那种戏谑与庄重交错的气息,像她自己,又像她说过的“浪漫的逃亡”。


    然后轮到陈蔚青。


    是维奥拉登场的第一幕,她站在那束灯光之中,她眼神却微微飘忽,像是一直在寻找什么。


    “但是我可以相信你的心地和你的外表一样好……”她缓缓开口,语调又轻又空,几乎是机械地复述排练时的记忆。


    “请你替我保守秘密,不要把我的真相泄露出去,我以后会重谢你的。”


    她在说“维奥拉”的台词,可脑子里却是“陈蔚青”的事。她想起这些天一次次在饭桌上试探母亲,又一次次咽下话语的那种沉默——她对母亲说“在婉芝家一同学习”,说“只是课业太忙,婉芝一年后就要离开,想多陪陪她……”,真话中混杂着假话,真真假假,她也快分不清了,但她却始终没敢说出口的是——


    “你得帮助我假扮起来,好让我达到我的目的。”她的声音轻轻一顿。就在她念出“目的”那个词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地朝台下一扫。


    还是空的。


    那张椅子,整整空着,从第一幕到这一刻,都没有人来坐。


    她指尖轻微发抖,但台词还是继续往下走。


    “我要去侍候这位公爵,你可以把我送给他作为一个净了身的侍童;也许你会得到些好处的……”她的嗓音慢慢低了下去,像一片落叶擦过舞台的边缘,“我会使计谋,你只须静默。”


    她站在灯下,说着维奥拉的“计谋”,心里却忽然觉得,那些不曾说出口的东西也在戏里露了形,变得明亮又脆弱。


    紧接着蔚青的维奥拉下场,其他人相继登场。蔚青换上一身略大的西装,换下第一幕的裙子,把头发藏在帽子里,以女扮男装的姿态重新登场,她眼神清清冷冷地扫过台下。


    然后是罗简的玛丽娅再登场,她穿着那件略显夸张的长裙,登台时眼神一挑,嘴角噙着一抹几乎称得上是“职业性的微笑”。她站在台上,手中扇子一展一合,语气轻慢,字字带钩,俨然一副“聪明伶俐又不饶人”的模样。


    观众席上响起几声低低的笑声,紧接着是一阵小小的掌声。几位坐在前排的女校老师身子互相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玛丽娅退场,后台的众人都围上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起罗简的表演。只是蔚青不能多做停留,只能朝罗简笑了笑,然后再次上场。


    “……你的主人知道我的意思,我不能爱他,虽然我想他品格很高,知道他很尊贵,很有身份,年轻而纯洁,有很好的名声,慷慨,博学,勇敢,长得又体面;可是我总不能爱他,他老早就已经得到我的回音了。”黎婉芝的奥利维娅叉着腰,活脱脱是一个高贵傲慢的伯爵小姐。


    “要是我也像我主人一样热情地爱着您,也是这样的受苦,这样了无生趣地把生命拖延,我不会懂得您的拒绝是什么意思。”陈蔚青的维奥拉遗憾地回答道。


    “啊……那你预备怎么样呢?”婉芝说完,蔚青按照剧本里写的望向婉芝演的奥莉维娅,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同。他觉得婉芝的眼神不再只是角色的神情,而像是真正地“在望着她”,微妙得像是带电的空气。


    这一刻,陈蔚青才真正感觉到自己进入了这场戏。


    “我要在您的门前用柳枝筑成一所小屋,不时到府中访谒我的灵魂:我要吟咏着被冷淡的忠诚的爱情的诗篇,不顾夜多么深我要把它们高声歌唱;我要向着回声的山崖呼喊您的名字,使饶舌的风都叫着“奥丽维娅”。啊!您在天地之间将要得不到安静,除非您怜悯了我!”她说完,轻轻倒吸一口气,再次看向观众席。


    就在灯光没能照亮的边缘,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那个人坐在前排靠左的第二个座位,穿着深色呢料外套,身姿笔挺,眼神却藏在阴影里——


    是她母亲。


    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许是刚到。她没有表情,只安静地坐着。


    蔚青的心“咚”地跳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从心底涌出了一种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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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惧——她赴约了,明明应该是自己…得偿所愿?


    她悬着一颗心演到最后,和罗炽南演的哥哥塞巴斯蒂安相认,然后赢来美好的结局。戏演到最后,灯光悄然收暗,幕布缓缓拉上,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


    这一刻,后台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切,完成了。


    “走!”婉芝低声说了一句,“该我们谢幕了。”


    一行六人牵着手,从侧幕缓步走上台。蔚青站在最左边,灯光洒在他们肩头,犹如春日午后最后一缕暖阳。


    他们向观众鞠躬,掌声在脚下翻涌。蔚青站直了身子,鞠了两次躬。等起身时,她目光又不自觉地投向了那个角落——母亲依旧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像是舞台下的一尊静像。


    灯光落下,他们退场。


    后台一片欢呼,像刚打赢仗的临时军营。黎婉芝帮着罗简拆头饰,嘴里还在念叨什么走位不准。罗炽南蹲在旁边脱靴子,弯腰时差点把腰闪了。


    沈时墨走到罗简面前,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你演得很好。”


    “哟,沈小少爷,看上人家姑娘啦?”婉芝头也不抬地取笑。


    “不是!”沈时墨涨红了脸,“我只是……只是以为我会是演得最好的,没想到……”


    “你这话说的!”黎婉芝不满地抬头,“除开阿简,我不也比你好吗?”


    “你还是比我差点。”沈时墨立刻还嘴,又认真地对罗简补了一句,“我向来干什么都做得最好,但这次……你确实比我强。”


    “嘿!你这狂妄的小孩!”婉芝佯怒,转头朝沈时砚喊,“你快来管管你弟弟!无法无天了都这小子!”


    “你们几个……”沈时砚好笑地摇头,“行了行了,歇歇吧,今天都很好。”


    陈蔚青没有说话。她静静卸下戏服,动作细致得像在拆掉一层旧梦。换上她的常服,裙角一摆,那一点戏里的维奥拉,也悄无声息地退场了。


    她站了片刻,提起包,轻声从后台走出,穿过人群,穿过铺着彩带的小径,绕到前排那一带。


    她母亲果然还坐在那里,像是特意在等她。


    “妈。”她轻轻唤了一声。


    陈母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演完了?”


    “嗯。”蔚青低声答。


    母女俩并肩走出礼堂,天边染成了一片温柔的金色,光像是落在她们肩膀上的羽毛。


    她心跳得有些快,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戏怎么样?”


    陈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看着远处天空里的晚霞,好像要从那颜色里挑出一句合适的措辞。


    许久,她才缓缓地说:“挺好的。婉芝那姑娘,是擅长这个。”


    她顿了顿,又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你演得也好。”


    蔚青眼睛微微一亮,刚想说些什么,母亲却忽然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得几乎听不出情绪:“不过——戏就是戏,别太当真了就行。”


    那句“别太当真了”,像一只看不见的小锤子,轻轻敲在蔚青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光线从台阶上一寸一寸退去,风从肩头吹过去,仿佛也把台上的掌声一并带远了。


    陈母站起身,把手套重新戴好:“走吧,晚了,风凉了。”


    “……嗯。”


    蔚青低头跟上母亲,背后是刚谢幕过的舞台,和她还没来得及谢幕的那些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