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春潮

作品:《太后娘娘,你前夫回来了

    两人相见的这些天里,陆扶摇说过最多话的话就是他像李宣。


    也许一开始只是因为眉眼的相似,可是只有他会这么看着她。


    不是没有见过面容比他更像李宣的人,但只有他的眼睛的倒影里是她。他们像他,却更不像他。


    陆扶摇爱李宣吗?爱的。他给了她年少时最纯粹炽烈的爱意。也许只是一句情话,又也许只是一个微笑,甚至可能只是不经意之间的对视,但当他看到她时,他的眼睛便会向她诉说他对她的情与欲。


    三年的光阴好像擦去了她的记忆。当她闲暇听到他的名字时,她能想起的,便是他的那双眼睛。


    她可以满不在乎地咒骂着他的短命,可是说着他的名字时,她的眼睛总会泛起带着浪花的笑意。


    昔人已逝,回忆里的一分甜,便带着六分苦。


    她怕苦,却更怕吃不到这份甜。


    在听到李宣活着的消息时,陆扶摇有过那么一刹那地恍惚,但是连绵的春雨打断了她的缠缠情思。李宣回来了?她呢?还是去做那冠宠六宫,艳绝长安的宸贵妃吗?


    做宸贵妃不好吗?牡丹金钗落鬓角,玉石东珠衬宫裙。多少庸人渴求的权势名禄,不过是李宣为讨她欢心的棋子。若是她没有触及过那方正的玉玺,也许她能一辈子沉溺在这宠爱里。


    可是她摸到了,也握住了。


    回到最初的问题,她爱李宣吗?爱。只是爱欲在潺潺流水的时光里悄然无息地掺杂了权欲。


    她爱李宣,却也杀了李宣。她杀了他,却还爱着他。


    陆扶摇回头看着苏寒清,开口,“你真的很像李宣。”


    没头没脑的话让人不由一怔,但很快苏寒清便是笑了笑,摇摇头,回答陆扶摇。


    “微臣是苏寒清。”


    李宣早就在三年前死在了云州。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太医苏寒清。


    冷笑一声。陆扶摇撑着脑袋,转头回看窗外明月。


    婵娟坠寒潭,风吹起涟漪,幌起地上碎碎的凌波。天上月亮荣光华彩,地上月影虚虚晃晃。


    一真一假。


    风再次吹起流云时,陆扶摇回头,对上了他那一双一直在盯着她的眼睛,笑了。


    “苏寒清。你喜欢我。”


    言语可以粉饰,可一个人的眼神却是骗不了人。


    陆扶摇见过很多人的眼睛。她们看向她的眼神总是不同的。楼衔霜的关切,李旭轮的敬仰,崔晦明的提防。可苏寒清的眼神与他们都不同,他的眼神里对她有着最直白的情。


    最是欢愉难耐的男女之情。


    苏寒清,喜欢陆扶摇啊。


    陆扶摇绕着落在肩膀的乌发,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过苏寒清的面庞。


    从眉眼到下颌,一路直下,落在了那交错的衣襟之上。


    苏寒清顶着陆扶摇的冷笑,将衣襟掩得更加严实。


    将手上的案卷随手放在了案几上,陆扶摇朝苏寒清招招手,“过来。”


    摇摇头,苏寒清无奈说道:“娘娘,这于礼不和。”


    陆扶摇看着苏寒清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有些嚣张。


    “可你还是过来了。”


    上下打量着苏寒清,陆扶摇的手转起了腕上的镯子。


    苏寒清抬头对上陆扶摇的视线,却不过两息,仓促转眸。


    陆扶摇说得对。他确实喜欢她。他确实喜欢她,也确实带着私心。他说着是来劝诫她,可事实上只是他想见见她,甚至他期盼留在她的身边。


    可是他不敢。他隐瞒了太多的东西,他不敢。


    他曾想过有那么一天,陆扶摇认出了他,但他辗转半宿都没能想好怎么面对她。是向她哭诉这些年受过的伤,还是向她坦言这些年的纠结。但说来说去,总是显得如此矫情虚伪。


    到最后,陆扶摇会怎么看他呢?昔日两人的种种情爱又算什么呢?不如不说,留到最后,或许他在她的记忆里也算是珠玉无暇。


    他只要查明当年云州的真相,为他们报了仇,守在她身边便好了。


    就这样吧。他对自己说,不要贪心。


    还能爱着她,守着她,便足够了。


    “娘娘。”苏寒清低着头,“先帝待微臣恩重如山。微臣不能做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是吗?”坐得厌倦,陆扶摇从榻上下来,款款走到苏寒清的面前。


    琅腰环佩,金石相撞,琤琤然。


    苏寒清低着头,听着玉石之乐逐渐逼近,看着榴色宫裙渐渐逼近,没忍住,倒退了一步。


    “不许动。”


    陆扶摇的声音就这么炸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动弹不得。


    “恩重如山?忘恩负义?”细细揣摩着这两句话,陆扶摇抬手摸上了苏寒清的眉眼。


    “是。”苏寒清低着头,忍者陆扶摇手带给他的颤栗,低声回答。


    她的手还是这般微凉。


    “那我不管。”


    陆扶摇的话音落下时,微凉的手终于离开他的脸。


    但是下一刻,陆扶摇的话就这么打他了一个措手不及。


    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陆扶摇扣住他的肩膀,使劲一转,提膝撞在他的膝间,同时手也用力一压。直直叫他背对着陆扶摇跪下了。


    “娘娘!”苏寒清仓促回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陆扶摇。


    “苏寒清,你既然喜欢我,就别让我不高兴。”不知为何,陆扶摇顿了两秒,才缓缓回神,弯下腰,低头在他耳边说道。


    始终挣脱不出陆扶摇的桎梏,情急之下,苏寒清脱口而出,“对。我喜欢你。”


    话说出口,苏寒清却是没了力气,停下了挣扎,像是被妖精吸走了魂魄的书生,浑浑噩噩。


    终于得到了想听的话,可是陆扶摇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松开手,直起腰,低头看他。


    陆扶摇看着苏寒清那低着的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好像也不是那么像了。


    压住心中的怪异,陆扶摇走到他面前,弯腰,捧起了他的面庞,似是泄愤一般咬住了他的唇。


    铁锈般的甜腥弥散,混着二人彼此交错的吐息。


    苏寒清吃痛,轻嘶一声就要后退,却被她扣住后颈,不由分说地一起碾入这更深的缠绵里。


    腥咸而灼热。就像是夏日井水里的杨梅,酸涩里迸出的一点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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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吗?”不知过了多久,陆扶摇才松开他。她的眼神温和缠绵,好似三年的光阴未曾消逝,春光迢迢,还是二人眷恋的好时节。


    可唇上的疼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们之间早已间隔了三年。


    苏寒清点头。


    陆扶摇的指尖抚过那渗血的唇瓣,将那抹红揉得更开。就像是往常蘸着朱砂落笔在奏折上,勾描一痕艳色。


    “三年前的急报,我也是像你这么疼。”


    她的声音很轻。可是这般轻柔的声音却听得他心口一窒。


    “我……”喉咙像是堵了块巨石,将所有的声音压在了胸膛。他想说话,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四目相对,他就这么看着陆扶摇的眼睛。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的眼睛。看着彼此眼中的情与爱。


    直到陆扶摇再次开口。


    “我杀了他。”


    陆扶摇闭上了眼睛,再次亲上了他的唇。只是这会不再像之前那般凶狠撕咬,只是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我杀了李宣”


    她说这话时,睫毛轻轻一颤,如风惊了翅的蝶。一颤一颤的蝶翼里,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那蝶翼颤得更急,扑簌簌沾了湿意。


    “去做李宣吧。”


    陆扶摇将他揽入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罗裳相叠,窸窣作响,玉佩相撞,琅琅作响。


    隔着三重衣裳,他好像听到了心跳声。


    咚。


    是她的心跳,亦是他的心跳。


    “我不会后悔杀他,永远不会。”


    苏寒清闭眼,颤颤地抬起手回抱住她。


    “好。”


    她欺身压来,带着炽烈的吻。唇是烫的,呼吸确实凉的。像是浸在了烈酒里的刀锋,直教人醉了春夜。


    亲吻来得凶猛,交错之间,二人又尝到了那甜腻的铁锈味。细细的疼,尖锐的喘。嫣红在两人的唇间化开,似是给二人喝上了最是淳绵的女儿红。


    不知是谁先醉了动作,腰间的玉佩忽地一撞,激出金石之音,铮然一响。


    苏寒清抬手,抵住陆扶摇欺过来的身子。


    “别……别看我。”


    陆扶摇看着他,良久,才缓缓点头。


    她闭上了眼睛,循着记忆,轻啄他的唇角。


    她听见了窗外的雨声。


    洛阳又下起了雨。雨敲在了含元殿的琉璃瓦上,敲出了念念春/潮。


    泠泠相击,如清泉漱石。


    玉佩纠缠在一处,磕磕撞撞,似是玉珏破碎。


    可是他们都知道,这只是玉石相撞而已。


    玉石之音合着雨声,一声叠着一声,清脆里敲着缠/绵,余韵里裹着爱/欲。


    后来不知是谁觉得这金玉之声烦人。


    玉佩被人解开,随手一扔,打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玉石之音离去,敲在屋檐上的雨水可还在合着乐曲。


    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缠绵悱恻,不知疲倦。


    直到月上高楼,才不甘心地停下演奏春日的乐曲,留下满地的积水应着月光,诉说着春日的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