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主院里比往日多添了一倍的灯笼，照得院子里如白昼一般，吴姨娘丝毫没有反抗，就被两个婆子扭送过来，身后跟着近身服侍她的周平媳妇。


    林嬷嬷把人带到，示意那几个婆子去守住门口，不让其他下人靠近。


    正屋里，徐素湘坐在主位，左边是薛氏和苏婉慈，右边是她大哥徐砚临，吴姨娘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垂下头去，心想，这架势，倒像是三司会审了。


    徐素湘看她这般平静，便问道：“姨娘这般冷静，应该知道为什么把你带来吧？”见她垂头不语，徐素湘皱眉道，“你既不肯说，那我可就报官了？”


    吴姨娘两手捏紧又放下，半晌过去，竟不知要从何招起。


    “我来说！”


    周平家的突然两步上前，跪在了地上。


    吴姨娘身子一僵，愣愣地看向她：“我与你这般要好，你竟要出卖我？”


    “姨娘糊涂！你是被人诓骗了，此时说出来，罪不至死啊！”周平家的急声叫道，几乎带上了哭腔，“你怎么就不信我？当初我们同为侯府丫鬟时就要好，后来你被抬为姨娘，我又服侍你十几年，我们这样的情谊，我如何会出卖你？！”


    这话顿时触动了吴姨娘的内心，想她两人从十几岁时就玩在一处，到后来她被抬了姨娘生下一对双生子，而周平家的，不，是小珍，她配了府里小厮，在她院里服侍她十几年，两人一同看着孩子们长大，又一同看着她们出嫁。老侯爷死的时候，她恨不得追随而去，是小珍劝她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好好过日子，后来太夫人也走了，她一个人独居后院积郁成疾，也是小珍引着她向佛，把念想寄托在佛祖身上，好打发时日。


    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瞬间从脑海掠过，从豆蔻韶华到如今人老珠黄，几十年互相依偎取暖的情分，她的确不该疑她。


    可……


    “我上次说了要撵你的话，落了你的面子还让你伤心，你定是心中恨我了！”吴姨娘咬着唇看她。


    周平家的伸手探向她的手腕，笑道：“那些话我早就忘啦，原来姨娘还记在心里，一直埋怨自己呢？”


    被戳中了心事，吴姨娘甩开她的手不去看她。


    周平家的这才转头看向徐素湘，说道：“夫人明鉴，姨娘是被人诓骗才做下傻事的！”


    徐素湘道：“你都知道什么，只管说出来。”


    “去年我看姨娘郁郁寡欢，怕她想不开便引着她向佛，在屋里侍奉佛祖抄抄经书也好有个事做，不至于终日胡思乱想。”说着，她话锋一转，“哪知道年前姨娘去了一趟普渡寺，回来后就不一样了，每每抄完一卷经书姨娘就要去一趟寺里，渐渐地去得勤了，到今年也不抄经了，只每回带些银钱到寺里捐香火，说是捐的越多，府里的罪业就消得越快。”


    “姨娘信那智云大师的话，无论我如何劝她都不肯听，我便只能看着她把自己本就不多的体己银子拿出去，以为掏光了积蓄姨娘就能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周平家的说到这里，脸上带上了一抹恨色，“谁知那智云巧舌如簧，竟哄得姨娘卖了自己的首饰去捐香火！因我劝阻，后来两人说话连我也要避开。”


    “姨娘匣子里值钱的首饰都典当的差不多了，这才消停了一阵。前段时日两位姑奶奶回府，四姑奶奶看姨娘身上穿戴越发素净，便送了百两银子过来，我劝姨娘拿着银子把首饰赎回来，那些东西都是当初老侯爷和太夫人赏的，哪怕只能赎回来几件呢！可姨娘不听，将那百两银子都捐进了寺庙里，还换了几道平安符回来。”


    听到这里徐素湘不由打量起吴姨娘，见她头上只插了一根黯淡的银簪子，果然没几件装饰在身上，看着还不如她身旁的周平媳妇光鲜。原先还以为是她虔心礼佛的缘故，如今才知竟是被人骗了身家。


    她示意周平家的：“你接着说。”


    “那平安符上面的络子是姨娘和我一起打的，她说这是她从寺里求来的符，要送给夫人和亲家太太一家。可那络子都打好好几天了，姨娘也没说要送出去，我心里觉得不安，便也没主动提这事。”


    周平家的抬起脸看向吴姨娘，眼中含着泪道：“这几日姨娘总是心事重重，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没事就攥着那个打了柳黄色络子的平安符叹气，有一次她都把那符扔了，可隔了半天到底还是捡了回去。”


    “我不知道那符上有什么文章，可我知道姨娘并不是存心要害人的！”她一边为吴姨娘解释，一边对徐素湘磕起头来。


    徐素湘皱着眉问她：“那平安符是你亲自送来的，你既知道其中有蹊跷，为何还要替吴姨娘走这一趟？”


    周平家的抬起脸来，从怀里拿出一个柳黄色的络子，说道：“我在路上也曾想过为姨娘遮掩这事，一模一样的络子和平安符我都准备好了，可是——我这回若替她遮掩，她回头又要听信那智云的话，难保对方还要操纵着她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我想了很久，姨娘素来最信任我，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大不了事后我主动告发，和姨娘一起领罚，也好过让她继续被奸人蒙蔽，做下恶事而不自知！”


    吴姨娘听得呆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都知道……你竟……”


    周平家的泪如雨下，神色决绝：“我并不敢对夫人说谎，只求夫人查明真相，轻饶姨娘罢！”


    徐素湘为她们的主仆情谊叹息了一声：“你说的话，我信。”


    “我之所以发现这平安符有问题，就是因为这道符上面有别于其他平安符的皱痕。”她把那平安符扔在地上，看向吴姨娘道，“想必那正是你犹豫不决，不愿害人性命的证明。”


    吴姨娘一怔，没想到她的谋划竟是这样被识破的。


    “我很好奇，”徐素湘皱眉道，“既然你一开始并没想害人，后来又为何突然改了主意，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这个问题让吴姨娘想起裴敏来，她抬头怒声道：“因为你装腔作势！要弃我的敏儿于不顾！”


    “我的敏儿，她就要死了——”吴姨娘嘶声叫嚷起来，一面捶着自己心口，“你往日与她要好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她不过算计你一次，你竟巴不得她死！她现在在王家时日无多，你却连看都不愿去看她一眼，我作恶，你就不作恶吗？！”


    徐素湘被她这一番指责的话听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又与四妹妹有何干系？！”她站起身，怒斥吴姨娘，“我今日才遣人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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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妹妹送过枇杷，她好好的，你身为她姨娘，作什么要咒她时日无多？”


    吴姨娘叫道：“你还想骗我！碧兰分明跟我说，我的敏儿在王家一病不起，如今是出气多进气少，还让碧兰给我带话，说她不成了，要我在侯府好好过日子，千万别惹恼了你。”


    “她心中念着你，你却任由她去死！”


    徐素湘听见这话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短短八日裴敏竟就病重至此，怒的是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人瞒着不报，还背地里挑拨。她命翠竹道：“去把碧兰给我带过来！”


    周平家的此时也反应过来，忙拉着吴姨娘不让她再说话，她转头对林嬷嬷道：“十日前，两位姑奶奶还在府上住着，因四姑奶奶给了姨娘银子，我担心姨娘又把银子送给那智云，所以特意找了嬷嬷，想让嬷嬷派人盯着些，少让姨娘出门去。可那回嬷嬷并没在屋里，我就禀了碧兰，让她转告给嬷嬷，嬷嬷可知道这回事？”


    林嬷嬷仔细回想了一遍，摇头道：“那日我刚好发现侯爷能动手指了，所以记得特别清楚，我回来后碧兰并未向我提过吴姨娘的事。”


    说起来，那日碧兰一心只想向她求证侯爷是否醒来有望，旁的事，一概都撂到脑后了。只这话，她不好当着徐家人的面说出来。


    不多时，碧兰进来了，她一看这阵仗，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慌。


    事情发展到这里，徐素湘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她看向碧兰，直接喝问道：“你今日去了王家见着四姑奶奶，她到底怎样了？！”


    碧兰捏紧了袖子，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她垂头回道：“四姑奶奶自打回去后便病了，如今全靠汤药吊着一口气，人也瘦了一大圈，便是见奴婢，也是强撑着的。”


    “那你回来，为何不曾禀报于我？”徐素湘已然怒了，这若是耽误几天，裴敏还不知怎样了呢。


    碧兰忙跪下辩解道：“是四姑奶奶不让奴婢说，她说三姑奶奶和夫人都与她离了心，未必会真的关心于她，说不定……说不定还要暗地里嘲笑她。所以，只叫奴婢带话给吴姨娘。”


    徐素湘听见这话简直要气炸了，这确实像是裴敏能说的出来的话，她素来喜欢藏起心思，教人猜不透她的真心。


    但徐素湘对碧兰的话也并未尽信，她质问碧兰：“十日前，周妈妈向你提过吴姨娘的事，你为何不曾回禀林嬷嬷？”


    碧兰手已有些抖，她拉下袖子盖住手指，道：“那日听闻侯爷能动了，林嬷嬷激动，奴婢们也高兴，一时便忘了这回事。当日还有桂妈妈和许妈妈来寻林嬷嬷拿主意，奴婢也都没想起来，过了两日两位妈妈再来，奴婢才禀了林嬷嬷。此事是奴婢失职，奴婢甘愿领罚！”


    说着，她匍匐在地，一副任由处置的模样。


    徐素湘看向林嬷嬷，林嬷嬷朝她微一点头，确认碧兰说的都是实情。


    现下并没人能证明碧兰是存心挑拨惹事，仅“失职”一项，也不过小惩大诫一番就罢了，徐素湘也不愿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这边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罚了碧兰两个月例银，就把人放出去了，此时她回身对徐砚临道：“大哥哥，我要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