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


    碗中青梅同碎冰乱撞，浮冰映日光，波光粼粼。


    日光又映在女子颊侧，光线晃来晃去，照亮一小块肌肤。湖水碧绿清澈，小舟轻晃，舟中人嬉闹，扰得光影闪烁变幻。


    生机勃勃地跳跃。


    平静的、静谧的，午后太漫长太惬意。看她二人嬉笑打闹，不知为何，竟觉得倘若她能与章儿这般相处一生，也是好事。


    他瞧了半天，才觉出不对劲来。


    常青青她，凭什么同章儿相伴？


    她能有幸借着章儿的面子一同在府上闲度，又伴着来这别苑里消夏，已是此生难得。


    一个草芥般低微的商户女，恐怕不多久就要嫁予同乡的农夫或工匠，生下一堆黄口小儿，过着寻常为生计奔波的穷苦生活。


    如此而已。


    蓦地又想起那日瞧见“家书”。


    上面写着什么，思之如狂，日日思君……


    她竟也会有心悦之人？竟也会写这些闺阁词话？


    她不应当是……


    应当如何呢？


    郑明玉看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常青青出神许久了。


    他皱起眉。


    就算是她颇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执拗和勇气，也不会有异常。


    “大人。那位传信来了，请您过去议事。”


    郑明玉收回了目光。


    *


    被府兵的刀剑横在颈上碾入土里时，他缓缓生起些愤怒。


    原来一切都是虚与委蛇，她果真同周珩蝇营狗苟。


    可笑他无用的怜悯。


    他应该杀了她的！


    他怎么没杀了她呢？


    他早该杀了她的。


    方才他早应该杀了她——若非他软弱的迟疑，她早应该死在牢狱里。


    他也不至于这般，满盘皆输。


    应该在捉住她传信之时就杀了她，何必网开一面留她性命！


    不，不对，当日她下狱之时，便应该神不知鬼不觉送她上路。


    还不对。


    她踏入郑府大门的第一步，他就应该杀了她。


    没错。


    他应该一开始就杀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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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狱里的每一刻，他都在悔。


    若非常青青，他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会输掉全部。


    可世上最不能买的就是后悔药。


    他盯着眼前的鸩酒。


    “还等什么呀？”


    端着锦盒的太监阴阳怪气。


    他冷笑一声，执杯而起，一饮而尽。


    毒酒咽入口中，灼得他胸膛溃烂不堪。


    郑明玉赫赫笑了一声，血气顺着胸膛的鼓动呼出去。


    他眼前一片昏黑，光斑黑影揉成一团，五感俱失。


    炽痛，灼烧，烈毒入骨。


    将死之人……


    只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他该杀了她……


    早就该……


    他不甘心。


    他的权势，地位。


    他原本可以许给章儿的锦绣前路。


    还有……


    那封信。


    为何不是他的？


    倘若他再早些识得她。


    那封信，是否就是他的了？


    ……


    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