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闹哄哄的酒馆里，众人顾不得现场还有比他们高一阶的“大人”了，蜂拥到老板身边，挥舞着一些铜币似的东西吵着要他退款；费雅纳罗仔细听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


    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地往前冲去，他甚至本能地抓起了旁边的酒杯，试图把那些家伙的脑袋全敲碎；但诺洛芬威突然从后方钳住了他，孩童的身躯被轻而易举地整个圈进了臂弯，连愤怒的呼喊都闷在过滤器中，淹没在嘈杂声里。


    “你怎么了？”诺洛芬威低声问他。


    “这个本体也这么狂躁啊。”蓝鸟从包袱里露出一个脑袋插嘴，“虽然说是‘火之魂魄’，但也不用因为看不了直播就这么生气吧？”


    诺洛芬威揽住浑身发抖的费雅纳罗，掰开他的手指，把酒杯从他手中夺出来，顺手扣在了蓝鸟头上。


    52.


    “……他们在赌博……赌我的孩子将有几个死在这场战争中！”


    53.


    回到图书馆后，诺洛芬威把蓝鸟的脑袋捏得咯吱咯吱响：“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们回到贝尔兰，说。”


    费雅纳罗一边抽噎一边恼怒地强迫自己不要抽噎：“否，否则，我会把你拆得再，再也拼不起来！”


    诺洛芬威回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这该死的小孩身体！死诺洛芬威看什么看！他小时候更能哭！


    蓝鸟的语气终于出现了机械意义上的变调：“能回去，但你们仍然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干什么？给直播添乐子吗？更何况，交际讲究有来有往，我已经把你们带出了工厂、给了你们身份、尽心尽力为你们解决困难，可你们不仅没有把我修好，还总是继续破坏我，这可不礼貌。”


    诺洛芬威冷笑：“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藏我们的尸体？”


    蓝鸟再次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你们如果想回去也很容易，整整容，装得温顺可爱些，去找个一阶种姓主人，讨得他的欢心，撒撒娇说不定就能让他同意带你们到阿萨拉菲伦，哦，阿尔达旅旅游呢。”


    54.


    兄弟两个并没有放弃回贝尔兰的想法，但他们确实意识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尤其在蓝鸟指引着他们翻出了几十年前和几百年前的几份报纸后。


    上面分别印着他俩的大头画像，分别记载着他俩多次在受到某种刺激后莫名其妙攻击甚至杀害主人的事迹；最新的一份则是帝国官方声明，要求永恒集团回收并销毁出现攻击行为的“回声体”及其所有同类，特意标注了“不论规格与记忆注入量大小”。


    而“回声体”，据蓝鸟介绍，指的是永恒集团根据从阿尔达获取的数据批量复制的……精灵；比起阿尔达野生精灵的理论上四等子民定位，法律并没有给予这些昂贵到只有一二阶种姓养得起的复制体一个明确的身份，那么“杀死”也就只能称为“销毁”。


    ——正如他们在冷库中看到的许多个“自己”。


    “怎么说你们也是明星宠物，当然会有人不愿意放手，一阶种姓使点手段还是可以低调地继续饲养的。”蓝鸟补充，“但为了安全，只能委屈一下回声体接受点植入手术了。”


    ……世界观仿佛被颠倒了个来回又被拧了几圈，费雅纳罗和诺洛芬威几乎说不出话来。


    55.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


    “没有任何人和力量能束缚鬼魂的频率，除了‘自己’；模仿就是共振，共振就是吸引。”蓝鸟又开始装作不熟悉辛达林的样子，语焉不详地说，“你们能有今天，还得感谢帝国啊。”


    56.


    再次被捏得咯吱作响时，蓝鸟说：“你们难道不想复活其他人吗？”


    57.


    当诺洛芬威说出“你不能丢下你的孩子，我也不能”时，费雅纳罗愤怒地意识到他倒戈了。


    ……但费雅纳罗也什么办法都没有，这具身体把他的能力限制在了脑力上，他甚至没办法丢下诺洛芬威一个人安全地出门。


    经过激烈的争吵，双方就目标暂时达成了一致——复活死者后一起回贝尔兰。


    蓝鸟非常满意，它承诺会在被修好之后告诉他们怎么操作“复活”，如果合作愉快，他们还有机会在路线和交通方式上得到它的帮助。


    “事实上，我认为你们在这里能为贝尔兰提供的帮助比你们在贝尔兰大多了。”它貌似真情实感地说。


    58.


    蓝鸟在开空头支票，但他们不得不暂时继续依靠它。


    诺洛芬威之前找来的书本里有一本地图册，里面绘制的世界的模样是他们在此之前从未想到过的——阿尔达在其中只是不大不小的一片地区罢了，而其距离之遥远、路途之复杂让他们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回去难如登天。


    更大的问题在于蓝鸟给他们的身份。虽然帝国法律没有规定，但镜影联盟的地盘上大贵族可以给自己的宠物安个公民身份，失宠了也会扔到哪个犄角旮旯躺平而不是销毁或者放生。


    费雅纳罗那个身份就是一阶大贵族的失宠宠物（考虑到蓝鸟的其他仓库和熟练操作，很容易想到原主下场如何），而诺洛芬威的身份则是他的看管者，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被允许离开城市的，更别说得到交通工具了。


    59.


    好处是每周都会发点抚养费，且神奇的刷镯子就能用，他俩暂时没有经济压力了。


    悲剧是他俩本来可以像别的失宠倒霉蛋一样在自己的房子里舒舒服服看直播的，但房子被蓝鸟征用于不可言说的用途，而播放影像的设备被达萨眛了之后又被诺洛芬威发疯砸坏了……


    60.


    费雅纳罗坚持学习帝国知识、去酒馆看直播是否恢复、与诺洛芬威冷战，诺洛芬威倒又像没事人一样，照旧看顾他；时间一天天过去，酒馆一直没播有费诺里安在的战场，播的是另一台节目，内容大多是一个人类跟着几个精灵在森林里巡逻的日常，观众们都不太乐意看，费雅纳罗也一天比一天暴躁起来。


    ??


    诺洛芬威安慰他：“如果我是同期追《大破防》，我也会像你一样焦急的。”


    费雅纳罗恶狠狠地瞪过去：“你在诅咒他们吗？闭嘴！滚！”


    诺洛芬威神情可称安详地盯着他：“我一直在追逐你的背影，如今，你也要步我的后尘了。”


    61.


    “你们精灵兄弟都是这种相处模式吗？莫名其妙又打又骂，把人气哭了又道歉，最后牵着手一块儿去看直播……住手啊！掰坏了还不是你自己修！”


    62.


    直播恢复的那天，酒馆又热闹了起来，除了繁忙沉重的工作之外没什么娱乐的人们像是忘了之前的直播事故，欢快地再次押起注来。


    通过填鸭式学习、维拉语水平得到了显著提高的诺洛芬威仔细倾听着影像的背景音，不确定地问费雅纳罗：“他们在讨论指挥官吗？”


    费雅纳罗不想搭理他，只抬头去看影像上方新呈现的、异常准确明了的地图，那上面标注了战场所在的地形和兵力分布，最显眼的就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多米德山。


    “迈荣，这个名字也有点耳熟。”诺洛芬威也不在意，思索着继续说道。


    63.


    “……之前的撤退是引诱对手出城吧？有点草率了，差一点就被冲破了包围圈……”


    “……我们可以看到新的目标是渡口……让军队反复在泥地走动、制造噪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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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


    “兵力优势已经形成了，还要加大能耗、利用拍摄设备与对手的联络设备产生共振，阻断对方的通信，这有必要吗？”


    “……渡口才是诱饵！我们能通过新的影像看到真正的主力已经在飞速前往阿斯卡河与盖里安河的汇流口了！不愧是与耶路尔对齐性最高的后裔啊！”


    64.


    洪水一般的奥克涌进小城、将红色的旗帜丢弃在泥沼中时，酒馆里爆发了狂热的欢呼；一瞬间，费雅纳罗与诺洛芬威也像是被洪水包围了一般，格格不入地坐在原地，浑身发冷地看着他们庆祝远方无数人生命的丧失。


    “……噢！一号目标好像反应过来了！哈哈，但现在就算能冲出去也来不及了，南边后方那些更弱小的盟友恐怕一触即溃吧？就凭这么点骑兵，哪怕夺走了渡口，也彻底失去后勤来源了……”


    “观众们，‘双尾蝎’战役告一段落！想知后事如何，请关注我们的节目！不日继续为您放送新鲜刺激的远方传说！”


    ??


    ??65.


    “赌局还没有结束。”回去的路上，诺洛芬威抱着他哥，低声说，“哪怕……结束了，我们在这里还有机会……”


    “没有机会了！他们没有数据！”


    66.


    费雅纳罗不说话了。无论诺洛芬威如何劝慰、讽刺甚至故意挑衅，他都像聋了一样，只是机械地把蓝鸟脖子上的传动构件安了拆拆了安。


    过了几天，他突然又冷静地对蓝鸟说：“我需要一间实验室。”


    “完全可以，但得等我恢复行动能力。”蓝鸟答应得毫不犹豫。


    它要利用他们对帝国造成破坏。诺洛芬威想。但无所谓，他只在乎复仇能走到哪一步。


    66.


    直播再次开启的那天，酒馆更热闹了，毕竟赌局确实还没有结束，而今天起码能见证目标清除计划零的突破。


    镜头正遥遥跟随着卡兰希尔。他身后有个精灵正在俯视视角看来异常明显地故意接近他的近卫队伍，眼看快要混进去时，忽然一阵骚动，竟有一群人从旁边激动地嚷嚷着什么冲出来，把那个精灵裹挟进去不知道带到哪儿去了。


    酒馆里一片嘘声，只有卡兰希尔的亲爹和亲叔暂且松了口气。


    67.


    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镜头转向了形势一片大好的最前线，又迅速注意到有一个小队的精灵似乎是与同伴失联了，慌不择路地往撤退大方向的反方向跑；这很快引起了嗜血的兴趣，镜头开始给到这个小队，他们狼狈不堪的逃窜惹得观众们一阵哄笑。


    “看那小东西，是贵族吧？这下惨啦……”


    不同于身上脸上满是血污的同伴，被嘲笑的对象确实干净得很显眼，身量单薄，手无寸铁，容貌是年少精灵那种典型的雌雄难辨，一张面无表情又惨白的脸，像个混在一群活人中间的鬼魂。


    最终，这群倒霉蛋被围在了一栋小楼上，在黑色大军组成的洪流中做最后的挣扎；“鬼魂”毫不在意同伴的努力，只打开那个他们一直带着的箱子，在旁边蹲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就和同伴一起往已经被堵住的楼梯口冲。


    莫名其妙又猝不及防的，楼顶除了那个箱子，居然没人了。


    镜头不由得推近过去。


    箱子骤然炸开。


    一颗火球从浓烟中呼啸着蹿上了天空，在黄昏的血红霞光里炸开了惨白的光芒；数百耀眼的银色火焰从中绽出，分散开来坠落时曳出了长尾一般的雪白烟雾。


    这朵烟花如此宏大、漂亮、却不合时宜，镜头几乎像是在一场白色的火雨下沐浴；而它最后拍下的、剧烈颤抖的影像，是黑色的洪流溃散在了丛丛烈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