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通向来最怕大姐严肃的模样，闻言眼神不禁有些躲闪，“那次沂王殿下偶染风寒，便是她出来急着去太医院请人。正好我和欢哥执行完任务回宫复命，撞见了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当时就觉得这姑娘和别家女子不太一样，长得又好看，性子又泼辣，后来又接触了几次，就……”


    说着说着，他的头越埋越低，抬着眼皮偷偷观察万贞儿的反应，见对方神色严肃，不像是赞同自己，索性闭口不言。


    万贞儿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桌子，压低声音对万通怒道：“天下女子千千万万，你喜欢谁不行，怎么偏偏看上一个宫女？”


    她掰着手指头，细细给万通分析起来，“陆明明是圣上钦点的沂王侍女，是陛下信任的红人，我是太后娘娘派来为沂王做事的，你如今在锦衣卫当差，好不容易能跟着赵英欢好好历练，这几年低调做事，积攒资历，眼看着咱们家慢慢就能稍微有些起色，你真是……”


    万贞儿越说越气，可又身处宫门之外，人多眼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咬牙道：“可恨我如今只能在宫中作白头宫女，不然一定出去好好教训教训你。”


    万通连忙哄道：“姐姐，你毕竟是在宫里做事的，受着贵人熏陶，眼界格局如今都比我们高不少，所以我这不是才来向你问问主意的嘛！”


    见弟弟一脸讨好，又念在他如今尚未弱冠，万贞儿的怒火也稍稍平息了下来，只是冷声道：“你看上外面谁家的女子，我不管，你只让爹娘去提亲便是。若是这宫里的女人，你趁早断了念想。”


    万通含糊应下，将话题揭过，姐弟二人吃过早饭后，又闲逛好一会。而陆明明这边正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上次她与栾珝出宫，只是趁着夜色匆匆略过，如今才算真正领教大明市井的热闹。少女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味，迫不及待地挤了过去。


    模样清秀的少女捧着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肩上停着一只青色的山雀，施施然走在路上，她拿起一个栗子放在掌心掂了掂，随后递给了栾珝。


    栾珝见陆明明吃东西时头一次想着分给自己，心中满是欢喜，黑豆似的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连忙用爪子接过栗子，栗子个头不大，刚好能让他用山雀的小爪子握住。


    然而，当他辛辛苦苦剥开栗子壳的瞬间，少女的手突然横伸了过来，一把将栗子从他掌中扣走，残忍地调侃道：“栗子又不在山雀的食谱上，我怕你吃了被人捉去研究。”


    说着，她又将一枚新的栗子塞进栾珝爪中，眉眼弯弯，“味道不错，再继续帮我剥些栗子吧。”


    栗子怎么不在山雀的食谱上了！栾珝有口不能言，只能任劳任怨地继续为陆明明剥栗子。不过这次，陆明明接过栗子，用单手碾碎喂到栾珝嘴边，小声嘟囔道：“喏，吃吧。”


    她心里果然有我！栾珝十分感动，剥栗子剥得更起劲了。一袋栗子油耗仅需一颗栗子，双方都觉得自己赚了。


    一人一鸟一路逛吃逛吃，很快就逛完了本就不大的集市，两拨人很快碰在了一起。


    “贞儿姐！”陆明明开心地冲着万贞儿招招手，发间的绒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万贞儿原本带笑的脸僵了一瞬，紧接着她侧目瞪了万通一眼。瞪得后者有些莫名其妙地挠挠头，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万贞儿甩下，眼见着姐姐去拉那名少女。


    “时辰也不早了，眼看着午时将至，殿下还等着咱们回去伺候午饭呢。咱们既然已经答应殿下只出来半日，那就得按时回去复命。”万贞儿轻声催促，自从知道万通的心意后，她便不想再让二人碰面，不管是哪方的原因，她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万通急忙提着食盒追上来，声音里带着讨好，“姐，让我送你们到宫门吧！”


    万贞儿眉头微蹙，本想开口拒绝，可看着这个自小懂事的弟弟眼底难得的期待，最终还是冷声应允了他的请求。


    就算再怎么走得慢，这条路也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万贞儿有些不舍地接过食盒，红了眼眶，对万通道：“回去吧！”


    万通也嗯了一声，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他的视线快速扫过陆明明，又重新回到了姐姐身上，语调缓缓，“姐，你在宫里多保重！”


    末了，又对着陆明明飞速补充上一句，“还有你也是。”


    难得这小子今天没有那么讨厌，于是陆明明也十分给面子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快走快走！”侍卫过来催促众人，不要堵在门口，万贞儿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宫，见弟弟依旧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她咬了咬下唇，一狠心拉着陆明明走远。


    两人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陆明明瞧万贞儿一路上神情不属的样子，误以为她是不舍弟弟，斟酌再三才出声安慰，“贞儿姐，三个月不过一眨眼，马上就是下次见面了！”


    万贞儿却恍若未闻，直勾勾地估量着陆明明，盯得少女心里毛毛的，下意识抬手蹭了蹭自己的嘴角，小声问道：“贞儿姐，我脸上粘什么东西了吗？”


    万贞儿想的却是，眼前的少女比自己小了五岁，已是能做母亲的年纪，偏偏整日风风火火，杏眼一眨不知能冒出多少个鬼主意，浑身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劲儿，就是这么一个格格不入的女人，竟然能让万通这小子念念不忘……


    “今天早上看见你和我弟弟站在一起说话。”万贞儿突然开口，开口便是陆明明最害怕的问题，“他说你们之前认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陆明明脑海里的弦瞬间绷紧，以为万通将撞见自己与栾珝偷溜出宫的事情和万贞儿说了，面上强装镇定，解释道：“姐，你这不是说笑了嘛！我也是今日在集市上偶遇才知道他是你弟弟。当时我正在买东西，他过来问我认不认识你……”


    少女越说越笃定，甚至竖起三根手指，“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


    “我信你，不用你立誓。”万贞儿摁下陆明明的手指，不过陆明明分明觉得对方眼神中的怀疑仍没有打消。


    陆明明见状，忙伸手去够食盒，“你手都酸了吧，我来替你。”


    万贞儿却避开陆明明的动作，视线依旧在她的脸上打转，“不过我听他说，你俩在太医院就见过了？”


    天地良心，那么早的事，她是真不知道。于是少女打了个哈哈，试图岔开话题。“也许他认错人了，那次我怕晚了，抱着东西就往回赶，一路上什么人也没碰见。”


    说着，她又上前握住万贞儿有些微凉的手，亲亲蜜蜜地补充道：“贞儿姐，你平日里待我就如亲妹妹般，以后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弟弟也是我弟弟，下次见面我一定打招呼。”


    陆明明迅速推理出万通未将自己上次偷溜出宫的事情抖搂出来，暗道这小子还算有点良知。


    万贞儿闻言也不知信了几分，却没再追问，她的唇几度开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向前道：“走吧，殿下该等着急了。”


    到了小院儿门前，万贞儿忽然停步，笑盈盈地掀开食盒上层，将热气腾腾的肉龙分给似乎已经等候多时的守卫。


    “各位大哥值守辛苦了！我娘做了些拿手吃食，还请各位赏光笑纳。”


    陆明明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只只大手在食盒上抓来抓去，本来满满当当的食盒转眼一空。一进入院内，便忍不住压低声音小声问万贞儿：“婶子亲手给你做的，你怎么全分给他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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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贞儿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将食盒放在院中石桌上，她将食盒上半部分整个移开，扑鼻的肉香迎面而来，四块包得满满当当的肉龙正卧在屉布上，还冒着热气哩。


    朱见深听见院子中的动静，欢呼着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你们可算回来了！”


    万贞儿弯下身子，点了点朱见深的鼻子，“就知道殿下在等着我们，快趁热吃吧。”


    万贞儿利落地将肉龙捡出来装在盘子里，把其中一盘塞进陆明明手中，无奈道：“早些年我也舍不得，结果呢，就是只能守着空食盒干掉眼泪，宫里就这样……我也不敢和家里人说，这法子还是之前尚食局的的老宫女教我的呢，快吃吧，试试我娘的手艺。”


    陆明明点了点头，正要撕下来一小块投喂栾珝，转身发现朱见深用肉乎乎的小手将自己那份肉龙扯成两份，其中一份被撕成了花生大小的小块，小山似的堆在盘子中，小心翼翼地推给山雀。


    万贞儿看着朱见深与山雀的互动，欣慰道：“一晃沂王殿下也长这么大了，你呢？将来打算去做什么？”


    听见万贞儿这么问，一人一鸟顿时都不吃了，眨巴着眼睛往她这边看。


    陆明明歪着头思考了半天，看着院墙处四角的天空认真道：“将来啊——我肯定不要总在这里困着，我想出去看看，看看大明的长城万里、江南烟雨……”


    万贞儿轻笑一声，“真好，我也想去。”


    “本王不准你们走！”朱见深“哇”——的一下子扑到万贞儿的怀里，涕泗横流，染深了万贞儿的衣裙，又嫌不够，伸手去拽着陆明明的衣袖，瘪着小嘴委屈道：“我不要你们走！你们要走，就带上我一起走！”


    万贞儿连忙为朱见深拭去眼泪，轻拍着哄道：“殿下不要哭，是奴婢失言，我们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殿下。”


    陆明明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番饭后真言竟逗得朱小胖子当真了，也跟着上前安慰。二人好不容易哄着朱小胖子去午睡了，陆明明也回到自己的屋内，刚换好衣服，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果然是万贞儿。


    今天的万贞儿怎么怪怪的，不过陆明明还是开门让万贞儿进来了。


    “贞儿姐，你怎么来了？”


    万贞儿掠过陆明明，径直在炕沿坐下，她伸手拍了拍，“你坐下，我有事要问你。”


    陆明明双手绞着衣角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姐，咱这都吃饱了，要不一起在这睡会……”


    “我问你，你真想出去吗？”


    陆明明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肯定道：“想啊，谁不喜欢自由。”


    “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你出去，你会怎么样？”万贞儿一把攥住陆明明的手腕，附身逼近。


    “争取啊。”陆明明汗毛直立，身体不由得往后退，她想不明白这样简单的问题，至于用这么严肃的态度来问吗？


    而万贞儿却有另一种打算，她从陆明明这得到答案，很快便又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陆明明和栾珝面面相觑。


    陆明明指着万贞儿离去的背影，问同样一脸迷茫的山雀团子，“她是能帮我出宫吗？”


    山雀振翅腾空，青光中人形舒展，栾珝重新化为颀长身影站立于床前，他垂眸望向少女，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好吧。”陆明明熟练地甩掉鞋子，翻身上炕，“逛一天，我也累了，睡觉睡觉！”


    她看了一眼栾珝，催促道：“你赶紧变回山雀啊！你这样我睡不着了！”


    栾珝却仍站在原地，他浅浅挽起袖口，修长玉指拾起炕边木簪，声音低涩，眼尾微红，望向陆明明。


    “陆小姐，您可知？在下吃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