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添新岁,恐蹉跎
作品:《星光海岸》 吴裳心下一慌就迎了上去,她尚不懂委婉,也装不下心事,扯着林在堂衣袖将他拉远些,径直对他急了,压低声音怒斥:“你来这干什么?你是不是还想讨打?”
“来吃面。”
“放屁!”吴裳骂人先脸红,骂完自己也委屈,怕林在堂把白天对她说的话再对妈妈说一遍,那可真就要了妈妈的命了:“我跟你说,你白天说的话就到我这里,不要落在我妈妈耳中。她如果知道了,会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所以女儿被人羞辱了,你知道吗?”
林在堂静静看着吴裳,她眼里有藏不住的委屈,还有对他的愤怒,以及轻视。讲话时候看着别处,不屑与他对视了。
“你觉得我羞辱你了是吗?”林在堂问。
“没有吗?”吴裳声音抖了:“我知道你走南闯北交游甚广,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导游罢了。我也知道你现在遇到了困难,想找人把婚结了为自己争个颜面。我还知道你认识的别人都有钱,你不好拿捏,而我没钱,最好把握。我都知道的。你是这么看我的,你觉得我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做的人。”
林在堂的心像是被什么凿了一下,他明白为什么吴裳白天那么生气了。
“你说的都对,但最后一句不对。”林在堂说:“我并没有觉得你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做的人,我是觉得你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有区别吗?”
“有。”林在堂叹了口气:“真就只是来吃一碗面而已,我爷爷中邪了,一到晚上就想吃香玉面馆的面,说是有老味道。”
“好吧。”吴裳低下了头,用脚尖碰了碰那块凸起的石板。林显祖坐在那看着他们。
他们的影子,因为风不停吹着灯笼,也跟着慌乱起来。一会儿向这里摆,一会儿向那里摆,有时胡乱纠缠那么一下,又立即分开了。他们分明不再说话了,但他们各自的忧愁却弥散开来,把老街的夜晚都浸湿了。
林显祖也年轻过,对当下的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他想:孙子这臭棋手,算是误打误撞,要下一步好棋。虽然只有寥寥几面,吴裳的勤劳、乐观和善良,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吴裳已经先一步回来了,问林显祖要吃什么,林显祖说想吃一口清汤素面。
“锅凉了,得烧一会儿。”吴裳拿起围裙套在身上:“稍等下。”
林显祖问她:“你妈妈生病了?”
“她腰疼。”
“你身上有膏药味。”
吴裳很震惊老人如此细心,坦言:“我也腰疼。”
“添麻烦了。”林显祖说:“我不吃了吧。”
“别。”吴裳说:“我都开火了,这碗面钱我非赚不可!”
等锅开的时候,她麻利地打扫厨房,一边扫一边想:林在堂怎么一点不像他爷爷?他爷爷那么好。
“我去看看。”林在堂说着走到了面馆里面。这是他第一次到里面去,他看到海洲路边的无数家小馆子之中的一家:里面摆着几张小桌,很逼仄,他恍惚觉得自己的头会碰到天花板,所以下意识低了下头。阮香玉坐在那包小馄饨,她面前的桌角上有一个撕掉了包装的玻璃汽水瓶,瓶里插着一朵鲜花。透过那扇木格窗,能看到里面的小厨房,吴裳正在忙碌,面锅冒着热气,应当是快要开了。
很干净。
到处都干净。
这是一家虽然很小,但极其干净的面馆。
阮香玉招呼林在堂:“坐呀,水要等会儿才开。”
“好的,谢谢。”林在堂就坐在了她对面看她包馄炖,面前的馄炖馅儿散发出香味,林在堂觉得自己突然就很饿。
他已经有一些天没有好好吃饭了。清早照镜子发现他的脸颊似乎塌了一些,人也看着恹恹的,很阴沉,半死不活。
“要不要一起包?”阮香玉看他无聊,就邀请他一起参与劳动。林在堂的手每天摆弄灯组,对包馄饨很陌生,上一次应该是他小学时候吧?
他动作笨拙,压根没法捏出好看的馄饨眼,看着一坨一坨。他有些懊恼地说:“包坏了。”
阮香玉看一眼,慈祥地笑了:“那刚好我们待会儿都吃了。这卖给别人是万万不行的,别人该以为咱们糊弄事。”
里面吴裳的耳朵一直竖着,她想:只要林在堂开头说白天那些话,她就舀一碗滚烫的面汤浇在他头上!
幸而林在堂什么都没说,后来的他不帮倒忙,起身站在窗前看吴裳劳动。
吴裳眼里有活、手脚麻利、片刻不闲,眨眼工夫就将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水开了,她将素面下进去,转身盛了碗鸡汤底,将素面捞了进去,搅两下,细细的素面在阔汤里慢慢散开,这时再放简单调味。她动作太快,放了什么林在堂看不清,只看到端出来的时候,素面冒着热气,香味钻进他鼻子里。
“我也要一碗素面,还有一碗馄饨。”林在堂说。
“没有了!”吴裳瞪他:“不卖给你!”
“哪有这么做生意的?”阮香玉宠溺地拍了一下吴裳后背:“去。”
吴裳不情不愿回到锅前,拿起那把长柄木勺瞪着眼睛做势要敲林在堂脑袋,林在堂则小声说:“你打好了,白天又不是没打过。”
他的神情仿佛回到了那年的夏天,他跟她绕遍千溪周围三十公里的村庄,实在无聊,就会这样拌嘴。他拌嘴总是以退为进,看似他受了委屈,实则把人气个半死。真是狡猾!
“吃去吧!”吴裳把素面碗重重放在台沿上,让他自取。她自己也饿了,过会儿端着林在堂包坏的馄饨和几样小食出来了。
林显祖招呼她一起,她却用手罩住自己的小食:“你们又想骗我吃的!”她玩笑的,那小食是昨晚剩的,不新鲜了。
林在堂的食欲好像回归了,他顾不上参与爷爷与吴裳的谈话,加一口鸡汤素面送进了自己嘴里。细细的素面带着独特的口感,清淡的鸡汤回味悠长,热气顺着咽喉一直熨贴至肠胃,驱走了他很多的坏情绪。
连汤带面扫荡干净,跟吴裳再点两碗。吴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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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给他做,看了眼阮香玉神色,又不情愿去了。
林在堂吃了顿好饭,这顿好饭将他从糟糕的境遇里拉出来一点,临走时他对阮香玉表示感谢,阮香玉还对他说:“我应该感谢你们来照顾生意。”
“以后我们常来。”林显祖说:“你们家的面是地道的海洲味道,现在已经很少能吃到了。”
爷孙俩走了,两天后再来,面馆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暂停营业”,再无其他信息。
“跑喽!”林显祖说:“别人知道你心术不正,跑喽!”
林在堂匆匆去了咖啡馆,许姐姐见到他很开心,让他再充些会员卡,或者干脆以星光灯饰的身份办一张,公司倘若有什么活动用起来很是划算。林在堂答应让公司行政来办这件事,随后问:“吴裳呢?”
“吴裳去上海了,你不知道吗?有一家上海的公司让她去线下面试。”许姐姐夸吴裳:“我这家小小的咖啡店怎么能让吴裳久留呢?她可是很厉害的。”
“她什么时候回来?”林在堂又问。
“她呀?面试成功了就不回来了啊。”许姐姐说:“那可是上海。”
那年夏天,也是在那片海边,林在堂说他想让天上的灯都亮起,吴裳则指向远方:“看到了吗?目光穷尽以外的地方,那片未知的地方,我一定会去的。”
“再具体点,比如什么地方?”
“比如北京上海深圳香港,比如巴黎洛杉矶东京!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那时吴裳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杭州,现在她可以去上海的公司三试了。林在堂问许姐姐能否给他吴裳的电话号码,许姐姐想了想说这我得问一下吴裳。再过一会儿她对林在堂说:“对不起啊林先生,我原话复述一下:吴裳让你有多远滚多远。”
许姐姐说完抿住了嘴巴,对林在堂举手投降:“她让我原话复述的,我受人所托,但不影响我觉得林总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你们公司真的需要一个长久的下午茶供应商…”
“我们公司跟我一样,都有多远滚多远。”林在堂故意板着脸这样说,见许姐姐当真了也不解释,转身走了。
阮春桂说要正式发请柬,问他新娘写什么名字,他说再等等。阮春桂又问他是不是他在上海读书时候的那个漂亮富有的小“上海宁”,林在堂说不是。阮春桂急了,说不管是谁,你好歹让我先见见。你别给我带回什么歪瓜裂枣!
这时林在堂抬出了家里的权威林显祖:“爷爷见过,爷爷说好,你问爷爷去。”
他一这样说,阮春桂就哑了火,她当然不敢去问林显祖,甚至还有些怕这老人,只得悻悻挂断电话。
林在堂站在街头,马上就要过年了。海洲的街头满是归乡的游子,而吴裳却逆流走了,如此迫切,带着对远方的向往。
他又饿了,胡乱找一家小店去吃海洲老味,却觉得味道怎么都不对。好像少了香玉面馆的烟火味。
林在堂在分手后,突然生出了对“家”的深深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