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瞳孔像浸在冷水中的墨，扩散得灰蒙蒙一片，眼白泛起淡淡的青灰，像阴天的云层。


    周江云很少见她流露出这种迷茫的神态，眼前仿佛大雾弥漫，一条小径也在丛林深处不见。


    “当然可以！”周江云信誓旦旦，伸出手指在她那只手上点一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总觉得能通过某些特殊手段，把力量传输给她。


    他才不管她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他只知道，这是自己和苏飒飒第一次为了一个目标前进，而且还是她摩拳擦掌时候，无论如何，他也会把这个计划推行下去的。


    有了对方的鼓励，苏飒飒的信心陡增了一点。


    怕什么呢，现在的自己可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苏飒飒，现在她可是有整个苏氏集团做靠山的苏瑾萱啊！有什么事情是这位大小姐做不到的吗？


    苏飒飒想着，小可的方案已经说完，她看着对方的PPT，觉得小可如果在他们那个年代，应该可以混娱乐圈。这宣传造势的手法，跟她在各大APP上看到的大同小异，在流量还未成王的时代里，能有这样的远见，只做个前台实在太可惜了，得想办法把她挖来。


    会议结束前，周江云重新走上台前，射灯在他身上投下字迹，他双手撑着红木桌面，泛白的指尖轻轻敲击，从容优雅：“如果各位没有什么异议，请各位各司其职，”小可从室外推进来香槟车，分发给在座的人，周江云端了一杯香槟，遥遥举杯相庆，“静候各位佳音。”


    清澈的眼神里迸发着锐利光芒，他眉头紧皱，藏着沉甸甸的智慧，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着杯子，须臾间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琥珀色的液体倒映着光斑跟着轻轻晃动，这一刻的周江云，像一位即将睥睨天下的君王。


    苏飒飒终于觉得她与这个世界不一样的地方。她如今顶着这本书里最尊贵的身份之一，有这么强大的后盾，做事情的时候仍是走一步看三步再时不时回个头，而他们这么些人，做事才不会讲什么失败、成功，他们有天生的底气。


    厉陌寒在顶着与苏瑾萱的婚约时，仍是与白落羽痴缠，是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会达到目的，那眼前的这点挫折便权当是考验；周江云在人生第一次尝试这么大的项目，而操盘手是这些初出茅庐尚未毕业的大学生时，依然可以如此志得意满，是因为他知道，这个项目无非是有点曲折，但总归能达到他们的目的。


    这不是自信，这是对自己能力的清晰认知。


    可她不是，她是从最底层爬出来的人，身后除了绵延数十里的青山之外什么都没有，她走出来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运气。


    所有她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即使这件事做了，有把握赢，她仍需要别人的肯定。


    会议结束后，苏飒飒仍坐在座位上，周江云在她身边坐下，想从她低着的头中看清她的面目表情。


    她垂首时，乌黑如瀑的长发如帘幕般倾泻而下，几缕碎发轻柔地垂落在泛着珍珠光泽的脸颊旁，遮住了大半张脸。细长的睫毛紧紧收拢，将那双本该明亮动人的眼眸藏得严严实实。小巧的鼻尖轻抿着，唇瓣微微发白，泛着紧张时无意识咬出的细碎齿痕。


    “你怎么了？”他伸出手，想搭上她的肩膀，却在下一秒犹豫起来，“初步计划已经完成，我请你去吃饭？”


    那双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停在半空后，他扯扯衣领，“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啊。”


    脖颈间苍白的皮肤在衣领映衬下更显纤弱，整个人蜷缩着的姿态，透着令人心疼的脆弱与不安。周江云迅速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过了一边，没发现什么异常。


    苏飒飒却在下一秒，双手拍桌，弹射而起，吓得周江云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周江云捂着胸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我怕……”


    她刚刚太投入，完全没察觉到周江云在旁边，也没想到自己打气的动作给周江云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飒飒凑上前。


    若有似无的香气突然裹住了他的呼吸，不过是倾身的动作，发梢却擦过他的手背，带着丝绸般凉爽的触感，而对方却毫不知情。此刻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扫过他发烫的耳垂，连耳坠晃动的弧度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周江云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刚刚因惊吓导致的心跳加剧，变本加厉起来。


    “没、没事。”周江云身体向后倾，别过脸，耳尖逐渐发烫起来。


    这个笨蛋！


    “没事就好。”苏飒飒一秒撤退。


    “走吧，吃饭去。”苏飒飒拎包准备走，突然想起什么，问，“小可在吗？我们叫着她。”


    “没有。她不在。”周江云条件反射。


    “可是，她不是……”


    “说了她有事情。”周江云打断她要说的话，推着她往前走，“你来之前不是都说饿了吗，赶紧走吧，我知道有家店特别好吃。”


    做策划，苏飒飒在行，但真执行起来时，又觉得很难，统筹的事情多了，她就有点力不从心。


    她在医院里等待着周江云的到来。


    既然要成立这样一个动物保护协会，那协会的会长必定要在社会上有头有脸，周江云说他认识这样一个人，就是医院院长的老师，也是他的老师，动物保护领域的专家学者涂教授，他在动物学、生态学、兽医学等相关学科有深入的研究，能够凭借专业知识为协会的保护工作提供科学依据和指导，最关键的是，他有多年投身于动物保护事业的经历，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也熟悉动物保护的各个环节。涂教授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和胡院长今天就是专门去和老师说这件事，让她在这里等消息。


    不过苏飒飒也没闲着，她和小可除了在各大网站上宣传造势之外，还把招聘的易拉宝做出来，给医院里收留的小动物们拍了“证件照”，作为形象代言人。


    周江云回来时，苏飒飒正和小可在给小动物们洗澡。


    淋浴间被雾气蒸腾只能看清大致轮廓，她们二人穿着防水的长袖工作服，套了一个黄色的袖套，下摆塞进高帮的靴里，头上顶了一个粉红色的浴帽，将碎发尽数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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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戴着口罩，腰间还别着可拆卸的工具包，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周江云打开玻璃门，雾气扑面而来。感受到冷气袭来的苏飒飒回头，模糊中看清是他的身影，“你回来了？！”她隔着口罩笑起来，手套上还有刚刚起好的泡沫，像从动画片里走出来的可爱人物。


    “小可，我出去一下。”她边跟小可说话，边脱手套，为了不浪费手里的泡沫，还在就近的小狗身上蹭了蹭，才出门。


    她脱掉浴帽，头发脱离禁锢悉数散落，有些暴露在外面的头发已经被雾气打湿，贴在脸颊上，更显皮肤红润透亮。


    “说啊。”苏飒飒看他盯着自己，也不说结果。


    “噢！”周江云反应过来，用手拍拍自己的脑门，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里清除出去，却在看到她垂落的睫毛轻轻颤抖，明亮的眼睛带着好奇，他一秒破功。


    反正谁也不知道。


    “怎么样了？”苏飒飒又问。


    听到声音后，周江云脖颈绷得僵直，肩头微微蜷缩，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只剩下慢慢的失落与无助，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合，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颤抖的叹息。如同一具被抽走魂魄的空壳，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这表情，大概率是没成。


    苏飒飒原本明亮的眼睛蒙上一层雾霭，眼皮耷拉着，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肩膀软了下去。她喉咙艰难地滚动两下，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苏飒飒成功的经验不错，但失败的经验足以让她出本自传。她很快调节好情绪，准备着手安慰这个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少年。


    她先是双手攀上他的肩膀，重重落在上面，学着组长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开口：“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我们不抛弃不放弃，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末了，她觉得不够，主动发挥，“这段时间大家也辛苦了，晚上我请大家吃饭，放松一下。”


    杀了她的组长，组长都不会说出这么有魄力的话，苏飒飒觉得自己已经快变成真正的领导了。


    说完这些，她见对方嘴角仍是像被无形的重物拽着，彻底垮成一条下坠的曲线，不禁有些生气，“还什么动物保护领域的专家教授呢，这么没有爱心，咱们不跟他合作了，这世界就他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吗？离了他还不能活了？我这么财大气粗，咱们的团队又这么专业，只要名声打出去，来争抢的人肯定从这里排到法国，咱还稀罕他吗？真的是！坏老头！”


    苏飒飒站的如标尺般笔直，口罩在下巴出勾勒一个丝滑的弧度，随着她一阵输出有逐渐往上走的趋势，她嘴角抿成平直的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


    听到这声笑，苏飒飒眉头瞬间拧成倒八字，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嘴角抑制不住地抽动，“周海山，你最好给你现在就解释清楚！否则你就死定了！”她胸脯起伏着，在极力压制即将喷发的火山。


    周江云见她平日里温柔的眼眸此刻燃起两簇怒火，鼻翼急促翕动，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这些话语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他暗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