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二更合一)

作品:《小年小月

    中考前那三个月,梁梅家成了他们的复习据点。每到周末,四人带着一周的疑问风风火火杀去梁老师的家,又带着新产生的困惑结束那周的突击。


    中考的知识骨架清晰明了,不比高考纵深复杂,高中的知识结构甚至细微到每根知识骨架的神经末梢。如果这会儿高三,梁梅不会浪费时间和金钱在这陪他们耗。但当初她就是最后三个月被老师耳提面命刺激着考上中师的,她那时要有现在这个配置,考什么中师,她也考潭中去了。


    李映桥在他们四个人全方位的督促和鞭策下:梁梅专攻语文,郑妙嘉负责社会科学,高典负责海豹式鼓掌,剩下的科目俞津杨负责。


    这和减肥有着异曲同工的效果,头一个月的成效是相当明显的,俞津杨给她复印过来的模拟卷子,从满屏叉叉多得梁梅每次给她讲卷子都要掐着人中,到现在只需要掐着李映桥的人中防止她得意忘形,才能把卷子讲完。


    不过查漏补缺这件事就跟体检一样,不扫X光片还真不知道,一扫她发现李映桥可能是块奶酪,身上全是孔,知识结构散得像她二舅姥爷的骨头,定理公式一给她打散都拼不回原样。


    但梁梅非常清楚鸡血这种东西,也只能间歇性打打。一旦三分钟热度下去,她就跟潮水退去后的滩涂一样,又彻底暴露骨子里那滩顽固的烂泥本色。


    “拿出来,”梁梅板着脸朝李映桥伸出手,“中考不考破案,你看两百集柯南有什么用——瞪我也没用,干嘛啊,你要杀监考老师啊?”


    她猛猛摇头。


    “行,不杀就拿过来。”


    其余几人顿时噤若寒蝉,纷纷偷瞄着梁梅。


    交是不可能交的。李映桥充耳不闻,将从同学那借的漫画书悄悄塞回书包里,然后整个人疲沓沓地耷拉下去,开始漫不经心地写俞津杨给她复印的实验中学的模拟真题。


    梁梅不肯作罢,又拍了拍桌子,执意要没收。


    李映桥梗着脖子不肯给。


    梁梅将目光转向俞津杨,递了个眼色过去,让他做这个‘坏人’。


    “……”


    俞津杨默默叹了口气,头也不抬地把手伸过去。


    好事儿轮不着他,破事儿全是他干。


    果不其然,刚苦口婆心给她讲完卷子,一出门,李映桥脸色骤变,二话不说从背后突袭他,朝着他刚挎上书包肩带的肩胛骨,邦邦就是两拳砸过来,力道大得差点给他从楼梯上掀下去。


    “叛徒!我要代表人民制裁你!”


    “人民的公敌!”


    “你这个内鬼!”


    “俞喵喵!你这个阴险小人!还我柯南!还我书!”


    “那是我跟别人借的,我不管,你要赔我一本。”


    李映桥咄咄逼人地追在他屁股后头用连珠炮似的话语突突他一路,突得俞津杨决定临时去男厕所避一避。


    谁料,李映桥气昏头,满脑子都是她被没收的那本书,今天决心就粘着他,也不管不顾地跟着他往里头冲。


    幸好此刻厕所空无一人,俞津杨率先反应过来,立马转身一胳膊撑在门框上挡着,低头睨她:“李映桥,眼睛看都不看?”


    李映桥回过神,余光蓦然瞥见一个小便池,顿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又是一拳重重捶他胸口上,“靠!”


    俞津杨闷哼一声,捂着隐隐发出钝痛的胸口,嘶了几声,倒抽着冷气说:“……行了,下周末你跟我回家拿,我那边有全套的。好了,现在开始别跟着我了,我要上厕所。”


    “真的?”李映桥此刻眼睛瞬亮,活像隧道里两盏开着远光的车前灯。


    论变脸,俞津杨觉得要拿她翻过的脸当日历,一年估计能翻出三千六百多天。


    “真的真的。”他把头点得像根狂风暴雨中的雨刮器那般机械。


    本来是为了躲她,但这会儿是真的有感觉了。


    李映桥仍赖在原地,眼神狐疑地在他身上来回睃巡着说:“我怎么那么不信你呢。”


    “那你要怎么样?”他也有些不耐说。


    “我今天跟你回家取。”


    “……你是想马上看结局吧?”他冷笑一声,立马看穿。话音刚落,俞津杨余光瞥见有个成年男人从老远过来,将李映桥原地调了个方向就毫不犹豫地往外推,“卷子写完了吗你,就敢在这跟我谈条件?”


    “你怎么比梁老师还烦啊!”李映桥扭头瞪他,“喵喵,你个十块钱的,就别对我这个身价一万的指手画脚了好吗?”


    “……李映桥,”他给她推到一旁的灌木丛边上,紧了紧单边的书包带,忍住暴击她那颗圆润的后脑勺冲动说,“你脑子是不是新买的还没拆塑封,要不要我帮你开个光,重新规划一下脑回路。身价是你这么算的吗?”


    “要你管——”


    “书还要不要了?”


    “要!”


    “现在,回家,”他突然用脚尖轻轻踢她的鞋尖,下巴颏儿朝着身后公交车驶来的方向一扬,指挥道,“向后转,你车来了。”


    李映桥慢吞吞地转一半,又回头不依不饶地和他确认:“那你下周别忘了哦。”


    “嗯。”俞津杨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声音却陡然拔高,语气前所未有的活络,“来,一万块,跑起来,快快快!”


    “……你有病啊!”


    李映桥边追公交车边忍无可忍地回头破口大骂。


    俞津杨在厕所里笑得站不住脚。结果一出来,还看见李映桥直愣愣杵在那,他两眼一抹黑,两人四目相瞪。


    “让你跑起来不听,没追上你师傅?”他洗完手说。


    “俞、喵、喵——”李映桥咬牙切齿,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你信不信我,现在真咬你啊!”


    “什么毛病,我刚上完厕所,”俞津杨瞥她一眼,又抬腕看了眼手表,这才叹口气无奈道,“下一趟几点,我陪你等会儿行了吧。”


    一等等天黑。暮色逐渐四合,马路两侧次第亮起一盏盏晕黄的路灯,像一颗颗被人打散的蛋黄,沿着沥青路面一直流淌到马路尽头。


    李映桥看得两眼昏昏,饿得前胸贴肚皮,扯了扯和她并排蹲在一起的人的袖子,“喵喵,你带钱了吗?”


    俞津杨正发愁他要怎么回家,他早上出门太急钱包和手机都没带,张叔电话也打不了,没人来接他了,他说:“我说没有,你信吗?”


    果然,她鼓了鼓嘴:“小气鬼。”


    他直接把背上的双肩包甩她面前:“不信你自己翻,能翻出一毛钱,我就吃下去。”


    李映桥毫不客气,一把抓过来就开始翻,卷子、卷子、卷子、怎么全是卷子。上辈子是活太平整了吗,这辈子居然只跟卷子打交道。


    “这什么——”


    李映桥从一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卷子里,翻出一张厚度不太一样、质地却更挺括的稿纸,比软塌塌的试卷质感形成鲜明对比。有钱真好,纸都比别人用细腻厚实。她就着晕黄的路灯下,忍不住好奇将那张纸抽出来,上面字迹那叫一个潦草,本以为是他的草稿纸,李映桥都没兴趣看,刚要给他塞回去——


    俞津杨脸色骤变,眼疾手快地劈手夺回去,只听阒寂的公交站,纸页在争夺中发出“哗啦”一声猎响,也瞬间击通了李映桥的天灵盖和任督二脉。


    “喵喵!这是情书!”她立马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我只是好奇这纸的样式,看着很贵。”她倒丝毫不避讳自己没见过好东西,相当坦诚地讲出她的感受。


    俞津杨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开始泛红,他不动声色地把纸折好放回书包里:“不是。”


    李映桥好奇地凑近他,眼睛发着亮:“是你写给人家的,还是别人写给你的呀?哎,你在你们实验是不是很受欢迎,一个会跳舞的学霸,应该很拉风吧。”


    “说了不是了,”俞津杨面色已经恢复平静,语气平淡,“就是一封普通的信。”


    “切,”李映桥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信这玩意儿就没有普通的,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啥时候给对方写过信嘛。喵喵,你有小秘密了哦。”


    “真那么想知道?”他忽然转过头直视她的眼睛问。


    李映桥反倒一愣,忙摆手,一脸真挚地说:“我不是想看信,我只是好奇而已,你们学校有没有特别厉害的女生。像我们仙二,有个大姐大,一天到晚和她的小姐妹在走廊上看哪个男生帅,然后就下注,看几天能被她追到手,哇塞,她超厉害,目前还没失手过,有些蹬鼻子上脸的,也撑不过两周。”


    “……你下注了?”他看着她说。


    “嘿嘿,”她晃着脑袋,伸出两根手指,“小赚两千啦。”


    俞津杨撇开眼,说:“那封是恐吓信。”


    李映桥大脑轰然一响,“什么!你在学校又被霸凌啊!不是,俞喵喵你怎么回事啊!你总这么好说话,谁啊,你告诉我,谁。我弄死他。”


    “得了吧,你从小也没少欺负我,”俞津杨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笑得波澜不惊,仿佛习惯了似的,把书包拉上,单背到左肩上,低头朝右边看她一眼,“不是我的恐吓信,是写给我爸的,对方寄到我学校了。”


    ***


    “叮铃铃铃——”


    李映桥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最后一节课。她火速将课本一股脑地塞进书包里,拉链都没顾上拉就跟猴儿似的一个箭步消失在教室门口。刚一推开门,李姝莉也刚买完菜回来,拎着条湿答答的鲫鱼站在玄关处慢条斯理地换鞋,看见女儿这么火急火燎地冲回家,忍不住边换鞋边谑道:“一万块都没能让你在学校多留一分钟,啧啧,瞧瞧我女儿这格局。”


    李映桥回房间换了个书包,拿上这周做完的所有卷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和李姝莉讲:“下周我们学校周考,你就等着看吧。”


    “我不看,你给梁梅看,”李姝莉系上围裙转身进了厨房,轻描淡写道,“我说了,考不考上潭中我都养你一辈子。你能不能考上我心里有数,你还记得你从前不愿意上学,我跟你抛硬币,我说这硬币只要立起来咱们今天就必须去上学,就这你都嫌风险大,你不肯赌。”


    “……”


    “我是不想打击梁老师的信心,但你肯努力也是好事,”李姝莉把鱼蓄上水,回头看她说,“你今天要不在家吃的话,我把鱼养池子里,明天中午给你烧。对了,梁老师会做饭吗?”


    不会。


    梁老师其实只会煮点泡面,她们吃得苦不堪言。但李映桥不敢说,怕李姝莉不同意她再去梁老师家复习。于是她说:“我们梁老师做饭可好吃了,她可是个五星级大厨,每周变着花样给我们做满汉全席,这周我们吃卤猪蹄、酱肘子、生炝大虾。”


    李姝莉奇怪地瞥她一眼,“砰——”一菜刀砸菜板上,剁着排骨不可思议地嘀咕道:“这梁梅到底图什么啊。”


    李姝莉一开始听到她要去梁梅那复习考潭中,是强烈反对的。李映桥的未来她早就做好打算了,桥桥喜欢看小说,喜欢追番剧看动漫。随便她读书能读到哪,职高、大专都好。她趁着这两年多打几份工,用攒下的钱给她盘一间小书店,那她就有看不完的小说,还能当个清闲快意的小老板娘。


    干嘛非要跟着千军万马去挤潭中那根独木桥,就算考上潭中,还有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这一辈子没完没了的生,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松懈下来?


    李姝莉从来没想过要女儿出人头地。她太清楚那些光鲜亮丽的背后,要经历多少世事的摧残和磋磨。尤其草根,尤其又是草根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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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她自己没本事,那她就不要一个世俗意义上所谓成功、体面却要在她看不见的暗处被生活剥掉一层皮后才能露出光鲜的女儿,她只要一个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从小就快乐健康的女儿。


    但桥桥自己又坚持和梁梅混,她也无奈,剁完最后一块排骨,回头看女儿正在门口换鞋准备出门,照例叮嘱了句:“戴好口罩,尽量少和陌生人说话,别让那些记者找上门,不然别怪妈妈又带着你搬家。”


    “收到,李长官。”李映桥重重点头。


    “……对了,你们那个复习小组是四个人吗?妙嘉是不是也在,马上要立夏了,下周我给你们做立夏饭你带过去。我记得以前妙嘉爱吃我做的立夏饭,那个节日头的儿子是不是也在?他是不是不爱吃蚕豆,我记得唐湘说过他很挑食。”


    一到梁梅家,李映桥屁股还没坐热,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其他几位,妙嘉雀跃地几乎原地蹦起来,兴奋和她一击掌,“天呐!李阿姨万岁!我真的不想再吃梁老师的黑暗料理了。”


    李映桥嘿嘿笑着,转头看向一旁的俞津杨,仿若抓到把柄似的看着他说:“喵喵,听说你不爱吃蚕豆?这样,等会儿你再多借我一本柯南系列的书,我就让我妈不放蚕豆好吧。”


    俞津杨置若罔闻,正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半径为2的圆形中,弦AB=2√3……他专心致志做题,默念着,演算着,等慢条斯理地算完这道题,把答案√3填上去,才瞥她一眼,答非所问地冷淡道:“卷子写完了吗?”


    以为有了公交车站牌那天的插曲,李映桥觉得自己和他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毕竟她有了他一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她别提多同情他,尤其他当时习以为常的那个表情,她说不出什么确切的感受,只觉得胸腔闷闷的。


    晚上回到家,她还拉着李姝莉女士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说自己的好朋友每天都生活在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里,却还能心无旁骛地专注学习,把学习、兴趣、生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么一对比,她确实该向他学习。虽然李姝莉女士说不用,你没有他的钱,就不要硬吃他的苦。


    话是这样讲,但李映桥也还是足足为他心疼、提心吊胆了整整一个周,生怕他被坏人抓走了,她的柯南就没下落了。至少心也在嗓子眼好歹为他挂了一周呢,而他一回到梁梅老师家,居然又给她摆出这么一副死样子——


    李映桥一巴掌朝他后脑勺呼过去,“你个十块钱见到一万块就这个态度?怎么敢的。”


    “……”


    要是这么个身价逻辑——


    对面俩一千块,听得也是脑瓜子嗡嗡的。


    梁梅从厨房端着一锅刚煮得外焦里也焦的粥糊糊出来准备倒掉,结果就看见她的一万块正在教训十块尊卑不分,她立马掏出杀手锏,“来,喝粥。”


    果不其然,所有人齐刷刷地捂着鼻子从桌上弹开,活像一群电线杆上受惊的麻雀,四散逃窜。


    她“哐当”一声把锅扔回被锅碗瓢盆堆满的水槽里,“所以能不能好好写卷子?李映桥,你再动手动脚,呼他后脑勺一次扣一百。”


    李映桥老实了,一边从书包里掏卷子,一边又把手伸去隔壁去摸了摸俞津杨毛茸茸的头顶,“这样可以吧。”


    俞津杨压根不让她碰,触电般地条件反射甩了甩头,将自己脑袋甩得更毛茸茸,然后抖开她不太安分的手,眼都不眨地扫着卷子说:“不行,这你不如给我一拳。”


    “你看,你自己欠揍。”李映桥哈哈一乐,“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想念被我暴揍的时候呢?”


    “狗会怀念那一天。”他头也不抬。


    郑妙嘉突然抬头,突发奇想说:“哎,桥桥,我们四个要不来做个约定吧!”


    李映桥:“什么约定呀。”


    高典捧场王,都没说什么约定,就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


    李映桥斜瞥他一眼:“高典,我觉得你是会在白纸上签名的那种人。”


    “那就给他个教训,让他三十岁那年把所有存款都给你俩平分。”


    “……对哦,反正你都答应了!你不能反悔了。”郑妙嘉说。


    然而,前面那句竟然是俞津杨说的,高典瞪圆眼睛,活见鬼似的,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脾气顶顶好的俞喵喵,竟然是个黑心棉的。


    “我滴个娘亲哎,你要不要听听你那张嘴在说什么,”高典越过桌子去掐俞津杨的脖子,晃得整个桌角都在“嘎吱嘎吱”挪,“俞津杨,你竟是个衣冠禽兽,我已经看到了你心里那颗24k纯黑的资本家心。你有本事你三十岁把你的资产都给她俩啊,等你三十岁,你爸肯定退了,你这个丰潭木玩太子爷继承家业,居然还惦记我这点三瓜俩枣。”


    李映桥和郑妙嘉都是第一次见高典炸毛。


    “不要你钱,不要你钱。”两人忙表态说。


    高典看向始作俑者:“……俞津杨!”


    俞津杨终于埋在卷子里无奈笑出声:“干嘛,我还能要你钱啊。”


    “郑妙嘉,你说!”高典转移话题。


    郑妙嘉:“没什么啊,就约定你三十岁把钱和房子都给我们就好了。”


    “啊!!!!!!!!!”高典仰天长啸。


    其余几人直接笑抽过气去。


    “所以,妙嘉,我们到底约定什么呢?”李映桥最后还是问了句。


    “我那天在梁老师的备案课本上看到标了个日子,应该是她的生日,”郑妙嘉神秘兮兮地说,“我们三十岁的时候,不管我们做什么工作,不管我们在哪,不管我们结没结婚,反正有家属的带家属,然后在我们三十岁那年的梁老师生日的那一天,天南海北、上刀山下油锅、也要回来在这里给她过生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