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跳动的火光，方雪鸢瞧见这个老仆人有些躲闪的眼神，心下了然，她往上提了提身子道：“今年秋后京城时兴石榴红，城南的珠宝铺子恰好进了西域的红色猫眼石，在贵妇闺秀中卖得极好，收入比上半年多了三倍。”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米庄，河南大旱，能按时缴上钱粮已是不易。”


    条理分明的账目从她唇间吐出，管家身子猛地一颤，额头浸出了细密的汗珠，慌忙跪地行礼：“老奴该死，老奴不该怀疑王妃……”


    芝杏在一旁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咳咳……”方雪鸢虚抬了下手，“无妨，王爷不让我管这些，你们有疑虑也是常理。”


    初入王府时，慕璜确曾要她学着管家。可当她第二次算错账目后，那人便再不许她碰账本了。她不过是初学生疏，偏生慕璜嫌她愚钝，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如今人走灯灭……她不得不重新拾起这些繁琐庶务，心里确实觉得十分麻烦。


    “还有，王妃殿下，这里是库房的账目清单，”管家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上，“老奴大致的清点了一遍，请您过目。”


    方雪鸢伸手接过，随意地扫了几眼，紫檀镶玉屏风一扇，金丝楠木雕花案几两张，青瓷并蒂莲瓶一对……


    “青玉御笔……麒麟玉佩……纯金金樽……”看到一些罕见的玩意时，方雪鸢不自觉地念出声，这些物件后面都小小地批注了“乃先帝所赐”，粗略一数，竟然有五十多件。


    “王爷自幼聪慧，深得先帝宠爱，因此赏赐也比其他皇子要多……”管家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


    方雪鸢指尖随意地点着账本：“是啊，毕竟是双生子，天之吉兆……”


    “王妃，这话可不能乱说……”管家忽然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到，“咱们王爷和昭王殿下，虽然是双生子，可……”


    方雪鸢忽然想起来，慕璟曾经提过先帝对他和慕璜不一样，就是因为小时候他打翻了给先皇后的药碗，导致先皇后来不及救治而去世。


    “他们是怎么认定药碗是昭王打翻的？”方雪鸢忽然抬眸看向管家，眼里都是探究，“当时有旁人在场？”


    “这……这老奴就不清楚了……”管家搓了搓手答道，“老奴只听说……当时先帝和四皇子去到先皇后寝殿时，正好瞧见五皇子——就是昭王殿下摔了跤，药碗从他手上脱落，药汤洒了一地……”


    “那再熬一碗便是了。”方雪鸢挑了下眉。


    “这……这……”管家搓手无意识地更用力了，“听说那药是南疆进贡的什么雪灵芝，每次只能熬成一小碗，多了少了药效都不行，而且若要现熬，得等上一个时辰……”


    “……”方雪鸢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熬药的事倒是不懂，不过既然这么珍贵，为什么不多熬一碗以备不时之需？


    或许天子自有他的想法吧，不是她们这些平民老百姓能够揣测的。


    “死了妻子不够，还要搭上个孩子么？”方雪鸢此话一出，管家和芝杏的眼睛都瞪大了，老管家更是吓得面如死灰，慌忙摆手：“王妃殿下！这话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昭王殿下，您是要进去吗？”屋外芝桃的声音忽然响起，尾音带着几分疑惑，“奴婢这就去禀报王妃。”


    外间静了一瞬，厚重的门帘被掀开，芝桃碎步进来，走到方雪鸢面前半蹲道：“王妃，昭王到了。”


    方雪鸢忙收了刚才的思绪，微微颔首，芝杏上前一步将她扶来半躺好。


    一阵裹着雪气的寒风卷入内室。方雪鸢抬眸，只见慕璟肩头落满碎雪，锦袍下摆还沾着未化的冰晶，显然是在雪中呆了许久。


    芝杏眼明手快搬来绣墩放在暖炉旁，又接过慕璟褪下的墨狐大氅。


    炭火噼啪炸开几点火星，借着跃动的暖光，方雪鸢瞧见他眼下一片青灰，下颌冒出淡青色胡茬，连向来梳得齐整的发冠都松散了几分。


    她心里疑惑，示意芝杏去沏参茶，自己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小叔？”


    “嫂嫂……”慕璟开口，声音有些嘶哑，看起来像是几日没睡好。


    他眼里有着不轻的红血丝，视线落在方雪鸢的身上，感觉沉甸甸的，方雪鸢下意识地将胸前的貂裘往上提了提。


    “小叔这几日累着了，也该顾惜身子才是。”她捡着词说。


    “我有话想问你。”慕璟神色忽然严肃起来，方雪鸢睁着大眼睛望着他，歪了下头。


    随着她的动作，青丝间的玉兔步摇轻轻一晃，兔儿的红宝石眼珠反着暖暖的火光。


    她真的很喜欢兔子，他想着。


    “殿下，殿下？”芝杏端着热茶在旁边唤了慕璟三声，慕璟恍然回神，伸手接过茶杯就往嘴里倒，结果被烫得手腕一抖，茶杯落下摔成碎片，热茶也泼了他自己一身。


    “奴婢该死！”芝杏吓得忙跪在地上，烫了王爷这罪名可不小，“王爷恕罪！”


    慕璟却盯着方雪鸢骤然直起的腰身，貂裘从她肩头滑落，露出里面穿着单薄中衣的肩头，一缕青丝垂落，刚及锁骨位置，火光在她胸前落下一片“人”字形阴影，而她正满眼担心地看着他。


    他“唰”地起身，抬手干巴巴地对旁边吓得魂飞魄散的小丫头道：“无碍。”


    “小叔……”方雪鸢见他忽然转过身大步走到门口，接着又停下脚步，赶紧关心到，“小叔你没烫着吧？”


    “没事，嫂嫂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他抛下一句就匆匆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方雪鸢。


    这人，不是说要问自己事么？今日是来做什么来的？


    风青正倚在院门边数雪花，刚数到第三十片，就见他家王爷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他连忙迎上去：“爷，您这是……”


    慕璟恍若未闻，径直往府外走去，风青不得不小跑着跟上，见他眉头紧锁，忍不住又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此刻慕璟满脑子都是方才在屋内见到的画面，方雪鸢裹着厚重的貂裘，显得她身子越发娇小，灯火映着的肌肤，比他见过的所有贵女都要白皙，那貂裘缝隙中透出的腰肢不满一握……


    想得出神，跨出门槛时竟一脚踏空，整个人往前栽去。


    “殿下！”立在大门口的两个侍卫赶忙伸手。


    好在慕璟反应快，踉跄几步后堪堪站稳，风青已经冲过来扶住他。“爷当心啊！”


    “爷，您都几日没有休息好了，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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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更是几乎一宿未眠。”风青担忧地说，“方才又……”


    慕璟垂眸看了眼地上被自己滑出来的痕迹，风青立刻会意，转头呵斥侍卫：“还不快把门口清理干净！若是你们王妃经过时摔着，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两个侍卫两个侍卫战战兢兢地领命：“是，小的马上打扫。”


    倏地身侧传来一声轻笑，慕璟抬眸望去，只见左相家的嫡女周玥正立在廊下，身边跟着一个侍女和两个护卫。


    周玥眼波流转间已将慕璟打量了个遍，缓缓走到慕璟身边行礼：“玥儿见过昭王殿下。”


    “周小姐。”慕璟抬手还礼，目光不经意掠过她鬓间那支汉白玉鸾鸟步摇，看上去十分精巧，和方雪鸢发间的步摇倒像是同一种做工。


    见他目光停留，周玥纤指轻抚鬓角：“殿下……“


    “周小姐的发簪倒是别致。”慕璟淡淡道，“与你很相配。”


    周玥有些羞涩道：“这是西市宝光阁的新品，是今岁的新款式。”


    宝光阁的物件向来有价无市，能得这么一支，不知要费多少心思。


    方雪鸢的那一支难道是慕璜给她买的？


    慕璟想着，眼前又浮现起方雪鸢灵动的杏眸，鬼使神差地说：“……确实好看。”


    周玥捋发的手一顿，羞涩地移开目光，颊边飞起两朵红云。


    慕璟猛然回神，匆匆告辞离去，留下春心萌动的周玥站在原地。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慕璟离去的挺拔背影，侧脸的轮廓宛若刀刻般紧致，只是眼下有着乌青，可略显疲惫的模样更是让人心动。


    “小姐，小姐？”婢女见周玥出神的模样，不仅轻笑出声，“人都走远啦。”


    周玥猛地收回思绪，纤纤玉指压在胸口处，只觉得心儿跳得慌。


    婢女打趣道：“都说昭王殿下俊美无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瞧瞧方才夸咱家小姐时的模样，把小姐的魂儿都勾了去了。”


    周玥的耳尖红到脖子，忙拧了下婢女的胳膊，娇嗔道：“瞎说什么！”


    婢女偷笑起来，周玥忽然想起端午宫宴时，皇后特意安排她与昭王相见，偏那日他迟迟未至。


    早知是这般人物，等上三日也值得。


    “只是……”婢女忽然拧起眉头，“都说昭王殿下性格风流，招惹过不少世家贵女，红颜知己虽多……可都不曾给别人一个名分，这性子只怕是……”


    “住口。”周玥冷声打断，丫鬟立刻噤声。


    一片纸钱随着风雪飘落她的脚边，她扭头才注意到挂着白幡的白墙，方才慕璟正是从这里出来。


    “真是晦气……”周玥嫌恶地踢开纸钱，抬头望见匾额上“瑄王府”三个鎏金大字，不由一怔。


    “小姐，瑄王是昭王殿下的哥哥。”婢女小声提醒，“听说瑄王殿下前段时日战死沙场。”


    周玥望着门前飘摇的白灯笼，忽然明白了慕璟眼下的青影为何如此重，原来是亲人离世。


    “这般重情重义之人，怎会是薄情郎？再说……”她仔细理了理狐毛斗篷，眼波一转，“再说，若他真不堪，皇后怎么可能亲自做媒？”


    丫鬟欲言又止，终是低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