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明，屋内灯亮如昼。


    刚好让屋中两个坐得最远的人，看清楚对方的黑脸。


    紫苑夫人打个呵欠，满头珠翠未及妆点，倒是能把垂首掩面的动作做得更轻松些。


    近日事多，她白日里忙碌不停，好不容易歇下，夜半竟被唤醒，当下便发了火。可着人来找她的人是秦无瑕，她可肯定，自己若不来，他便敢闯进她的屋，说不定还要在门上姿势优雅地踹上一脚，毁了她在李府的全部体面。


    这个儿子，和他那对她言听计从的父亲，当真为两个极端。


    “山主大人怎么肯来汴州了？”紫苑夫人没好气开口，“上次可是请都请不动。”


    这是在讽刺秦无瑕在东都拒绝了她的要求，不肯同她来汴州，保下惹了淮西王的秦明德的脑袋。


    换做平常，秦无瑕早就游刃有余地讽刺回去，再轻飘飘地说上几句让人反驳不能的话，但今日却不同，直截了当道：“儿子要见霄莱。”


    紫苑夫人掩着嘴又打了个呵欠：“你命人到我榻前一二三催，便是为了见一个侍卫？”


    “是。”


    “哼，”紫苑夫人脸色更黑，“那是你的侍卫，我又怎知？”


    她一想到被折腾起来竟是为了这般小事，更加不满，顺口说道：“还以为你是故地重游，心有戚戚，想来找娘亲说说心里话。”


    秦无瑕顿了顿，看眼前这熟悉的书房，往昔不愉快的记忆翻涌上来。但他并不耽于此，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没什么好戚戚的。”


    紫苑夫人一怔，激他的话反而激了自己。想起那些事，她终究有愧，只好硬着声音道：“可那时秦先**，这里是你表舅舅做主，我又有什么办法…”


    秦无瑕想笑，若不是你，秦先也不会郁郁而终。可这话秦先本人到最后一刻也没漏过，他自不会开口戳破他。


    爱而不得，隐而不提，连**还要被恨了许多年。那个男人真蠢。


    “当年您是没有办法，”他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向堂上的母亲，“被尘沙殿主从夫家逼下山，被母家嫌弃拒之门外，带着幼子投靠远方的表哥，长子上门求救却被当面轰走、连打发小叫花子的体面也不如...”


    紫苑夫人脸色更难看：“无瑕，你表舅舅只是普通人，你那种情况，他如何照护？”


    秦无瑕点点头：“是。那大儿子的情况，是不该照护。他不过是身负您千方百计求来的神功，随时会被神功冲破筋脉爆体而亡，还因怀璧其罪被尘沙殿高手一路追杀…”


    “你是怨我。”紫苑夫人委屈道。


    秦无瑕盯着她，暗自平复情绪。这处是他最不愿来的地方之一，他来之前已做好打算，速战速决地要走霄莱，不用做停留，却不想被紫苑夫人主动提起旧事。


    “该怨的人不是我，”秦无瑕垂目道，“出了门，追来的都**。该怨的是他们。”


    十二岁的少年浑身染血，在雨夜沐浴了第一次杀戮。从尸体堆里站起来时，他便再也不会发抖了。


    “该怨的，还有这一次被您留在望君山的、那些忠心耿耿的老弟子，”既然她要提，他便提个痛快，“秦先留下的那些高手，这回都被尘沙殿处**。可您宁愿带走二百八十只箱笼，也不愿把他们带走——噢，儿子进门的时候，似乎瞧见库房坍塌，也不知您那些宝贝，还剩下几多。”


    “秦无瑕！”被当面揭穿，紫苑夫人登时恼羞成怒，“你今夜来，就是来找我讨债的？”


    秦无瑕一脸无辜：“儿子刚来时便说过，我只是想要霄莱。”


    “我不认识。”紫苑夫人没好气道。


    “天下想拜访母亲的人众多，母亲不记得也是平常。但霄莱...”将他交代的事放在驿站却没能回去，只有一个可能，“是不是见到了不该见的人？”


    “你什么意思？”紫苑夫人警惕道。


    方才管家回答他西院被毁的那些话，秦无瑕还记得清楚——“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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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知道一声尖啸从天外而来，西院突然就没了”——


    “‘秦八十一’并非传说，”他露出这几日来第一个笑容，“那么当世之中，能启动‘秦八十一’的人，母亲说，还有谁？”


    “我没见过她！”紫苑夫人厉声反驳，“你别想在我这里问出关于那女人的任何消息！”


    前言不搭后语，看样子是气得狠了。


    秦无瑕忍不住在心中坏笑。紫苑夫人拼了性命带出来的金银珍宝，被她一击毁了个精光，直到今日夜里还有许多奴仆在断墙残垣中捡拾——有趣，他媳妇和母亲“打了一架”，怎地心中还有些痛快？


    “如此，”紫苑夫人这幅样子，看来墨微辰并不在她手上，那他亦不必再留，“儿子告辞。”


    紫苑夫人这才明白自己被套了话，轰然站起，怒道：“你站住...”


    “娘亲不好了！”秦明德突然破门而入，大喊道，“李府之事的被淮西王知晓，被他发现留下的工匠并不会控制机关...咱们必须把嫂嫂捉回来！”


    秦明德急吼吼说完，这才发现亲哥也在，登时尴尬。


    秦无瑕倒没什么表情，看也不看秦明德，对紫苑夫人施施然行礼：“看来母亲又要搬家了——只是西院地上那些，怕是一时半会儿收不完。您还有得忙，儿子不打扰。”


    说罢，大步跨出了书房。


    离开时，秦无瑕回头看了眼李府，李府屋檐下恐惧、慌乱的众人，还有那如热锅上蚂蚁胡乱指挥人打包行李的管家。忽而觉着，这处，看好像也没那么难看了。


    “祖师首座。”


    在角落等候的霄莱上前禀报：“问出来了。霄莱曾被秦明德关在李府密室，东阁夫人毁去西院后，便不知踪影。”


    秦无瑕：“他既脱困，必会想办法联系。去码头联络点。”


    霄飞脸上表情古怪：“属下去过了。”


    “如何？”


    “霄莱留下暗记，说...说他要先去追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