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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叶朗结束晚餐回到家中，伊林在门厅麻木脱掉外衣，卸去外壳。


    虽然成功说服叶朗，但她只觉疲惫。


    换好毛绒拖鞋，按亮手机屏幕，情绪不高的人看到何屿在半小时前发来信息。


    「伊林，有空电话么？」


    李伊林站在原地。虽然与方华谈判时她的要求提得毫无保留，但真正面对何屿，她开始犹豫。


    在刚刚得知自己被上下联合背刺时，伊林的理智被愤怒淹没。同一时刻，面对方华，她是在毫无缘由的迁怒何屿。在那个瞬间，不止何屿，她是在恨所有人。


    现在她的理智回归。回想最初，从相遇以来，这位温和有礼的漂亮男子对她从未有过分之举。相反，对方总是能照顾到她所有情绪。


    她要求何屿在一年之内对她奉献身体与感情，这听起来更像无理取闹。若方华原话告知何屿，那么很明显，他会认为她是在用自己“陪睡员”的身份做要挟。


    李伊林，你真的要在何屿面前如此不堪？


    她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双眼无神，望向天花板。


    人在愤怒中做出的举动只有一种功效：悔不当初。


    伊林无奈叹一口气，或许她应该好好向何屿解释，撤回这些令她羞愧的尴尬发言。


    做好心理建设，伊林打开最大暖风，窝在沙发上回复他。


    「抱歉，我刚到家。现在电话可以吗？」


    她拿着手机等待回复。不到五分钟，屏幕上显示何屿来电。


    「伊林，刚下班？」


    「……嗯。刚跟下属吃完晚餐。」


    「……方华跟我讲了一些状况。抱歉，牵连到你。」


    「……不要这样说。要说牵连，是我牵连你。」


    这句话让对方陷入短暂沉默。伊林想象着，或许他正站在窗前向外看。夜色之下，荒凉庭院中，只有一片黑暗。


    「……我看了方华给我的感情线剧本。你三年前也在伦敦。」


    「……是。那年9月，我们在同一个城市。」


    伊林不知道何屿为什么开始闲聊。她心里很乱，不知方华告知何屿多少。


    「伊林，你是否想过，如果我们就像剧本一样，在三年前真的相遇……」


    「何屿。」伊林忍不住打断他。「这是没有发生的事。」


    「如果我们更早相遇，我的失眠症还没有这么严重。……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何屿就像听不见她的话。他单方面继续着他的叙述。


    「有什么不一样？」


    「……不会有所谓的睡眠合同，不会面临将要面对的这些丑陋。」


    伊林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


    长久以来，他们都不同程度的陷入对自己，对彼此的怀疑。如果更早相遇，如果伊林决定回归写作，如果何屿决定不再复出，他们是否会像世界上最普通的爱人一样，在命定的相遇与靠近之后，一步步走入对方最深刻的内心，纯粹明亮的分享一切？


    「……现实里从来没有如果。」伊林听见自己的声音。低沉又疲惫。「就算我们再怎么祈愿，发生过的事实都无法改变。」


    听筒对面陷入长久沉默。只有空调发出的，细小的暖风声。


    伊林睁开眼睛，让自己窝进沙发里。


    她有一项必须执行的复仇计划，何屿是其中的重要一环。很快，他就会察觉李伊林的变化。她会继续把自己困在毫无意义的工作里，会出尔反尔推翻全身心付出的写作计划，会继续在她无比厌恶的人际斗争场上野心勃勃、虚与委蛇。


    她会训练自己成为一个恶人，会在表面上微笑友善，私下里运作计划，排除异己。


    在这所有过程里，李伊林不会伤害何屿一丝一毫，但她知道，她会变成何屿讨厌的李伊林。


    在这一切尚未发生之前，在她尚未让他厌恶之前，她决定向他告白。


    「何屿，你一直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但我没有确切的向你表达过。」


    「……从20岁起，我就喜欢上屏幕上的你。在之后的长久时间里，你一直被我放在心中最纯粹的地方。我会反反复复看你的每一部戏，因为我觉得尽管我们相隔甚远，但我认识你。我认识那个藏在角色里，纯真，宁静的对抗者。」


    短暂的停顿中，时间陷入寂静。伊林知道，何屿在听。


    「我对你的爱，一开始并不涉及到你本身。我对你没有身体欲望，只想与你的思想，你的感受，你的精神同频。但是渐渐的……与你接触越多，这份曾经纯粹的感情，就越快变质。……我变成了一个自私，患得患失，贪得无厌的人。我想要你的身，你的心，我想要摆脱现实生活，活成你的样子。」


    「……但是，何屿，就像虚假的三年剧本。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些童话故事，本就不可能发生。」


    说到这里，伊林蜷缩得更紧了些。她不该说这些，她应该做的是表达爱意。


    「……我们还有时间，让它发生。」


    从听筒里传来的何屿的声音，温和，坚定。


    他的接纳，让伊林睁大眼睛。她的心跳加重，不受控制的泪水涌上。她的情绪开始失控。


    为什么他会这样讲？为什么他总是如此迁就着她？为什么他总是看似自然的用尽手段，让她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何屿，我想要你知道，我很爱你。很爱你。」


    在完全坦白自身时，伊林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她爱他，全身心的爱着他。曾经他给了她勇气，去对抗和脱离她不再想要的一切。但现在却不再是了。她再一次将那个属于梦中的自己推远。而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曾经我爱想象中的你，曾经我在心里建造一个只属于我的你。但是真正相遇后，我看到一个比幻想更好的你。」


    「我无法自拔的再次爱上真实的你。这一次，我变得更加贪婪。我爱你的身，爱你的心。我想拥有全部的你……」


    伊林尚未完全表达的真心，被何屿悉数接过。


    「……我知道。」


    「伊林，接下来的时间，我全部属于你。」


    他的声音穿过时空，仿似一个拥抱，熨贴着她的心。


    伊林闭上眼睛，任泪水滑落。


    她的悲哀无法停止。因为她明白，他什么都不知道。她将会一步一步，利用他的纯真。而聪明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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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在看透这个真实的李伊林后，收回他曾经倾泻的所有感情。


    她会失去何屿。


    但她无路可退。


    这个晚上，像一个单方面的漫长告别。她窝在沙发里，与他聊了许久。


    过去的三年中，在伦敦的经历，在季节的重合，共同看过的电影，读过的书，去过的城市……伊林发现，在他们之间，有很多因缘巧合。他们或许曾在上海的美术馆擦肩而过，或许曾在广州同一个书店里驻足，她与何屿共享过同一片海滩，同一场大雪……而他们始终没有相遇。


    聊至深夜，她有时会静静流泪。并不是因为悲伤。


    何屿听见她的不时停顿，以为她困了。男子温柔结束谈话，让她去睡觉。


    伊林与他道别。她放下电话，去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躺在床上，她再次打开工作软件，点下明日请年假。


    浓稠明亮的感情积聚着，像一颗树，在心中破土而出。它越发茂盛的生长着，纯净而迅速的覆盖着她心中的丑陋伤痕。


    她想给它一天时间脱离现实，肆意蔓延。而后，她会将它砍去。


    面对残酷虚伪的人际战争，爱意与纯真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在家中休整的一天时间内，伊林按照昨晚记忆，写了与何屿的三年恋情故事日记。作为写作者，她并没有让自己沉溺其中，反而塑造出另一个李伊林。她柔软，纯真，不贪恋物质，不计较付出。她相信命运，相信会遇到只属于她的灵魂伴侣。而她也在过去的三年里受到命运眷顾，命中注定一般与何屿相遇，相恋，互相救赎，得到一切。


    她从天明写到暗夜。在编造过程里，她面无表情，逐步算计。她算计着观看者的情绪会在哪一刻被拨动，在哪一刻会觉得怅然，又会在哪一刻获得逐步累积后的剧烈爆发。她倾尽全力，塑造一个大众最喜欢的灰姑娘式爱情故事。她将用它的梦幻动人，实现利希斯高级总监丑陋现实的复仇计划。


    她给了故事里的李伊林一个完美结局。王子与灰姑娘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她再一次允许自己流泪。


    她写到凌晨两点。完稿后，她按照编辑思路，再修正一遍全文逻辑。


    一小时后，面无表情的李伊林保存文件，合上电脑。


    临睡前，伊林习惯去看手机。屏幕里最后一条信息来自方华。


    「下周二狗仔会用小号发布你的手机屏幕截图，下周四再用另一个小号发布偷拍照。下周五，何屿微博官宣。等你来广州细聊。」


    伊林简短回复方华知道了。她当然猜得出来方华如此安排目的如何。小号先行，意味着放任舆论爆发。伊林遭受的网暴会比何屿更甚。但这同样会让李伊林的复仇计划更加完整——只需熬到何屿官宣，方华自会安排一系列言论反转。狗仔自不会承认偷拍出自他们之手，而手机屏幕截图显然来自利希斯同事出卖。


    浪漫故事背后的职场背刺，如此八点档的狗血剧情，大众一定爱看。


    在之后的时间，李伊林会在网络上被塑造成另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捞女，拜金，名媛，走捷径。


    而她需要的，只是忍耐。


    她倒扣手机，逼迫自己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