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旧事(1)

作品:《凤归千里

    倘若刺客真混迹于府宅,怕是专挑柔弱女子下手,丫头弯眉微拧,颇感忧心忡忡。


    “莫说我了,瞧你那弱不禁风之样,歹人最先盯上的便是你这行不胜衣的姑娘。你定要备些防身之器才是。”


    “前边便是寝房,我先去歇息了,”眼望雅房已现于楼阶之上,她柔婉道别,进屋后自然而然地阖了房门,“这二日我恐是出不了屋,还需盈儿多照看。”


    “放心吧,我虽嘴笨,但仗义得很!”


    轻然挥手作别,丫头闻听嬷嬷前来相报,命姑娘们此刻去琴堂听学,便匆忙奔跑着远去。


    随着嬷嬷高喊,府中的姑娘们纷纷入了学堂,楼阁一带便清寂了下来。楚轻罗从容自在地待至寝房,尤觉清静。


    窗外未见人影,所望之地空无一人,她来到窗旁俯望春色,连帘幔都未拉上。


    她丹唇轻勾而上,感身后有玄影闪过,淡漠地开口:“凝竹,出来吧,我暂且被禁了足,无人会来我房中了。”


    听见此语,女子从暗中现身,长剑斜抱至胸前,见她的一霎,俯首臣服而拜。


    想那城南宅院中的身高马大之人死得干净利落,凝竹便钦佩起眸前的这位公主。


    凤眸凝视起这英气逼人的女子,她悠然闲坐于椅凳,眸子半睁半阖,欲听其后话。


    主上思绪难测,凝竹忙收敛微不可察的笑意,将方才所思毫不隐瞒地道出:“属下在想,冯猇经多年辗转,由威林军调入了宫卫,仍逃不过公主之手。”


    “当年他如何欺辱娘亲,如何一剑刺进娘亲的腹中,我都记在心里。”楚轻罗抬指一勾玉壶,慢条斯理地斟起清茶,眸色阴冷下半分。


    “那样轻易死了,真是便宜了他……”


    彼时若不是顾及会有人闯入院中,她定是要刺上千刀万刀,将那人刺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才好……


    斟茶的举动一止,仇恨四散开来,窗台之外春花灿烂,她桃面黯淡,玉指捏紧了茶盏。


    凝竹立得恭敬,想到主上先前的吩咐,双眉忽地一蹙,正色回禀:“属下派人寻遍了后山,寻不见主上所说的匕首。属下猜测,那匕首许是被主上所说的曲先生捡了走。”


    这座府邸的先生瞧着将一切置身事外,对旁人之事不理不睬,却还是拿了那把匕首……


    然他身为一介乐理先生,要那物件又有何用……


    忆起几时辰前先生将上门来的李知府拒得哑口无言,心上疑虑更甚,楚轻罗沉思几瞬,决意再静观上些时日。


    “我知道了,此事暂且一放,”她眉目轻展,沉声一转话语,“拂昭至今召集了多少?”


    “自从亡国后,陇朝的人所剩无几。”城门被攻破时的惨烈仍未像云烟那般散去,凝竹低声而答,执剑的手握得剑柄细微轻响。


    “如今寻回的……不足一半。”


    此路举步维艰,难如登天,唯有铤而走险才可有一线生机。楚轻罗面色平静,眸中潭水似微漾起浅波:“司乐府的事你不必再顾了,继续探寻其余之人的下落便可。”


    “可护好公主的安危是娘娘之命,我等定要誓死护着公主。”


    闺房中的娇柔姝色本该养尊处优,受下一世荣华,而今颠沛流离,藏匿行迹多年才找得这一居所,怎能放任她不顾……


    凝竹听罢蓦地跪落,郑重而言。


    她透过长窗望去,目光落至那庄重又不可冒渎的琴堂:“你们并非是来学琴的姑娘,长久出入,定会被人察觉。之后未有我应允,不可再踏入府邸一步,一切谨慎为上。”


    “属下听命……”默然良久,凝竹妥协般回应,随后笃然道,“再寻到更多拂昭之人,属下定助主上达成复国大业。”


    复国,谈何容易……


    在心底默念起这一词,许些恨意终化为自嘲。


    楚轻罗静望身处的狭小雅房,似乎快要忆不清当初的桂殿兰宫是何模样……


    “拂昭”是母妃生前私下培养的暗卫阁,一贯效忠母妃在侧。直至陇朝覆灭时,母妃对其下了最后一令,带她这唯一的陇国公主逃出皇城,并护她一世无虞。


    到头来,母妃一物也未曾留下,唯留的是这散乱的拂昭。


    她不自觉垂眸,随之叹下一息:“拂昭一派乃母妃所创,身为北昭公主和亲来到陇国,培养暗卫之势本是为了护自己性命……”


    “到头来都用在了我身上,母妃却要与父皇共生死,真是糊涂……”


    留她一人在世,连思念都不知该从何而思,楚轻罗一颤纤指,盏中茶水便洒落而出。


    这些年仇恨未曾淡去,国恨家仇,一刻也不敢忘。


    午夜梦回,日日缠心,她所受的苦楚,定要让大宁以百倍奉还……


    凝竹在旁缄默良晌,半刻后柔和下眉眼,轻声宽慰着:“主上莫伤切,进这司乐府已是混入皇宫的最佳之法。主上已进府邸,入宫指日可待。”


    若能入那宫墙,才可接近大宁王朝的重臣命官与各皇子贵戚,才能一步步解此仇怨。


    她仍是远观着大殿雅堂,无解般再道:“可是……只有琴艺精湛的门生,曲先生才会择选前往宫宴奏曲。”


    “属下听闻,司乐府的入宴名单是曲先生一人定的。”再次深思上一阵,凝竹欲语还休,别有深意地提点道。


    她镇定地思索,细细揣摩起此话之意。倘若曲寒尽留意她,名姓出现于名册上便是十拿九稳之事……


    她若有心将他勾诱,让先生暗生情意,与他里通外合,的确是往后复仇的一条明路……


    加之大宁朝内局势她不曾了然,有一朝官指点,能避开不少弯路。


    楚轻罗不住地凝思,随后晃神回道:“你是说……只要他有意允我,我便可以被书写于名单之上。”


    “确是如此,”可坊间的传言依旧荡于耳边,让那曲先生属意动情,实在不易,凝竹身子微顿,迟疑着又道,“可属下觉得此举难行,主上还需斟酌……”


    之后,她未多语,从容地将凝竹遣退,独自倚坐于窗边赏景,心绪早已不明落在了何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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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赏了一二时辰,闲来无趣,她饮尽清茶,提笔抄写起册中字句,试图令自己沉心静气。


    然而宫闱中所燃的大火似在心间一角扎根蔓延,再不可根除,心不在焉地来来回回书写了几遍,她望着书中字迹出了神。


    未数抄录了几回,直到天色暗去,弯月悬于柳梢,她才放下墨笔,孤身躺于软榻上。


    此时有了闲暇,楚轻罗细观起所处的雅间,摆设极简,雅静宜人,是个兰芷之室。


    素壁澄明,坐卧皆安,莫名想起那人不染烟尘的容貌。


    本就似月轮皎洁,又在司乐府中教书授琴,不染世俗,谪仙一称当之无愧……那一清二白的无瑕璞玉,要被她这满身愤恨之人玷污尽了才好。


    她如是静想,遂入睡梦里。


    梦中火光冲天,宫城烟雾弥漫,四周烘楼照壁,无尽箭支透过窗纸射入壁墙与梁柱,扑天大火肆虐而来。


    陇国皇城似是被破了。


    殿外号哭隐约飘荡,兵戈之声逼近。她静立于母妃身前,望母妃亲自服侍着,为她换了一身行装,声泪俱下,浑身颤动不止。


    “翎儿,你快走吧……”昭妃为跟前哭成泪人的娇女轻拭泪水,淡然一笑,举止不慌不忙,示意她快些离去,“不必再顾娘亲了……”


    “不,我要带娘亲一起走……”


    两行清泪不受控地如雨而落,她哭得梨花带雨,心知若撒手而离,便是阴阳两隔,再难相见。


    “娘亲要与你的父皇一同走……”眸光柔缓瞧向听命的凝竹,昭妃容色一沉,似于无声中下了命令。


    “这世上见过你样貌的未有几人,但娘亲不一样,娘亲会拖累你……”


    面上婉色尽数褪去,昭妃肃目而视,朝她屡次叮嘱:“拂昭会护你逃出宫城,你莫要回头,听清了吗……”


    步履声迫近,敌方的将士已侵入后宫庭园,园中宫女凄厉呼喊,殷红染遍了清幽宫廊。


    凝竹蹙紧柳眉,推开一侧明窗,一条小径便呈于眼前:“公主再不走,恐是走不了了!”


    泪珠仍于眸中翻滚,她眸框泛红,极为凝重地拜上一礼。


    “翎儿走了,母妃……保重。”


    她当真听了母妃的话,未曾回头,随步凝竹翻窗而走。


    然正走了两步,她便听得大宁之将破门而入。旁侧的人将她带至窗下,示意她切莫出声,轻步逃离便可。


    可殿内动静清晰地传来,声声若刀剜心,她陡然瞪大双眸,步子是一步也难迈出。


    “这是哪位娘娘,生得如此美艳,不如带过去,给弟兄们尝尝鲜……”


    一名男子淫猥作笑,长剑入鞘,似收起了阴狠锋芒,将这曼妙身姿赠给随行来的兵将。


    跟随的侍卫桀桀大笑,为之又献上一计:“我觉着可献给将军,将军就好这口……”


    “你们这些贼人,本宫与你们同归于尽!”


    昭妃见景忽而抽出袖中藏着的匕首,面露狠厉,骤然朝前刺去,抵死顽抗,欲夺将士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