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灯光穿破黑暗，伴随轰隆的响声，远远地奔来近前。


    李珉的耳边忽地响起无机质的电子音：


    “希望列车即将入站，请乘客带好随身物品，有序登车——”


    提示音连续重复了三遍。


    空旷幽寂的候车站台，冰冷的铁制长椅上，李珉勉力睁开眼皮，发出了一声深重的咳喘。


    他起身走到等候区，望向夜幕深处列车到来的方向。


    一辆车由远及近，在他身前停了下来。斑驳掉漆的铜绿色车门在“咔”声后洞开，仿佛蛰伏中等待猎物自己上门的巨兽，透着股冰凉的阴森。


    这是一辆样式老旧的绿皮火车，从外表看，它的年代已经相当久远，车厢两侧的窗户都蒙着模糊厚重的尘灰，从外边完全看不清车厢里边的情况。


    “希望列车已抵达，请乘客登车。”


    “希望列车已抵达，请乘客登车。”


    “希望列车已抵达，请乘客登车。”


    先前那道无机质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一连三次，仿佛催命的低咒。


    李珉静静地打量了面前的车辆两眼，没有犹豫，提步向前。


    环境在他踏上列车第一步的同时发生了改变。


    像是在那一个刹那之间，他迈出了被死寂笼罩的孤岛，让人窒息的无声海洋瞬息退去——


    被蒙蔽的感官逐渐恢复，吵闹的人声扑面而来，混杂着不明体味腥味臭味的复杂气味四面八方分布着，乍一相遇，猛地充斥鼻尖，冲击力十足。


    李珉皱了皱眉，忍住强烈的反胃感，沿着标识指示朝着车厢里边走。


    边走，他边打量车里的情况。


    狭长封闭的空间里，裹着掉色斑驳座套的硬座椅紧密地左右成行排布着，中间空出了条供一人通过的窄道。


    和站台的冷清不同，这辆列车上，有着多到数不过来的乘客。


    黄头发的黑皮肤的蓝眼睛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视野里密密麻麻的人群，几乎无所不有。


    而且无论从表情还是反应来看，都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是刚上车的新乘客——和李珉一样。


    虽然刚刚的站台上只有李珉一个，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


    新乘客们拥挤在并不宽敞的车厢里，各种语言混在一起，场面一团糟糕。


    李珉在过道里艰难挪动几步，视野间全是攒动的人头，难闻的气味混在一起，伴以噪音冲击，他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索性收回视线，不再关注别人。


    他没继续往里走，趁许多人还没入座，就近挑了个位置坐下，把书包抱进怀里，沉沉闭上了眼。


    约莫五分钟后，广播声响起，打断了车厢内闹哄不止的氛围。听在李珉耳朵里是汉语。


    “乘客们，你们好。一分钟后，希望列车即将开启放票环节，请各位在一分钟内落座。”


    “时限内未曾落座、仍保持站立的乘客，将被驱逐出列车。”


    “重复一遍，希望列车的乘客们……”


    “59、58……”


    广播开始播放倒计时，车厢里，喧闹仍在继续。


    有部分乘客听了提示音，加快了寻找座位的动作；游荡过久已经不能轻易找到位置的，干脆直接席地而坐；也有一部分人，仍然固执地在进行着关于座位该归属于谁的争吵，完全没有理会广播提示的内容。


    “27、26……”


    李珉阖眼休息间，忽觉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随后，一股大力朝他肩上抓来。


    “——Hey,***！”


    粗声粗气，毫不客气的低斥声迎头砸来，李珉眉头皱起，抬眼看向对方。


    这是个肌肉遒劲的棕发男性，浅棕色的眼睛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宽大的身躯带来了大片的阴影，一只手也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正微微扣紧。


    ——对方在让自己让位。


    肩膀上的痛感愈发清晰，清晰的认知投射入脑海，李珉没搭腔，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眼。


    “S**t！”见他不说话，也不让位，只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肌肉男低骂一声，又换了好几种说法，手上也不客气地越发用力。


    肩膀上传来的痛感愈重，仿佛骨头都快要被捏碎，李珉低低吸了口气，继续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


    很快，他摸到了想要的东西。


    “8、7、6……”


    咔啦——


    推动栓被划动的声音在吵闹的车厢内几不可闻，李珉微抬起头，直直望向了面前的男人，冷淡回应：


    “抱歉，我英语成绩59分，听不懂。”


    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抬手，直接将刚拿到的东西按在了肩头那只不住施加压力的大掌上。


    一声毫不压抑的痛呼顿时在车厢中传开。


    “F**k——！！”


    男人惊痛中夹杂着含糊的咒骂，收回的手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汩汩往外流着血，触目惊心。


    这一小片乘客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只见男人怒视着李珉，尚且完好的另一只手攥拳就要朝他的脸砸下来——


    而李珉则不躲不避，甚至全拿眼前的男人当空气，只侧头看了一眼被鲜血染红的肩头衣服，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


    “我去，小伙子你让让就让让啊！多大点事，咱不吃眼前亏啊！”


    有说汉语的乘客不忍心看下去了，远远地叫道：“——你拿那么小个玩具刀，哪打不过他，别惹他生气啊，白让自己遭罪！”


    李珉没功夫去接这同胞的腔，他眼眸微动，冷冽的光略略闪过，看向身边站着的男人。


    他启唇，轻轻吐出两个音节：“3、2……”


    所有人都没意识过来他在做什么，先前开口让他躲躲的乘客甚至都有些不忍心地偏开了视线。


    也正是此时，列车广播中，电子音和李珉的声音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1。”


    “1。”


    “噗！”


    “噗！”


    ……


    倒计时归到最后一秒，数声叠加在一起的声音同时响起，类似气球爆破，却远比那个要沉闷。


    整节车厢中，所有坐在位置上的乘客都惊呆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一动也不敢动。


    ——包括且不限于李珉身边的肌肉男在内，那些个还没落座、和别人发生口角的乘客，身体竟然原地炸开了！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示警，就这样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直接炸开了。


    他们……是因为没有遵从提示的内容，在一分钟内找到座位吗？


    这就是所谓的“驱逐”？


    刚才的吵闹刹那无踪，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和身体，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早在数出1的时候，李珉就闭上眼。此时，滚烫的液体悉数洒来，近距离溅了他满脸。


    他没有睁眼，闻着那股熟悉的腥气，收回了手中准备再度刺出的美工小刀，姿态淡漠，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记录着他的心绪。


    就在此时，广播又一次响了起来。


    “欢迎大家搭乘本次列车，本次列车为「希望」，由绝望始发，开往希望。”


    “成为本次列车的正式乘客，途径所有站点，成功抵达终点，即可获得实现一个任意愿望的机会。”


    和之前一样的语气，冰冷而淡漠。


    但所有人在听到这几句话时，脸上的表情都有了不一样的变化，有的露出了明显的激动，有的眉毛都抖动了起来。


    实现任意一个愿望……多么大手笔，多么不可思议的承诺。


    由是种种，之前惊悚一幕所带来的冲击，在这样的情景下都被动淡去了许多。


    李珉简单抹了把脸上的脏污，听着广播，蜷着的手指微微攥紧，指节都泛起青白。


    ……一个愿望。


    “首先，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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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成功登上列车，拥有座位——本车厢为新乘客车厢，从现在起，乘客的位置即固定为当前座位，不可抢夺他人位置，违者将被驱逐。”


    “乘务员即将为各位分发车票，请各位配合。”


    “保管好您的车票，它是您在之后的旅途中，所有一切生存的必需品，也是您返回列车的凭证。”


    随着提示音的消失，车厢尽头，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出现。


    他、或者说它，双臂极短，腿却过长，细细的脖子上顶着个类似袋鼠的脑袋，有种古怪的诡异。


    不少乘客还没来得及从“可以实现愿望”的喜悦里回过神，就被这新出现的乘务员又吓了一跳，只不过碍于刚才的惊恐一幕余威尚存，没人敢直抒胸臆。


    袋鼠乘务员一排排发放，很快，李珉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车票。


    这是一块只有两个指节大小的银色薄片，材质不明，像合金也像铁，上边浅浅地刻着几个字符。


    「X1112H2」


    李珉把薄片在手心里翻了几遍，待得捏住薄片超过三秒时，蓦地，他眼前突然多出一道虚幻的光屏。


    【乘客：李珉】


    【ID：X1112H2（临时）】


    【乘客等级：1（暂无定级）】


    【座位：新手车厢011-12H2】


    【背包：——】


    【技能：——】


    【列车币：0】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诸如“特殊”“联系人”“乘客交流处”等类别，不过都是空的。


    他稍侧了视线，看向身边的乘客，发现对方也正抬着手，在身前的空中点着什么，不过只能看到在操作空气。


    看来这个光屏是个人专属，带隐私功能。李珉收回视线，继续查看自己的光屏。尔后，他在剩下的一众琐碎内容中找到了唯一一个能点开查看次级类别的选项。


    【个人数据】


    【生命：15/100】


    【体能：9/80】


    【精神：10/120】


    【综合状态：差】


    看着光屏上那一串串飘红的数字，李珉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关闭了光屏，把车票塞回了兜里。


    与此同时，列车的广播再度响起。


    “车票已发放完毕，乘客们可自由活动。”


    “列车将在2小时后抵达下一站点，预祝各位旅途愉快。”


    李珉拎起书包，起身借道暂离座位。他位置靠过道，进出很方便，不然也不会刚刚被没位置的人找上门。


    这辆列车和平时坐的火车一样，两截车厢的衔接处是厕所，不过没有热水台，也不见乘务室。


    李珉踩着过道地上的碎肉血污平静地朝厕所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是他现在的样子太过恐怖，还是刚刚的表现太刺儿头，途中遇到的每个人都下意识让开位置，让他先通行。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卫生间外，李珉斜倚靠上车壁，视线简单扫过环境，而后仿佛有些困乏似地懒懒打了个哈欠，轻轻闭上了眼。


    厕所的指示灯是红的，里边有人。


    列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悄然开动，窗外黑夜沉沉。


    约莫半个小时后，厕所上方的灯变为绿色，滑动门被拉开，一个男青年走了出来。他视线落在门外半身披红的李珉身上片刻，似乎被吓到，浑身僵了一僵，而后迅速撇开，低头离去。


    李珉知道自己眼下的情况比较招人视线，并没有过多关注对方，他走进厕所，反手锁上门，而后，仔仔细细观察起小空间内的每一个角落。


    确认没有什么隐私的小摄像头之后，他肩膀微垮，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他双臂撑上洗手台边缘，微俯下身，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身形剧颤，如同风中折竹。


    鲜红的血液混着不明的破碎物组织，被吐在了银色的洗手池中，溅开不规则的痕迹。


    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