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伏诛

作品:《我在异世造机甲

    这个夜晚,孙喜花一直觉得不安,就跟二十年前险死还生那次一样。


    孙喜花出身蛙族,算是淡水妖族中的大群体。它们不是什么传奇物种,也不像三足或三眼的近亲那样天赋异禀。大部分淡水蛙族因血脉天赋不足无法修行出妖丹,更无法凝聚人形,因此更多只能担任个炮灰妖兵。甚至对于高等妖族来说,蛙族一直是食谱上比较受欢迎的存在。


    孙喜花不知是误食过什么仙草或是别有其他机遇,懵懵懂懂的它尚在幼年就生出一背黑色水疱,奇毒无比。在随着族中长老修行妖术时又悟出吞食日月精华的本事,便被族里和那只传说中的妖圣吞天金蟾蜍扯上关系,声称孙喜花觉醒了圣蟾蜍的血脉。


    孙喜花在族人的保护下顺利成长,并且结丹修成人形,成为数百年来沧澜江蛙族唯一的化形大妖,一时名声大盛。通海王听说蛙族出了位年轻天才,还单独召她见驾。


    孙喜花永远记得那日的通海王,身着一身华丽的衮服,就静静坐在沧澜江畔的巨木枝丫上。清风拂过他的头发,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如明月一般闪亮。他精致的五官深邃妖异,嘴角挂着一个轻轻的浅笑,看上去倒像是一位谪仙人。


    孙喜花走到近前,通海王丢过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看到她化作人形的丑陋模样,发出一声轻笑。孙喜花难以自制地抬头望去,便再也走不出大王那张明媚的脸,她像是突然痴傻一般,再也挪不开自己的眼。作为一个被家族重重保护的女性妖族,她还不明白,她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当她带着不安,大着胆子再次凝望向通海王时,一切都已来不及。


    那双本来清澈灵动甚至带着点俏皮的眼睛,在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时,竟然流露出震惊、鄙夷、愤怒、杀意等等不同的情绪。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里写着深深的厌恶,甚至转眼变成如墨的漆黑和嗜血的猩红。


    “丑陋的东西,竟敢对大王不敬!”身后传来其他妖族的大声呵斥。


    孙喜花这才知道,她所化成的人形——被蛙族称赞为“千古绝代”的风姿是多么可笑。两颊上的黑色蛙腮、佝偻的身躯、臃肿的体态,还有她满背上流着脓的乌黑水疱都只是同族眼中的“国色天香”。她以为的含情脉脉竟是对上位妖族最大的不恭。


    “孙喜花对吾不敬,诛三族。念其修为有成,觉醒‘圣脉’,哈哈,赦死罪,削去真灵炁,受魂火煎熬十年!”轻飘飘的语句从那细长优美的双唇中吐出,连轻笑都是那般好看。可是,话中的力量却热烈而冰冷。孙喜花全身的血液都似乎被冻结住,她被人押在江边点将台上,看着通海王的妖兵妖将把自己的亲族屠杀干净。


    那一夜月色如血。


    父母费解的眼神、兄妹无辜的哀号、族老们恳求的声音,都被火与血渲染,孙喜花慢慢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只有那声好听的轻笑:


    一只癞蛤蟆!


    孙喜花真灵炁自灭,再也无法幻化人形。


    许多年后,她积功成为这死牢的看守。因为残忍好杀,擅长问供,被通海王赞了一句“疯得可爱”,便成为死牢掌管“钥匙”的大档头。


    她喜欢品尝人类崩溃混乱的情绪,那种恐惧、懊悔、愤怒加身的酥麻感。当她可以鄙夷地唾弃更低劣的种族时,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绝望就变成最好的营养。


    毕竟,她只是一只癞蛤蟆而已。


    这夜,孙喜花从那个年轻人族的眼里,同样看到了血与火。突兀的来自灵魂的战栗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第一次有人类让她发自心底的害怕。要知道,就是所谓的人族元婴期在这大牢里也是她可以肆意虐杀的对象。然而,风一起,心就再也静不下来。


    亥时三刻,苟忠吉回到牢中。


    盏茶后,大阵有轻微波动,然后迅速平息。


    手中的钥匙没有任何异动。


    子时,不见苟忠吉出来,大牢里也看似风平浪静。但这风平浪静恰恰让她不安。


    孙喜花不想再等了,她在牢中留有暗手,准备在今夜多诈点信息出来。尤其是那个新捉来的范子瑜,一个没有靠山的低贱人族,敢在通海地界杀死大王麾下妖将,她是不信的。


    如今妖族内部波诡云谲,暗流涌动,似乎圣祖都各有动作。孙喜花看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是基于水族的天性,她感受到平静水面下强烈的暗涌。


    大王,我愿为你挖出一切的敌人!她在心里暗下决心,浑然不觉此时自己脸上交织的仇恨与疯狂。


    她决定回到死牢去,像个高贵的女王回到自己的王国。她属于黑暗,也终究会走回黑暗。


    孙喜花肥硕的身躯摇曳着,起伏着,一步一蹦地出现在死牢门口。她自袖中取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钥匙,谨慎地提前启动死牢大阵。这阵法能压制一切圣阶之下的存在,执掌钥匙者如执掌天地。


    她这才悄悄吐出一口气,心中不安稍减,缓步向牢里走去。


    就像是当年第一次走进这死牢,空气中蕴含着一点铁锈的味道,孙喜花知道那是鲜血深深渗透在泥土中的清香。闻着熟悉的香味,孙喜花紧张的神经进一步放松,她已经感觉到熟悉的妖气,那是苟忠吉那犬妖的气息。隐隐约约地,似乎有饮酒作乐的声音,孙喜花有些不喜地皱皱眉头,信步向后厅走去。


    不对!


    那狗东西再猖狂也不敢拉着所有的守卫喝酒!


    它有几个狗头够大王砍?!


    不对,我的思维怎么总是在飘散!无法集中注意!


    空气中有毒!


    孙喜花的思维就此打住,她握紧钥匙,毫不犹豫地运转阵法。一股沛莫能当的巨力迅速落在她周围,将所有靠近她的“敌人”都压低三分,空气中似乎刹那间被压出一片真空。


    “真是,敏锐的感觉呢!”一个充满磁性的嗓音慵懒响起。欧阳海有些疲惫的笑脸出现,他似乎不用太多的动作,只是微笑就能调动起别人所有的喜爱。


    孙喜花的瞳孔如针般缩起。如果说这牢房中还有哪个犯人让她非常忌惮,那绝不是元婴期的林有希和神秘莫测的范子瑜,而是眼前这个狐族的“杂种”欧阳海。


    由于她开悟的吞食日月精华的手段,孙喜花对于妖族高阶的血脉格外敏感。就如同她对于通海王的“刻骨痴恋”,孙喜花在一堆犯人中看到欧阳海那绝代的风华时,就感到异样的压迫。


    不是说,人族与妖族的孽种被天地所弃吗?如何能生得这般好看?孙喜花从中嗅到了熟悉的高不可攀的压力。


    她迅速退缩了,将审问欧阳海的职责交于他人,不敢去面对这个狐族“弃儿”。但没想到,今夜牢房中的第一个惊喜就来自这个祸端!


    情爱之毒,莫过青丘,九尾之殇,混淆阴阳!


    “妖孽,你这是找死!”孙喜花右手扬起,一股沛莫能当的巨力像是蛛网一般散开。整个大阵乾坤变幻,一根根凝聚着海量灵力的金色巨针浮现在空中,对准欧阳海身上所有要害之处。随着她的右手下落,这些能压制妖王的阵法向着欧阳海飞扑而去。一张巨型的针网遮天蔽日,竟没有给欧阳海留出丝毫逃生之路。


    欧阳海看出她的忌惮和慌张,竟然轻笑出声。看到那双狭长桃花眸中的缱绻温柔,孙喜花不由自主地愣了一秒!整整一秒后,她才惊慌地闭上眼睛。


    她神念急转,正要调动大阵不管不顾地诛杀此獠,却觉得右手一凉,身体剧痛,不由圆睁怒目!


    一柄锋锐的法剑割腕而过,将她的右手齐齐剁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黑发青年顺着剑势抓住了她脱离躯体的右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是项羽又是何人?


    孙喜花凄厉的长啸响起,那条红色的舌头如电芒一般扫向这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敌人!


    然后耳边就听到熟悉的沙哑嗓音,“你的对手在这里!”一个形容枯瘦的老人轻轻巧巧地握住了她的长舌,然后手起剑落,将她那长长的“武器”钉在地上。


    林有希!他不是双腿已废,法力尽锁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鲜血四溅,带着毒液的口水在地上腐蚀出一阵白烟。孙喜花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入一座旗阵当中,怪不得刚才幻境重叠,自己居然没有察觉那个黑发青年和林有希就潜在自己身侧!


    可是,怎么会?她掌握着大阵中枢!没人可以在这死牢大阵里再布阵法!除非!


    孙喜花大惊失色,迅速抬头看去,只见一点刀光从天而降,那个让她战栗的身影带着冲天的气势向她飞来!大阵晃动,所有的金针如倦鸟归林一般飞卷而去,随着范子瑜的身影翩然起舞。不知何时,死牢大阵的天地人三枢已经尽归此人手中。


    天地反复!孙喜花只是念头一起,一股沁入神魂的冰寒就此袭来。


    刀光温柔地划过她的颈,就像是轻轻的一吻。然而她的神识便就此停滞,完全陷入刻骨的冰寒。范子瑜的刀光内部,竟然是冰寒彻骨的液体。只是在她颈部轻轻漾开,就将她所有的意念冻结在头颅之内。


    一根金针随之温柔落下,钉住了她的左手。


    又一根金针落下,钉住了她的左肩。


    然后是整个脊柱和双腿。


    曾经虐杀过无数妖族人类的阵法落在了这十年的阵主身上。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一切,孙喜花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甚至连妖丹自爆都做不到。她的神识已经和躯体彻底割裂,那些冰冷的液体竟然能阻隔她的意识传递。


    每一枚金针都像是计算精准的分离器,轻轻穿透她臃肿的皮肤和肌肉之间的缝隙。然后就是耀眼的刀光和剑光,范子瑜和项羽配合默契地分解切割,看似千刀万剐,却是沿着金针将她一身毒甲剖了出来。


    她的骄傲就此碾碎。


    血色突现。


    就像是回到那一夜,她的意识渐渐沉寂。


    “大王,他们还想利用我...大王,我也想你死!”


    孙喜花长长地吐出一句呢喃,闭上丑陋的双眼,丧钟敲响,死亡如期降临。


    范子瑜冷眼看着孙喜花死去,并没有一丝畅快,而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转头看向林有希,轻声说道,“我本来是想用液氮隔离她的大脑和躯体,但是出乎我的意料,这妖孽似乎早存死志。所以还请林老看看,有什么办法获取她脑子里的资讯。”


    “液氮?”欧阳海开口,桃花眼里满是好奇。


    耳机里响起杜萌萌清脆的回答,“就是我们天外世界的一种药水,可以冷冻保存脆弱的肢体。”


    林有希似懂非懂,只是走上前来查看孙喜花的状态,不一会儿,皱眉说道:“竟然魂飞魄散了,怎么像是早想解脱呢?”他的手掌贴在孙喜花颅顶,感受到的是一片安宁。


    乔千宇清脆的声音切入通话,“这有什么奇怪,哪个妖怪会没什么经历呢?本来还想着用这牛蛙来打打牙祭,结果却是魂飞魄散。不过,范小子,这一局你可真没赢得了孙喜花。”乔千宇声音中透着一点遗憾,“不过你这战术确实有些看头。开头那种香味是什么毒物,看来竟会让人不经意间陷入幻觉?”


    范子瑜听到这话,轻轻点头,对于乔千宇的遗憾并未反驳。只是回答道,“这是一种药,本来是让狂暴状态下的人迅速恢复冷静的,我加入了其他成分,反而会引导对手出现幻觉。”说着,又看着项羽说道,“明天,这东西就是让妖王发狂的主力。”


    “通海可不是金丹小妖,能那么容易着了你的道?”乔千宇继续追问。


    范子瑜露出笑容,没有答话。只是转头看向欧阳海,微笑着问道,“不知海兄现在修到了几尾?”


    欧阳海的眼神迅速收缩,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现场的空气凝固起来,直到一个枯瘦的身影走到他的身前,将他牢牢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