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岑坐在马车里，跟在祁宥鸢的车驾后，听着三日里第六拨意图劫走他的众多黑衣人，和十六皇女随行侍卫砍杀起来的兵器交接声，静静的绣着虎头鞋的花样。


    这次，大抵是经过先前几次的狼狈，十六皇女祁宥鸢又就近抽调了守军前来护送。


    因而，到黑衣人退去，守卫伤亡并不像上几次那么惨重。


    祁宥鸢掀开车帘，看了眼残局，命侍卫即刻清理官道，立即加快行程，赶往京城。


    侍卫们与受命前来护送的守军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完尸体与刀剑，扬鞭催马启程。


    而京城这边，平王府内，平王君将郁家卫队送来的信看完，根本坐不住，当即去了平王书房。


    平王接过平王君递上的信，看完，面沉如水，将信拍在书案。


    “殿下，郁家这一支卫队皆是精锐，屡次劫人，皆引来十六殿下随行侍卫的拼死护卫，侍身以为事出反常，十六殿下如此严防死守，定然是有利可图。”


    平王君揖手腹前，紧跟着说道。


    平王握起拳头，咯吱作响，沉思良久，“十六皇妹不费一兵一卒，顺利收拢北陵十三军兵权，回京之后，母皇必然大加赞赏，朝野称颂，此功绩，足以让大雍又多一个王女，再进一步，便只能是太女之位。”


    平王君面色一紧，“那可如何是好？”


    平王嗤笑一声，抬手握上平王君的手，“墨儿问的好，只是本王尚不知十六皇妹带着桑岑一起入京，其用心为何，不然本王早做布置，应对起来也能少费些心力。”


    平王君看着平王眼底深沉的墨色，抿出丝笑，徐徐行礼，“侍身明白了，殿下放心，侍身知道该让郁家护卫做什么了。”


    平王赞许的揉捏了下平王君的手，“去吧，本王相信墨儿一定会让本王满意。”


    平王君低垂下头，含着笑，面上一抹红意，“侍身告退。”


    等出了书房，平王君扶着宫侍的手，边走边道，“叫人带个口信回郁家，请祖母再派一支卫队给本宫，务必要快。”


    “是”，宫侍躬身退下。


    另一宫侍上来扶住平王君的手，服侍他上软轿。


    平王君坐进软轿，垂下眼，保养的腻白润滑的手交握在一起，仿佛思量着什么，等到了牡丹阁，平王君出了软轿，便吩咐宫侍磨墨，亲自写了一封信，令平王府侍卫加急送到派出去的郁家卫队手中。


    暮色四溢，篝火燃起。


    郁家卫队负伤者十之八九，各自取着金疮药，包扎伤口。


    急信通过留下的暗号，送到的时候，正好是郁家卫队又准备伏击之时。


    领头的侍卫长接过信，借着火光看完，将信丢进了篝火，“王君之令，会增派援手，让我等先将十六皇女行踪沿途散播，务必令百姓深信十六皇女是奉圣命前来体察民情，鼓动百姓将冤假错案，呈于十六皇女，拦阻她的去路，以便我等人手会合，趁百姓拥堵之时，借机劫下那个桑岑。”


    众侍卫面面相觑，握着刀，一个个又席地坐下。


    平王府来送信的侍卫向一众侍卫揖了下手，驾马离开。


    破庙，一直防备今夜贼人夜袭的十六皇女，听见前去探查的侍卫附耳禀报，放下了棋子。


    “大好时机，天时地利人和，那些人却放弃劫人，卿以为她们可是有了旁的打算？”


    谋士观着棋盘，下下一子。


    “几次失手，该是换换法子的时候了，臣与殿下不谋而合，料想不日便能知道她们的招数，只是她们的目的，依旧只有一人。”


    祁宥鸢缓缓露出笑，“桑岑。”


    谋士颔首，抬眼看着殿下，“臣不知殿下用意，但臣知道殿下一定不会带着一个貌美的君郎入京，让人非议攻讦。”


    祁宥鸢莞尔，端起茶，抿了一口，放下。


    “卿不必忧心，本殿并无与桑君郎一同入京之意，此乃鱼饵，是为取信。”


    谋士眸间火光跳跃，片刻后，揖手，“殿下重礼修德，声名愈盛，是臣多虑，还望殿下勿要怪罪。”


    祁宥鸢笑了一声，低眸看了眼棋势，合上棋盒。


    “夜已深，与卿对弈，本殿都快忘了时辰，且养精蓄锐，明日再与卿切磋不迟。”


    “是”，谋士起身退开。


    祁宥鸢抬手招来宫侍，“告知桑君郎，今夜无人偷袭，不必再等。”


    宫侍行礼，前去破庙另一端通禀殿下交代之言，就退了出去。


    桑岑望了眼黑漆漆的郊外，将还没成型的虎头鞋收起，拢紧披风，在垫着稻草的席子上躺下，盖上衾被。


    呼呼的风声，穿过破庙残破的瓦砾，带起些微的颤栗。


    桑岑想念妻主，手轻轻搁在肚腹上，蜷曲身体。


    北陵南郡，御酒坊。


    上官芸迈过柴房门口被打晕的两个打手，走进柴房。


    火把将狭窄的屋子照的亮堂。


    木床上，桑汝焉嘴巴血迹已经干涸，看着举着火把的女子，憎恨中掺杂瑟缩与恐惧。


    上官芸踱近，随意折了根干柴，下压桑汝焉下巴，看了一息后，收回干柴，丢在一边。


    “桑家主，别来无恙。”


    桑汝焉面上戒备愈重。


    上官芸轻笑了笑，“我不会杀你，只是想问问桑家的事，但你说不了话，又写不了字，这让我很难办。”


    桑汝焉喉咙发出一阵不成调的音调，转动脑袋，眼睛瞪的极大。


    上官芸将火把凑近桑汝焉，“不过头可以动，也成。”


    桑汝焉瞳孔骤缩。


    上官芸目光极淡，“我问，你用嘴写，若是答非所问，或是拒不招来，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桑汝焉嘴里被塞进了一支蘸了墨的笔，一块废弃的破门板固定在她身上，破损的地方正好嵌住，同时卡在木床间，不需扶，便能立住。


    上官芸反指敲了敲，“你只有一次机会，桑家主。”


    桑汝焉咬着笔，面目狰狞，恨恨盯着含笑的上官芸。


    “怎么，不信？”


    上官芸火把抬起，落在桑汝焉腿上，一瞬摁下。


    “唔唔唔唔唔唔……”


    桑汝焉整张脸都抽搐起来，冷汗渗出，眼角痉挛。


    上官芸抬了下眉，徐徐笑了声，“江湖的手段比这狠，比这阴的，我游历那几年，见识不少，原是不屑动用，可对你，好似不用不行，你说对吗？桑家主？”


    桑汝焉气息急促，笔往一边歪去，短短几息，就像是水里捞出来的。


    上官芸抬手扶正笔，举着火把，笑看桑汝焉。


    “何必呢，桑家主，我不会手软，可你未必挺的住。”


    桑汝焉咬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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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色青白。


    上官芸负手，直起身，“那么，第一个问题，京城的势力繁杂，不知桑家主投向的是哪一边？”


    桑汝焉额上青筋绷起，点着头，晃动，咬着笔，在木板上划出歪歪扭扭的一个相。


    “相国府？”


    上官芸轻轻颔首，“那就是太女阵营，如此，赵君郎母家的钱财，想是不少都是替太女在上下笼络人心，这些年的账册，桑家主放在何处？”


    桑汝焉脸色青白转黑。


    上官芸扬了下眉，“去桑家搜查，要费些功夫，我更想看桑家主自己写出来，怎么，很为难吗？”


    桑汝焉屏住气息，牙关发颤，大力的在木板上左划右划。


    上官芸满意微笑，“那么，还请桑家主再解我一惑，太女府明明并不会拒绝世家投靠，桑家为何不直接搭上太女府，而是要迂回通过相国府，来攀这一层关系？”


    桑汝焉胸口起伏，晃着笔，在木板着墨。


    上官芸目光轻凝，“易月心？”


    桑汝焉最后歪歪斜斜的写完先生，中宫，龃龉六字，吐掉了笔，力竭的，后脑砸在木床上。


    上官芸看着中宫龃龉四字，眸底划过抹沉思。


    “易月心，中宫……桑岑。”


    莫名的，上官芸念出了桑岑的名字，怔松片刻后，转过身，心头思绪纷乱。


    上官芸压下了继续深想的念头，走出了柴房。


    此时，一股想要去京城一探究竟的迫切，令她无端焦灼。


    就好像深夜突然来了柴房一般，指引她必须如此行事。


    上官芸握紧火把，走到柴房角落的水缸前，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她肩上担的是上官家，是祖母的期望，旁的事，旁的人，注定不能令她与之背道而驰。


    上官芸阖上眼，须臾睁开。


    而今，她要做的是铺就上官家将来的路，这是她的担当，是她的责任。


    上官芸将火把摁进了水缸，熄灭，水中影顷刻模糊不清。


    “妻主……”


    桑岑在梦境里到处寻找妻主踪影，在弥漫的大雾中看到提着灯笼的身影，飞奔过去，抱住妻主腰身，喜极而泣。


    “你来找我了，我就知道妻主不会丢下我，我就知道。”


    可是灯笼朦胧的光亮，一瞬黑暗。


    桑岑抱着的妻主冷冰冰的，不说话，也不回头看他。


    “妻主？妻主你怎么了？”


    桑岑微微松开手，想要站到妻主面前，脚下的冰面忽然裂开，水漫上来，桑岑整个身子都浸在了水里，离妻主越来越远。


    桑岑拼命的伸手，想要够上妻主的衣摆，但是汹涌的水流冲过来，将他抛向更深的地方。


    在很黑很黑，越来越无法呼吸的地方，桑岑被困在狭小的缝隙里，抓着衣襟，仰起头，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出去。


    手拍在四壁，咚咚咚的传来沉闷声响。


    桑岑恐惧害怕，在失去意识的瞬间，缝隙透进光亮，一双手伸了过来，将他拥进怀里。


    “岑岑。”


    轻柔温和的声音缥缈。


    桑岑睁开了眼，眼角泪痕湿润，头顶瓦砾漏下的天光，带着清新的晨雾，噩梦与美梦顷刻消散。


    桑岑坐起来，窒息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散去，他抓着衣襟，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