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丧失意义
作品:《在阿拉斯加的春天》 顾灯几乎立刻就站了起来,早在章离开口之前,他已经无数次想要逃离。
可他一起来就后悔了,因为阿里正从后台走出来,仰着脑袋在人群中搜寻他的身影。一直没能看见顾灯,阿里眼神逐渐暗淡下去。
顾灯呼吸一点点急促,台上焦急期盼的阿里,和多年前的他有了部分重影。那时他比阿里就大了一丁点儿,第一次灯台演出,同样的满怀期待,同样的大人失约。
这件事其实已经过去了很久,事后养父母向他解释了失约的原因,也用别的方式做了弥补。顾灯能够理解他们,也没有任何埋怨的情绪。可不知怎么的,就突然不合时宜地在这里想起了。
舞台上,队友拍了下阿里肩膀,提醒她演出即将开始。阿里点头,但依然舍不得收回视线。
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不过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失约,小孩儿或许认为一次演出很重要,可大人也有自己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他今天依旧没有忘记……
顾灯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右手在空中晃动,阿里找到了他,表情由阴转晴,直接在台上蹦了起来。旁边一个男人吹响骨笛,演出开始。
顾灯重新坐了回来,对章离说:“抱歉,我没事,刚才谢谢你了。”
“没事。”章离在顾灯对面坐下,抬头看向舞台。
阿里开始唱歌,是一种很独特的民族风格,粗犷、原始、带着远古的神性。顾灯听不懂歌词,但能感受到其中的情绪。
章离告诉顾灯这是因纽特语,歌词是对自然和先祖北极熊的致敬。因纽特人多信仰萨满教,认为万物有灵,在各个部落的神话传说中,北极熊、鲸鱼、渡鸦都曾是他们的祖先。
不应该在这间酒吧里,顾灯心想,这样的歌声应该响在旷野中,飞到天空里。
唱到第二首歌时,史密斯过来问章离:“你什么时候出发?”
“一周后。”
“你真要全程跟完?那可是接近一千里的路程,太危险了,我很担心你。”
“我有数。”
“……唉,算了,你这个人,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更改。好好保重吧,希望我们今年夏天还能再见。”
台上的音乐成为谈话的背景音,就连最亲密的人,也无法彻底接收阿里传递的情绪。
顾灯拉低帽檐,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史密斯起身给他调新的酒水,章离却摇头,说给顾灯气泡水就行。
“我要喝酒。”顾灯抬头说。
史密斯看章离,章离说:“他醉了,给他气泡水就行。”
顾灯看了眼章离,没再吭声。
史密斯带着气泡水回来,又和章离谈起了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油田开发计划的最新消息,两人态度都很悲观。油田开发会改变周围生态环境,破坏野生动物的栖息地。
从他们的对话中,顾灯逐渐得知章离正要做的事情。每年春季,阿拉斯加驯鹿群会从布鲁克斯山脉南麓出发,北迁至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年复一年,这样的迁徙已经存在了上万年。如果不受外力干预,可能还会一直延续下去。
可现在,这条存在了上万年的驯鹿迁徙路线,就要因为油田开发而彻底消失。章离打算记录下这一族群的最后迁徙路径,刚才史密斯和章离讨论的就是这件事情。
顾灯抬头看向章离,意图从他冷漠的脸上发现情绪。可他表情依旧淡淡,和情绪饱满的史密斯相比,显得有些过分冷静。
可章离要去记录驯鹿迁徙。
这个工作既不挣钱,甚至还要耗费无数财力精力。更别提路途艰辛,稍有不慎就会失去生命。
什么样的人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并且能够做出执行?顾灯有些疑惑地看向章离。
“怎么了?”章离问。
“这是你拍的?”顾灯看向海报上被石油染黑的北极熊母子。
史密斯好奇:“你怎么知道?”
顾灯:“直觉。”
史密斯又谈北极油田开发计划,这人身材壮得像熊,性格却多愁善感,泪点极低,絮絮叨叨地说如果不是工作和家庭,他也想和章离一起,见证这最后一次的大迁徙。
章离和他碰杯,将水一饮而尽。
史密斯哭了一会儿被他弟弟叫走,只剩下顾灯和章离。
台上的歌又换了一首,唱到第三首歌时,乐队的真实水平终于露出原型。除了第一首歌稍微能听,后面这些都编曲粗糙,乱七八糟,一言难尽。
可阿里还在唱,乐队的其他成员也很认真,哪怕并没有多少人真正欣赏他们的作品。
“有意义吗?”顾灯突然说。
章离:“什么?”
“你记录驯鹿的迁徙路线,有什么意义吗?”顾灯抬头盯着章离,死气沉沉的眼中突然冒出一股狠劲儿,“就算你记录下来,你又能改变现状,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吗?”
这几乎就是故意找茬,但凡换个脾气大的人,现在估计已经和顾灯吵起来了。
可章离却垂下眼眸,认真思考起来。
“我也不知道,”章离说,“或许不能吧,所以我才想记录。”
顾灯只是在发脾气,章离却认真地和他讨论起意义。
顾灯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他张了张嘴,低下头把脸埋进掌心:“抱歉,我刚才……”
明明章离什么错都没有,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挑衅,让对方承受自己的糟糕情绪。
章离摇头说没事,顾灯却没有收回视线。
他注视着章离,模糊中察觉章离身上有一种罕见的包容能力。他不侃侃而谈,但他知道许多事情,也能处理棘手的问题。他话少,但并不冷漠,既不打探隐私,也不交浅言深。和他相处时,顾灯有一种被理解的感觉。
顾灯又说了声对不起,然后端着水杯去了离章离最远的桌子。
史密斯端着一大盘烤肉肠和烟熏三文鱼过来,见顾灯找了张最角落的桌子,好奇:“他怎么坐那边了?”
章离抬头望去,顾灯伸手拉低帽檐,仿佛要彻底和他们划清界限。
“要不要叫他过来吃东西?”史密斯又问。
“不用。”
“那我给他送一份过去?”
“也不用。”
以顾灯现在的状态,估计也不愿意在这里吃东西。
顾灯确实吃不下,他甚至不想再多看章离一眼。他不喜欢和章离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这些人高能量、高效率,像个战士一样目标明确,衬得他越发阴暗,爬行。
顾灯仰头把水喝完,在杯下压了两张现金准备离开。面前却突然坐下一个人:“不好意思,请问您是顾灯吗?”
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年轻,礼貌,生机勃勃。
“不是,”顾灯说,“我是顾灯哥哥顾火。”
“啊?”女孩儿有些恍神,“真的啊?”
“假的,”顾灯笑了起来,说,“你想签名还是合影?两个都要也行。”
“啊啊啊啊啊,那我两个都要!”女生手忙脚乱打开前置摄像机,挨着顾灯拍了张合影。
拍完照片,又开始翻自己手提包,可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张纸。
顾灯拿过一张乐队海报,问:“签在这里可以吗?”
“可以可以,”女生连连点头,“可以写送给珊珊吗?”
“哪个珊?”
“珊瑚的珊。”
顾灯写下,还在后面画了个笑脸表情。
女生兴奋得坐立不安,立刻拍照片想和朋友分享,发出去前又迟疑道:“对了,我看到你之前的微博了……那你现在在这里,是不是要替你保密?”
顾灯:“可以的话,谢谢你。”
“当然可以,您别这么客气。”女生立刻按下息屏键,又说,“我回国后再发,保证不会透露您一丁点儿行踪!”
“嗯,谢谢你。”
女生捂着手机坐了一会儿,没忍住又问:“您是真的要退隐了吗?”
顾灯没有回答。
女生还想再问,手机却响了起来,电话接通,她和顾灯道别,急匆匆跑了出去。
顾灯也起身和阿里道别,又把棒球帽还给章离,戴上冲锋衣帽子离开酒吧。
室外空气寒冷,街角,几个青少年把两个女生围在中间,其中一个女生刚找顾灯要过签名。
顾灯把冲锋衣拉链拉到顶,走到人群中央:“怎么回事?”
一个男生抬头瞪他,语气很冲:“滚开,没你的事。”
女生露出祈求的神情。
顾灯看着女生,语气不耐:“你还来不来了?大家都在等你。”
女生会意,立刻点头:“我们马上跟你过去!”
她朋友一脸懵逼,女生缓缓摇头,拉着她躲到了顾灯身后。
顾灯侧身让二人先走,确定那群青少年没跟过来,这才转身进了酒。
“太谢谢您了,”女生率先开口,“那些人逼着我们买大-麻,还好遇到了您。”
顾灯:“国外治安不比国内,你们出门注意安全。”
两个女生连连点头,又是一番道谢。
顾灯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长发女生追来,往他掌心塞了张纸条,让他一定要看。
酒吧灯光昏暗,顾灯捏着纸条回到车上,打开——
[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无论如何,小夜灯都会一直支持你的!就算不做音乐也没关系,保重身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小夜灯是他粉丝的自称,每次演唱会都有无数小夜灯连成星海。顾灯最喜欢关灯时,歌迷和他一起清唱的环节。
那种感觉像是置身黑暗的宇宙里,他独自站在台上,看着星光一点点亮起,每一颗星星背后,都是一颗热烈跳动的心。
顾灯喜欢演唱会,喜欢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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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面对面实现情感连接。对他来说,演唱会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原本素不相识的几万人,却因为一次演唱会产生共鸣,在短暂的三小时内,体会同样的悲伤和快乐。
状态最好的时候,顾灯曾一年内举办了近100场演唱会。他的演唱会不仅场次多,而且质量也高,是公认的行业标杆。
同行让他别卷了,也有小夜灯担心顾灯被经纪公司压榨,提早透支自己。但后来他们发现,顾灯是真的在享受,他没有被逼迫,只是真心喜欢而已。最兴奋的一次,顾灯即兴演出长达2个小时,回应了粉丝的每一句安可。
这次演唱会大受好评,但也造成了一系列后续影响,地铁延期不说,也给安保带来了巨大压力,顾灯本人更是体力透支高烧不退。经纪人在他耳边念叨了好几天,明令禁止顾灯以后私自加时。
但那时候是真的开心,他喜欢音乐,喜欢创作,喜欢和小夜灯们面对面。只有这些时,他才觉得自己是鲜活的,正在活着。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这种感觉逐渐变得遥远起来,歌迷依旧对他有所期待,可顾灯却几乎已经回想不起来当时的感觉。于是他开始逃避,甚至刻意不去想当初的场景。
他已经四年没有产出任何作品,以为大家早已经把他忘记,直到他又遇见了自己歌迷……
短短一行字,顾灯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他收起纸条,去吧台顺了两个啤酒瓶踹兜里,又从车上拿出口罩戴上,尾随那群青少年进了小巷。
说是一群,其实也就只有四个人而已,一个个身材纤细,神情萎靡,毛都没长齐就开始胡作非为。
“早知道就不和她们废话这么久,那两个中国佬这么有钱,背的都是爱马仕,我看根本用不着卖东西,直接抢包就行。”
“你说得有道理,不然我们回去试试?”
咕咚咕咚……
玻璃酒瓶滚进小巷,身后跟着一个穿冲锋衣的男人。
“干什么?”其中一个男生站起来,气势汹汹朝男人走去。
顾灯掏出啤酒瓶——
两分钟后,四个少年逃出小巷,嘴里一阵骂骂咧咧。
顾灯把啤酒瓶扔进垃圾桶,又觉得非常没劲。
没意思透了,顾灯站在异国他乡的陌生街道,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怆然击中了。
他抛下一切来到阿拉斯加,看了鲸鱼,去了北极,也曾目睹极光在夜空闪烁——他获得了绝对的自由。
可为什么,他依旧不快乐?
顾灯回到停车位,车旁多了个熟悉的身影。章离穿着黑色冲锋衣,安静地站在那里。
顾灯绕过章离上车,后者伸手抵住车门:“你喝酒了,不能开车。”
“你都看见了?”顾灯答非所问。
“看见了。”章离说。
“看见了还不走,不怕我也揍你?”
“你先下车。”
顾灯懒得和他争论,妥协道:“我叫代驾,行了吧?”
他刚掏个手机的功夫,章离已经坐进了驾驶席。
顾灯:“喂!”
“你去哪儿?”章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回头看他,“我送你过去。”
顾灯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坐进副驾驶,又恢复了那种恹恹的神情。他单手靠着车窗,把脸转到窗外说:“不知道,你随便开就行。”
章离:“说个地名。”
“我说了你随便开就行。”顾灯语气冷硬,已经快要失去耐心。
可章离又问:“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顾灯坐起身体,提高了声音,“我让你随便开,不开就给我滚下去!”
章离没再说话,可他也没有开车。
顾灯伸手开门,门纹丝不动,章离竟然落了锁。
顾灯把自己扔回座椅,用冲锋衣帽子盖住眼睛说:“滚。”
邻座一动不动,顾灯耐心全失,他一把抓住男人衣领,几乎是凶狠地问:“章离,你究竟想干什么?”
戏弄他,曝光他,看他笑话?
顾灯做好了最坏准备,可当他低下头,却看见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顾灯见过太多各式各样的眼睛,可从来没有一双像章离这样单纯。这种单纯不是小孩儿未经世事的懵懂,章离的单纯是野性的直白,就像是荒野上的动物——坦荡,直白又纯粹。
只一眼顾灯就明白过来,自己刚才那些揣摩根本毫无依据。这个人就是想知道他要去哪里,而他要开车送他过去,仅此而已。
别人好心帮忙,顾灯本该就此作罢,老老实实报出一个酒店地址。可他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恶劣的报复心理,谁让他要当圣母,谁让他多管闲事?
顾灯:“我去哪儿你都会送我过去?”
章离:“是。”
“那我要去看鲸鱼,”顾灯说,“那种游在大海里,没被寄生的,自由自在的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