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作品:《春潮晚渡》 夜深了。
为了不吵醒睡着的父母,安雅本想提着鞋子先摸到自己房间睡一晚,却刚一进门,就看到了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她的母亲。
“妈?你不会,是在这等我吧?”安雅一脸不可置信。
“本来我都已经睡下了。但刚又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像你的声音。”
看到是女儿,安妈立刻扑上来,拉着安雅的手上下左右到处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像是怕她把身上哪个部位不小心落在了香港。
半晌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茶几上拿了水果坐下:“刚才你和谁在外面讲话?好像还说了挺久?”
“滴滴司机。”安雅头也不抬。
“我怎么看着像小程?”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他?”安雅惊慌。
“他不是在区医院当医生嘛,上次你表妹生孩子大出血,值班的那几个都不敢做手术,多亏了他半夜开车从家里赶过来。”妈妈剥开一个橘子递到安雅手上。
“这地方小,一回两回的,也经常碰见,他不是高中的时候还来过咱家嘛?我从窗子里面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他,准没错。”
“是是是。”安雅一瓣橘子下肚,丝丝甜味立刻在口腔里弥漫。
安妈的口气逐渐八卦:“你们这些年还有联系?”
“没有。”安雅摇摇头,又吃了一瓣。
“那他怎么知道你要回来?”对于安妈这种逐渐加快节奏的问询方法,安雅已经见怪不怪。
仅凭安妈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的法律教育与培训,就能熟练掌握庭上交叉问询的技巧,并且用在自己身上,安雅就觉得自己多少是有点做律师的天赋在身上的。
安雅时常会想,如果当时妈妈坚持读书,应该也能成为一个厉害的律师。
可惜,她选了结婚生子这条路。
“都说了是滴滴司机。”安雅一口咬定。
“没别的?”又开始了。
“没有。”安雅的回答把对方想要引到“结婚”这个话题的尝试彻底打破,不出意外的话,本场大获全胜。
吃完一个橘子,看女儿意犹未尽,妈妈又拿了一个递到安雅手上:“不过也是,虽然他工作好,人也长的不错,但你们不合适。”
“为什么?”安雅手里刚剥开的这颗橘子更大,看起来也比上一个更饱满多汁。
“怎么,你这么多年不结婚,人就该等你?”对方怎么不能就事论事呢,还搞人身攻击这一套?
没等她反对,直接被对方反杀:“谁像你,都长这么大了还没个对象,人家程医生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对准了手里的橘子一口咬下,这一次,安雅被酸得龇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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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安雅就爬起床来,
中心的负责人已经提前将位置和交通信息发给了安雅,但她在香港养成了只注重效率的习惯,一时半会儿还改不掉,既然这小地方没有地铁,那打车一定是最快的方案。
所以她直接pass掉了手机里的那些公交转乘路线,只复制了地址粘贴在打车软件的目的地上,却许久都没有人接单。
正在焦灼之时,手机突然震动。
【这地方网约车很少,你往马路上走走,应该会有招手即停的出租车。】
是程枫,昨晚加上微信后,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聊天。
【你怎么知道我在打车?】安雅边向路边走边回复。
【打车软件刚才提醒我接单来着......】可以想象到程枫说这话时无奈的表情。
安雅急着走路,便没有再回复。
果然,在出了自家巷子外不远的马路上就停着几辆出租车。
在安雅看来,正值早高峰时段,司机却还能三五成群的围在树下抽烟聊天,这个世界完全是疯了。
等她坐在车里,再次拿起手机时,对这个世界的疯感的体验又加深了一层。
【我现在过去应该来不及了。】
【你找到车了吗?】
【算了,还是我去接你吧。你稍等一会儿,我很快过来。】
一时间,安雅分不清楚这是老同学的友好,还是程枫这个已婚已育带儿子的人有什么其它想法。
前一天夜里的种种,在安雅得知程枫有儿子之后,就都被覆上了一层意味不明的别扭。
她做过太多婚姻家事的案子,几乎所有分崩离析的开始,都来自于在外人看来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某一天,有人起了心念,欲望就会疯狂长出枝蔓来。
所以安雅直接噼里啪啦打上了一行字:【不用,我已经坐上车了。】
【那晚上下班我去接你,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对方很快回复,还附赠了一个可爱又委屈的狗狗表情包。
如果说前面所有的话还停留在友好和老同学许久未见的友谊上,程枫最后发来的这句,配合着他已经有儿子的身份,就显得多少有点越界。
安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感觉,思考片刻,她还是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行,5点下班,法援中心门口,今晚我请客。】信息发出,安雅将目光投向窗外。
她倒要当面看看,这个老同学会说些什么。
十几公里的路并不远,安雅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中心了十几分钟。
法律援助中心在区法院侧后方的一栋小楼里,正值初夏,满墙的爬山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走进大门时,安雅脑中突然闪过香港随处可见的大楼,遮天蔽日,密不透风。相比之下,眼前的幽静与安宁倒像是幻想,一点也不真实。
“你好,我找刘律。”安雅向门口前台的保安大哥打了个招呼。
大哥正在桌后面吃早饭,一口煎饼还没咽下去,就对着小楼深处大声喊了一句:“刘姐!有人找!”
刘宁宁是区里法律援助中心的负责人,40岁上下,身材有少许发福,说起话来柔声细语。
“安雅是吧?果然是红圈所回来的,这么守时。”刘宁宁直接忽略掉了安雅欠身握手的请求,拉着她就开始亲热的像多年未见的朋友。
“刘律,关于今天下午的案子,我想看看资料。”安雅完全没有想寒暄的意思,“还有当事人,我也需要尽快见面。”
“开庭前修改委托律师的手续,就拜托你了可以吗?”安雅面无表情的一口气说完了所有需求,身边的刘宁宁小鸡似的不断点头。
直到听到“修改委托律师”才突然停顿了下。
“你是说,今天下午的开庭......”
“我来做这个案子的辩护律师。”安雅已经坐在了刘宁宁办公室里,低头翻阅着案卷资料,“有什么问题吗,刘律?”
“我这边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时间紧,买卖毒品罪是重罪,以案子里当事人购买的药量计算,能保住命都算不错了。但你又要做无罪辩护,万一失败了,我怕当事人那边承受不了.......”刘宁宁忧心忡忡。
“要不还是折中一下,尽量往轻罪的方向做辩护吧?起码在可控范围里。”
“刘律你能就这个案子问我的意见,想必就是相信我的能力。”安雅手里继续翻阅着案卷,“昨晚提的条件我同意。如果这个案子我做无罪辩护成功了,在这栋楼里,我要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接案子的方向和数量,都由我自己说了算。”
“那如果失败了呢......”
“都行,我没想过”安雅淡淡的,“因为不会输。”
“安律师,咱们法援中心的当事人不比你之前的客户。”刘宁宁泡了杯热茶递给安雅,“他们可能大字不识几个,也有可能吃了上顿没下顿,年纪大的走不动也有,断了胳膊腿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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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也有。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们来找我们,就是为了求个公道。”
“所以法援的案子还请你一定谨慎,因为咱们是这些可怜人最后的希望了。”
安雅接过茶杯,望着刘宁宁满脸的悲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手中有千斤重。
等他们一行人等坐在区法院刑一厅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刘宁宁坐在第一排,安雅的身边是那个16岁少年的母亲。
满头蓬乱的白发和已经洗的泛白的黑色外套,印证了刘宁宁之前转述的情况还是保守了。
“请辩方律师发言。”法官向安雅的方向示意。
安雅深吸一口气,从容地站了起来:“我的当事人因为精神疾病,常年需要服药。又因他所使用的进口药品近三个月以来全国的医院都处于缺货状态,不得已从境外网站购得,但却被控方以买卖毒品罪这一重罪起诉。”
她停顿片刻,望向坐在审判席的那个16岁骨瘦如柴的当事人。
“根据最高法院公报案例2024年第5号案明确指出,此类案件中应当注意只有违反国家规定,明知是走私、贩卖毒品的人员而向其提供才可以认定为犯罪。”
“综上所述,我方的辩护意见是,无罪。”安雅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请控方发言。”法官继续着庭审程序。
几个来回下来,控方已经知道这个涂着大红唇的女人不好惹,辩护内容也开始节节败退,最后终于走到了刘宁宁预测的非法经营罪。
“我方查阅了近三年来的相关21起案件,无一最后以无罪判处。”控方继续提出反驳意见,但也有了明显的让步。
“所以我方认为,结合司法部相关指导意见,行为人出于医疗目的,违反有关药品管理的国家规定,非法买卖麻醉药品或者精神药品,扰乱市场秩序,情节严重的,至少要以非法经营罪定罪处罚。”
坐在台下的刘宁宁双拳紧握,她知道,这是折中认罪的最好机会。
在接到这个案子最初,刘宁宁所希望的最好结果就是以非法经营罪收场。16岁还小,等她的当事人出来,还能有大把时间去生活。
一旦安雅无罪辩护失败,当事人很有可能就会失去这样一个轻罪,最后落个重刑的结果,这无论对于她们哪一个人来说,都难以承受。
她急迫地望向安雅的方向,视线相触的瞬间,刘宁宁拼命眨眼,只希望安雅能去思考接受轻罪的可能。
但安雅的眼底平静无波,只在刘宁宁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便挪开了。
双方的辩论从白热化进行到尾声,法官看向安雅:“辩方律师,请发表你的结案陈词。”
安雅指着坐在审判席的少年,“我的当事人,请在座的各位看看他。他只是一个需要精神类药品自救的病人,却要在16岁被冠以重罪。”
“敢问在座的哪一位可以站出来告诉他,他想救自己没有错。但我们只是迫于实务判决的司法惯例,所以他必须被认定成为一个犯罪分子。”听着安雅掷地有声的反击,少年的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就连控方也将目光从少年母亲的身上收回,逐渐低下了头。
“他可能还不知道,无论哪一项罪名,只要他接受了,那么往后的日子,他就要永远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们的司法惯例。”审判进行到这一步,旁听席的群众也开始交头接耳,一时间,法庭里嘈杂的交谈声此起彼伏。
“安静!”法官示意安雅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们法律人都只是为了给实务背书,那谁来纠偏扶正,追求公义?”安雅站得笔直,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场庭审她的最后发言:“所以我方的辩护意见没有改,也不会改,坚持无罪。”
法官沉默了许久。
终于,法槌落下,满座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