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注了下注了哈!谁会成为第一个登天梯之人呢?!买定离手,最高赔率一赔一百!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嘞!”


    天梯一开,街道上吆喝再起,顿时围得水泄不通。


    周七郎看了眼身侧的楚慵归,问:“少宗主要去下注吗?”


    “自然,这等热闹没有不凑的道理,”楚慵归晃着折扇,“周公子也想下注吧,不知要押谁呢?”


    “这一届来自四大城的人也就两三位吧,这不是很好选?”


    除修仙界和某些隐世之地,凡间以王朝龙都为中心,遍布千万座城。而这些城中以四大城为首,分别是赤邕城、拂花都、宣城,以及麟洲。


    各大修仙宗门里的佼佼者,大都是来自于这四座都城,譬如首阳宗的镇守人太清师祖就是从麟洲而来,曾经的登云榜第一晏骄,也出身自赤邕城的晏家。


    周七郎看了两眼名单,很快就看到几个眼熟的名字。他点点排在最上方的“晏文心”几个大字:“刚刚那位少年应该就是晏文心吧,我记得他才十六岁。”


    他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哪哪都不适应,多亏是晏家仁慈心善收留自己。这晏文心就是晏家主的第九个儿子,那时才刚出生不久,算算年纪,今年也该十六了。


    十六岁,不知道该说是凑巧还是注定。听说那位晏骄第一次登上天阶时,也是十六岁。


    想起这个人,周七郎的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接着便见另一边楚慵归已经把钱袋拿了出去。


    “少宗主这么快就定好了?”


    “随便下下。”


    名字反写在背面,周七郎看不到是谁,猜也是晏文心。晏家和楚家是百年世交,楚慵归没道理不捧晏文心的场。


    周七郎思索片刻,提笔歪歪扭扭地写下“晏文心”三个字。


    楚慵归瞥了眼,莞尔:“我还以为周公子会押李兄,你特地换了假名守在李兄身边,不更应该全力支持他吗?”


    “朋友是朋友,但以李兄的能力,能顺利到宗门前就不错了。”他把纸条递出去,坦然道,“李兄心性如钢,可他的身体状况,撑到走完天梯应该就差不多了。”


    “那周公子还对他如此好?”


    周七郎嘴角一抽,意识到自己没必要对楚慵归说这些,敷衍笑,“毕竟我把他当朋友嘛。”


    其实这件事,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当时青眉长老给他算了一卦。泽水困卦有大凶之象,而唯一的解法便是去百喜城的万方酒楼等一个抓小偷的仗义青年,且尽力对他好,才能免去灾厄。


    周璟原本还担心青眉长老骗自己,可没想到真有这个人,虽性格有点古怪,但他觉得这人还挺有趣的,那帮帮他也没什么关系。


    只不过对李群玉好是一回事,周璟还是看得出他的能耐。李群玉这个人啊,经脉堵塞,灵根衰竭,几乎没有修炼的可能,身躯就像一片干瘪的枯叶。


    这样的人,不可能成功进首阳宗。


    但青眉长老要自己对他好些……等李群玉登上天梯了,自己就想办法把他留在宗门里当个学徒,李群玉说不准还会很感激自己。


    *


    “艳鬼,周七郎在布包里放了好多枣泥酥!”


    白老虎翻开那个布包,发现里面有好多好多的糕点。


    它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同时想到自己要成为第一只登上天梯的虎灵,就很高兴:“你说等我们进首阳宗了,是不是要找机会回去跟他道个谢,好歹他给我们花了不少灵石呢。”


    “想死你就去。”


    晏骄冷漠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白老虎噘嘴,把嘴里东西咽干净。但枣泥酥太干了,噎得喉咙痛,它连忙伸爪子想去拿晏骄装水的扁壶,却被他避开。


    勉强咽下去,白老虎反问:“我就不懂了,你那么讨厌周七郎为什么还和他当朋友,自己不觉得膈应吗?”


    晏骄装听不见它说话。


    白老虎快步追上去,想要继续追问时,瞥见晏骄额头的细汗。


    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天阶,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历练。


    每走一步,都能感到肩膀上恐怖沉重的威压,就好像上千万斤的铁压在身上,沉到骨头都在颤栗。才刚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有很多人支撑不住了,一个个蹲在天梯上粗粗喘气。


    晏骄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完全装作没感觉吧?


    但他偏偏表情看起来又很平静。


    它不算聪明,但也知道这只艳鬼肯定在强撑。有时候夜里他会低声咳嗽,那些咳嗽声被压得很低,跟闷在箱子里似的,但它的耳朵很灵,听得很清楚。


    它不怎么喜欢晏骄,被他强.制当灵宠,叫奴隶,动不动就踹它还拿莲火折磨它,它可讨厌了。


    但是听着这个家伙每晚的咳嗽声,它又会觉得心里堵堵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些说书人口中和话本里看到过的光芒万丈一样的人,怎么现在会变的像块碎布一样。


    白老虎摸着堵堵的胸口,心里不舒服,索性不吭声了。


    晏骄不想花心思去管一只畜生的表情变化,他一步步往上走。目光抬起时能看到最前面的那道身影。求道者数百人,这些人中那名晏家少年的速度最快,耐力也最好。


    但下一瞬,那个晏家少爷的身影从天梯上凭空消失。


    白老虎骇然:“我去,他人怎么没了?”


    “第一重幻境开始了。”晏骄轻声。


    天梯第一重幻境——喜。


    它可以将人拉进最梦幻美妙的幻境中: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每个人都有一件会令自己喜极而泣的事情。现实里活得越痛苦的人,就越容易沉醉在幻境里。


    在晏文心消失后,接二连三的人被拉进幻境内。白老虎一看急忙往晏骄腿边钻:“艳鬼,我我害怕!那个幻境不会很恐怖吧?!”


    “怕什么。”晏骄眸光沉静,“你是我的奴隶,没有登天梯拜入宗门的资格,看到的也只会是我的幻境,有什么可怕的。”


    “是这样吗?”白老虎顿时安心了,咕噜噜爬下去,“那你的幻境里不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吧?”


    晏骄停顿片刻,蓦然笑了下。


    白老虎咕咚一声咽下去口水。


    它有种不祥的预感,非常不祥。


    但没有给它后悔的机会,晏骄拎起它,直接踏上台阶。


    身影瞬间消失。


    但一眨眼的功夫,一人一虎又凭空出现了。


    快得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老虎翻着要死不活的白眼,嘴里呕出一股股白沫,被晏骄嫌弃地丢到一旁。


    太快了。


    怎么有人过幻境这么快!它脑浆都快得要晃匀了!


    “你……呕……你什么鬼……我啥都还没看清啊!”


    “打破幻境倚靠的是心智,这种幻境需要耗费时间停留吗?”晏骄扭头看向下方一道道痛苦的身影,“连第一道幻境都要艰难度过的人,废物而已。”


    白老虎用力咳嗽,憋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强了。但来这里的有哪个能像你一样,大家都是普通人,你能不能别对别人要求那么高?”


    晏骄没说话。


    只是又踹了它一脚,径直往前。


    ……


    晏文心从幻境里挣脱已经是两炷香后。


    他狼狈地摔在台阶上,衣衫还有脏污的痕迹,四肢残留着激烈打雪仗后的酸痛。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沉浸在打雪仗的兴奋里啊!被父亲知道一定会很失望的!


    晏文心面色涨红,羞愤欲死。


    他急忙站起来,整理好衣衫。抬头一看,发现前面竟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谁能那么快突破幻境?是其他三大城的人?……不对,穿得这么单薄,看起来更像是个平民百姓。


    晏文心从小到大,事事都是第一,没想到竟然被一个普通人赶在前面。


    他皱起眉头,快步追上去超过对方。看到那人的脸时,愣了两刻,忍不住嗤笑:“什么啊,我还以为多厉害,结果一副看着就要死的样子。”


    他没有故意压低声音,白老虎和晏骄听得很清楚。


    “喂!你说谁要死了!”白老虎指着他大叫。


    晏文心看也不看它,“算你运气好,在第一重幻境超过我,之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抓起衣摆转身就往前狂奔。


    年轻,力量强,体力又好,很快就将晏骄远远甩在了身后。


    白老虎:“艳鬼,这小子居然挑衅我们!”


    晏骄指腹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用来盛水扁壶,若有所思:“是啊。”


    “你能忍本大王忍不了!被其他人瞧不起就算了,一个小屁孩还敢瞧不起我们,追上去!我们超过他!”


    “你好吵。”


    白老虎呜咽一声,“我明明是在帮你说话。”


    “刚刚是谁说不要对别人要求太高的。”


    “……那,那一码是一码!”


    “不用追。他心智脆弱险胜废物,轻易过不了后面几关。”晏骄步伐缓慢,“赢他,不费吹灰之力。”


    …好美的一张脸,好毒的一张嘴。


    白老虎顿时哑然。不过又觉得奇怪,晏骄这话说得,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和这小子是兄弟啊。按理来说兄弟之间,说话不至于这么不留情面啊。


    它疑惑地看着晏骄。


    后面果然如他所说,那个小屁孩在进入第二重幻境后,又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


    第二重的幻境是【怒】。


    登天梯者将会不断轮回人生最愤怒的那一日,也许是亲人被害死的怒火,也许是倾家荡产的激愤,又或者是被某个人欺骗后的不甘。


    没想到年纪轻轻一个小孩,怒气还挺多。


    白老虎不屑地哼唧两声,开始好奇晏骄最愤怒的时候会是什么样。晏骄是个看起来就像水中浮冰的人,淡漠锋利,风水不动他也不动,很少会有特别强烈的情绪起伏。


    他最愤怒的一日……会是跟谁吵架?那个少宗主?


    然而晏骄打破幻境的效率依旧很快,一眨眼进去,几个眨眼又出来了。


    不同的是,这次似乎比之前慢了些,它居然勉强看清楚了几样东西。


    它看到了雪。


    很厚重,很梦幻的大雪。


    大雪里是一间破屋,门前摆着没有热气的炭火盆,一个红衣少年拿着刀跪在门前,黑发披散垂下,遮住半张脸……


    好奇怪,这就是晏骄最愤怒的场景吗?


    可晏骄不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贵公子吗,那个拿着刀的人,不会就是他吧?


    白老虎默默观察晏骄的脸,犹豫了会儿还是没问出口。


    还是算了,问了晏骄肯定也不会说。


    经过两重幻境后,天阶上的人已经少了三成。剩下的人看起来都不怎么好,大部分都在精神和体力崩溃的边缘。


    白老虎看向又一次朝他们狂奔来的少年,脚程很快,经过两次幻境也没有减慢多少,就是脸看着太狼狈,在怒之幻境里像是挨了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等那小孩又一次经过他们时,白老虎揣着手大声得意:“我劝你呀还是不要浪费力气了!等下一重幻境开启,我们还是会超过你。”


    晏文心冷眼瞪过来。


    白老虎瑟缩了下,但心想还有什么能比身边的艳鬼更恐怖,拉着晏骄的衣摆,壮胆道:“我可不是胡说的!你的心智脆弱险胜废物。我们要赢你,不费吹灰之力!”


    晏骄垂眸看他。


    白老虎小声嘟囔:“借用一下怎么了,不把这口气发泄出去,本大王心里难受。”


    “不会再有下一次。”晏文心拳头握紧,恨恨地盯着晏骄,“你这种人,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器才能那么快打破幻境,但下次我不会再被你超过了!”


    晏骄没有回应他的怒火,自顾自平静地往上走,擦肩而过。


    晏文心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他无视了?!


    他转身去抓晏骄的手,但对方似乎身后长了眼睛,轻而易举避开,居高而下,以一种看蝼蚁的目光看他:“你登天梯,只为超过我吗?”


    “什,什么?”


    晏骄面无表情:“原来这就是现在的晏家人,鼠目寸光。”


    “我才不是!你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家伙,都不配被我放在眼里!”晏文心被一句话戳中了心窝子,登时脸红耳赤地看了眼下方即将追过来的求道者,咬紧牙,抓起衣摆往上飞掠奔去。


    “跑得还挺快。”白老虎咧嘴做出个鬼脸,“艳鬼,他性格跟你怎么完全不一样啊,我还以为你们晏家人都是一副死德性呢。”


    “把‘你们’两个字去掉。”


    “他是你弟弟吗?你俩是不是一个娘亲生的——”


    话说到一半,晏骄突然捏住白老虎的后脖颈,将它毫不留情丢下去。


    白老虎团成团顺着天阶一直往下滚,直接滚出了数百阶之外,浑身骨头都要砸碎了一样疼。


    它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胸口疼得要命。


    但罪魁祸首却没有半点歉意,含着森冷的杀意:“十息之内追上来,否则,我剥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