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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他人真好》 第41章 煎熬
路屿舟手指蜷了一下,人多,没握回去。
两人就这么杵在教室门口,当了至少两分钟人形立牌。
“干嘛?”
前排一个男生纳罕的询问打破了寂静。
他感觉光被挡了,从试题里抬头,一眼就看到两人交握的手,没太明白,“炫耀你们的同款手串吗?”
这么一出声,中后排的学生也跟着抬头,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一秒,就转到交握的手上。
意识到不对,盛遇刷一下把路屿舟的手甩开了。
真甩开。
路屿舟明显没反应过来,手腕向后扬,又轻轻垂落在身侧。
路屿舟:“……”
盛遇松得快,但还是不少人留意到那一幕,有人思索了一下,自觉悟了:“你俩是不是被扣了班分?榕姐让你们站门口丢人现眼?”
这完全是刘榕干得出来的事。
如果班分是两人一起扣的,她还会让两人牵着手罚站。
合理了,一下就合理了。一个坐在后排的男生站了起来,靠了一声,没忍住掏出了桌肚里的手机,“别动别动,我拍一张……你俩站那儿跟模特似的,我要发到群里当头像……”
大家三言两语,插科打诨,盛遇那点不安像暴露在天光下的雾气,一下被驱逐得干净。
他拽了一下书包带子,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正要加入话题,后脑勺蓦地被人敲了一下——
“打铃了不进去,给我当门神啊,要不你俩上讲台站着呗。”
敲完盛遇还不算,刘榕又把书卷紧了点,给旁边的门神二号路屿舟,也来了一下。
盛遇和路屿舟两脸懵。
刘榕扒开两人的肩,从两个大高个的缝隙中挤进去,整理着扩音器的位置:“这层楼就咱们班最吵——”
说完经典台词,她眼皮子一抬,看到了靠窗一个座位上高高举起的手机。
“……赵立明。”刘榕冷笑一声,把扩音器调到最大,说:“手机交上来,你人,滚出去。”
手机收得不够快的赵立明:“……”-
赵立明不长记性,一年交上去的手机能塞满刘榕工位柜子,被骂了下次还敢,下次还带,他被缴手机,大家都见怪不怪。
有老赵‘珠玉在前’,刘榕下课全教室无死角搜剿了一遍,又搜出三部,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
赵立明没了手机,索然无味,下课就来教室后排骚扰路屿舟。
“常言道,江湖险峻多凶险,义气相扶才能行……”
路屿舟在补作业,昨晚一个字都没动,今天要交,他跟盛遇都在埋头苦干。
路屿舟:“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赵立明抢了个凳子,放到过道,贱兮兮地一屁股坐了上去,瞅瞅盛遇,又瞅瞅路屿舟,先挑了比较熟的那一个。
“那个,首先声明,我肯定不往外说,但我好奇,那事儿……是真的假的啊?”
他觑着路屿舟。
前面埋头苦写的盛遇霎时停了笔,一语不发,捏着笔在手指间转了两圈。
学生时代正是好奇心最强的时期,大家不提、不谈,是出于边界感和尊重,可大家又没有失忆症,不可能这么快把一件事从脑子里抹去。
微信里的消息,只要不是恶意的,盛遇几乎都回了,但他也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通常只是语焉不详地回一句:“不重要。”
“这重要吗?”路屿舟停了笔,掀着眼皮反问。
盛遇愣了一下。
“我不觉得重要。我是谁,盛遇是谁,都不影响我们会成为朋友,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有个答案。”
这几乎就是路屿舟的人生态度。
他不受外界因素的干扰,总是能一针见血地看出问题所在,常有人说他寡淡,可盛遇觉得,这种冷漠的理智正是他个人魅力的一部分。
赵立明咂咂嘴,觉得自己被说服了。
“行,算我多嘴。”赵立明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思索着道:“那下次别人问你们啥关系……”
“上次不是已经问过了吗?”盛遇听了半晌,到这儿终于插了嘴,靠着墙面回头,跟路屿舟微微一碰目光,笑意深了点,“同一天出生的呗。”
好奇者不在少数,一到下课,两人的课桌边就总是会出现一些‘恰巧经过’的打水的同学。
“哥们我飞快一问你飞快一说——”男生端着水杯,在盛遇桌前停住,用特务接头的警惕性小声说:“就群里那事儿……”
盛遇:“不重要。”
男生:“好嘞。”
路屿舟就更直接了。
“路哥我问问……”
“别问。”
“就你俩……”
“同一天生的。”
“不是这个……”
“无可奉告。”
几个平日相处还不错的同学来溜达了一圈,问不出个所以然,就没放在心上。
令盛遇意外的是,柴翰竟然不在其中,像对此完全不好奇。
卫生委员的日常就是安排值日,这活儿吃力不讨好,不过一班生态很神奇,大家不会为这种小事为难班干部,柴翰的人缘竟然还行。但他不爱凑热闹,只跟同寝的几个男生比较熟络,在班上总处于一个若即若离的位置。
盛遇把跟柴翰的几次交谈都从记忆里翻了出来,不管怎么说这哥们现在都是他半个恩人,道谢前还是得小小地酝酿一下。
趁着午休空档,盛遇在小卖部刷了两罐冰汽水,掐着点儿进了教室门,眸光一扫,柴翰果然正在自己位置上刷题。
午休铃还没响,但也快了,学生们到处翻衣服,团在桌上,努力把等会儿要趴的‘窝’建得柔软又舒适。
盛遇走近,把汽水放在柴翰桌面,压了音量,以一种接近无声的口型道:“……谢了。”
柴翰正在解题,瞟一眼渗着水雾的汽水,抬眼看他,纳闷道:“……谢什么?”
盛遇噎了一下,怕惊扰到周围同学,指了一下桌面的草稿纸,示意把纸笔递过来。
他弯下腰,龙飞凤舞地在草稿纸上写:谢你在群里帮我说话。
柴翰皱了眉,从他手里抢过笔,也写:本来就不该聊这些。
盛遇:你把同学踢出了群,没关系吗?
柴翰:榕姐罚我干两天值日,问题不大,那几个嘴碎的都扣了学分,划算。
盛遇忙写:我帮你干吧?
柴翰思索了一下:用不着啊,林嘉嘉也被罚了两天值日,你帮她吧,榕姐说我们两个滥用职权,要正一下风气,也就是意思意思。
盛遇:我让路屿舟替你,这次真谢了。
柴翰拧不过他,把草稿本抓走,翻了个白眼,用口型说:“……随便你。”
盛遇出去一趟,带回来两份值日的工作。
鉴于上午刘榕缴走了几只手机,正处于疑神疑鬼阶段,以往热闹的班级小群也跟着沉寂,一整天都没人敢使用电子设备,生怕刘榕从某个角落冒出来。
盛遇和路屿舟做完值日才出校门,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银杏大道没什么人,门卫室门窗紧闭,越过玻璃,能看到门卫大叔脸上盖着个帽子呼呼大睡。
一出校门,盛遇就反手在书包里摸手机,还没拿出来,开机音效已经响了。
路屿舟去骑车,他站在树下,飞快浏览了新消息,看到班级小群后面缀着的99+,顺手点了进去。
聚是一坨史:
【谢谢老板。】
【谢谢老板。】
【谢谢老板。】
……
盛遇的习惯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先+1,这次也一样,想也不想先跟个队形。
盛遇:【谢谢老板。】
这句刚发送出去,队形变了。
赵立明:【你谢啥?@盛遇】
其余人开始复制粘贴,盛遇被一大堆@炸得头昏脑涨。
他一直往前翻,翻到了半小时前,也就是第八节课刚下课的点,路屿舟往群里发了八九个大额红包。
第一个红包备注是:【请大家喝饮料。】
几个手快的先点了,点完又发了一堆感恩感谢的表情包,才起哄道:【封口费是吧,咱懂,另一位呢。】
【@盛遇。】
于是路屿舟又发了第二个。
路屿舟:【我替他发。】
人在起哄的时候是不要脸的,群里这群牲口领完又闹:【怎么你的红包没有路哥大?@盛遇】
于是路屿舟又发了第三个。
零零数数发了十个,三个是路屿舟自己的,七个是代盛遇发的。
自然也有人调侃:【不是吧,你们账号都通用,那以后我找盛遇,是不是可以直接戳路哥的聊天框。】
路屿舟:【不至于,他手机没电,今天是意外。】
……没电个屁。
盛遇细看了一下消息发出的时间,当时他应该正在提水拖地,快累瘫了,完全没留意到路屿舟正在旁边散财。
这下好了,露了个大馅。
聚是一坨史:
【这就充上电了?老板?】
【哥,你们钱包共用啊?吓呆.jpg】
【见过关系铁的,没见过这么铁的……】
盛遇看了几条,有点头疼,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又发了个红包封口:【路哥请大家吃冰棍。】
发了五十个红包,差不多人人都能抢到。
聚是一坨史:
【谢谢两位老板!】
……
消息被顶了上去,没人再讨论细枝末节。
发完消息,山地车也停到了路边,盛遇小跑过去,先往路屿舟肩头捶了一拳,说:“你在群里发红包怎么不告诉我?!这下好了,大家都说我们共享钱包!”
路屿舟很配合地晃了一下,踩着地面的鞋底却纹丝未动,“你当时不是说‘好累,好想死,手都不想抬’?又不是多大的事,我一起发了就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
盛遇:“那你发完怎么没跟我吱一声。”
路屿舟:“吱。”
盛遇:“……”
太幽默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很煎熬。
盛遇觉得自己早上可能坐伤了,尾骨那一块儿都是疼的,虽然没扒裤子看过,但他严重怀疑有淤青。
坐一两次还能忍,一直坐下去,他可怜的臀部要么长茧,要么烂掉。
盛遇觉得烂掉的可能性比较大。
又是一个减速带,剧烈的颠簸顶着坐骨,盛遇忍不住喊:“路屿舟——”
山地车降了速。
路屿舟:“嗯?”
盛遇纠结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明天能坐公交吗?”
路屿舟:“理由。”
盛遇:“我想看风景。”
“……”
这谎话拙劣到没必要深思。
路屿舟拧了刹车,山地车缓缓停靠。这是一条僻静的街道,旁边就是小区居民楼,道路两侧是间隔均匀的香樟树,枝叶遮顶,偶有蝉鸣,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不想坐车?”
盛遇不好意思直说,一方面丢脸,另一方面浪费人家一番心意,“没有没有,我就是怕累着你……”
路屿舟:“说真话。”
盛遇:“屁股疼。”
刹那间两人都安静了。
路屿舟握着车把,第一反应是好笑,但他怕笑出了声,后边那位羞恼之下直接跳车逃亡,所以好歹忍住了。
他回头看,盛遇表情已经垮了下来,拿下三白眼瞪他,活灵活现地写着‘你非要问!满意了吧?!你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路屿舟收回视线,笑意压在喉咙里,害得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有打趣的意味。
“……你怎么那么娇气?”
娇气?!
盛遇为自己抗辩:“我又没有嫌弃这个座位,本来就疼,我两瓣屁股是软的,座位是铁的,你明天让夏扬坐一趟,看他疼不疼……”
辩手还未结束发言,路屿舟已经踩下了脚蹬,山地车猛然一斜,盛遇重心不稳,跟着滑下了车。
路屿舟没多说,径直取下书包,搭在车座上拉开了拉链,低头翻找。
不消片刻,他找到了自己的校服外套,扯出来,稍微一叠,叠成了个小方块。
在盛遇茫然的眼神里,他把外套铺到不锈钢后座上,手指压在上面试了试软硬,然后直起身,略微无奈地说:
“先这样垫着,将就一下吧,小少爷。”
第42章 挤挤
路屿舟都这么说了,盛遇也不好意思再挑剔。虽然他觉得垫了外套铁架子还是很硌。
回程的路上盛遇小小地反思了一下,发觉自己挑三拣四的毛病好像又犯了。
搬回喜鹊巷,避免不了生活质量要下降。他一直适应得不错,兴许是最近过得太滋润,好像怎么挑刺都有人兜底,让他有点蠢蠢欲动兴风作浪,也不知道这种错觉是哪来的。
盛遇决心收敛一点,他可不想一辈子都挂个‘娇气’的标签。
山地车一路颠簸,盛小少爷愣是一声没吭。
进了熟悉的老巷子,车轮晃悠悠轧过几个分岔口,停在锈绿大门前。
路屿舟手指抓着刹车,一条长腿踩在地面,稳住了车身,回头冲盛遇说:“钥匙带了吧?我去办点事,半小时内回来。”
盛遇利索地从车上下来,也没多问:“行,那我等你一起吃饭。”
等路屿舟的背影跟山地车一起消失在巷子尽头,他才舒了口气,一边在钥匙串里找大门钥匙,一边飞快抓揉两下僵硬发麻的身后。
没抓两下,他就被自己猥琐到了,嫌弃地啧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自作主张的爪子,手背泛起了淡淡的红。
坐的时候疼,下了车倒还好,不影响行走坐卧。盛遇也没娇气到真要扒裤子检查,即便有淤青,三五天也就散了。
他换下了校服,去门外提了老板娘送来的餐食,用锡纸裹了两层,免得凉了。
其实夏天饭菜,几个小时内都有余温,但他也不知道路屿舟几时回来,裹上保险点。
保护好盒饭,盛遇端着自己的豆花上楼做功课。
老板娘今天送了两份盒饭,豆花也有两份,可能微信里没说清,她以为全都要×2。
白日余热未散,卧室闷得慌,盛遇敞开了窗户,把那盏丑得很抽象的熊猫灯摆上了窗台。
他边喝豆花边写作业,写得眼睛累了,看窗外放空的时候,刚好能对上两个丑丑的小熊猫眼。
盛遇捏着笔转了一圈,没忍住拿起手机,拍了张照,发给路屿舟。
盛遇:【走错赛道了,它应该拿去辟邪,往窗边一放,鬼都得退避三舍。】
他不知道路屿舟在干嘛,不过消息倒是回得很快。
路屿舟:【有就不错了,别挑。】
盛遇:【谁挑了?我夸你心灵手巧。】
路屿舟:【嫌丑?自己加工一下。】
盛遇:【不想动手。】
路屿舟:【……你也不动手,就纯动嘴。】
看到这句,盛遇窝在椅子里笑了起来。
他没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但聊天记录一滑下来,全是他单方面找茬。
盛遇:【那我不说了。】
盛遇:【乖乖闭麦.jpg】
闭麦没几分钟,豆花见了底。
盛遇抵着椅子摇晃两下,还是没忍住拿起了手机。
盛遇:【路屿舟^^】
盛遇:【路屿舟?】
盛遇:【路屿舟~】
路屿舟:【……你把家里炸了?】
盛遇闯祸的时候才会发这种带颜文字的消息,不怪路屿舟往这方面想。
盛遇:【没有,我就是问问你,老板娘今天送了两份豆花,我能吃你的吗?】
盛遇:【人与人之间贵在信任,别老是怀疑我,影响咱俩的感情。】
路屿舟:【吃吧。】
路屿舟:【我不是很想干涉你的饮食习惯,但得提醒你一句,豆花是凉的,吃多了闹胃。】
盛遇回了一个表情包,扔开手机下楼。
刚从冰箱里把豆花端出来,门外响起了门铃。
他心头一跳,心说不是吧,路屿舟就回来了?
豆花还没进嘴呢。
他捧着碗出去开门,拉开门栓前,正好掀开碗盖,低头嘬了一口豆花,嚼着小料心虚地抬头:“虽然你回来了,但豆花我已经喝了一口,除非你不嫌弃……”
话到一半,他愣住了,木然地嚼了几口,把食物咽下肚,“爸?”
来人是盛开济-
盛董事长是走过来的。
喜鹊巷就是一视同仁,任凭你坐的什么豪车,到了巷口,都得下车步行。
似乎刚结束什么商务宴会,盛开济还穿着西装,外套脱了搭在臂弯,袖口解开了,祖母绿宝石熠熠生辉。
他把盛遇上下端详一遍,又朝屋内望了一眼,貌似不太满意,习惯性皱起了眉,但开口前又想起什么,那些话生生咽了回去,扶着眼镜生硬地说:“……放学了?屿舟呢,我有事找你们。”
盛董事长无事不登三宝殿,电话里能说清的事,他一般不会上门,上了门,就说明他此行的事情重要到需要面谈。
“他有事,等下就回。”盛遇匆匆抹了把嘴,道:“您先进来吧。”
两三口喝完了豆花,盛遇去厨房洗了手,而后三两步飞奔上楼,抄起手机给路屿舟打了电话。
他狂喝豆花的时候,盛董事长一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正常情况这时盛遇已经挨骂了,可今天盛开济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跟路屿舟通完电话,盛遇连忙下楼,当着盛开济的面,把客厅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一根茶叶。
“不用忙了。”盛开济站在他身后,淡声说:“我又不是来视察的,上楼做功课吧,等下屿舟回来,我再喊你。”
那能对吗?
盛遇没干过把长辈一个人撂在客厅的事,拿了两瓶冰矿泉水,敷衍道:“功课做完了,没事,我陪您坐一会儿。”
冰水显然不符合盛董事长的健康理念,放在茶几上,没动过。
父子俩就这么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觑了五分钟,门外响起山地车铃,路屿舟回来了。
这次的会面跟以往都不一样,不在车上,不在席间,在一个……呃,没有空调沉闷燥热的客厅。
风扇的作用微乎其微,盛开济额头很快起了薄汗,董事长把袖子挽了起来,先问了遇到狗仔当天的细节,又问了事发后两人在学校的处境。
听闻没造成什么影响,他显然松了口气,
“屿舟近期屡次出入盛家大宅,有人注意到了,你的身份并未公开,媒体最喜欢挖这种遮遮掩掩的料,当然,你们放心,集团已经处理妥当。根源还是盛家过高的公众关注度。我这几日细细考虑过,你说得对,没有盛家的前十七年,你也活得很好。”
说到这儿,盛开济顿了一下,直身往后靠,金丝镜框后的眼神沉静又理性。
“我被惯性困住了思维,倒没想过,你不搬回盛家,反而是更好的方案。既能避免一些恶意关注,也能自在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我想了又想,或许只有你们自己才清楚,什么样的状态最舒适,所以日后,是否搬回盛家,要不要转去国际高,要不要改姓……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懂一些公司运作的基本原理,双修商科,或者到时间去分公司实习……都随你。”
盛开济是精英教育下的产物。
他喜欢效率化地解决问题,因此缺乏了几分人情味,但不代表他没有人情。
其实这些决定,他也思虑了良久,直到此次狗仔事件,像把磨得光亮的刀子,一把划开了遮羞布,让他的记忆一瞬间回到了盛遇被绑架那年。
他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同样是长篇大论,盛董事长跟刘榕不同,节奏很缓,给足了思考时间。听完,盛遇和路屿舟几乎是同一瞬间抬眼,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怪不得他今天没骂我吃垃圾食品呢。
盛遇心想。
“嗯……知道了。”路屿舟神色有点不自在,撇过脸去。
他吃软不吃硬,习惯了跟盛董事长针锋相对,这么温和的交谈,他一时间还真不适应。
气氛就此变得缓和,盛开济又问了几个日常的问题,路屿舟一一答了,没再夹枪带棒。
没坐多久,盛开济站起身来,说:“我还有事,晚饭你们自己吃吧,钱不够就给爸爸打电话,记得常回去看望祖母。”
今日的谈话重点在路屿舟身上,盛遇觉得跟自己没啥关系,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
但他送盛开济出门时,这位中年男人又欲言又止地停了步。
“你想转回国际高吗?”盛开济问。
盛遇脑子差点炸了,“又转?!”
见他如此惊恐,盛开济反而淡淡地笑了一声,“只是询问,转学的决定下的仓促,我们都没问过你的意见,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重高的氛围……不习惯的话,现在转回去还来得及。”
盛遇思忖片刻,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不用了吧……这边同学人都挺好的……”
盛开济微微颔首,便道:“小遇,刚刚那番话不止是说给屿舟听的,你也一样,你的人生……可以自己决定。”
盛遇抓着门,愣在了微凉的晚风里-
夜里下了一场雨。
这种天气,一下雨气温就骤降,盛遇半夜凉醒了,把脚缩进被子,听到外面有微弱的脚步声。
这房子隔音不好,有人在外面走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盛遇听了一会儿,却不大清晰,像是走动的人特意放轻了脚步声。
片刻过后,他的房门被人很轻地打开。
盛遇微眯着睁开眼,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先闷哑地嘟哝了一句:“路屿舟……?”
来人没打灯,身形略微模糊,声线却很有辨识度,低声问:“吵醒你了?”
这绝对是路屿舟的声音。
盛遇放心地翻了个身,说梦话似的嘀咕:“来我房间干嘛……”
“雨下得大,从窗户飘进来,把我床铺打湿了。”路屿舟捏着门把手,朝窗户看了一眼,“我看看你关了没。”
盛遇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关窗。
但路屿舟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替他关窗,想必是关了的。
房门咔哒地合上。
窗外雨声激烈,卧室却安宁静谧,微黄的灯光映亮了天花板。
盛遇睡了一会儿,忽然掠过一个思绪。
他睁开酸涩的双眼,望着天花板,心想不对。
路屿舟铺盖湿了,那他睡哪儿?
就这么平静地躺了两分钟,盛遇一骨碌爬了起来,刷地拉开房门,刚好撞见路屿舟抱着枕头,从卧室出来。
盛遇要醒不醒的,思考能力直线下降,打量了一下路屿舟这副装扮,皱眉问:“你干嘛去?”
路屿舟很轻地合上卧室门,“去躺椅上将就一晚,你回去睡吧。”
躺椅?
睡一晚不得成僵尸啊。
“你跟我睡呗。”盛遇说着还打了个呵欠,眼眶里漫上了水雾,把自己的房门推开点,带着鼻音说:“床比较小,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挤挤。”
第43章 揉腹
盛遇很少跟人同床共枕。
哪怕是被绑架后夙夜难寐的那段时间,他也只是抱着枕头到处溜达,走累了就找个房间睡,没想过跟谁挤一张床。
来人的躯干带着降温后的寒意,窸窸窣窣在他身旁躺下,动作间不小心碰到了他压在被子外的手臂。
盛遇没睁眼,假装困顿地翻了个身,把手缩进被子里,面朝墙壁。
适才在门外叫住路屿舟的时候他还是困的,睁着眼睛也像在说梦话。等他邀请完滚回床上,听着路屿舟抱着枕头进门的动静,一举一动、一声一响都近在咫尺,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混着男生独特的荷尔蒙裹挟而来……他忽然有了被入侵的实感。
身下的床是被淘汰了扔在阁楼的铁架子床,一翻身就吱呀乱响,宽度一米五左右,盛遇没确切丈量过,毕竟他也没想到有一天这张破床还能挤两个人。
旧风扇开到最大,发出规律的噪音,盛遇面壁了好一会儿,全然没了睡意。
他老实不了,没过几分钟就觉得姿势难受,一骨碌翻了回来。
“睡不着?”路屿舟低声问。
盛遇只得睁开了眼。
小熊猫灯察觉不到气氛变化,一如既往地亮着,低功率的暖色调光,足够盛遇看清视野里的一切。
路屿舟没躺下,只是半靠床头在玩手机,说着话便侧过脸来,鼻梁给侧脸打了一道阴影,半垂的睫毛下是黑沉的眼珠。
可能是光线错觉,盛遇觉得他的眼神比白天要柔和。
“嗯,醒了,睡不着。”盛遇换了个舒服的侧躺姿势,屈起手臂压在脸下,把视线垫高点,懒洋洋地去觑手机屏幕,“你在看什么?”
路屿舟的睫毛垂得更低,在他挤压成一团的脸颊肉上停留几秒,淡声说:“天气预报。看明天下不下雨,下雨的话,我们得早起坐公交。”
盛遇哦了一声,说:“那下雨吗?”
路屿舟:“不下。”
盛遇又哦了一句,有点失望。
他还挺想念公交车的,能睡觉,座位也舒适。
谁都没说话,就这样静默了几分钟,路屿舟的手指还在屏幕上滑动。
盛遇忍不住问:“你不睡吗?”
路屿舟:“你不也没睡。”
盛遇懂了,这人跟自己一样,半夜醒了睡不着。
那聊个天吧。
他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感觉有点热,把被子踢开,一条腿不安分地伸出去,试了几个位置,最后大剌剌地搭在了路屿舟膝盖上。
后者瞥了一眼,移开目光,没吭声。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学建筑?”盛遇问。
路屿舟正在刷新闻资讯,冷光映亮了下半张脸,情绪淡淡的,“感兴趣。”
盛遇:“感兴趣就要深造吗?”
路屿舟:“看你自己。”
盛遇思索片刻,“我比较爱吃,要不我以后当个厨师吧。”
路屿舟:“……”
不等被质疑,盛遇突然笑了两声,幅度略大,身下的铁架子床跟着摇晃,说:“……开玩笑的。”
他笑了一阵才收敛笑意,盯着天花板,慢吞吞开口,语调里带了几分认真,“我没想过‘未来’,一般都是听家里的,家里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们总不会害我,慢慢的……好像就很少自己做决定了。”
他完全遵循自我意志做出的决定,貌似只有一个——搬出盛家。
十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眼下盛开济突然问他的意见,盛遇根本不知道怎么答,放眼望去,各个选择都迷雾障路,看不清走向。
“……那就先不选。”话没说完,路屿舟已经奇特地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说:“做不出的题就先放着,说不定哪一天,就在其他地方知道了答案。”
盛遇觉得有道理,但又被这个比喻逗笑:“那我一直空着,交卷前还做不出来,岂不是要拿零分?”
路屿舟一挑眉,“谁给你定的交卷时间?谁给你打的分?”
“……”盛遇抿抿唇,说:“也对,你之前采访说过,人生这张卷子,只有自己能给自己打分,我没听进去。”
路屿舟垂眸盯他,见他神情比刚才松弛了些,便移开视线,淡声道:“想通了就睡觉。”
“我不。”
聊了几句,盛遇反而更清醒了,挣扎着坐起来,“睡不着,你看什么呢?我也要看。”
路屿舟看他被床头铁架硌得龇牙咧嘴,便把自己腰后的枕头抽了,递给他,“新闻,没意思。你要是睡不着,看场电影?”
盛遇垫了两个枕头,总算坐舒服了,点头说:“拿你的手机放。”
两人的电影品味倒是差不多,就俩字——随便。
路屿舟把视频APP里近期上线的电影挨个点开,看一遍简介,随便挑了一个两人都没看过的电影。
是个欧美特效片,可能3d效果出彩,所以票房不俗,但在手机上看真是索然无味。
开了个两倍速,盛遇还要时不时伸手拉进度条。
北京时间凌晨3:24,整个城市沉浸在深睡中,老城区的老房子,还有两个少年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看一部没劲的电影打发时间。
电影看到一半,盛遇闹了胃疼。
他喝了两碗豆花,晚饭没胃口,只草草扒了两口白米饭。
现在报应来了。
路屿舟嗤他:“我有没有提醒过你?”
盛遇顺着枕头滑下去,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生无可恋,“help……我要救护车……”
比救护车先到的是找到药的路屿舟。
半杯温水和两颗胃药下肚,盛遇咂咂嘴,惊奇地说:“神医啊,我活了。”
大约是豆制品吃多了,又是冰的,有些消化不良,远不到要进医院的程度。
盛遇吃完药,有点犯懒,但又不困。
屏幕就这么大,他要看清,只得紧挨着路屿舟。
屋外还在下雨,卧室门窗紧闭,充斥着闷热,盛遇坐得没个正行,脑袋歪在路屿舟肩上。
路屿舟在呼吸,气息偶尔扑到他脸上,偶尔又移开一些。
薄薄两层布料全然挡不住体温,都是气血充沛的男生,这么靠在一起,就像火炉撞火炉。
盛遇盯着屏幕,眼也不错,问:“路屿舟,你怎么这么热?”
路屿舟:“……知道热,你还挨着我。”
盛遇:“没关系,我不嫌弃。”
路屿舟:“……真是谢谢啊。”
把路屿舟气无语了,盛遇很有成就感,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轻弯了眼尾笑起来,胸腔沉闷地震动,带得路屿舟也在晃。
影片很快到了尾声,久违的困意席卷了盛遇,他眯着眼,想看完电影的结局。
历经磨难的男主和女主拥抱在一起,两人深情地拥吻、抚摸、纠缠……?
盛遇怀疑自己的眼睛。
但扬声器里清清楚楚的呻/吟告诉他这不是做梦。
……
卧室无声,影片音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在两人耳畔,甚至带一点回音。
盛遇僵住了,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结束了要先打一炮。
而且,为什么……
拍得这么细?
要露这么多?
路屿舟也是一样的反应,盛遇能清晰感知到倚靠的躯干在变僵变硬,停顿片刻,温热的鼻息忽然远离,应该是路屿舟移开了脸。
“咳。”路屿舟嗓子有点哑,肩胛骨不自觉微微耸起,像是突然对盛遇的贴近手足无措,“我跳过这段了。”
盛遇目光发直:“嗯。”
跟同性一起看‘动作片’……这种事儿他只听别人说过,据说那群充不到电的住宿生经常这么干,但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谁发明的?
尴尬死了。
这种尴尬直至半小时后还紧紧地缠绕着他。
又是一个翻身,铁架子床晃了两下,活页响得得耳根泛酸。
身侧的人轻声问:“睡不着?”
正烙煎饼的盛遇霎时僵住,没想到路屿舟还醒着,顿时不敢再动,小心地问:“……我吵到你了?”
“没有。”路屿舟道:“认床,睡不着。你怎么回事?”
盛遇耳根有点烫,总不好说是跟你一起看了小黄/片现在不自在,只能胡乱道:“胃有点难受……我缓一会儿,你先睡吧。”
路屿舟:“……你会揉腹吗?”
盛遇:“啊?”
只听很轻的一声叹,薄被就被人掀开了一角,路屿舟的手摸索着伸了进来,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腕,然后顿住,像是敲了门在礼貌地等主人回应。
“揉一下会好一点,你要是不会,我可以帮忙。”
“……”
盛遇一整晚都稀里糊涂的。
出门喊住路屿舟的时候就没睡醒,然后稀里糊涂看了场电影,气氛稀里糊涂变得古怪,再然后,路屿舟的手就搭在他肚子上了。
路屿舟似乎并未把刚刚的意外放在心上,举止毫无拘谨,揉按的力道不轻不重。
他如此坦然,盛遇顿时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心态逐渐松懈。
仙人揉腹要从心窝位置一直打圈按到小腹,路屿舟总是碰到裤带就停。
盛遇不懂这些,他觉得还挺舒服,而且路屿舟体温挺高,刚刚他嫌热,但胃不舒服的时候,这种体温就是个天然的暖胃贴。
揉了几分钟,盛遇像只被撸舒服的猫,脑子飞走了,蓦地掀开睡衣下摆,把路屿舟的手塞进去,“你这样揉——”
刚刚力度适中的手指陡然一僵,这种僵硬从手指绵延到手臂,短短刹那间,路屿舟整个人成了一块铁板。
略带薄茧的手指直接贴着腰腹的皮肤,这跟揉腹压根不是一回事,盛遇脑子空白了几秒,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他紧抓着路屿舟的手腕,扯出来也不是,撂着也不是。
盛遇的腰腹是很紧实的。
此刻绷紧了,有明显的线条感,手指摸上去,光洁而瘦韧。
路屿舟扯出来也不是,撂着也不是。
两人就这么窘迫地僵持片刻,还是路屿舟先开了口,嗓音微哑,像声带里掺杂了一些嶙峋的沙砾:“挺简单的,你自己揉吧。”
盛遇哦了一声,松开了手。
路屿舟翻了个身,背朝着他。
盛遇也翻了个身,盯着墙壁。
两人背朝背,各自烧成了一只被煮熟的虾子。
第44章 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熬过了头,盛遇一整晚都睡不沉,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被闹钟吵醒的时候,他恍惚地一睁眼,没明白怎么刚眯着就天亮了。
“……”
夏天日头出得早,天色透过了格子窗帘,卧室明亮。
盛遇瞪了两秒天花板,又闭上眼睛,困倦地去摸闹钟,闹钟没摸到,先碰到一只微凉的手臂。
扭头一看,旁边有个侧躺的背影,腰上搭了一点被角,手臂随意地屈起来,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哦。
昨晚下雨,他好心收留了路屿舟来着。
最先被闹钟吵醒的是盛遇,但先爬起来的是路屿舟。
盛遇还在努力地开机,路屿舟已经伸手摁掉了闹钟,一翻身坐起,脚垂到床边踩住了拖鞋。
他又抬手看表,旧表被抢走这么久了,这习惯还是没能改过来。看一眼空空的手腕,忽略掉面前的闹钟,睡眼惺忪地回头问盛遇:“……几点了?”
盛遇把手腕伸出去,他就捏住,眯着眼睛辨认一番。
毫无疑问,两人起晚了。
路屿舟是个睡仨小时都能续航的驴玩意儿,很快踩着拖鞋楼上楼下地走动,盛遇走出房门的时候,他已经换好衣服,在庭院里搭简易晾衣架,把昨晚淋湿的垫被铺平晾晒。
这个点,常坐的那班公交已经跑出十万八千里,盛遇也不做什么逃离山地车的美梦,再忍几天,等暑假他学会骑自行车,就让路屿舟滚后面坐去,体验一把屁股颠烂的感受。
他游魂似的爬上后座,一坐才发现触感不对,豁然站起来,低着头打量。
路屿舟摁了一下车铃,懒洋洋催促:“快点,要迟到了。”
盛遇有点蒙,说:“路屿舟,你后座变真皮的了。”
路屿舟又摁了一下车铃,“嗯,还有个靠背,您老人家满意吗?”
盛遇赶紧下车查看。
后座的基础上加了黑色的皮质坐垫,大约7cm厚,用螺丝固定,带一个黑色的靠背,触感软而不塌。
啥时候加的?
盛遇有点糊涂,等车子移动了几百米远,他才扯了一下面前人的衣角,微探出头,在薄雾和晨风里问:“你啥时候装的这东西——”
车速慢下来,路屿舟散漫地回:“你说我做的小夜灯丑那会儿。”
盛遇:“……”
后座被垫高了,扶手的高度就变得局促,盛遇换了几个地方抓,都借不住力,踌躇会儿,把魔爪伸向了路屿舟的腰。
山地车猛地一晃,车头拐了几个s形大弯,路屿舟勉强稳住车子,语速比平时急,模糊地能听出一丝慌乱:“……干嘛?”
盛遇差点被甩出去,怀疑腰是路屿舟的敏感点,一摸就抽疯。
他改为抓住路屿舟的衣摆,大声说:“没事,我不碰你了——”
路屿舟:“……”
两人勉强相安无事地抵达了学校-
期末在即,学生们被题海淹没,一个个像被吸干了精气的僵尸,脑门上贴着知识的符,每天两眼发直,再没闲心讨论什么八卦。
就连大马猴说最近有人早恋,也只在学生们脑子里停留了一个升旗仪式,升旗一解散,大马猴说了啥?无人在意。
盛遇和路屿舟的身世,还没刘榕换了一个新发型有讨论度,真真是如海边的沙堆,浪潮一打就了无痕迹。
日子过得平静又充实。
盛遇偶尔会回棋牌馆吃饭,姨妈对他多有亏欠,每回他一去,就差摆个满汉全席,多夹了两筷子的菜,下一次就会堆成小山出现在饭桌上。
有天他落了东西,几个小时后想起来,回了一趟棋牌馆。
棋牌馆还没关门,大堂没有客人,灯光昏暗,只有一楼几间自助棋牌室亮着。
盛遇掀开橡胶帘的时候,姨妈正坐在柜台后面,捧着一个有词典那么厚的文件夹在看。
见他折回来,姨妈让他等着,非要把刚炸好的花生米给他带一罐。
盛遇闲得无聊,看了一眼柜台上摊着的文件。
只看一眼他就认出来是盛开济的手笔。
于是他好奇地朝前翻了一下……应该是盛开济亲自做的一份他的人生履历,排版简洁明晰,内容细致,几乎涵括了他前十七年的全部经历,每个板块还附带照片。
不过姨妈进度缓慢,目前才堪堪过半。
过了几天,盛遇又过来吃饭,听见钱大妈在棋牌馆门口跟别人谈笑,说文秀最近特别用功,天天窝在柜台后面看书,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于是盛遇进门时又瞄一下柜台上的文件夹,比上次见,刚过去十五页。
他的前半生是一本厚重的书。
姨妈认真地看了很久很久-
大约‘逐出家门’的第二周,姨妈终于大发慈悲地原谅了路屿舟。具体表现在容许他回家吃饭了。
这天放学早,盛遇和路屿舟直接来了棋牌馆。
夏扬听见车铃的动静,飞奔着从二楼下来,路过大堂还摸了三根冰棍,往两人怀里一人塞一只,撕着冰棍包装道:“可算来了,我妈最近更年期,看谁都不顺眼,你俩来了正好分担火力。”
盛遇撕开冰棍尝了一口,蜜桃味,有点腻。
他咂咂嘴,眼尖地瞥到路屿舟是原味,提议道:“诶,你喜欢蜜桃吗?我跟你换一下。”
路屿舟正弓着身锁车,头也没抬,示意了一下放在后座上的冰棍,“你自己拿。”
等锁完车,路屿舟收好钥匙站直,一根撕了包装纸的冰棍已经递到了面前。
定睛一看,缺了一角。
路屿舟:“……我不要,你自己吃。”
盛遇只当他嫌弃自己咬过的部分,拿到面前看了一眼,含糊地说:“沾了口水的位置我刚刚掰掉了……剩下的挺干净的……”
“不吃。”路屿舟一听,更不乐意了,生硬又别扭地别开脸,提着书包快步进屋。
盛遇唉了一声,“我吃不完两根!”
路屿舟已经先一步进了门,活像有炸弹在身后追,语调也带点忙乱,“随便给谁,给夏扬——”
盛遇:“……”
夏扬从临近小超市买了两大瓶芒果饮料,正好见到最后一幕,不禁笑了一下,问:“你们闹别扭了?”
盛遇满脸冤枉,“我没招他。”
路屿舟最近经常抽风,冷不丁来这么一下,盛遇都怀疑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这人一直不喜欢肢体接触,最近尤其严重。放学路上,盛遇下意识搭他肩膀,不出两秒就会被拱下来;半夜打游戏,累了在他床上躺一会儿,他也不乐意;有一次家里停电,盛遇热得受不了,穿了一件他的无袖背心,路屿舟当时没说什么,可后面那件衣服再也没出现过。
综上种种异常,大概是从上次半夜不小心一起看了小黄/片开始的。
盛遇合理怀疑他在害羞。
第一次跟人一起看小黄/片,别扭也正常。
合理。
盛遇微叹了口气,也没多说,跟夏扬并肩进了屋。
姨妈在二楼烧饭,楼道里有呛鼻的辣椒香。
一段时间没回来,卧室成了夏扬的天下,路屿舟推门进去,没两秒就折返出来,冷着脸挽起袖子,把书包放在客厅,凌空点了夏扬,说:“进来收你的臭袜子。”
盛遇还没当回事,叼着冰棍,跟在路屿舟屁股后面进门,口齿不清地说:“很乱吗?我来帮你……”
帮不了一点。
卧室乱得像鸡窝,左一件上衣右一条裤子,杂乱堆沓,窗户紧闭,年轻男生的汗味在狭窄的空间里充盈、发酵,那种气味直逼胸腔口腔鼻腔上颚,天灵盖都蠢蠢欲动。
盛遇站在门口,微醺了两秒,扭头就走,“打扰了。”
卧室的门又关上,路屿舟逼着夏扬一起清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场。
盛遇坐得无聊,又实在不想闻那股味,索性搬了把小椅子,进厨房坐着。
姨妈发现了他的存在,一边煎排骨,偶尔会朝他的方向看一眼。
锅铲刺耳的划拉声慢慢停歇,排骨炒熟了,姨妈往里倒了一碗话梅水,扣上锅盖,转小火慢炖。
盛遇跟同学开了一局斗地主,专注地算豆子。
周遭安静下来,雪白雾气升腾,他突然听到一句闲聊似的对话:“盛家对你咋样?”
“……”
盛遇茫然地抬头,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冲蹲在垃圾桶边剥蒜的姨妈笑了一下,说:“很好啊,叔伯们都很疼我,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姨妈背朝着他,坐在小板凳上剥蒜,手上动作一直没停,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找人打听了,盛世集团很有钱……这种家庭,一般小孩都过得勾心斗角,提心吊胆的,兄弟间恨不得彼此去死,我看你的资料里没写这些,问问。”
市井小民对豪门的认知很匮乏,姨妈这段时日四处打听,加上一些自己脑补的艺术加工,盛遇在她眼里,已经是一个‘娘早死爹不疼,做小伏低,打小没有亲情,只有金钱’的可怜小孩。
盛家送来的资料很平和,不符合艺术加工,她半信不信,怀疑姓盛的做局骗她。
盛遇琢磨了下,顿时啼笑皆非,“您打哪儿听来的?您说的这些……也有,但这种情况我也只是听说,没亲见过。更何况盛家人少,斗来斗去早绝后了。”
他亲口说的,姨妈还是信了三分,紧拧的眉头微松,说道:“没有就好……我这两天老梦到你妈,她就留下你这么一个孩子,丢了十七年,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还得人家主动来通知我,她在梦里一直哭,说我这个当姐姐的不靠谱……”
盛遇一听,气氛不对,连忙把手机收了,拖着小板凳坐到姨妈旁边,歪着头一觑,姨妈果然眼睛红了。
他眨巴两下眼睛,笑起来,说:“那您跟她说呀,就说,孩子虽然丢了,但在外浪了十七年,又自己长腿跑回来了,他可聪明了。”
姨妈一听这话就没绷住,转过去拭了一下眼尾的湿润,哭笑不得道:“油嘴滑舌,你跟谁学的……”
生命中很多大事,不只有一瞬间的冲击,还有漫长的余震。
盛家找上门来那天,文秀感受不深,只觉得多了一个孩子,挺乖的,挺好。
后来她在街上看到一双球鞋,白色的,好看,适合盛遇。
付钱的时候,老板问要多大的鞋码,她愣住了,不知道。
那时文秀才意识到,这个本来应该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真的丢了十七年。
他的前十七年是一个可怕的空白。
当天晚上,她就开始翻盛家送来的文件……那群挨千刀的有钱人,不说人话,老用一些奇怪词汇,她只得一个个上网查,看了半个月还没看完!天杀的!
“不对。”一想到盛家人,姨妈又皱起了眉,把手里的蒜一放,拍拍手指间的碎屑,“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豪门大宅,肯定争家产,你以后要小心点,虽然你已经不算盛家人,但指不定谁暗中给你使绊子。”
盛遇没话好讲,笑道:“行,有人害我,我就赶紧跑。”
姨妈在围裙上擦了手,在口袋里摸索,掏半天,掏出一张银行卡。
“我跟那个姓盛的通过电话,姓盛的说,你和屿舟的花销都由他负责,但我觉得吧,人还是得自己有钱,才有底气。我给你和屿舟都备了一张卡,就当是你们的零用钱,哪天你要是跟盛家人吵架,别怕,腰杆挺直了,姨妈和棋牌馆就是你的退路。”
盛遇连忙推拒:“不用不用不用……盛家给的钱很多,够用,真的。”
姨妈瞪着他,一针见血地说:“你要是能安心花盛家的钱,你早前会搬来喜鹊巷吗?!”
“……”
盛遇舔着唇,有些心虚。
姨妈把卡塞他怀里,训斥道:“小孩子花大人钱咋啦!别的不说,你给姓盛的当了十七年儿子,收点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我一看他那个面相,子孙缘薄,捡着你算他撞大运啦!”
盛遇竟然有点被说服了。
别的不说,盛开济真是挺难相处的。
他揣着银行卡,摩挲着凸起的纹路,好半晌才轻笑道:“对,捡着我,算他撞大运。”
盛遇一直觉得,这桩身世是老天爷看他日子过得太舒服,凭空降的一道雷。
直至今天他才觉得,这或许是一种好运。
他好运地成为了两个家里的孩子。
盛遇把银行卡收下了,排骨出锅前,姨妈给他夹了一块,想起点什么,朝门口觑了一眼,低声嘱咐:“屿舟比你少一点,别跟他对账。”
盛遇咬着排骨点头。
姨妈又说:“这事儿别跟夏扬说,他没有。”
盛遇:“……”-
盛遇和路屿舟就这么在喜鹊巷住下来。
姨妈倒是想让他们都搬回来,但棋牌馆二楼只有两间卧室,她住了一间,孩子们只能挤一间。
三个人挤一间,那还不如去学校住宿。
况且棋牌馆不如喜鹊巷安静,对在重高念书的几人而言,不是个自修的好地方。
但也有坏处。
自从没有了路屿舟的监督,夏扬迟到的频率直线升高,天天在校门口被大马猴逮。
他想了个馊办法,每天上学前绕一圈来喜鹊巷,如果刚好碰到盛遇两人出门,就还有戏;如果两人已经走了,那不用想,保证迟到。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他就不走校门,直接翻围墙进去。
这招虽馊,但百试百灵。
上学路上多了个伴,路屿舟心情如何不知道,盛遇觉得挺有意思。
夏扬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会突然慢下来,又突然超过路屿舟,然后嚣张地大喊:“追我啊追我啊——”
路屿舟从不咬钩,每回眼神都像在看一个智障。
但盛遇很配合。
“追啊!再不追跑远了。”
路屿舟:“……”
世界真是莫名其妙。
不远处就是上坡,坡度陡峭,夏扬已经在爬坡,慢慢悠悠,像是笃定两人不会跟上来。
路屿舟在路边刹了车,把书包摘下来,交给身后的盛遇,问:“真要赢?”
盛遇也就是当个气氛组,但既然路屿舟这么问了,他自然说:“要赢,不能输给夏扬。”
路屿舟便点点头,说:“背好书包,抓稳。”
几乎是话落音的下一秒,山地车冲了出去,在平地蓄足了速度,猛地冲上小坡。
路屿舟站了起来,微微伏低身形,敞着的外套装满了风,猎猎地向后翻飞,像只舒展的鹰。
盛遇只用了一秒就跟上节奏,在风里张开双手,跟夏扬擦身而过时,不忘大声挑衅:“你好慢啊——”
尚是清晨,路上行人不多。
天边有初升的朝阳,滚动的云层里酝酿着灿金。
过了坡顶,是一段相对和缓的路段,路屿舟不再冲刺,坐回座位,速度控制得稳而快。
只听夏扬在后面大骂:“我靠,路屿舟你个驴玩意儿——”
加了坐垫后,后座只比主座矮几公分,说话的时候,盛遇只需要往前凑一点,路屿舟就能听见。
今天他略显亢奋,不小心凑过头了,呼吸就贴在路屿舟耳边:“你有点帅啊——”
山地车又拐了一个s形大弯。
第45章 三人行
考试的前几日,院子里的葡萄藤挂了果子。
路屿舟对绣球花和向日葵打理得很用心,这几株葡萄藤就更像随手栽下的,有时间就照料一下,没时间就不管。
盛遇第一次见真的长在藤上的葡萄,特别新奇,每天上学前都要看一眼。
实验班的考试排得密,英语数学都有附加卷,还有一套额外的理综卷。这次没有假期给学校嚯嚯,为了跟普通班对齐时间,第一天的考试排到了晚上。
考完已是九点多,路屿舟刚出门就被刘榕逮走了,一到期末,这些课代表都格外忙。
盛遇独自一人往校门走。
普通班今晚没有自习,慎行楼拉了闸,一片暗沉,偌大一个学校,只有宿舍楼的区域还有几分喧闹。
走到一半,夏扬追了上来。
大表哥临危受命,拿了路屿舟的车钥匙,被嘱咐要安然把盛遇捎回家。
“今天发挥怎么样?”夏扬熟络地搭着盛遇的肩。
盛遇考完就忘,心态超绝,“不知道,我题都记不清了。”
夏扬也就是随口一问,见盛遇状态还行,一些蠢蠢欲动的馊主意开始冒头。
“时间还早,吃个夜宵去?”
盛遇意动,“吃什么?”
“看你啊,想吃烧烤还是吃卤味,我都行。”
后街倒是还有几家店开着,但据夏扬这个老江湖说,味道一般般。
盛遇把决定权交给了夏扬。
夏扬一脚自行车,蹬了六公里,找到了一家开在巷子最里端的苍蝇馆子。
他兴致勃勃:“我老在网上刷到他家,馋好久了,今天吃个过瘾!”
盛遇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来的路上他看了一眼导航,从这里回喜鹊巷坐车要二十分钟,蹬自行车,大概得半小时往上。
……他有种今晚要挨骂的预感。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打道回去。
这个点吃夜宵的人不少,但还不到最热闹的时候,两人在店铺外找了一个相对较偏的位置。夏扬想点啤酒,盛遇没让。
“明天还得考试呢,姨妈说了,这次要是掉出实验班,打断你的狗腿。”盛遇说。
夏扬悻悻地把啤酒旁边的勾划掉了,叹息说:“谁家夜宵不配啤酒啊。”
a市沿海,菜单一眼扫去全是海鲜,种类丰富。
两人点了几个招牌,第一口下去,夏扬就知道今天这趟白来了。
“网上都是骗我的。”他哀戚地说。
味道不咋地,干吃又没意思,夏扬提议玩掰手指游戏,谁输了谁扒一碗小龙虾。
盛遇兴致勃勃地举起了手。
游戏简单,也叫我有你没有,大家轮流说一件自己有,而其他人没有的事。其他人如果确实没有这种经历,就要弯下一根手指。先用完十根手指的人输。
夏扬:“我吃过没洗干净的猪大肠。”
……上来就玩这么大?
盛遇不甘不愿地屈了一根手指,思索道:“我打碎过价值几百万的瓷器。”
夏扬是真不爱扒龙虾,瞄了一眼桌上的海鲜,想赢的心达到了顶峰,“我有一个被抱错过的弟弟。”
盛遇气笑了,“我本人被抱错过。”
夏扬:“我小时候学自行车摔断过腿。”
盛遇:“我在汽车后备箱待过十四个小时。”
夏扬:“我差点……等会儿,为什么要在后备箱待这么久啊?捉迷藏?”
盛遇正在兴头上,催促他:“先玩,等下我再解释。”
胜负欲有时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很快,盛遇险胜,乐颠颠地把小龙虾推到夏扬面前,说:“快剥,认赌服输。”
夏扬戴上塑料手套,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对那个十四小时耿耿于怀,“你骗我的吧?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待十四个小时,肯定得闷出毛病,你是不是添油加醋了?其实是四个小时,四十分钟?”
盛遇拿筷子夹他剥好放在碗里的龙虾肉,不太在意地说:“不是啊,是真的。”
他简略地把九岁那年被绑架的事说了一遍,尽量加上一些玩笑般的细节,免得气氛太沉重。
夏扬接受能力比路屿舟好一些,倒是没有大惊小怪,只是皱着眉点头说:“那确实,每一件事都有两面性,有钱是有钱了,也容易招来祸患。”
此后夏扬就没有再发表意见,沉默地剥虾。
中途路屿舟给盛遇发消息,问他们在哪儿。
盛遇低头回复的功夫,夏扬点了两罐啤酒。
盛遇再一抬头,啤酒已经只剩易拉罐了。
对面的夏扬打了个充斥着酒气的饱嗝,脸上有两团红晕,看不出醉没醉。
“……”
盛遇觉得不能指望这货把自己蹬回去,连忙跟路屿舟说:【我把你的车锁在附近介意吗?夏扬喝了酒,我不敢坐他的后座,等下打车捎他回去。】
路屿舟:【……给我定位。】
盛遇觉得这种程度没必要来接,但还是发了定位。
啤酒度数不高,夏扬就喝了两罐,虽然有点上脸,但没有醉的趋势。
他们蹲在路边等路屿舟。
夏扬掐了朵小野花,捏在手指间转圈,说:“那之后那群人被抓了吗?坐了几年牢?”
盛遇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还在刚刚的话题,回忆着:“肯定被抓了,刑期多久我倒不记得,就记得很长,这辈子基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夏扬点点头,说:“你没留下什么创伤吧?”
盛遇倒是想说没有,但隐瞒有时是一种不必要的欺骗。
“有一点点,不严重,看了好几年心理医生,这事路屿舟知道。”
夏扬总算抬头,恍然大悟地哦一声,“怪不得老路说你不能一个人走夜路。”
盛遇啼笑皆非:“哪有那么严重,你听他鬼扯。我一个人打手电完全没问题。”
夏扬没有过多追问,只是拍拍盛遇的肩,怅然道:“可怜的孩子。”
路屿舟到得很快。
出租车停在路边,男生从后门下车,还在跟谁打电话,视线一扫就捕捉到路边的两人,提着书包走近。
盛遇站了起来,说:“车锁在路边了,正好你来了,要不骑回去?”
他站姿正常,眉眼清明,一看就没喝。
路屿舟定睛看他几秒,把视线移向了蹲在地上当蘑菇的夏扬,静默片刻,面不改色地冲电话那头的姨妈说:“嗯,见到他们了,夏扬没惹祸,盛遇跟他在一起学习。”
正在学习的盛遇:“……”
学啥?剥虾吗?
挂断电话,路屿舟总算露了点无奈的神色,看向盛遇,说:“考完试不回家,跑这儿来干嘛?姨妈炖了大补汤,一直没见喜鹊巷亮灯,就知道夏扬带你出来浪了,幸好我反应快,不然你俩都得挨骂。”
盛遇有点心虚,“我们就是想吃夜宵……不小心跑远了。”
路屿舟也没说什么,上前踢了夏扬一脚,淡声问:“还能爬吗?”
“……能,但是老路,能不能不要踹我屁股。”夏扬脚蹲麻了,晃悠两下才站起身,不满地控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哥。”
路屿舟懒得多话,掏出手机打车。
夏扬往旁边挪了两步,搭上盛遇的肩膀,窃窃私语:“老路这人,性格不讨喜,我们少跟他玩,免得被同化……”
“……”
盛遇万分怀疑这货醉了,伸了两根手指比划,问:“这是几?”
夏扬挑眉嗤笑:“二。能放心了吗?”
哟。
还真没醉。
盛遇放心了。
路屿舟没骑车,跟着一起上了出租。等出租车抵达目的地,一路风平浪静的夏扬,终于开始作妖了。
车子停在喜鹊巷和棋牌馆中间,盛遇先下的车,盘算着走慢点,等路屿舟把夏扬送回家,他们刚好能在路上碰头。
结果刚下车,夏扬跟着爬了下来。
“不行,你不能一个人走。”夏扬几步跟上盛遇,勾着后者的肩膀,眉头皱紧,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说道:“路上巷子特多,你指定害怕,哥今晚跟你一起住,哥保护你。”
盛遇:“?”
夏扬的情绪有一个滞后性。
就像盛家打来电话的那天,他知道了路屿舟的和盛遇的身世,起先只是愤怒地指责,后面对峙的时候差点没绷住,泪淹a市。
这回也一样。
一开始听着,只是感慨,偶尔附和两句。
等下了车,他回过味来,忽然就眼泪鼻子都酸了,拽着盛遇说:“你咋不早说,你早一点说,老路要是没时间,我就送你回家啊,我是你哥啊……”
此人像一块浆糊扒在自己身上,盛遇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艰难往前挪:“好好好……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夏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忘我了:“怪不得我一看你就觉得对胃口,咱俩有血缘关系啊,我怎么没早一点认出你呢……”
盛遇:“不迟,不迟,你先撒手……”
夏扬:“老路都比我称职,我咋这么粗心——”
路屿舟跟在两人后边,打着一盏手电,光线不紧不慢地在盛遇脚边转悠。
他也不插手,任由夏扬八爪鱼似的扒在盛遇身上。偶尔盛遇一回头,模糊的光影里,能看见他微扬的眉眼,似乎在笑。
盛遇和夏扬推推搡搡地回了喜鹊巷。
进了门,夏扬非要跟盛遇睡,说要来一场兄弟间的秉烛夜谈,加深感情。
不知道他是脑子抽了还是酒劲犯了,总之浑身酒气,回棋牌馆只怕要挨揍。
盛遇一时心软,说:“行,你跟我挤吧。”
夏扬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上上下下给自己捡装备。抢了条路屿舟压箱底的毛巾,又拿了件盛遇的T恤,还从闲置衣柜里找出一条未拆封的底裤。
路屿舟洗完澡出来,倚在卧室门口,听着楼上楼下咋咋呼呼的动静,神情平淡。
盛遇拿了两瓶矿泉水上楼,正见他压着眼皮,盯着自己卧室门口,漫不经心又有些怔忡,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不……我们三个,今晚打地铺?”
盛遇只当他被撂在一边,孤单了,颇为热心地建议。
路屿舟霎时像听了什么笑话,挑起眉,下巴一抬,指指夏扬,“他?我有病吧。”
笑完路屿舟又摇摇头,转瞬收敛了那些晦涩神色,说了一句“晚安”,便转身关门。
当时盛遇还不知道路屿舟的嫌弃意味着什么。
北京时间凌晨1:12。
盛遇听着耳畔雷鸣般的呼噜声,懂了。
他望着天花板,安慰自己,忍一忍,没关系的,睡着了就听不到了……
十五分钟后,完全睡不着的盛遇抱起枕头敲开了对面的房门。
第46章 朦胧
路屿舟已经睡了,开门时眼皮往下压,黑眼珠里有几分倦意。
“怎么了?”这人抓着门把手,慵懒地往门框上靠,声线里还有刚醒来的沙哑。
盛遇毫不客气,一把就把他推开,抱着枕头挤进了卧室。
“夏扬打呼,我睡不着,来你这清净一会。”
路屿舟闻言便笑出了声,早有预料地道:“他睡得越沉呼噜声越大,今晚喝了酒,肯定很吵,你还收留他。”
卧室门关上,隔绝了对门忽高忽低的鼾声。
一回头,盛遇已经滚上了床,趴着在看手机,胸口下压着他的枕头,腰上搭着他的被子,像个敲锣打鼓的小霸王。
路屿舟瞟了一下,移开眼,来到书桌前拧亮了台灯,拉开椅子坐下。
盛遇起先还没发觉,等了几分钟,身边都没有人躺下,才抬起头,盯着桌面昏暗的台灯呆了几秒,看向路屿舟支着额头的侧影,“你不睡啊?”
桌上摊着一本作文精选集,一看就是打发时间用的,路屿舟随便翻开一页,手指里夹着圆珠笔,指腹时不时按一下顶端。
“你不是要清净一会?床暂时让给你,你走了我再睡。”
盛遇有点呆,过了会儿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伸出食指指着对门,“那边都地震了,你指望我回去啊?”
路屿舟视线微移,眼尾余光略显迟疑,“你要在这儿睡?”
盛遇懒得答,很自觉地滚到靠墙一侧,在空出来的位置上拍了两下,示意路屿舟滚上来。
不知为何,路屿舟并未应答。
良久,盛遇等得都困了,眼皮打架,才听到又轻又低的一句:“你睡吧,我去楼下。”
盛遇一激灵就清醒了。
他倏地睁眼,正见路屿舟弯下腰来,要拿他压在身下的枕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扣住了这人的手腕,精神还糊涂着,脾气先冒了出来:“干嘛?不就看个小黄/片,躲我这么多天,差不多得了啊路屿舟。”
卧室昏暗,台灯孤零零一盏,只能映亮周围一圈。
两人瘦长的影子打在墙上,其中一道俯下了身,某一瞬鼻尖碰到了另一道影子的眉眼,像个青涩的吻。
路屿舟垂下眼皮,手腕试着用力,想挣脱桎梏。
盛遇却不肯,难得执拗,一边皱着眉,一边死抓着路屿舟的手腕,指尖都泛了白。
他力气不如路屿舟,平时肯定按不住这头犟驴,今晚可能武曲星上身,超长发挥了一把,僵持了几分钟,竟然是路屿舟先卸了力。
“我不习惯跟人一起睡。”路屿舟只得抿着唇解释。
盛遇:“放屁。”
没有任何证据,他只是直觉路屿舟在撒谎。
他真想不明白,那事儿过去都一周多了,路屿舟再害羞再纯情也该到头了,但这人的症状完全没有要消失的迹象,言谈举止倒是一如往常,可一旦有肢体接触,就会不动声色地把人撇开——这个‘人’特指盛遇。
盛遇心里门儿清,只是没有戳穿。
他寻思路屿舟活得像座孤岛,对这种事避之不及很正常,反应比他大一点也正常。
但如果这份特殊待遇只针对他一个人,他就有些不爽了。
咋呢?他又跟夏扬不一样了?
“看的又不是gay片,你躲我干嘛?几个意思,我是女的啊?”路屿舟卸了力,盛遇也就松了手,但还是气不过,一把翻身坐起,瞪着面前的人,手臂搭着屈起的膝盖,气得狠咬了一下腮帮子。
“你今天敢出这道门,咱俩就再也不是朋友了。”
可能没见过这么直白的无理取闹,路屿舟静了一会儿,才道:“不是因为电影。”
听起来要秉烛夜谈,盛遇连忙靠后,换了个舒服点、适合谈心的姿势。
路屿舟并不喜欢这样似是而非,但那些麻乱的想法他暂时还没整理顺畅,不方便拿出来说。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窗外蝉鸣陡然嘶了一声,把路屿舟有些混沌的思绪拉扯回来,他下意识抬眼,还未来得及整理思路,视野里先出现了一片白。
盛遇的睡衣下摆随着动作掀了起来,一小片腰腹暴露在空气中,他自己尚未发觉,还翘着二郎腿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那处皮肤很薄,薄而匀称,隐藏着爆发力,摸上去时,身体的主人会轻微地抖一下。
“……”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路屿舟猛地蜷起手指,顿觉难堪,飞快把视线剥离,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他喉结攒动几下,话音变得又低又哑:“算了,一起睡就一起睡吧。”
盛遇:“……”
你还挺勉强?
解释不如不解释,总之盛遇听完,不爽更甚,眼见着路屿舟熄灭了灯,单薄身形站在床沿,被清冷月色勾勒得薄削一道,忽然间恶从心里。
他猛然伸手,拽住了路屿舟上衣领口,力道极大地把人往床上带。
路屿舟果然失去重心,踉跄着栽倒。
盛遇的视角,只能看到一道宽阔的阴影朝自己笼罩而来,眼前天旋地转,视野再定住,已经是昏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身上多了一具颇有重量的躯体。
作妖还是作到了自己身上。
盛遇被扎扎实实压住,动弹不得,但还是想笑,感受着路屿舟近在咫尺的呼吸,自己也凌乱地喘了几口气,平复着说:“你要是再敢说我跟夏扬不一样,我就跟你绝交。”
盛遇总嫌路屿舟记仇,实则自己毫不逊色。
兴许是摔蒙了,路屿舟许久片刻没动弹,手肘支在盛遇身侧,勉强支着上半身,“……你为什么非要跟他一样?”
他气息微乱,缓慢炽热地撩拨着盛遇的颈窝。
盛遇被喘得痒,撇开了脸,清晰的颈侧线条暴露在月色下,随着呼吸缓慢收紧,又放松,像一件具备了生命的艺术品。
“我把你当特别重要的人,有来有往,你也得单独辟一个角落放我,至少,得跟夏扬齐平。”
友情里的占有欲分毫不逊于其他感情。
盛遇不喜欢剃头担子一头热,他把别人看得重,那他在那人心里也要有同等的地位。
这才公平。
路屿舟嗤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什么,整个躯体都在细微震动。
盛遇不满地推了他一把:“有什么好笑的。”
两人压在一块儿,几乎没有缝隙,燥热的体温和气息彼此纠缠,像两块互相融化黏在一起的黄油。
一点点轻微的动作,都会异常鲜明地传达到另一具躯体上。
路屿舟稍微使力,翻坐起来,往一侧挪了些距离,双手后撑,眉眼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色冷清晦暗,模糊了他比平时显得温柔的神色,红透了的耳根也被夜色掩盖。
“睡吧。”他说。
“我不躲你。”-
这晚过后,盛遇和路屿舟又恢复成从前的相处模式。
盛遇非常喜欢跟人勾勾搭搭,肢体语言是他表达情绪的一个重要途径,经常走在路上没事就用肩碰一下夏扬,等夏扬反应过来,他已经神采飞扬地跑远了。
当然,他最爱撞的是路屿舟。
路屿舟的反应跟夏扬不同,这人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每次盛遇挨边,他就会闪电般探出手。
有时抓盛遇的手指,有时抓盛遇的后颈。
十次里面,盛遇大约有两次能避开。
跟路屿舟玩这种‘比比谁更快’的游戏,成了枯燥学习里唯一的乐趣。
盛遇乐此不疲。
作为重高,一中不负众望地剥夺了他们的假期。期末考完,刘榕站在讲台上语重心长:“高二,是最重要的一年……”
然后宣布了要补课的消息。
大家早有准备,只是长嘁一声,下了课便成团地凑到公布栏前,看新出的课表。
战线比预想中要长,要拉到八月十几号,相当于多上半个多月的课。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那一天,院子里的葡萄熟了两颗。
具体排名要到下周才张贴,盛遇特意找刘榕要了试卷,拿回盛家给盛开济和祖母看了一眼,然后才回的喜鹊巷。
他自觉考得不错,一路是跑回来的,还在门外就嚷嚷着:“路屿舟路屿舟路屿舟——”
大门虚掩,盛遇径直推门进去,然后反手关了,又风风火火跑进了屋,在客厅猛地刹住脚步。
厨房岛台前有一道背影,清瘦颀长,一看就是路屿舟。
盛遇甩了书包,一溜烟进了厨房,从路屿舟身侧探出个脑袋,撑着台面问:“你在做饭啊?”
台面上摆了一大盆肉馅,路屿舟手边放了一沓擀好的饺子皮,他正戴着手套,给饺子掐边。
“姨妈说三伏天要吃羊肉,喏,这盆里就是。”飞快捏好一个,放到洒了面粉的案板上,路屿舟叹气说:“买多了吃不完,她要把多的包成饺子,冻在冰箱里,让我们饿了随时煮着吃。”
盛遇咂舌,“这得包多少啊?”
路屿舟轻笑了下,说:“这只是冰山一角,姨妈把这盆分配给我们两了,棋牌馆还有一个大澡盆,都是夏扬的任务。”
盛遇也不推脱,挽起袖子,“手套呢,我来帮忙。”
家里没有多的,只能紧急征用医用手套,盛遇在医药箱里翻找,起身时被窗外一抹紫吸引了注意。
他微眯起眼,定睛一瞧,葡萄藤上的青葡萄竟然紫了两颗。
他瞬时兴奋起来,把手套一扔,人已经到了院子里,声音才慢半拍响起来:“路屿舟!葡萄熟了——”
路屿舟闻言探头看了一眼。
他前几年随手埋的葡萄籽长成了藤,爬在院子里一根闲置的竹竿上,他也没管,叶子倒是青翠欲滴,但这几年从未长过果子。
盛遇来的第一年,葡萄藤就迫不及待开花了。
盛小少爷对这几颗葡萄很感兴趣,每天都问什么时候能吃,路屿舟天天听着,不免对葡萄多了几分留心。
他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这两颗还是青的。
估计还不能吃,但盛遇此时哪听得进去,飞快扒着竹竿,把那两颗微紫的葡萄摘了下来,搁外面水槽洗净,甩着手进了厨房。
“一人一颗,你先尝。”盛遇殷切地把葡萄递到路屿舟唇边,眸光期待中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他不确定酸不酸,一旦路屿舟露出半分异样,剩下那颗葡萄休想进他嘴里。
路屿舟沉迷包饺子,没细看,侧过脸来咬住了那颗葡萄,不小心咬住了盛遇一点点指尖。
他反应极快,立刻偏了脑袋,跟盛遇的手指拉开安全距离,连皮带葡萄含进嘴里,淡淡地嚼了两口。
盛遇:“甜吗?”
路屿舟没尝出味。
“还行吧。”
他表情平静,应该没强忍。
盛遇顿时放下心来,剥了葡萄皮,咬了半颗进嘴,好奇自己种的葡萄跟市面上的葡萄有什么不同。
嚼第一下他还没品出味,第二下不对劲,第三下……
盛遇脑仁炸了。
他酸得表情失控,一只眼睛上下眼皮抽搐似的合拢了,对着路屿舟连眨几下wink。
酸死了!
路屿舟这混蛋做局阴他!
路屿舟吐出葡萄皮,看着他原地转圈圈,迟疑道:“我吃着还好,可能你这颗比较酸……”
尚未说完,半颗带着牙印的葡萄递到了他唇边。
盛遇道:“太酸了我吃不下,你把这半颗吃了。”
路屿舟猝不及防,下意识张了嘴,皱着眉后退两步,臼齿碾出了葡萄汁液。
盛遇盯紧他的神色,发现他一如方才,面无表情。
盛遇确信了,这人不是故意骗他,就是单纯没味觉。
“我去喝口水。”
他酸得牙根疼,连忙摆摆手,拉开冰箱门拿了一瓶矿泉水狂灌。
路屿舟嚼了一会儿,依旧冷着脸,把剩余的葡萄皮吐了出来,扔进垃圾桶。
他神色冷淡,动作平静,如果忽略蔓延了一片血色的颈侧的话,倒的确没什么异常。
第47章 习惯
包饺子严格来说也是项技术活。
盛遇听说过,但没参与过,一到这种时候,盛小少爷就像个刚下凡的神仙,对一切烟火气息都很感兴趣。
包的几个饺子无一例外破了皮,歪歪扭扭搁在案板上。
盛遇弯着腰,跟破了洞的饺子皮对视,被自己的杰作逗乐了。
“我不干了,路屿舟,剩下都是你的。”
他拧开水龙头,洗净手指上的面粉疙瘩,果断当起了甩手掌柜。
路屿舟早有预料,接过他扔来的手套,淡淡说:“冰箱里有西瓜,切好了,去吃吧。”
西瓜切成均匀小块,放在透明碗里,看起来多汁可口。
盛遇不干活,但也不走,端着水果碗,偶尔叉一块塞嘴里,懒散地靠着台面,围观群里同学吐槽这次期末难度。
他突然想起自己书包里的试卷,一边在群里+1,一边跟路屿舟说:“我拿到数学卷子了,路老师,猜猜你可爱的学生这次拿了多少分?”
路屿舟垂着眼睛给饺子捏花边,不消片刻,案板上摆了一排内馅饱满花样百出的饺子。
此人在家务上效率奇高,一看就经过了姨妈的精心调教。
“多少?”
盛遇啧了一声,不满他口吻平淡,“好歹你就我这么一个嫡传弟子,能不能重视点,万一我考砸了呢?”
路屿舟淡声说:“你要是考砸了,刚刚就不会一路喊着我的名字进来。”
盛遇一想也是,又觉得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考砸了什么样?”
窗外大片天光,路屿舟背朝着他,看不清神色,只是颈侧线条隐约攒动,不清楚是否在笑。
“还用想?考砸的话,你就直接上楼刷题了,不闭关一周不会出门。”
完全是他的做派。
这回答让盛遇没了邀功的兴致,却多了几分‘他果然懂我’的欣慰,不再故弄玄虚:“136,榕姐说,这次班上上120的就十个,她没想到有我。我也觉得还成,刚刚拿回去给祖母看了一眼,碰上盛开济在家,我给他也看了一眼。”
盛遇洋洋得意。
他就这样,从不故作谦虚,骄傲但不自满,虽然时常翘尾巴,却不惹人讨厌。
孔雀翘尾巴的时候,只需要鼓掌喝彩就好了。
路屿舟道:“我知道会有你,因为你很用功。”
盛遇长了一张不能吃苦的脸,其实比谁都勤奋,一旦认准了目标,甭管多苦多累,都是他路上的风景。
盛遇美滋滋讨了个夸,见好就收。
群里聊得热火朝天,各人有各人的话题,有些讨论成绩,有些讨论暑假课表,叽叽咕咕混在一起,不多时消息就99+。
还不到五点,窗外天色正明,余燥正在消退,老房子外有鸟雀啾鸣,蛙声偶尔伴奏。
盛遇和路屿舟一人占据了一个角落,各干各的事,偶尔搭一句话。
盛遇:“暑假课表没周末了,好吓人。榕姐说补课前学校会放两天假,不知道什么时候兑现。”
路屿舟:“一中向来这样,习惯就好。”
盛遇:“晚自习不会也补吧?”
路屿舟:“不会,暑假期间不开放晚自修。”
群消息翻完了,盛遇切出聊天软件,开了一局游戏。
第一局刚结束,新消息就弹了出来。
盛遇点开看了一眼,冲专心包饺子的路屿舟说:“姨妈让你单独分一份出来,内馅加点辣椒,她要送去给钱大妈。”
路屿舟打开橱柜,找出辣椒粉,问:“加多少?”
盛遇噼里啪啦给棋牌馆那边发消息,过了一会儿,答:“姨妈说你看着调。”
“……”
路屿舟试着洒了辣椒粉,搅拌均匀后,用干净筷子沾了一下,放到嘴里尝味。
他对吃的向来不挑,细微的差别尝不出来。
犹豫了下,他换了筷子,沾了点汁水递到盛遇嘴边,“尝尝。”
盛遇在跟人打游戏,眼睛紧盯屏幕,凑过来抿一口筷子尖,咂咂嘴,“不够辣,再加点。”
过了五分钟,路屿舟用筷子沾了新调好的馅料,又递过来,“尝尝。”
盛遇细细一品。
“成了,包吧。”
路屿舟便背过身继续包饺子,动作利索,这样日常的情景,把他勾勒得格外有活人气息。
盛遇打完游戏才发现这一幕,抱着胳膊靠在台边看了许久,回忆着两人刚才的对话,忽地笑起来。
“路屿舟,你觉不觉得,咱俩这样……特别像……”他脑中忽然冒了个神奇的词汇,似乎不合适,又十分妥帖,“老夫老妻?”
“……”
路屿舟还没说话,盛遇先觉得离谱。
他们才十七岁,老夫老妻个鬼,把人都说老了。
“撤回撤回撤回,我还年轻呢……”盛遇连连摆手,把吃空的玻璃碗放进水槽里,跟路屿舟说:“姨妈让我去拿新的饺子皮,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我捎过来。”
路屿舟思索片刻,垂眸说:“拿点面粉,不用太多。”
盛遇打了个响指,表示得令。
盛遇一走,老房子恢复了静默。
路屿舟起先不觉得怎么,他一个人住了十几年,熟悉这套房子的每一个四季,在他的印象中,老房子的夏天就一个字,热。
最热的那一年,两个小时就得冲个澡,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记忆。
可今天他忽然发觉,老房子的夏天竟然是吵闹的。
谁人家在放电视综艺;谁人家在做饭;孩童们三两成群在家门口穿梭,笑闹声惊飞了枝头的鸟雀。
环境里的一切声音,都生动且嘈杂,于是衬得老房子空空荡荡,静得可怕。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
路屿舟只觉得听觉异常灵敏,能清晰听到外边大门随风摇晃的吱呀。
他似乎在等谁回来,一把推开那扇大门。
路屿舟捏饺子皮的手指顿住,随即抬起眼来。
虽然慢了几拍,但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在想什么。
……他只是想盛遇了。
明明那人才离开五分钟-
期末考试的排名,是在正式补课第一天张贴的。
就贴在班级前门公布栏上,从班级排名到各科具体分数,清晰明了一览无余。
盛遇排22,一个不高也不低的名次,老实说,他有些不满意。
语数英倒是没有太大短板,不过时间太短,重心放在了主科上,其他科目没追得上,稍显逊色。
点名物理。
两套理综卷,盛遇都被物理拉了后腿。
看完成绩,盛遇长叹一口气,回了位置,跟路屿舟吐槽:“我不会进局子吧?”
一班物理老师姓程,大家叫他橘子,被物理老师叫到办公室训斥,统称为“进局子”。
路屿舟手指间夹了张黄色便笺,翻来覆去,不知道在折腾什么,垂着眼睛淡声说:“放心,有夏扬给你垫底,他掉到42名了。”
盛遇干巴巴笑了一声,无语道:“这是一码事吗。”
“别管了,送你样东西。”路屿舟敲敲桌面,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盛遇摊平了掌心,一艘淡黄色的小纸船就躺在了他手心里。
“……”
对上盛遇惊讶的眼神,路屿舟挑挑眉,说:“拆开看看。”
上一次折纸船,路屿舟扭扭捏捏,希望他看见又怕他看见;这次倒是直接。
盛遇沿着折痕拆开,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要补物理吗。】
要的。
要的路老师。
盛遇笑弯了眼睛,把便笺攥在手里,闷笑着说:“这次怎么没有燕国地图?”
路屿舟整理着桌面,“太长了,懒得写。”
名次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愁,一班教室上空笼罩着一股莫名高亢的气氛。考好了自然高兴,没考好的学生则出现了短暂的奋发图强,学习气氛反倒比考试前更浓厚。
夏扬就发奋了一个上午,下午打回原型。
下午,学习公布栏张贴了年级前百的排名。
夏扬一看,虽然自己吊车尾,但竟然没掉出前百,顿时觉得又行了,又能浪了。
盛遇压根忘了这码事,直到夏扬打来语音电话。
“盛遇,你知道自己的年级排名吗?要不要我帮你看——”
盛遇已经坐上了回家的山地车后座,在晚风里“啊”了一嗓子,下意识问:“我在前百吗?”
夏扬:“废话!你不在前百不就掉出实验班了吗?”
盛遇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喝,终于想起自己呆的是重点班。
他让夏扬帮忙看。夏扬说这会儿公布栏周围人多,等他挤一挤。
不知公布栏是个什么盛况,直至快到家时,盛遇才收到夏扬冒着生命危险拍下的照片。
照片里人头攒攒,夏扬被严实地堵在四层人群之后,要不是他个子高,还真不一定能拍到。
盛遇点开图片,放大,看清排名的一瞬间,后脑勺难以自禁地发麻。
班级排名22,他不怎么满意;
可要说年级排名36,他顿时就跟夏扬一个念头。
……他又行了。
他的情绪变化太明显,山地车进了巷道,路屿舟特意放慢车速,慢条斯理地拉长语调:“又高兴了?”
盛遇把照片怼到路屿舟眼前,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说:
“路老师,这还不是我真实水平,等我把其他科目补上了,可能就要跟你抢年级第一的宝座……做好心理准备啊。”
路屿舟听着近在咫尺含笑的声线,忍不住偏了头,余光瞥回去,能见到一双暮色中照样明亮的眼睛。
少年意气风发最动人。
而盛遇……永远意气风发-
盛家有一个家族群,群名很土,叫【相亲相爱一家人】,是某年春节大家为了发红包拉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什么人发言,死水一潭。
这晚九点方过,沉寂半年有余的【相亲相爱一家人】,冒了一条新消息。
似乎是误发,不到两分钟消息便被撤回。
这群平日连个响都没有,唯一热闹就是过年发红包,很幸运地不在大家的屏蔽范围内,那条消息虽然撤回迅速,但还是有人看见了。
盛博闻:【小遇考了年级前百啊,恭喜恭喜!撒花!撒花!】
随后发了个红包。
红包一出,再死的群聊也活了,接二连三有人冒泡,年轻人不爱在亲戚多的群聊里吱声,回消息的都是中年人,发言朴素,有一种没被网络侵蚀的美感。
相亲相爱一家人:
【太棒了小遇!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小遇一直很优秀。大拇指.jpg】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当事人盛遇正在喜鹊巷脚趾扣地。
那张图毫无疑问是这次的年级前百排名,他还在上面标了个特别显眼的红圈,本来是发给盛嘉泽的,不小心发错了。
他是有点臭屁,但还没臭屁到要在群聊里显眼,第一时间撤回了图片,没想到大伯眼尖,愣是看到了。
群里都在聊他,于情于理他得出来回应一下。
盛遇深吸了一口气。
他性情讨喜,跟长辈们关系都不错,身世被挑明后,这些久经沙场的成年人们心照不宣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给路屿舟的礼物,通常也会给他备一份。
盛家把他和路屿舟当成了双胞胎来养。
盛遇又不是石头,心里清楚这些事,路屿舟不在意,他就不该继续拧巴。
眼下这样,纯是尬的。
盛遇:【谢谢家人们夸奖^O^】
盛遇:【消息发错了,不小心发到群里了,小遇会再接再厉的!下次一定拿下年级第一!】
便有人问:
【你本来要发给谁啊?】
盛遇总不能说发给盛嘉泽吹牛皮。
盛遇:【我爸爸^^】
他很快后悔自己的胡说八道。
相亲相爱一家人:
【@盛开济。】
【开济,小遇这次考得很好,记得奖励他。@盛开济】
【@盛开济,你有个好儿子啊,不像我家那个。】
盛遇:“……”
不要啊!!
第48章 拉扯
盛开济不爱看微信消息,通常有事会直接打电话。
群里艾特千百遍,他都没有回应。
盛遇视奸了一会儿,没见董事长冒泡,渐渐松了口气,在群里发:
【董事长这会儿应该在办公。】
【没事,我会一直发信息直到他理我为止!^^必须让他包一个大红包!!】
盛开济性格死板,不怎么接地气。
亲戚们平日聚在一起也叫他董事长,小辈们有样学样,也这么喊。
相亲相爱一家人:
【董事长大忙人。】
【哈哈哈哈盛开济你儿子也叫你董事长。】
【小姑先给你包一个@盛遇。】
群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红包潮。还有几个长辈特意给盛遇私发了红包。
盛遇领了几个,然后说自己要上晚自习,装模作样地下线了。
同龄人的群里,他都是发红包的那个,有时候凑热闹领了,他就会立马发一个新的。家族群里自然不能这么干,只能领完乖乖道谢,再这么谢下去,他表情包都不够用的。
中年人还是不爱线上活动,盛遇假装下线没多久,群里就没再刷新出消息。
盛遇以为这个手滑导致的失误到此为止,可十一点左右,他竟然接到了盛开济的电话。
电话弹出来时他正在打游戏,刚结束期末考,他有心放纵一下,跟夏扬约了线上通宵。
喜鹊巷wifi有点卡,盛遇打游戏时会开个人流量。盛开济的电话先是打断了网络,游戏音效戛然而止。备注弹出来的一瞬间,盛遇差点手抖,把手机扔出去。
他陡然升起了一股微妙的干了坏事的错觉,有些心虚。
甚至电话一接通,他先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喂?写题呢,哪位?”
盛董事长没有怀疑,声音有种风尘仆仆的沙哑:“是我。刚下飞机,打扰你了?”
盛遇连上wifi,夏扬的消息疯了般炸出来:【你干甚去了?!站那一动不动干啥呢?】
盛遇开了免提,一边切回游戏给自己挂了个机;一边敷衍道:“没有没有,就剩一个小题,快写完了。”
盛开济嗯了一声。
“群里的消息,爸爸刚看到,考得不错。”
盛遇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盛开济会把这些没用的群聊全屏蔽呢。
“没有没有。”盛遇犹豫一下,还是觉得这种邀功的行为太弱智了,索性实话实说:“我发给盛嘉泽吹牛的,不小心发到群里了,您不用管,当没看见就行。”
又不是小孩子,考个满分还要奖励,十七岁囫囵也算半个成年人,反正盛遇干不出来要红包的蠢事。
“发给我也可以。”盛开济说:“你小吴叔叔说,他儿子每次考得好都有奖励,你想要什么?”
“……”盛遇哑然,“爸,小吴叔叔他儿子才八岁。”
盛开济没觉得哪儿不对,重点还歪了,“嗯,你读高中,是比小学难一些。”
……这对吗?
盛遇替自己尴尬的毛病又开始犯了,温情版本的盛开济果然令人难以招架。
他说服不了盛开济,想了半晌,祸水东引:“我给您发一下年级排名,您再看看……最上面,排第一的那个……您瞅瞅是不是叫路屿舟?我觉得他也需要红包。”-
路屿舟进校门前会将手机关机,一整天都不见得拿出来。直至第二天下午,他才看到盛开济的信息。
盛开济:【考得不错。】
盛开济:【想要什么奖励吗?】
后面接着几个大额转账,备注【红包】。
路屿舟:“?”
暑期课程表排得密,唯一的好处是不上晚自习,盛遇几人每天都能在日落前回到喜鹊巷。
今天放学得早,难得时间充裕,盛遇和夏扬拎着水管,在院子里给大黑冲澡。
路屿舟看到这两条消息时,两人一狗正在院子里混战,偶尔能听到盛遇清亮的呵斥:“坐下!我是你爸!坐下——”
董事长又抽什么疯?
路屿舟盯着屏幕皱眉,略一思索,似有所感地朝门外望去。
盛遇被溅了一身水,崩溃地挽起裤腿,拎着水管追着大黑跑,一面冲夏扬嚎:“哥们你倒是摁住它啊——”
夏扬跟着嚎:“哥们摁不住啊——”
某一个停下来喘息的瞬间,盛遇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挂着水珠的睫毛眨了一下,看向屋内。
路屿舟立马移开视线,他不清楚自己在逃避什么,只是本能告诉他不要多看盛遇的眼睛。
但晚了,盛遇已经注意到他,扔了水管,趿着湿漉漉的拖鞋进屋,一路留下带着水渍的脚印。
“你有事吗?”盛遇喘了一口气,发梢往下滴水,打湿的睫毛格外黑润,“没事过来压制一下大黑,它脏死了,身上都结了泥巴痂。”
路屿舟朝屋外望:“很严重吗?不行送宠物店吧。”
盛遇摇摇头,“不严重,水一冲就行,但它不配合。”
路屿舟便点头,垂眸点开那几个大额转账,准备退还回去,“等我一下……”
“盛开济也给你发了?”盛遇眼尖,瞥到了他的手机屏幕,一把拨开他的手指,湿润的脸颊凑了过来,“红包……哈哈哈哈哈哈哈盛开济这个神经病……”
路屿舟垂下眼睛,瞥向他,“也?”
“嗨,我昨晚手抽,把成绩单发家族群了,挺尴尬的,亲戚们把我当三岁小孩夸,夸得人头皮发麻。”盛遇手指伸入发间,将湿的头发往耙,余光瞄一眼路屿舟,笑着解释:
“盛开济非要给我发红包,我觉得丢人,就把你的成绩单发了过去,这下好了,咱俩一起丢人。”
听完来龙去脉,路屿舟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利索地给第一个红包点了退还。
盛遇眼睁睁看着他退了两个红包,“……你一个都不收啊?”
“不需要。”
盛遇:“……”
盛遇懒得跟他废话,一把拨开他的手指,给最后两个红包点了接受。
哪有人不需要情绪价值?哪有人不需要正面反馈?路屿舟不是不需要,他是太独立了,习惯了没有这种东西。
“数额不大,至少对盛开济来说九牛一毛,你不需要有心理压力。”
盛遇点完又叹了一口气,他的手指沾着水珠,触碰别人的时候,会带来鲜明的凉意。
当然,他自己察觉不到,他也并不知道,他这样抬着眼睛,认真夸人的时候,有多让人不知所措。
“年级第一非常优秀,次次都年级第一……简直是个可怕的概率。路屿舟,你要正视一下自己的成就,全国重高有几个能保证年级第一的,拉出来看,有几个比你帅?榕姐每回变着花样夸你,你都当耳旁风么?奖学金能拿,盛开济的红包怎么就不需要,你就得要,这些赞美都是你应得的。”
路屿舟:“……”
盛遇的手指搭在他手腕上,微凉;
他清晰地注视着盛遇因为正经而略圆的眼睛,睫毛乌黑,眼珠沾了水,比平时要亮,倒映着屋外一点天色,像是能看到人心里去。
可能是这双眼睛太亮,路屿舟反倒有些走神,等周围都安静下来,那些话才慢慢悠悠地钻进他耳朵里。
他其实没有太大感触,很多习惯,无法在三言两语间化解。
但他知道盛遇在拼命拽住他。
盛遇不止一次说过,他这人活得孤僻,没什么人味,像是生来就不爱热闹。
路屿舟自己是无所谓的,但盛遇不喜欢这样,总拉扯着他去人多的地方。
一开始盛小少爷还会礼貌地问一问他的意见,后来就不问了。只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他身上砸,什么友谊啊亲情啊,活人味啊归属感啊。
路屿舟一直是知道的,但他从未像此刻一样……
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他忽然想握一下盛遇的手,或者碰一下眼前人的鼻尖。
说不清为什么,兴许是心跳太快了,他有些躁动,总觉得哪儿吊着一根线,驱使着他去做什么。
但具体要做什么,他全无头绪。
或许感知到盛遇的体温或呼吸,能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自作主张替路屿舟收下那个红包后,这人就上了楼,再没下来。
盛遇和夏扬在院子里追着大黑跑,好不容易把死狗冲干净了,两人浑身狼狈地瘫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我要宰了路屿舟……”盛遇向后撑着,仰头望天,累到半死不活,“这王八蛋,把大黑扔给我们,自己上楼躲清闲……”
夏扬不拘小节,直接躺下了,半湿的衣服蹭了泥灰,脏得不能看。
他艰难歪头,朝楼上望了一眼,说:“你刚刚跟老路说什么了?我感觉他上楼的时候,表情怪怪的。”
盛遇摆手,“跟我没关系啊,他最近一直这样。”
倒也不是奇怪,就是偶尔会神游。
时不时就望着虚空某一点,像是发呆,又似乎是思索。
有时候会皱起眉,像是碰到了什么超难超纲题,绞尽脑汁地拆分题干。
不过这种思考经常到一半就被人打断。有时是突然指派任务的刘榕,有时来问题目的同学,有时是夏扬,有时是盛遇——
学业紧张,他们本来就没有太多独属于自己的时间。
细细算来,路屿舟这个状态维持一周多了。
什么题目啊?差点给我们年级第一难死。
休息了一会儿,盛遇胡乱踩上拖鞋,说:“我上楼拿个吹风机,给死狗吹干。”
夏扬躺着点点头,懒得动弹。
盛遇打算先换件上衣,他想要路屿舟的无袖,那玩意儿穿起来特凉快。
“路屿舟——借我一件无袖——”
他嚷嚷着上了二楼,卧室房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没人。
盛遇敲了敲门,没听见回应,过了会儿,二楼通往三楼的楼道口响起一道冷而平淡的声音:“在衣柜里,你自己拿——”
哦。
盛遇往楼道口看了一眼,喊道:“那我进你卧室了啊!”
“你进。”
阁楼有轻微的走动声,听起来路屿舟是在找什么东西。
路屿舟是无袖爱好者,衣柜靠右上角有一个位置专门放无袖。
盛遇随便扯了一件黑色的,料想路屿舟一时半会不会下来,也懒得去浴室换,直接将窗帘一拉,三下五除二脱下半湿的T恤,搭在椅背上。
他把黑色无袖拎起来,正区分正反,身后房门开了。
路屿舟站在门口,抓着门把手,看清盛遇的一瞬间,手指猛然合拢,攥得发白。
第49章 变化
“……”
有那么一刹那,路屿舟想扭头就走。
他近来状态不对,模模糊糊总在躁动,感觉骨缝里有一把火,不时地出来燎一口。
可怕的是这种躁动只针对盛遇,于是他轻易就知道问题的源头在哪儿。
他可能是有点……喜欢盛遇。
很难分清,这是青春期的一时冲动,还是形影不离导致的错觉一场,甚至可能只是‘吊桥效应’下,不合时宜的产物。
他们情况太特殊,正如盛遇所说,他们不是兄弟,也不是普通的朋友,是难以一言蔽之的‘同一天出生’的缘分。
大多时候,他们的交集来自于他们站在同一架吊桥上,同样举步维艰地走向对岸,某一个契机令他们意识到彼此的存在,于是便互相交握了手。
脚下是万丈悬崖,唯一令人安心的,只有身边这个人。
不记得哪节宣讲课,大马猴苦口婆心地讲早恋的危害,其中有一句是“年轻的时候,冲动莽撞都正常,但得有个度,别害了自己,更别害了别人”。
一中宣讲课都在阶梯大教室,大马猴在台上唾沫横飞,路屿舟坐在最后一排,挡着脸补觉,旁边是拿着本子玩五子棋的盛遇和夏扬。
这种没什么营养的宣讲课,对学生们而言是难得的放松。大家在底下各玩各的,拆了封的零食传来传去,空气里小范围地散发着辣条香味。
路屿舟中途醒了几分钟,半醒不醒的时候,桌面上被人搁了一颗糖。
盛遇竖着本子,脸颊被糖塞得鼓起来,觑一眼台上的大马猴,做贼似的催促:“快吃,这个口味最好吃,我特意给你留的。”
路屿舟眯着眼睛,困倦但照做。
两个小时的宣讲课,他就醒了那么几分钟,唯一听到的一句话,就是这句——
“别害了自己,更别害了别人。”
心动是这个年纪特有的兵荒马乱,路屿舟也不知道自己有几分真心。
他怕自己胡作非为,到头来把盛遇拖下了水。
所以他思考了很久,想知道这究竟是冲动、错觉、吊桥效应……
还是真心。
如果不是最后一种,他觉得没必要让盛遇知道-
“……你在干嘛?”
有那么几分钟,卧室内鸦雀无声,拉了帘子的屋里昏暗朦胧,直到路屿舟突然出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语调有些哑沉,像是艰难挤出来的几个字。
盛遇第一反应是拿衣服遮住自己,然后觉得好笑,又把衣服扯开。都是男生,有什么不能看的,遮来遮去反而忸怩。
卧室门一开,有风灌进来,盛遇起了一点鸡皮疙瘩,赶忙背过身去,扫一眼杵在门口的人,总觉得光线原因,路屿舟眼珠子格外黑深。
“在你房间换个衣服,不介意吧?先把门关上,凉嗖嗖的。”
“……”
路屿舟攥着门把手,紧了又松,末了动作很轻地合上门。
盛遇不想承认,虽然理智在脑子里说“没关系这无所谓”,可他其实很不自在,套了半天还没套好的无袖就是证据。
凑合着把脑袋塞进去,盛遇听到身后有轻慢的脚步声,登时更紧张,三下五除二把手臂抻进去,抓着衣摆往下撸,耳根被布料刮得发红。
路屿舟手里拿着几样工具,螺丝钉子什么的,还有一大块防水布。
他今日有点钝,没了平时的边界感,直到关上门,进了卧室,把零散的工具放在书桌上,才觉得哪儿不对。
……他进来干嘛?
一回头,盛遇已经穿好上衣,正低垂着头,把有折痕的地方捋平。
路屿舟扫了一眼:“穿反了。”
盛遇低头看去,这件无袖前后是一样的图案,区分正反靠领口,刚刚他一通手忙脚乱,确实没细看。
怪不得勒脖子呢。
盛遇没想那么多,又或者是路屿舟就靠着桌子边盯着,他没法想太多,捏着衣服下摆,一抓一撇,两秒就把衣服脱了下来。
卧室有点暗,但并不是全无光线,窗户没关,微风掀起一角窗帘,光线斜斜地漏了进来。
盛遇低着头找正反,能感受到一道视线一直停留自己身上。
他不介意在路屿舟面前换衣服,但路屿舟一直盯着他,这就很尴尬了。
可能是急的,胸前的皮肤染上了淡淡的血色,盛遇耳根子发烫,捣鼓几下都没找到衣服的口子,干脆转过身,把后背让给路屿舟。
看吧,让你多看两眼,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你刚刚上楼找什么去了?”气氛太安静,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盛遇实在受不了,朝书桌的方向瞄了一眼,主动开口。
“找点东西,搭个雨棚。”
盛遇一愣,心想搭哪儿啊,院子里搭起来,绣球花不就晒不到太阳了吗?
“这两天又不下雨,干嘛要搭雨棚?”
“搭窗外。”路屿舟声音很淡,透着点漫不经心的烦闷,“怕下次雨又漏进来。”
盛遇觉得离谱又好笑,“你关窗不就行了?”
“怕意外。”
盛遇一想,也有理,上次不就半夜下雨,打湿了铺盖,害得路屿舟只能跟他挤一床嘛。
但搭个雨棚委实有点大动干戈了。
“要不然你跟我换个房间?”盛遇提议:“我房间窗户小,不容易飘雨进来,就是朝向不好,比你这间热。”
说话间,折腾半天的无袖总算是妥帖地上了身,盛遇扯着领口,想找毛巾擦一下脖颈的汗,结果一抬眸,正对上路屿舟专注的视线。
“……”
消退的羞耻感再度席卷而来,盛遇搞不懂他在盯什么,一把上前抓了自己搁在桌上的手机,没好气道:“怎么?没见过这么好的身材啊?进门就盯着我看……十多分钟了啊,再看交钱。”
路屿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皮,有点呆。
他好像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干嘛,经盛遇提醒才回了神,却依旧垂着眼睛,直直地盯着盛遇,倒是脸皮,诚实又迟钝地涌上一点红色。
“我偏看。”他慢吞吞地说:“谁让你跑我房间换衣服。”
盛遇觉得这话含义古怪,却没多想,问:“要不要换房间?夏扬还在,咱们可以喊他帮忙。”
路屿舟盯着地板缝隙,说不清是走神还是思索,好片刻,他总算把焦距放到了盛遇脸上,还未说话,先忍俊不禁地叹一口气。
“……不用了。”他垂眸哂笑:“其实跟雨没关系,是我随便憋的一个馊主意……”
盛遇很稀奇,“你也会有馊主意啊?”
路屿舟:“总会有犯蠢的时候。”
盛遇便点头,也没多问,说道:“那我下楼了。”-
打这天开始,盛遇敏锐地察觉到,路屿舟看自己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具体变在哪儿,盛遇又说不上来。
举个例子。暑假没有晚自习,他们经常把功课带回家写,路屿舟的书桌不够大,两人便经常摆两张椅子,挤在盛遇的房间写。
讨论题目,写着写着挨在一起是常有的事,可突然从某天开始,路屿舟把自己的椅子移到了侧面,把更宽的位置留给了盛遇。
又比如一件小事。
老房子有两个洗手间,楼上一个楼下一个,排气功能都一般般。两人谁先洗完澡,下一个进去的,一定会被前一个人留下的热气扑一脸。
不知从哪天起,盛遇发现,先洗澡的一定是自己,而路屿舟会避开他刚用过的那个洗手间,选择另一个。
……
跟上次看完小黄/片后的惊弓之鸟又不同。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像是情窦初开以后,第一次意识到男女有别的愣头青。
【对!】
夏扬深深赞同:【他有时看你的眼神黏得拉丝!我服了,他简直像个男同!】
盛遇:【……】
两人共同好友不少,但这种心事也不方便跟人说,盛遇只跟夏扬提过一嘴。
在这一点上,作为旁观者,夏扬比盛遇更有发言权。
夏扬:
【每次你俩呆在一块儿,就像有个看不见的结界,谁都插不进去。】
【我有怨念很久了。】
【你们给俺个说法。】
夏夜有星,盛遇刚洗完澡,在阳台的躺椅上歇凉。
已经十点多了,喜鹊巷只剩聒噪的蛙鸣。
盛遇晃了晃躺椅,把夏扬的消息反复看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对:
【谁跟你聊眼神了?路屿舟那个眼睛,看狗都深情。】
【我是问问他跟你避嫌没有。】
【跟你也避嫌的话,那就没事了。】
盛遇才懒得管路屿舟突如其来的少年心事。
他只在乎自己的待遇跟夏扬是不是一样。
夏扬:【……谁?你说谁?你说谁看狗也深情?!】
夏扬:【他是看你深情吧!】
夏扬:【他看别人都看狗似的!】
盛遇摇椅子的动作蓦然一顿。
是哦。
他怎么会对路屿舟有这样的误解。
盛遇没想明白,哑然地笑了一声,继续晃躺椅,给夏扬发:说错了,可能是我的错觉,但……
字没打完,他听到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路屿舟洗完澡出来了。
盛遇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下意识把手机往肚子上一压,闭上眼睛假装小憩。
当然,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个馊主意。
装睡的人非常好认,更不用说他这拙劣的演技。
果然,路屿舟很轻地问了一句:“盛遇?”
见没有回应,便怀疑地朝阳台的方向走来。
盛遇琢磨要不要突然睁眼,或者突然蹿起来,吓路屿舟一大跳……要是真吓到对方,还能给自己留几分面子。
他在心里盘算着各种小九九,完全没留意到路屿舟停留在自己身侧的时间太长了。
忽然一道呼吸扑在盛遇脸上。
温热的,均匀的。
近得可怕。
第50章 懵懂
“……干嘛装睡?”
带着一点沐浴露香味的气息洒在耳畔,路屿舟的声音离近了听,有种冷调的磁性。
盛遇条件反射般睁开眼,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黑色眼睛。
“……”
果然被识破了。
盛遇自觉犯了个蠢,也不狡辩,跟路屿舟对视然后笑了两声,平躺的姿势使他声线比平时低,带着笑的余韵说话,像在跟人撒娇:“想吓你来着,被发现了。”
于是路屿舟移了一下视线,目光又轻又慢地落到他眼皮上方一点点,说:“你睫毛很长,一动就明显。”
盛遇不自觉地眨了两下眼,睫毛动得飞快。
“……”路屿舟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还维持着那个俯身观察的姿势,眉眼带了热腾腾的水汽,比平时舒展,似乎心情不错。
盛遇不期然想起刚刚夏扬说过的鬼话。
——他看你的眼神黏得能拉丝。
可能夜晚就是容易滋生一些莫名的错觉,刚刚闭眼,感受到呼吸的一瞬间,盛遇有那么一刹那,也曾飞快而荒唐地掠过一个念头:他不会亲我吧?
……最近学业压力还是太大了。
盛遇心想。
他把夏扬那几句胡扯撇出脑海,伸手抵了一下路屿舟的肩头,示意让开,“就知道你难骗,起开。”
路屿舟配合地直起身,肩头搭着毛巾,他也懒得擦,任由发梢滴水,顺势靠上栏杆,玩起了手机。
天气热,晚上有风,在阳台待一会儿头发就能干。
盛遇下了楼,溜达两圈啥也没干,最后拎了瓶水上来,抓着自己的卧室门把手,装模作样地说:“我睡了,晚安。”
路屿舟倚着围栏,眼睛被垂着的头发挡住,依稀是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颔首。
……睡个屁。
他们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啊!
盛遇关了灯,一个翻身滚上床,给夏扬发消息:【上号!】
期末考刚结束,就进入了紧张刺激的暑期补课,连周末都没有,谁家青少年这么过日子?真把高中生当立本人整。
明年就升高三,正是关键节点,道理盛遇都懂,但不妨碍他劳逸结合,给自己找乐子。
早先刚转学,怕跟不上进度,他几乎摒弃了娱乐,一门心思扑到学习上。
但现在期末考完了,还是能暂时放松一下。
他要把自己失去的游戏全打回来!!!
【又打?】夏扬还在线,并且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你去找看狗都深情的那位,哥们今晚要早睡,没法奉陪了。】
盛遇:【……】
连续打了三晚,虽不是通宵,但也熬到了凌晨。之前考前冲刺阶段也是这样的作息,盛遇适应得很好,并且有发扬光大的想法。
他拉着路屿舟熬夜刷题的时候不亏心,可不知为何,这种‘堕落’的活动,就不是很希望路屿舟掺和进来。
不是怕被说教。
路屿舟不爱管闲事,逼急了也只是提醒一句,盛遇待在喜鹊巷很放松,就是因为这里没人管他吃不吃垃圾食品、几点睡……
说来说去,大约只是知道,如果他邀请,路屿舟一定会陪他鏖战到天明。
哪怕路屿舟并不喜欢打游戏。
盛遇:【不行,不能喊他。】
盛遇:【你没给他发消息吧?】
盛遇:【你不打拉倒,我找别人,别吵路屿舟。】
【……】
夏扬的无语快要溢出屏幕了:【你买瓶水都要喊他一起去小卖部,打游戏怎么就不能一起?】
盛遇去斗地主群里吆喝了一嗓子,等人组团的期间,切回来,回了夏扬一句:【他最近不是备考数竞预赛吗,挺忙的。】
夏扬:【老天爷啊,他参加数竞跟回老家一样,你操心什么?这两年大大小小的竞赛都是榕姐给他积累的经验,这哥们哪需要备考,他开局就参团!】
盛遇不理会:【多睡点总没坏处,他就是头驴也不能这么使。】
夏扬不说普通话了,疯狂给他发六个点。
群里不多时就有人应声,看来大家学业压力也不轻,很快开了一局,可能是斗地主打多了有后遗症,大家偏爱在群里发言,群消息一条条弹出来,聊得热火朝天。
盛遇连上蓝牙,把无线耳机塞进耳骨。老房子不隔音,若是平日,他会清晰地听到路屿舟不急不缓地踩着拖鞋,从阳台回到卧室,再关上门的声音。
但今天戴了耳机,他也没留意到路屿舟是何时回的房。
等他眨着酸涩的眼皮从不知道第几局游戏中抬眼,窗外已经万籁俱寂,摘下耳机,蝉鸣也歇了,耳畔像塞了棉花,捕捉不到任何声音。
群里同学在吆喝着开下一局,盛遇回了一句:【我歇会儿,下一局叫我。】
他把手机扔开,活动了片刻关节,然后有气没力地仰躺下去。
世界一片岑寂,铁架子床的摇晃格外刺耳,盛遇躺完还僵了一下,竖起耳朵尖听外面的动静,像是怕被谁发现。
等卧室安静下来,他抬手看了眼表。
凌晨四点多,路屿舟肯定睡了。
他放心地在床上滚了两圈,感受着困意席卷而来。
虽然很想把游戏玩个回本,但盛遇也没疯到不眠不休,困了就睡。
他拿起手机,往群里发了一条:【下一局也别叫我,我被资本做局了,要睡了。】
那群夜猫子半点没有要睡觉的兆头。
翻身长工把歌唱:
【你今天不太行啊。】
【中式资本你赢了,竟然给盛哥喂安眠药……】
【这一晚的心满意足只有盛哥自己知道。】
盛遇看到了几条,暂时没理,踩着拖鞋去了洗手间。
阳台有一扇木门,白天不关,季风从门外灌进来,穿堂而过,能驱散整个二楼的炎热。
盛遇一个人住的时候,还以为这扇门关不了,后来路屿舟搬来,每晚临睡前都会把卡着门边的向日葵花坛搬走,落锁后又拿花坛抵在门后,据说是防贼。
盛遇已经习惯了,因此今晚甫一出门,他便觉得不对。
走廊有风,比平时都要凉快,吹得他睡衣往身上贴。
盛遇握着洗手间门锁,愣了一下,看向阳台。
阳台果然没关。
他和路屿舟都喜欢在阳台乘凉,所以阳台有一张直径60cm左右的小圆桌,面积很窄,大约只能放两本铺平的五三,只能容纳一个人趴着睡觉。
现在那儿就有一个人在趴着睡觉。
阳台没开灯,所幸今晚月色不错。路屿舟穿了一件白T,背脊骨弓起,一只手垫在脸下,另一只手屈起来,搭着自己的后脑勺。
是他在教室补觉常用的姿势。
视野不是很清楚,月光冷清一片,那人趴伏的身形显得格外寥落。
盛遇就这样在走廊顿了半分钟,才想起来要过去问一下。
他不确定路屿舟是故意在这儿睡,还是不小心睡着了,所以步子放得很轻。
——虽然他觉得以上哪种都很抽象。
离得近了,才发现小圆桌上还有一点幽微的冷光,是路屿舟亮着的手机。
手机就搁着路屿舟脸旁边,屏幕还亮着,盛遇的目光实在没管得住,瞟了一眼。
瞟完他觉得这事更抽象了。
屏幕上赫然是正在热聊的【翻身长工把歌唱】。
凌晨四点不睡觉,在这儿窥屏,窥着窥着还睡着了。
这货八成有病。
盛遇没忍住,抵着后槽牙嗤了一声,就这么轻微的一声,趴着睡觉的人蓦然惊醒了。
路屿舟动了动手指,倦怠地把脸转了个向,慢吞吞睁开了眼皮。
“……”
他跟盛遇对上了目光。
看得出来他刚睡没多久,即便阳台没开灯,凭借着月色和寡白的手机光,也能看清他眼底一整片的红血色,还带着几分怔忡。
“干嘛呢?困了怎么不进去睡。”盛遇碰了一下他裸露在外的手指,冰凉。没忍住皱眉,又碰了碰他的额头。
盛遇的体温是热的,但路屿舟的温度比平时都要凉。手指一碰即离,像短暂的火与冰的交锋。
“你在这儿呆多久了?浑身都是凉的。”
接二连三的询问,路屿舟出逃的神智终于回归,慢慢坐起身,捏着眉心眉眼困顿地说了句:“没多久,不小心睡着了……你找我有事?”
盛遇嘴角一抽,“路老师,凌晨四点了,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看你一个人趴这儿,看望一下你,免得你在寒风里被吹傻了。”
路屿舟像是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手机,拿起来切出群聊,嘴角懒淡地勾了一下,“凌晨四点……能打到这个时间,你也是厉害。”
“……”
盛遇霎时反应过来。
“你在群里蹲我啊?”
“不是。”路屿舟长舒一口气,可能没睡醒,没了白日里的分寸感,望着远处的眸光有些飘忽:“看看你在干嘛。”
盛遇:“……”
“开玩笑的。”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句话把话题带过,然后站起身,靠着围栏活动脖颈,眼皮散漫地下垂,似乎在醒神。
“期末考都结束了,我打两把游戏咋了。”盛遇心情有点异样,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只是一想到刚刚路屿舟都在窥屏,他就有点难受。好像一个人出去浪了个高兴,把路屿舟给落在家里了。
“要不下次喊你一起?”也没了睡意,盛遇跟着靠上围栏,在沉寂的夜色里跟路屿舟闲聊。
身旁的人闷闷地笑了一声:“看情况吧……”
他一露出这个死样,盛遇就知道他压根不感兴趣,敷衍而已。
盛遇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边的弯月,说:
“学习要劳逸结合,好歹结束了一场大考,你也给自己找点乐子,放松一下啊。”
路屿舟:“知道了,祖宗。”
盛遇:“你知道个屁,闲着没事不去睡觉,在这儿窥屏。”
“睡不着。”路屿舟说话有点石破天惊,而且声线有点低,像是一场缱绻的梦话,“看你聊天,心情会好一点。”
“……”
盛遇愣了一秒,然后表情空白地扭头看旁边的路屿舟。
树叶一直飒飒作响,除此以外,鸦雀无声。
“……开玩笑的。”
路屿舟脑子不清醒,倒是对他的眼神很敏感,立马站直一些,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话题:“不睡吗?再不睡,明天我们可能一起栽沟里。”
夜色太深了,一切太过朦胧的东西,都变得晦涩,看不真切。
盛遇有一瞬间的异样感,不知哪个方向的风一吹,冷得他回了神。
他抬起眼睛,看见路屿舟已经往屋里走,顿时撇嘴:
“我坐后座,不影响航向,栽了也不能怪我。”
说完他便快步追上去,拍了一下路屿舟的肩膀,问:“你明天真的还能骑车吗?”
路屿舟嗓音淡淡,混着风,“大不了摔一跤,又摔不死。”
盛遇:“我不想跟你一起摔啊!”
路屿舟:“那你来蹬……”【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