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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他人真好》 第21章 火灾
“……”
路屿舟迟迟没动作,盛遇猜测他可能起大早,没睡醒,于是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醒一醒——”
这间院子不大,绣球花墙就开在盛遇身后,挤挤攒攒花团锦簇,但都没眼前这个人亮眼。
路屿舟垂了眼皮,觉得得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心脏老乱跳也不是个事。
“醒着呢。”他抬起手,把手指勾着的塑料袋提到盛遇眼前,“带了冰豆花,喝吗?”
盛遇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喝!就一碗啊,你不吃吗?”
路屿舟低头换鞋,“我不喜欢甜的。”
房子维持着他搬走时的模样,几乎没做改动,换完鞋,路屿舟站在玄关处,手指抓着书包带子,罕见地怔了几秒。
之前回来过几次,但多是晚上,光线并不清晰。
此刻才有了几分曾住在这里的真实感,好像他只是出门远游几天,回来一切都没变,老房子还在这儿等他,角角落落里,藏着模糊的童年记忆。
盛遇先一步上了楼,站在楼道口朝他喊:“豆花怎么没送勺!给我拿把勺。”
“你自己拿。”路屿舟习惯性怼了一句,下一秒却老实地摘了书包,往厨房的方向去。
拿了一把不锈钢圆勺,他上楼时,盛遇已经搬了一把新椅子搁在书桌前,单人书桌长度不够,放两把椅子显得拥挤。
盛遇就把自己的椅子挪到侧边,支着额头的那只手还在玩笔,窗外明亮的日头给他侧脸弧度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路屿舟把勺子搁在他面前,回头看了一眼,“你把我房间打开干嘛。”
盛遇解着题,头也不抬,“你也说了是你房间。”
“我又不在这儿住。”
“午休能用啊。”盛遇把册子翻到后面对答案,满意地给自己打了个满分的勾,将笔一扔,“给你开着,你想睡就睡,不想睡就不睡呗。”
路屿舟:“你不觉得……”
“觉得什么?”盛遇把习题挪开,拆了豆花的塑封盖,往嘴里舀了一勺,小幅度地惬意地晃着脑袋。
“……没。”
你不觉得边界太模糊了吗?
你给了我家门钥匙,在独属于自己的安全港里给我留了一隅空间,这并不是同学间该有的分寸感。
放到广义里看,更像恋人关系。
但看盛遇没心没肺,满脑子都是豆花,路屿舟又把这点不合时宜的敏感压了下去-
期末将至,刘榕公布了大概的考试时间,让一班学生合理安排复习时间。
盛遇这辈子就没倒数过,掐着手指一算时间,登时危机感暴增,自修时长拉长了一倍,那间开着绣球花的老院子,进入了两三点灭灯的拉锯战。
路屿舟倒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对他而言,数理竞赛才是正餐,期末考只是开胃小菜。
夏扬开始临时抱佛脚,不再闲着没事挤进盛遇和路屿舟的“二人世界”,听说两人在一起自习,也只是嚎了两嗓子“三个人的友情,我却偏偏没姓名”,但隔天就忘了。
这天下课晚,盛遇戴着耳机,行尸走肉般溜达到公交站,站台就他一个人,影子延伸进绿化带,惊起了嘶哑的蝉鸣。
路屿舟正巧经过,脚踩着地面,山地车微斜着停在盛遇面前。
摁了一下车铃,路屿舟问:“你坐公交?”
“嗯。”盛遇摘下一只耳机,连续一天的课,将他摧残得双目放空,像被丧尸吃了脑子,“你怎么还没走?夏扬呢。”
“……我们一块下的课。”路屿舟说:“夏扬要吃夜宵,我懒得等。”
“……哦。”盛遇揉揉脸颊,说:“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学懵了。”
路屿舟便撇开脸,望着没几辆车的空旷马路,说:“25路末班车是10点半。”
25路是盛遇回喜鹊巷常坐的班车。
盛遇还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困倦地抬手看一眼表。
表盘没亮。
余光里有一道阴影压了下来,骨节匀称的手指骤然出现在表盘上方,覆盖了盛遇的视野。
路屿舟轻声说:“老式电子表,按了才会亮。”
地面有一道倾斜的影子,是路屿舟倾身过来替他调表。
夏夜闷燥,路屿舟的手指却是凉的,像一碗解渴的冰水,从手腕触碰的位置迅速蔓延到血液,让盛遇整个人清醒不少。
“……哦。”
他回了神,继续看表:“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一十二,离末班车还有……”?
十一点一十二?
那还有个锤子末班车。
“清醒了?”路屿舟把山地车扶正,挑了一下眉。
盛遇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
“商量一下,载我一程?”
“……”
路屿舟坐直了些,轻压下巴,示意他看,“没座位。”
山地车跟寻常自行车不同,虽然也是自行车的一种,但车速更快,操作更流畅,因此也舍弃了一些功能,譬如后座。
盛遇站起了身,久坐令他的动作略有滞缓,慢悠悠晃到山地车前,伸手敲敲座位前的横杆,“我看过别人骑,这儿能坐人。”
“……”路屿舟更加静默。
坐是能坐。
他没带过,但据说一趟下来尾椎骨能重度骨折。
手指搭着车把手,路屿舟无意识抓了一下刹车,说:“这儿不是坐人的,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盛遇:“……”
连续两次拒绝,再问就没劲了。
盛遇点了一下头,“那算了,我打车走吧——”
转身的步子刚迈出去,手腕被人抓住了,那只手略带力道,盛遇重心不稳退了两步,几近是砸在路屿舟怀里面。
甚至带起了细微的一阵风。
没料到盛遇今天如此弱不禁风,路屿舟显然错愕了一瞬,甚至轻微拧起眉。
但还是反应极快,迅速扶住了他的侧腰,掌心贴合的位置,内收出清瘦单薄的一把腰线。
“……”
非常荒谬的一个姿势。
两人对了一下视线,各自仓促又慌乱地移眼。
“……可以坐,难受不要怪我。”路屿舟把他扶稳,收回的手指有点局促地塞进了口袋,垂下眸光注视着柏油地面,若无其事地说:“我能送你到家门口。”
“哦。”
思索片刻,盛遇有点混乱地问:“行车不规范……万一被交警抓了怎么办。”
“……”路屿舟:“那我们就去坐牢。”
悸动在仓促间发生,又在电光火石间结束,像蜻蜓在湖面短暂停留,了无痕迹,只余下细微的、扩散的涟漪。
坐上这辆黑车时,盛遇对路屿舟所说的‘难受别怪我’尚且不以为然。
五分钟后。
盛遇木着脸,了无生趣的嗓音顺着风声灌给身后的路屿舟:“还有——多久——到——”
风声模糊了音量,他是扯着嗓子喊的,配合要死不活的语调,很有喜感。
反正路屿舟就没绷住,胸腔低沉地震了一下。
盛遇:“……”
哪里好笑?
山地车载人,对被载者的要求相当高,相当于蜷缩在骑行者的怀里,侧坐,仅靠着一根横杆承担重量。
如果是体量娇小的女性,尚有可行性,可惜盛遇是一个营养充足发育良好的男生。
六七十公斤的体重,压在一根横杆上……他屁股快烂了!
“十分钟……”
呼啸而过的风,将路屿舟的尾调拉长,听起来意外温柔,“我尽量骑平稳,不颠到你。”
过了主干道,就是七拐八绕的巷子,山地车停了下来,路屿舟反手在书包侧袋里翻找,拿出一个手电交给盛遇:“帮我照明。”
盛遇正努力趴低身子。路屿舟和握把中间的空间就这么点,他如果趴得不够低,后背就会碰上路屿舟的胸膛……亲密到能感知到呼吸起伏。
这哪里是载了一程,这是他的公开处刑全过程。
“还有多远?”盛遇头也没回接过手电,摁下开关,嗓音无精打采,听得出来的郁闷。
“快了。”
路屿舟拉好书包拉链,目光在他拱起的脊背弧度上短暂勾勒,莫名觉得怀里揣了一只北极兔。
站起来大大的,团起来小小的。
一进巷道,盛遇就跟吃了哑药一样安静。
途径一条漆黑的巷子,手电光的落点开始偏移,几次没照路,照着两侧墙壁。
路屿舟放慢了速度,侧头一瞥,发觉盛遇已经闭上了眼睛。
“……你怕黑?”
寂静的巷道中骤然响起的说话声把盛遇吓一跳。
他的装死大法就这样被打断了。
“有一点。”
怕黑有点丢人,但嘴硬更丢人。
盛遇把眼皮抬起一条缝,调整了手电筒的位置,让路屿舟可以看清前路。
“从小就这样吗。”
“倒也不是,八九岁开始的,我小时候什么都不怕。”盛遇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感受到路屿舟的呼吸铺洒在颈侧,有些别扭的歪歪头,但心跳却在感知到身后这个人的那一刻,奇异地稳定下来。
路屿舟垂下眼皮,问:“为什么是八九岁?”
“八九岁……开始懂事了呗,懂事了就懂得害怕。”
这样解释也合理。
路屿舟没再问-
盛遇脑子发蒙,上楼就往床上扑,大门还是路屿舟给他捎带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才发觉玄关处多了一个手电筒,手电筒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放抽屉,别扔垃圾桶。】
……烦死了!
出几次糗而已,这人到底要念多少遍!
心里是这么埋怨的,但盛遇意外心情不错,把手电筒塞进书包,哼着歌出门上学。
手电筒暂时没派上用场,因为天杀的物理老师今天不在,去外校听课,一班学生涕泗横流,互相掩面痛哭,庆祝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晚自习。
六点回家的作息又吻上了盛遇。
可惜他今天值日,在校耽搁了半小时,不然到家时间还能更早点。
难得时间还早,盛遇在校门口买了两杯奶茶,边走边给路屿舟发消息:
【路老师,约吗。】
路屿舟:【……哪种约?黄赌毒我不碰。】
盛遇咬着吸管闷着嗓子笑。
自此他们变亲近,对话记录就有点百无禁忌,让别人看到,怕是要报网警给他俩抓起来。
盛遇:【啊(T^T)这太龌龊了吧,我只是想约你学习,你想到哪儿了。】
路屿舟:【去你家?】
盛遇:【总不能为了学习,去酒店开房吧。(T^T)】
路屿舟:【……】
盛遇给手中的奶茶拍了张照片,发过去,说:【路老师,给你带了贡品。】
对话框沉寂片刻,路屿舟也发了一张照片。
是某条空旷无人的街道,有些眼熟。
路屿舟:【出发了,给你买香火的路上。】
盛遇:【……】
预计到家时间在七点左右,正好是饭点,路屿舟在附近某个小餐馆订了两份盒饭,预约了七点送达。
盛遇看他一个人在家呆得挺自在,也没有起先几日那种拘束收敛,于是又给他派了个任务:【亲爱的路老师,忙吗,不忙的话,去小卖部给我拿下快递呗。】
亲爱的路老师回他:【你回家不是正好经过小卖部?】
盛遇:【我懒。】
路屿舟:【……】
很坦诚了。
路屿舟让他发取件码,盛遇直接给了手机尾号,让路老师直接去机器上搜。他经常买些没用的玩意儿,具体有几个包裹自己也不清楚。
这段对话结束,路屿舟就没再冒泡。
中途下公交盛遇还给他报备,说:【您的小徒弟已抵达公交站。】
路屿舟还是没回,不知道在忙啥。
今天的喜鹊巷格外热闹,巷子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盛遇被堵在路边,听大爷大妈们交换情报,似乎是有间房子起了火,有人被困,火警正在实施救援。
鸣笛声萦绕着这条老巷子。
听到前半句,盛遇一颗心登时提起来,随机抓了一名大爷追问:“起火的是哪一家?几号?”
大爷不是喜鹊巷居民,散了一公里步来看热闹,哪知道这里的门牌号。
“不清楚咧,说是有很多人打麻将,还卖东西的一家。”
听描述像是小卖部。
盛遇悬着的心可耻地放下一些——跟我没关系,幸好。
无能为力的天灾面前,人总是自私的。
他又问:“有人受伤吗?”
“不清楚。好像发现的早,人都散了,但有个男生压在货架下面,不知道救出没得。”
人群密集如潮,严丝合缝堵死了去路,有火警在这儿,围观的人也帮不上忙,盛遇看了一会儿密攒的人头,绕远路回了家。
路家老宅子与小卖部离得很近,中间只有两三户人家,警戒线刚好拉到前面那户。
大火已经扑灭,空气中能嗅到火灭过后的余烬味道,刺鼻又呛人。
盛遇怀揣着庆幸和沉重开门进屋,第一时间喊了一声“路老师?”,试图找人分担这种五味杂陈的情绪。
无人应答,回音幽幽地回旋、沉寂。
盛遇忽然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他在门口愣了两秒,忽地甩下书包,三两步猛冲上楼——
两间卧室房门敞着,属于他的那间桌上放着一个黑色书包,书包旁边有两碗叠放的豆花,沁出的水雾打湿了透明塑料袋。
而另一间,留给路屿舟的那一间——
半开了一扇窗,熟悉的格子布窗帘卷打窗框,窗外枝头沙沙作响。
床头柜搁着一个黑色壳子的手机。
人不在。
盛遇在微凉的风声中停滞了思绪和呼吸。
少顷,他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痛楚敲醒了灵魂的警钟,耳膜嗡嗡作响,散乱的思绪出现了一个线头。
顾不上深思,盛遇像只骤然加载成功的小机器人,风似的往外跑——
如果他真是机器人,这一刻所有的电量应该都用作奔跑了。
因为大脑一片空白。
警戒线拉得远,看不清具体景象,盛遇抄了条小路绕到小卖部门口,那间老旧却欣欣向荣的二层小楼房烧成了一片黝黑,外壳勉强完整,内里一片废墟,宛如一只烧没了血肉只剩骨架的大怪虫。
火势向外蔓延,把周遭的杂草烧毁一圈,像留下了一个半圆的疤。
盛遇挤到最前方,拉起警戒线就往里钻,没跑两步,有人带着硝烟味扑过来,死死把他压制住。
“哪来的蠢仔!里面火烧火燎的,烫死人呢,你跑进去送死啊——”
扭头一看,是老板娘。
头发烧焦了,满脸黑尘,但她眼睛还是很亮,骂人气势跟以前一样充沛,“滚,给我滚回去——”
盛遇摔坐在地上,膝盖有点疼,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猛地抓住老板娘的胳膊,大声说:“我朋友在里面——他出来了吗?个子很高的一个男生,住那边有绣球花的房子——他叫路屿舟,你们肯定见过——”
“叽里咕噜说啥呢,什么路什么街?”周遭声响嘈杂,火警和救护车的喇叭响彻耳畔,警戒线外还有人群交头接耳。
老板娘完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推着他的肩膀往外搡,“你先出去!你朋友肯定没事儿!”
“等等——”
少年很狼狈,地上滚了一圈,满身灰尘,脸上沾着汗湿成一绺绺的头发,仰头望着她,眼眶倏地红了。
“你肯定记得他,他在这条街长大,刚刚来帮我拿快递——”
戛然而止的陈述过后,少年眼眶湿润,小声说:“不是有个人被压在货架下面吗?你让我看一眼,我看是不是我朋友……”
“盛遇?”
平稳而熟悉的一声呼唤。
时间停滞了片刻——
盛遇把那道声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霍然抬头。
路屿舟就在不远处站着,提着水桶,一样的浑身狼狈,表情里有疑惑。
“……没事了。”盛遇闷着嗓子说了一句,然后松开老板娘,试图站起来。
没成功,腿是软的。
他索性就这么瘫坐,两手向后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喘息,仰头望着天上,妄想把那些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
“……他是你命啊!”老板娘没好气地骂一句,继续去帮忙了。
路屿舟不是他的命。
但盛遇切实地体验到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像自己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一片喧嚣中,路屿舟朝他走过来,蹲下身,宽阔的肩背阴影骤然笼罩了盛遇。
“你怎么在这儿?”路屿舟声线很低,“你怎么进来了。”
“不小心被挤进来的。”盛遇一边鬼扯,一边低下头,嗓音沙哑,没了平时的清亮,“你在这儿干嘛?”
路屿舟回头看看,“刚刚人手不够,我帮忙灭火。”
盛遇哦了一声,“……一直联系不上你,有点担心,我就来这儿看看。”
“抱歉。”路屿舟垂眼注视他毛蓬蓬的发旋,说:“没多远,就没带手机,原以为很快就能回去。”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盛遇重重地抹了把脸,抬起头,脸上已经看不出异常,只是眼眶有些微红,鼻音略重。
“还需要人手吗?我也能帮忙。”
路屿舟:“应该不需要,我正准备走。”
盛遇便哦了一声,摇摇晃晃站起来,说:“那我们回家吧。”-
——起火的原因初步判定为电路老化,类似的问题常在老小区出现,作为历史遗留问题,区政府该担起直接责任……而作为房屋使用者,赵某和孙某红或被追责……
——本次事故0死1伤,伤者已及时送往医院,小腿轻度骨折,浑身有两处浅二度烧伤……目前已知的伤势暂不影响日后生活……
盛遇一则一则地翻阅着区群里的新公告。
他简单地冲了个澡,正躺在床上乘凉,冰豆花在桌上放了一个小时,路屿舟看他没胃口,提走放进了楼下冰箱。
风扇在床尾吱吱呀呀,闷燥的风吹不散膝盖的疼痛。
两只膝盖各破了一块皮,脱下裤子的刹那,他差点蹦起来,扭头还得在路屿舟面前嘴硬:“不知道什么时候蹭的,我现在不是很怕疼了——”
个屁。
他疼得快撅过去了。
翻过来又翻过去,盛遇在床上烙煎饼,房门被人敲了三声,他立刻不动了,把自己死尸一样铺的平平整整,镇定说:“请进。”
路屿舟拿了几样破皮的外用药进来。
盛遇余光瞥着,视线中心却一直落在屏幕上,假装自己很认真地玩手机,“没事,这种小伤放一段时间就好,不必特意上药……嗷——”
他像条抽疯的鱼弹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路屿舟。
“嗷什么。”路老师将沾满碘伏的棉球覆盖在他伤口,淡淡地说:“又不是酒精,你不是说现在‘不是很怕疼了’吗?擦个碘伏而已,干嘛这么大反应。”
“那你——”
盛遇哽了一下,有点委屈,“也不能这么大力啊……”
路屿舟没说话,按在伤处的棉签却轻微卸了力道。
盛遇安然地躺回去。
虽然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但这么躺着让人上药还是有几分羞耻,盛遇抓过枕头边的小黄鸭抱枕,圈在怀里,以此避免跟路屿舟对上视线。
天色已经晚了,夜幕低垂,窗外有几颗不甚明亮的星子,卧室没开灯,只有书桌上台灯亮着,残阳余晖斜着在地面留下几道光块。
沙哑的蝉鸣间,路屿舟说:“包裹没拿到,应该烧干净了。”
一提这个,盛遇心情不免沉重。
“没事。”他抱紧小黄鸭,举着手机说:“起火点就在百米之内,我们只烧掉几个包裹,我们是幸运的人。”
路屿舟换了一只药膏,冰凉的膏体涂上去,盛遇浑身都抖了一下。
“……”
停了动作,路屿舟眸光上移,落到小黄鸭上,盛遇的脸就在小黄鸭后面藏着,平日看起来很大一只,却总是一挡就能挡住。
“你一直这样吗?”
路屿舟问。
盛遇没听懂,挪了下小黄鸭,露出一双明亮的询问的眼睛。
“冒失、莽撞、想到哪儿是哪儿……情绪上头,火场也敢冲。”
听起来真不像好话。
所幸盛遇心大,自动归纳将其为‘口是心非的关心’,翻了个身说:“这不关心则乱嘛,正常人都会这么联想啊,刚巧起火的小卖部有个被压住的男生,刚巧你不在……我如果不去找,真出了事,后半辈子睡觉都不安稳。”
路屿舟垂着眸,撕掉方形创可贴的薄膜,覆盖住伤口。
“真出了事,那也是命,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盛遇手指用了力,小黄鸭抱枕被掐出几道印子,望着天花板说:“让你去拿快递的是我,让你来家里补课的是我,再往前推一点……害你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是我。算一下,如果世上没有我,你压根不会遇到这场火灾。”
简直荒谬。
路屿舟说:“盛遇,你是不是傻,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
“跟我有啥关系。”
盛遇冤枉极了,拿抱枕遮住眼睛,只露出一张线条绷紧的下巴,“我也觉得跟我有啥关系,可这都是事实啊。”
他是事实的既得利益者。
他事实地占了便宜。
事实地亏欠路屿舟。
从第一面他就该矮这人一头。
因为要给真少爷规划未来,就赶鸭子上架来了完全不熟悉的重高。
这些都是正确的,理智的。
——但好冤枉啊。
“我什么也没干,怎么就欠你的?我搞不明白……”天色越来越暮,昏沉的余晖中,盛遇呼吸节奏变得紊乱而急促,平坦的腰腹快速起伏,声线里藏着细微的鼻音。
路屿舟拿开抱枕。
抱枕后是一张被汗和泪浸湿的脸,睫毛湿透了,没了平日的生机勃勃,看起来很可怜。
盛遇在哭。
“想哭就哭吧。”路屿舟静默片刻,说:“有想说的话,就说出来。”
他不信盛遇一开始就能接受新的身份,或许只是没有倾泻的口子,就一直装作毫不在意,把情绪掩埋。
否则他第一次见到的盛遇,不会那么委屈。
“……我吓死了。”兴许是路屿舟平稳的声音太有安抚性,盛遇没忍住,眼泪流得更快,抬手捂住眼睛,无声地崩溃,“进家门没看见你的那一瞬间,我就想,完了。干嘛让你去拿快递,干嘛让你来喜鹊巷,干嘛跟你当朋友——欠你的债,下辈子也还不清了。”
路屿舟没有否认,他知道盛遇这会儿需要的不是什么大道理,而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这见了鬼的人生,跟唱戏似的……不是,谁给我写的剧本啊,我答应出演了吗,我答应不当少爷了吗?我本来是计划一辈子无忧无虑的,谁给我改的这破结局。
“凭什么我要转去重高……课难死了,我看数学就烦,老房子跟我不对付,大黑狗跟我也不对付,还有你……路屿舟,你跟我最不对付。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人,以前我都人见人爱的,烦死你了……
“烦死了……你要是真出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屋内氛围压抑。
少年压制的哽咽一声声掉进黑暗。
咔哒——
路屿舟倾身,打开了床头灯。
光一亮起,盛遇更显得狼狈,小臂遮住了流泪的眼睛,遮不住哭得涨红的下半张脸。
“知道了,我长命百岁行不行。”路屿舟说:“我长命百岁的话,你能不能好受一点。”
哽咽戛然而止——
仅仅只是顿了几秒,床上的男生更剧烈地颤抖起来,盛遇的声线里有掩饰不住的哭腔,“路屿舟,你干嘛这么说话——”
“那我要怎么说话?”
你要冷淡的、刻薄地、不留情面的……
这么温柔。
不成心惹人哭吗?
兴许是发泄到位了,这句话后,盛遇没哭多久就停下来,嗓音比平时低八度,沙哑得不能听:“路屿舟,你真的会长命百岁吗。”
“嗯。”
“那我也要长命百岁。”盛遇抹了把脸,总算是挪开了胳膊,一张脸狼狈又凌乱,带着孩子气的认真:“我不喜欢这个结局,我想风风光光地长命百岁,你也要,你要跟我一起风风光光到死。”
“……好。”
应下这个承诺的时候,路屿舟心脏有一瞬间停拍。
明明应答的是他,被打动的好像也是他。
他在光下看盛遇,看盛遇被泪浸湿的侧脸和鬓发,几次想伸手擦一下,又觉得怪异,最后只是生疏地拍拍盛遇的肩膀,勉作宽慰。
他们还太年轻。
不懂伸出又克制的手意味着什么-
喜鹊巷失火的消息很快登报,在见到报纸前,盛遇和路屿舟的手机已经被各方人马打爆炸了。
其中盛家占比最多。
“喂?祖母,我没事,嗯,火没烧到这儿……”
“换房子?不用,爸爸,我挺好的,已经习惯了,不,我说不要,您接我干嘛——”
“hello哪位?我是盛遇,现住喜鹊巷,并未被火灾波及,还有事么?”
……
就连刘榕也贴心地打电话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请一天假。
盛遇有点纳闷:“这个‘我们’指的是,我和路屿舟吗?”
“对啊。”一提这个,刘榕也显而易见地疑惑:“你爸爸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你受了惊吓,明天要请一天假……然后他说路屿舟也要请一天,我询问他跟路屿舟的关系,他说……他是路屿舟爸爸。”
刘榕:“呃,冒昧问一句,你跟路屿舟的关系是——”
盛遇:“……”
挂断电话,盛遇直接找到盛开济的聊天框,开了个消息免打扰。
他当然知道这对盛董事长造不成任何实质伤害,但就跟在学校一样,他们不敢当面骂大马猴,不代表不能背地里蛐蛐两句发泄。
扔开手机,盛遇看了眼表。
十一点多。
还没吃晚饭,他修仙算了。
趿拉着拖鞋出门觅食,刚出房门,盛遇就留意到对面半掩的门缝,昏黄的光线延伸在走廊地板上。
——是哦,路屿舟还没走。
可能是被他开闸的情绪绊住了脚步,路屿舟一直没走,盛遇中途去厕所洗了把脸,还听到路屿舟在阳台跟姨妈打电话报备:
“嗯……跟朋友在一起……今晚住他家……”
随后他就遭遇了电话轰炸,路屿舟那边同样的待遇,两人各寻了一个角落跟来关心的人报平安。
迟疑了两秒,盛遇先按下脑子里心心念念的饭,上前敲响对面的房门。
“进。”
老宅子推门总带音效,开也吱呀,关也吱呀。
路屿舟背朝着他坐在桌前,听到吱呀声,没有回头。
路屿舟的卧室没有书桌,放不下,但有一张学校用的那种单人课桌,不知道哪儿淘来的,充当床头柜放一些杂物。
此刻桌面的杂物都被清理开,桌子挪到了窗边,侧面的小钩子挂住了路屿舟的黑色书包,一盏老旧的拉式台灯亮着,为桌前的男生打下一道清瘦的剪影。
盛遇是第一次看见这间卧室有主的样子,站在门口打量片刻,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我下去吃饭,要一起吗?”
“好。”路屿舟没回头,说:“等我两分钟。”
盛遇有点好奇地走过去,“在忙什么?”
桌上放着一把镊子,几管丝线,还有盛遇几样看不懂的工具。
“长命百岁。”路屿舟给了个非常抽象的答案。
但盛遇定睛看了两秒,竟然诡异地领悟到了抽象里的意思。
“这串檀木珠子,是我妈去世后,我爸去寺庙里给我求的,说是能保证我长命百岁,无病无灾——他有段时间特别信这些。”
两串一模一样的手串搭在路屿舟手指间,他吹了下灰尘,对着灯光打量,片刻后便敛了眉眼,这个角度看他低垂的睫毛,有种平时难见的温和与缱绻。
盛遇盯着他出神了几秒,才把目光移回到手串,“你爸爸的遗物,你拆了干嘛?”
原先这手串应该是老山檀,凑近能嗅到淡淡檀香,颜色低调的木头珠子正好绕手腕一匝,不多也不少。
现在一分为二,空出的位置拼接上了淡绿的和田玉。
“你不是要长命百岁么?”路屿舟将其中一串取下来,搁到桌面边缘。
玉珠和木桌相碰,清脆悦耳。
“分你一半。”
第22章 同住
这是能随便分的?
盛遇皱了眉,直接说:“我不要,你自己戴,这种求平安的手串拆了可能没用了。”
“我已经拆了。”路屿舟不愧是刘榕钦封过的‘大犟种’,压根不听人说话,手指稍微一展,剩下那串就顺着滑进腕间,另一串孤零零在桌上搁着,“穿回去麻烦,你不要就扔了吧。”
盛遇难得也犟一回,抓起路屿舟的手,将手串往他腕上套,“那叠戴呗,反正我不要,这种东西,不能随便换主人——”
“我爸不是你爸?”路屿舟低垂着眼,意味不明地说:“这串手串本来该是你的,我俩之间,早就分不清楚了。哪天死了,黑白无常站我俩中间都不知道勾谁的魂。”
“……”
呸。
晦气。
盛遇拨弄着手串上的珠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有些心里话他本来一辈子都没打算说出口,搁在心底深处,日积月累地消化,总有一天会变成轻描淡写的玩笑。
——“哦,那事啊,其实我当时恨死你们了。”
说出口的刹那,他才算真的放下。
但今天事赶事地来,他没能控制住情绪,朝路屿舟撒了泼。
交浅言深总是不合时宜的。
“我之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路屿舟垂眸收拾桌上的工具,问:“哪句?”
盛遇一噎,“每一句。”
路屿舟:“我看起来像有健忘症吗?”
盛遇一下子也不扭捏了,握着手串坐上桌子,伸出脚踢了一下这王八蛋的椅子腿,说:“干嘛,这么点破事又要记我一辈子?”
路屿舟不否认,抬了一下眼皮睨他,冷飕飕道:“记到你不烦我为止。”
“……”
就不该跟这小气鬼说实话。
虽然这人依旧欠打,但不可否认的是,经过这一出,两人都寻到了最舒适的状态。
撕开了那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好像将时隐时现的边界感也擦掉了。
他俩这下真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卧室里流淌着令人心安的静谧,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继续说话。
过了片刻,盛遇骤然从神游中挣脱出来,看向路屿舟,说:“刚刚刘老师给我打电话,问我们明天要不要请假,我顺嘴请了,你明天没什么重要的事吧。”
路屿舟皱眉:“新闻这么快?”
“不是新闻。”盛遇有点幸灾乐祸,“盛开济往学校打了电话。”
“……”
路屿舟那张帅脸瞬间就瘫了。
盛遇莫名感觉扳回一城,把手串当成战利品,学着路屿舟以前的样子,戴在黑色腕表的上面,檀木绿玉跟纯黑腕带放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我饿了,吃东西去。”盛遇屈指敲敲桌面,口吻愉悦,“送你样礼物。”
路屿舟正在收拾东西,懒得分眼神,淡声问:“什么礼物。”
“一起下去呗,看了就知道了。”
正好收拾完,路屿舟起了身,说:“希望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当,当当当当——”
厨房。
盛遇举起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平底锅,从后面探头,特兴奋地跟路屿舟说:“当时把你的锅烧穿,我去小卖部买的,正好你今晚在这儿吃饭,试试?”
完全不懂他在兴奋什么,路屿舟接过平底锅,在手中掂量两下,评价:“中看不中用。”
“怎么会呢。”盛遇弯腰从橱柜里抱出另一个砂锅,随口说:“老板娘说这是压箱底的货,花了我五千大洋才拿下的。”
他费劲拆着砂锅外面的塑料膜,一旁戴山檀木串子的手拿了手机递过来。
“报警。”
盛遇扭头。
就听路屿舟正色地说:“这是敲诈,谁卖给你的?送他坐牢。”
“……”
对金钱没太大概念的盛小少爷沉默了。
“小卖部老板娘。”犹疑两秒,他老实地说:“她还给我升级了VIP。”
路屿舟脸色顿时木了,一副想骂又不好骂的样。
老板娘无奸不商,逮着机会就坑人,但人家家中刚失了火,路屿舟还真没法在这时候找她算账。
“……留着。”他一脸不爽地把平底锅塞回橱柜,冷着表情说:“等她缓过劲,找她退钱。”
盛遇没打算算账。
但路屿舟这副要引爆全世界的烦躁样子太好玩了,他没忍住,弯起眼睛煽风点火:“行,咱俩把她告上法庭,让她知道高中生的厉害!”-
家里多了一个人,虽然只是暂住一晚,但两人显然都不适应。
凌晨三点,盛遇才回完所有信息,又发了条仅七大姑八大姨可见的动态,内容是:【值日……回家晚,没撞上火灾现场,更幸运的是住处也没被波及。】
配图是个很可爱的表情包:可达鸭冲刺.jpg
发完他习惯性刷新朋友圈,往下滑,给几位夜猫子同学的哀嚎点了赞,在四五条之后发现一条跟熬夜气氛截然不同的动态。
黑色头像分外惹眼。
路屿舟:【活着。】
一看就是被问烦了。
窗外蝉声阵阵,盛遇歪在椅子里,支着下巴笑了一声,笑完点进头像,下意识打了一行字:【你还没睡】
打到一半,他蓦地想起路屿舟就在隔壁。
手指蜷了一下,盛遇把对话框里的字一个个删掉。隔着一面屏幕,他能跟路屿舟插科打诨,但人就在面前,他反而束手束脚。
或许面对面容错率太低,太容易暴露真实情绪,反倒让人不安心。
看了一眼表,盛遇把手机放下,准备下楼喝口水,然后睡觉。
刚拉开房门,隔壁洗手间也开了,男生发梢滴水,肩头搭着毛巾,抬手摁了排气扇,就这么裹着一身水雾跟站在走廊的盛遇对上目光。
“还没睡?”路屿舟愣了一秒,把湿润的刘海往后脑抓。
“嗯。”盛遇说:“过了点,睡不着。”
两人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太远,走廊空间就这么大。
盛遇能嗅到水雾中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蜜橘味儿。
像沐浴露这种私人用品,少有人喜欢用别人的,路屿舟搬的时候,把能带的都带走了,这款沐浴露是盛遇后来买的。
买的时候,超市推销员着重强调了“香味清雅,留香持久”。
盛遇用了一个月,没什么感受。
现在却突然从另一个人身上体悟到了。
“要不要做两套题?”路屿舟抓着毛巾一端擦发梢,水雾里的眉眼似乎在笑,为这个歹毒的建议,“反正明天请了假,今晚搞个通宵。”
盛遇一张脸顿时丧了。
“我有病吧。”他没好气地说:“好不容易有一天假,还刷题,这书怎么不念死我呢?”
他扭头要回卧室,“要刷你自己刷,我没空陪你闹——”
咔——
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门把手,利落地关了门。
那股蜜橘香味顷刻间近在咫尺。
路屿舟微倚着墙,一手搭着门把,一手从他手中拿过玻璃杯,水雾和清香侵略性极强地笼罩住盛遇,声线里含着笑:“开玩笑的,我错了。冰箱里有牛奶,要不要给你热一杯助眠。”-
微波炉被发明前,劳动人民早有自己的办法加热饭菜。
路屿舟烧了一壶热水,倒到合适的容器里,然后把装了牛奶的玻璃杯放进去,热水瞬间从容器边缘溢出来,模糊了玻璃杯的杯沿。
“烫五分钟。”路屿舟回过头,跟盛遇说:“看着点时间。”
这人没了手表后,有一小段时间很不习惯,时常抬着空空的手腕,一脸茫然。但很快他就适应了,并且有了新的习惯——问盛遇。
盛遇就是他的表。
盛遇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矿泉水,把手伸出去,“你自己看。”
路屿舟也不客气,捏住那把清瘦的腕骨,左右晃了一下,找了个清晰的角度,“三点十七,希望你明早还能起得了床。”
盛遇单手拧开矿泉水,猛灌了两口,刚刚只是玩笑,现在是真没睡意了。
“无所谓,反正明天不上课。你有什么快速入睡的小妙招没有?”
路屿舟垂眸思索了下,“夏扬有一个。”
盛遇:“请赐教。”
“看竞赛卷,五分钟内秒睡。”
“……国情不一样。”盛遇婉拒了,“我解不出题一晚上都睡不着。”
路屿舟理解地点头,“那数星星吧。”
盛遇苦恼地皱了一下眉,“略有耳闻,但有用吗?”
“试试呗。”
随口出的馊主意,路屿舟也没放在心上,等他试完温、把牛奶端出来,盛遇已经趴在厨房洗手池边,望着窗外的天幕,数到了第二十六颗。
“……”路屿舟抬起手,冷不丁偷袭,在那个黑乎乎的天灵盖上敲了个爆栗,说:“没让你真数,星星这玩意儿,谁能数得清。”
换做平日,盛遇挨了这一下早就“嗷——”地弹起来了,今晚罕见地没炸毛,而是歪了一下脑袋,避开路屿舟的‘黑手’,视线依旧望着窗外,有几分新奇地说:“我知道,但……星星好漂亮。”
路屿舟追随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确实漂亮。
天幕低垂,星光如钻,细碎地镶出了一条星光熠熠的银河。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路屿舟把温热的牛奶搁到盛遇面前,说:“早点睡吧。”
事实证明,牛奶是个废物。
它对助眠毫无用处。
凌晨近四点,盛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一骨碌起身拉开了窗帘,推开窗户,又开始数星星。
数到一半,他给路屿舟发了条消息:
【比个赛吗,看谁先数到一千颗星星。】
发这条消息时,他是怀着坏心眼的,要是姓路的睡觉不关静音,他就能吵醒一个,跟自己一起失眠。
可惜坏心眼落空了。
路屿舟:【赌注呢?】
盛遇斜靠着窗框,稍微把头探出去一些,享受着夜风里婆娑的树响,和发尾被吹得凌乱的感觉,【你还没睡?】
路屿舟:【嗯,过了点,失眠。】
盛遇很轻地笑了一声:【赌注没想好,你要什么?】
路屿舟:【没想好。】
盛遇:【那可不行,万一输了,不能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现在定好。】
【放心吧。】隔着屏幕都能想象路屿舟那慢悠悠的语气:【我又不是土匪,跟某人不一样,什么旧东西都要。】
显而易见的内涵,但盛遇竟然又笑了一声。
盛遇:【那就请客吧,谁输了谁请吃饭。】
路屿舟:【现在开始?】
盛遇琢磨了下,三两个快步来到门口,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冲着幽静的走廊说:“我数一二三……?”
回音在走道间萦绕,少顷,对面房门传来了两声轻叩,应该是同意的意思。
“一,二……”
喊了两声,盛遇一滋溜缩回房里,先行开赛。
久久不闻第三声落下,路屿舟就知道这人又耍赖了,发了条信息:【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
不要脸咋了。
反正他每回不要脸都能赢。
越想集中注意,反而越容易睡着,这或许是一种定律。
没数到一百,盛遇就眼皮子打架,抱着枕头歪睡过去。
好消息是,他这一晚睡得香甜。
坏消息是,他输了。
聊天记录里最后一条是路屿舟发来的。
先是一张星空图,应该就是隔壁卧室拍的。
随后附字:【一千零一颗,我赢。】
发送时间,凌晨五点-
路屿舟某些时候真是个驴玩意儿,不知道哪来那么充沛的精力,盛遇日上三竿爬起来,这人已经洗漱完毕在给绣球花施肥。
盛遇把脸搓得发红才打起点精神,垂着两条胳膊丧尸似地溜达到庭院,看见路屿舟穿了件无袖背心,蹲在花坛边侍弄花草。
“醒了?”路屿舟闻声回头,手指间沾了泥巴,神情还是那样,除了眼下有点青黑,几乎看不出睡眠不足。
“……你是不是背着我吃大补丸了?”盛遇质问。
“天天睡不醒的人才有问题。”路屿舟甩甩手站起来,手臂线条紧实,薄肌覆盖了骨骼,清瘦之余又颇有力量感。
“该去医院看看了,总这么肾虚也不是个事。”
盛遇:“……”
他懒得跟路屿舟掰扯,反正打嘴仗就没赢过,扭头进屋叼了个牙刷,含糊地说:“你身上八成有点说法,反正我没见过哪个高中生跟你一样……”
路屿舟站在水槽前洗手,急促的水流冲刷掉泥土,他又弯下腰去,捧着水洗了把脸,说:“习惯了。”
竞赛生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两年前,他被选进了市里的集训队,整队就他一个高一,一个个刷题刷得比驴还狠。
年龄虽然小了点,但路屿舟心气高,没两天就成了这种魔鬼作息执行者——不,他刷得更狠。
缺失的经验,要用更多刻苦的时间来填补。世间天才不计其数,能留到最后的,永远是更努力的那一类。
那段时间天天能见着日出,去厕所洗把脸,转头八点钟还得上课。
就这么练了一个寒假,路屿舟脑子都练瓦特了,但竟然适应了这种强度。
可惜当时他接触竞赛不到半年,经验太空,最后还是没能进复赛。
“这个点可能没有早餐了。”路屿舟拽着衣服下摆擦脸,睫毛润湿了,整个人格外平和,“赶紧洗漱,出门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捡两片菜叶子。”
盛遇视线一挪,不小心瞥到他露出来的小腹,线条收得特别紧,蒙了一层薄薄汗意,一看就是仰卧起坐能做百来个的那种腰。
盛遇赶紧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还行,有点腹肌。
虽然没那么明显,但至少也有,盛遇觉得自己没输。
他叼着牙刷溜达到水槽边,含糊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第23章 回盛家
巷口的早餐摊都空了,两人去的时候,只剩下卖油条的老王还在营业。
盛遇:“两根油条两杯豆浆,一杯放糖一杯不放糖。”
老王有个小早餐店,虽然他总爱在店门外摆摊,但摊子后面那间摆满桌子的厅堂也是他的财产。
早餐店没有名字,甚至没有牌匾,喜鹊巷的居民直接管这儿叫老王早餐店,有时候买了油条不急着走,就去屋子里坐会儿,慢慢泡着豆浆小米粥吃。
盛遇今天难得不急,扫了码付款,一掀帘子就进了屋。
两侧墙上有几把风扇吱呀呀地转,立式空调竖在角落,勉强制冷,像个颤巍巍的老工人,一顿操作猛如虎,一测室温,就降了两个度。
但总比没有强——
盛遇随便寻了张空桌,刚落座,跟后厨出来的女人对上了目光。
老板娘比昨天精神点儿,烧焦的头发在后脑扎了个小啾,一见盛遇就挑起来那双攻击性很强的纹眉。
“哟,蠢仔。”她跟盛遇打招呼。
下一秒,路屿舟紧随其后进来,她又挑了一下眉,赐名:“蠢仔的命。”
盛遇:“……”
“什么?”路屿舟没懂这个暗号,蹙眉问:“什么命?”
老板娘哼笑一声,没答,转身抱着托盘进了后厨。
冲火场确实有点犯蠢,盛遇已经丢过一次脸了,不太想旧事重提,赶忙转移话题,“您怎么在这儿?”
门口的老王收了摊,提着剩下的几根油条乐呵呵进来,说:“他们租了我家二楼,我没儿没女,没爹没妈的,给谁住都一样。”
临近中午,早餐的生意早结束了,老王闲得没事,摇着把蒲扇,坐在另一张桌子边跟盛遇两人唠嗑。
老板娘姓孙,叫孙晓红,早年间外省嫁过来的,夫妻双方家境都一般,这些年经营着喜鹊巷小卖部,还算有声有色。
他们没有别的房产,就一处小卖部,靠这房子吃饭,靠这房子活。这把火一起来,就把两人多年攒下的家底烧了个一干二净。
“昨天政府来了人,说虽然他们是受害者,发现起火,疏散得也及时,后续一直在补救……但作为房主以及房屋使用者,还是要对他们追责。”
盛遇大概听懂了,皱紧了眉。
路屿舟低头喝了一口豆浆,安静听着,也没做声。
老王说:“我没啥文化,听别人的意思就是:这件事怪不了别人,他们只能认命,没出人命已经是万幸。好像说具体的决策还没下来,但夫妻俩没住处,我一寻思,早餐店楼上刚好空着,我平时也不住,就先让他们落个脚。”
老板娘坑人也讲基本法,雪中送炭的她不坑,算了一晚上,按市价给老王转了一笔钱,不仅租下了楼上,还把店面下午到晚上的使用权租了下来。
老板以前干过厨子,做饭手艺还行,他们准备就着这些锅碗瓢盆,卖些盒饭,主打量大管饱。
命这玩意儿,他们是信的,但不认。
盛遇听了有些难受,起身来到后厨门口,说了一句:“节哀。”
他本意是安慰一下老板娘,顺便问问有没有啥能帮忙,结果老板娘一掀帘子,瞪了他一眼,说:“节哀个屁,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娘哀了?”
盛遇:“……”
闷头喝豆浆的路屿舟溢出了一声笑,显然早知道会这样。
她系上了围裙,抱着一大盆蔬菜往门外走,边走边说:“你俩要实在没事,回头我开业了,你俩一左一右给我站一天,人来了你们就鞠躬,微笑,‘欢迎光临’——哎,等会儿。”
不晓得冒了什么鬼点子,她忽然把洗菜盆往桌上一搁,用那种打量商品的目光把两位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盛遇心头直突突。
“干嘛?”
“你俩这种长相,在学校很受女生欢迎吧?”孙晓红摸着下巴,“如果我把盒饭摆到学校门口……左边一个帅哥……右边一个帅哥……上边儿挂个横幅——秀色可餐……”
盛遇:“……”
路屿舟:“……”
孙晓红:“嬢啊!我发了啊!”
老板娘来真的,煞有其事地跟他们讨论了半天工资,两人差点被赶鸭子上架。
王叔瞧了个乐呵,看两人一脸为难,还是出声制止了一下。
老板娘明显没放弃,送两人出门时还一直说:“考虑一下——考虑一下——常来啊!”-
考虑不了一点。
老板娘的商业版图很长远,摆摊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打算把他俩打造成“盒饭西施”。
路屿舟一听这名儿脸就麻了,盛遇龇着的大牙登时收了回去。十七八岁的男生,心气儿正傲,谁乐意顶着这么个标签招摇过市。
婉拒是婉拒了,可回去的路上,盛遇越想越好笑。
“诶。”他咬着冰棍,肘击了一下旁边的路屿舟,“你们喜鹊巷人是不是都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路屿舟插着兜,被肘击也纹丝不动,“你问谁?某个姓盛名遇的吗?”
盛遇就看不惯他这稳稳当当的死样,故意落后两步,然后三两下冲上去勾住他的脖子,“路老师你一天不阴阳人会死啊——”
跟盛遇不同,路屿舟很不习惯跟人勾肩搭背,通常有人勾上来,他第一反应是站直,凭借着超高海拔令人知难而退。
这次也是如此,但微微僵持一秒后,他奇妙地稍微弯了腰。
盛遇勾得不舒服,但没过一会儿,手底下硬邦邦的躯干忽然软化,变成一个可以晃来晃去的随便摆弄的气球人。
路屿舟被他勾得低了头,嗓音里闷着笑,“不知道是谁半夜三更数星星……”
盛遇:“你一说,提醒我了,我还欠你一顿饭呢,想吃什么?我请客。”
烈日斑驳地穿梭在枝叶缝隙,两人沿着小路走,影子胡乱地缠在一块儿,左摇右晃,看起来随时能摔一跤。
“都行。”
盛遇细品了一下这两个字,馊主意涌上心头,“那我亲自下厨吧?”
“……”
路屿舟蹭一下站直了。
“老板娘家的盒饭不错,回去吧,买盒饭吃。”
“她还没开业!”盛遇松开勾脖子的手臂,转而快走两步,转到路屿舟面前,双手合十,放软了腔调:“我试一下,不会把你家烧了的。”
有些人就是反骨多,盛遇正是其中翘楚。
路屿舟要是让他干,他反而自知高低,不敢动手;可路屿舟死活不让他进厨房,盛遇就有点跃跃欲试。
“你没试过吗?”路屿舟饶有兴致:“你烧掉了一面锅,然后被人坑了五千块。”
“那也才烧掉一面锅,侧面论证我闯不下把屋子烧了的弥天大祸……”
路屿舟:“你也知道是闯祸。”
两人边走边说话,树荫亲吻着朝气蓬勃的少年躯体。
但很快,话音一顿,和谐的气氛一扫而空——
巷子里前面某个交叉路口停了一辆加长林肯,加长车型占据了大半车道,中午行人少,没惹来多少注目礼,但盛遇和路屿舟只远远一瞥,就下意识停了脚步。
无他,这辆车两人都认识。
车上的人留意到在不远处踌躇的二人,很快前座开了门,年轻的助理下来,走到两人面前,撑开了一把遮阳伞。
“少爷,屿舟少爷。”他微微朝两人颔首,不卑不亢地说:“听说喜鹊巷失火,董事长推了国外的会议连夜赶回来,下午一点半抵达机场,派我提前来接,希望能与两位少爷,在老宅共进一顿午餐。”
盛遇和路屿舟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最近集团事多,盛开济忙得脚不沾地,盛遇委实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能连夜把盛开济召唤回国。
两人坐在加长林肯后座,俱是一脸梦幻。
盛遇呆了一会儿,陡然回了神,摸出手机给盛嘉泽发去信息:【你人在哪儿?】
盛嘉泽8g冲浪选手,回复很快:【酒吧。】
没事了。
盛遇回:【玩去吧。】
没通知盛嘉泽,说明没别的大事,盛遇放下心来。
熄灭屏幕,他一抬眼,看见路屿舟已经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拿了一份新出的杂志在翻看。
盛遇摸过去,挨着路屿舟坐下,觑着他手里的杂志,说:“你不是不爱回老宅吗?这次怎么这么淡定。”
“习惯了。”路屿舟把杂志翻了一页,说:“他经常这样。”
盛遇还有些印象,记得司机说过,路屿舟和盛开济见面总在车上。
听路屿舟话里的意思,这不是第一回莫名其妙被“请”上车。
长辈们事忙,总是小辈为长辈的时间让步,盛遇早习惯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路屿舟这么说,他忽然有点微妙的心虚,有种自己爹在外面造孽还拦不住的错觉。
“听歌吗?”为了掩饰尴尬,他从口袋里拿出了蓝牙耳机。
“没兴趣。”
“哦。”
盛遇取出两枚耳机,刚戴上一枚,旁边人的手出现在视野里,轻松拨开他微蜷的手指,在他掌心摸索一圈,把另一枚扒拉走了。
“……”盛遇扭头看旁边的人,“你不是不听吗?”
路屿舟脸色冷恹,眼皮轻垂着,显然对这突然新增的行程感到很厌烦,但又不想对着盛遇表露,很小幅度地侧过了脸,说:“路程要一个多小时,不找点事干,等会儿我就跳车了。”
盛遇没忍住,抿着唇溢出了一声笑。
他打开手机连上蓝牙,用肩膀撞了一下路屿舟,笑眯眯说:“我有好多个歌单,你想听什么风格?”
路屿舟低头调整着耳机位置,随口道:“挑你喜欢的。”
选择权一到盛遇手中,他就想捣乱。
但一想到等会儿要跟盛董事长吃饭,那可是一场硬仗。
蠢蠢欲动的坏心眼被压下去,盛遇把拇指从“重金属摇滚”歌单上移开,随便点了一首舒缓的英文歌-
昨晚睡得晚,上车没十分钟盛遇就仰着脸昏睡过去。
后座座位是横向的,空间虽然宽敞,但睡起来跟普通的四座车没区别——不一会儿就四仰八叉。
他印象里自己睡得很端庄,但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路屿舟洁白的领口。
路屿舟也在眯觉,后倾靠着椅背,头朝他的方向歪着,刘海凌乱。
盛遇眯了一下眼睛,想坐起来,双臂位置传来不容忽视的阻力——
低头一看。
手肘处一边多了一只手,五指虚虚圈着他的手臂,但他一动,这双手就猛地合拢,冷白手背瞬间跳出了几根青筋。
盛遇:“……”
咋,我被逮捕了啊?
他一动路屿舟就醒了,眉宇细微地皱起,又松开,喉结滑了两下,望过来的眼珠子满是倦怠。
盛遇颇有耐心地等这位‘阿sir’清醒。
好不容易扒开眼皮,路屿舟还没看清眼前景象,就听一道声音在耳边阴阳怪气地问:“我刚刚是把你揍了吗?”
“……”路屿舟醒了点神,视线在他脸上定了几秒,说:“没有。”
盛遇哈地笑了一声,旋即垮了脸,超不爽地问:“那你把我箍成这样干嘛!”
顺着他的指控,路屿舟视线一垂。
揍人倒没有,但车上睡觉,显而易见不太舒服,盛遇的脑袋左边滚到右边,右边滚到左边,最后滚到了他肩头。
拿他当枕头也就罢了,还时不时往前倾,差点脸朝下摔出去,路屿舟扶了几次,实在烦了,箍住了手臂把人固定在位置上。
做的时候不觉得,现在醒了来看,这姿势倒有点奇怪。
好像他故意把人箍在怀里。
路屿舟倏地一下松开手指,欲盖弥彰地看看窗外,过了几秒才回过头,捏捏眉心,说:“到哪儿了?”
话音刚落下,车噪陡然一停,中控音响递来前座助理的话:“少爷,到了。”
第24章 来往
车停在庭院里,助理撑着伞把二人送进去。
盛开济还没到。盛遇睡得七荤八素,感觉急需要洗把脸清醒一下,佣人来问他要不要茶水,他便直接说:“送到我房间。”
快步上了二楼,走出一段距离,盛遇才忽然不适应,感觉少了点什么。
回头一看,路屿舟竟然还站在门口,身边站了一个佣人,像是在给他指路,他垂着眼睛,听得安静又冷漠。
对了。
路屿舟在盛家没有房间。
只能去待客室。
盛遇啧了一声。
“……直走,尽头右转第一间就是待客室……屿舟少爷,要不还是我带您过去吧?”指路指到一半,佣人又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提议。
“不用。”顺着她的指向,路屿舟大概记了一下路线,收回目光潦草点头,“你忙吧,我自己过去。”
佣人欲言又止。
刚一转头,有道身影疾冲过来,带着惯性刷地停在他面前,带起的风扑了路屿舟一脸。
盛遇冲呆立在一旁的佣人说:“没事,我负责他。”
还在愣神,路屿舟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捉住了,盛遇拽了一下他,力道不大,像是个起跑的信号。
“跟我走呗。”这人稍微弯起眼睛,眼珠映着天色,清透明亮,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包你满意。”
“包你满意”指的是盛遇的卧室。
有一段时间没住,卧室依旧宽敞明亮,家具没包防尘布,显然每天都有人打扫。
盛遇给路屿舟指了一下沙发,说:“先坐,我去洗把脸。”
路屿舟没坐。
大约停顿了两三秒,他靠着房门,缓缓地闭了一下眼睛。
……真信了他个邪。
这跟待客室的区别在哪儿?
路屿舟想把几分钟前相信盛遇的那傻缺自己给掐死。
另一边,盛遇冲了把脸,拿毛巾擦干水分,很快从浴室走出来。
出来时,路屿舟正靠在桌边,抬眼端详书架上的一些典藏本。
这间卧室是套间,有浴室有客厅,空间很大,七八岁的时候,祖母在客厅落地窗的侧边给盛遇辟了个书房角。
盛遇有段时间喜欢窝在摇椅里看书,后来阳台上就多了好几把形状各异的摇椅。
书房角靠墙是一面很大的书架,上接天花板,最上面的书要搬梯子才能拿到。
路屿舟在看书,盛遇抱着胳膊,靠在浴室门口,看他。
“……不出声是想吓人吗。”路屿舟忽然冒了一句,旋即转过身,撑着书桌边缘,稍微后靠,伸长了腿。
卧室里有两面大落地窗,但书房角刚好位于两者的夹角间,是个阴影位置。
路屿舟就呆在阴影里,表情似乎冷着,又似乎有点隐晦的笑意。
盛遇依旧靠着门框,懒懒地笑了一声,说:“不是。”
就是突然冒了几个思绪。
路屿舟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他没有搬回盛家,多半是因为盛家在他的认知里,还不属于安全点,难得回来一趟,也只是客气又疏离地去待客室呆着。
但路屿舟在他卧室,貌似还挺自在的?
路屿舟把老房子分了自己一半。
有来有往。
盛遇觉得也可以把自己的私人空间,分给路屿舟一半。
“董事长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咱们……”
刚要邀请路屿舟观览一下自己的卧室,房门被敲响了。
佣人端着新鲜出炉的茶点站在门口。
盛遇在托盘上扫了一眼,扬声问:“今天的茶点是马卡龙,你吃吗?”
路屿舟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漫不经心地应:“都行。”
盛遇思索了一下。
他接过托盘,冲佣人说:“让后厨切点新鲜瓜果,再泡一壶黑咖啡,尽快送上来。”
关上门,他摸了一枚马卡龙叼在嘴里,抱着托盘走到书架前,扫了一眼路屿舟手里的书,两腮鼓鼓,模糊地说:“这本是英文原版的《傲慢与偏见》,你喜欢啊?送你啊。”
“……随便看看。”路屿舟垂着眼皮,大略扫过两行英文,说:“比阅读理解好看。”
盛遇哼笑了一声。
可不嘛,做题的时候天书都比阅读理解好看。
路屿舟真是随便看看,扫了两眼就把书合上,转而望向书架上方一本本晦涩难懂的外语著作。
“好像还有法语和俄语,你都能看懂?”
马卡龙齁得慌,盛遇把托盘放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抿了一口,说:“还行吧,大多数能看懂,看不懂的翻词典呗。”
刘榕说过,他有一口流利的英语,擅长多个语种。
想到这儿,路屿舟迟疑地皱了下眉,“盛家原本应该是准备把你送出国留学吧?突然之间,转来重高干嘛。”
盛遇一时松懈,顺口道:“祖母怕我跟你撞上呗,国际高都是二代,嘴碎的人多的是,咱俩当时关系又不好,常碰面不是更容易闹僵吗。”
“……”
盛遇又抿了口茶,这才发现周围静得可怕。
狐疑地一抬眼,正撞上路屿舟复杂的眼神。
他顿时反应过来,不自然地低下头,说:“我胡猜的,嗨……好不容易有一天假,你别跟我聊学校啊,聊一句我跟你急。”
“……那位董事长什么时候回来?”
路屿舟略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
“助理说飞机晚点……可能还有半个小时吧,要不要下楼吃点东西垫垫?”
路屿舟径直往沙发的方向走,声音懒散中透着点不爽,“不吃,犯困,我眯一会儿。”
他走到沙发边,顿住了脚步,一只手塞在口袋里,这时想起来是人家的地盘,于是半侧过身,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沙发能躺吗?”
装。
盛遇学着他的样子,很客气地说:“不太方便,您老人家要不重新寻个地儿吧?”
路屿舟步子一转,“那我去你床上睡——”
“哎,别别别——”盛遇三两步扑到沙发边缘,抄起一个抱枕砸过去,妥协道:“沙发给你沙发给你……”
他没那么讲究。
但床这玩意儿还是太私人了一点。
也就是个玩笑,路屿舟没有睡别人床的习惯,接了盛遇砸过来的抱枕,很轻地挑起眉尾,露了点微不可查的得意。
三座沙发搁不下两条长腿,路屿舟屈起了一只脚,另一只顺着沙发边缘垂踩地面,把盛遇砸过来的抱枕垫在脑后,仰面躺下,一只手遮住了眼睛,挡住过烈的日光。
地面垫了厚实的地毯,中央温控无声运转,在燥热的夏天开辟一个舒适宜人的空间。
盛遇又进了一趟卧室,不知道翻找了什么,过了会儿才出来,充电器碰撞插头的声音细微又清脆。
路屿舟听到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像是有人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坐了下来。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
他没睁眼,又静静地等了片刻。
很快听觉捕捉到一些响动,但不是电子设备的按键声,而是纸张翻页的沙沙。
路屿舟终于睁了眼,移开遮光的手指,往旁边看去。
盛遇坐得很近。
背靠着一个单人沙发,盘膝坐在地毯上,手指间捧了一本书。
日光勾勒着他的手指,纤细笔直,捏着书页边角,像一件昂贵的艺术品。
盛小少爷垂着眼睛看书,睫毛晕着金色。
“……在看什么?”
“嗯?”
盛遇小幅度偏了一下头,视线还胶着在书上,听路屿舟一问,习惯性翻到封面看了一眼,道:“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你要看吗?”
路屿舟:“……不认识法国字。”
盛遇被这个说法逗乐了,笑得晃了两下,像只重心不稳的不倒翁,说:“那我念给你听,要不要?”
路屿舟闷着嗓子“嗯”了一声,声线很低,听不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盛遇并拢膝盖,把书籍翻到第一页,清了清嗓子。
“Longtemps,je me suis couché de bonne heure……”
念法语的时候,盛遇的声线显得比平时略低。
不同于平日里的清亮悦耳,更多的是娓娓道来,窗外日光正炽,他精致流畅的侧脸,有一层雾蒙蒙的金边。
路屿舟盯了几分钟,没舍得收回目光-
下午两点左右,盛董事长的车进了大门。
比人先到的是助理的消息,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地一声响,盛遇放下书,拿起来看了一眼。
“嗯?到了。”
“谁?”路屿舟听得正出神,冷不丁被中断,不自觉皱起了眉。
“还能有谁,盛董事长呗。”盛遇果断起身,鞋都没穿,跑到窗边一看,“快进门了,走,我们下去。”
路屿舟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手指搭着后颈,捏了两下凸起的骨节,不快道:“他是皇帝啊,下个车还要人夹道欢迎。”
豪门大宅多少有些规矩,毕竟人多,万一办个晚宴,跟菜市场一样吵吵嚷嚷,脸可就丢大发了。
盛遇习惯了,趴在沙发边缘找自己的鞋,说道:“礼貌而已,他是长辈,你姨妈回家,你也得出门问个好。”
路屿舟没说话,弯下腰去,手肘撑着膝盖醒神,刘海下的眉眼有点冷沉,不知道困的还是烦的。
盛遇没找到拖鞋,懒得找了,抄起桌上的手机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他迟疑了一下,扒着门框道:“那我帮你说一声,你别下来。”
关门之前,路屿舟的表情像是想把盛开济撞死。
然而刚下一层楼梯,盛遇就听到二楼有门关上的声音。
盛小少爷在楼道口探出脑袋,看到路屿舟像个活体炸弹似的往这边移。
活体炸弹脸色臭得要死,手里竟然还提了双鞋。
盛遇不跑了,站在楼梯前等他,强压着笑:“你不是不来吗?”
远远听到路屿舟一声冷嗤。
“我看一下是哪国皇帝这么大排场。”
走得近了,这位脸很臭的哥们弯腰将手里提的鞋往地上一搁,没好气道:“鞋都不穿,冻死你拉倒。”
这么一说,盛遇才认出路屿舟手里提的是自己没找到的拖鞋。
“谢谢你啊好心人。”
他脚趾头夹住边缘往自己的方向勾了点,胡乱踩上去。
第25章 谈话
盛开济下了车,最先看见的是百米冲刺跑过来的小儿子。
小儿子带着风刹在自己眼前,拖鞋差点跑飞,慌乱地把鞋子踩好,抿着唇朝自己露出个笑,“爸爸。”
盛开济顿住了脚步,镜片后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变得柔和。
盛遇天生有种让人心情变好的魔力。
盛遇出生那年,盛开济尚是个愣头青,与联姻的妻子相敬如宾,不懂得怎么照顾爱人,更不懂照顾孩子,只能转头把不足一岁的幼子交给了母亲。
后来妻子过世,几位同胞兄弟接连自立门户,家里人越来越少,他忙于事业,鲜少回家。
偶尔回家,就有一道小小的身影在他进门前,风一般跑到大门口,安静又乖巧地目送他上楼。
盛家大门口有一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盛遇每次就站在那个位置,一开始还没画框高,现在已经像拔节的竹子,往画前一站,挺拔的骨架能将油画上的人物遮个严实。
“吃饭了吗?”
盛开济站定,扶了一下眼镜,习以为常地拿出名利场上那些寒暄。
“还没,不太饿。”盛遇熟悉这种说话的调调,手指垂在身侧,在手机壳侧面摩挲着,尽量模仿着这种寒暄,“路上辛苦了。”
盛开济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忽然留意到走廊尽头不疾不徐走过来的一道身影。
打眼看去,身量与小儿子差不多,但肩型更宽阔,隐约已经褪去青涩,有了青年男性的雏形,走路的时候一只手塞在口袋,称不上吊儿郎当,但这种随意的走姿,在盛家是极其少见的。
盛开济眉眼微沉了一秒,随后想起来这是哪尊大佛。
——他的另一位小儿子,‘真正的’小儿子。
“我跟路屿舟一起过来的。”觉察到气氛不对,盛遇开口圆场,“我俩现在不是在一个学校嘛,顺路。”
盛开济的目光又移到盛遇身上,目光在他头顶停留片刻,禁不住露出点笑意,“长高了。”
盛遇还没说什么,就感觉头顶落了一只手,动作略带生疏,像幼时那样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
步入青春期以后,盛遇就对这样亲昵的举动避之唯恐不及,但老爹难得回家……
算了,宠他一下。
盛遇稍微低下了头。
父子俩互动的功夫,路屿舟这尊派头很大的大佛总算是走到了门口。
盛开济刚跟盛遇来了一把父子情深,父爱正充沛,见路屿舟站定,悬停的手顿时转了个向,特别慈爱地伸向了路屿舟肩头——
路屿舟刷地一个侧身,避开了。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盛董身后跟着的两名助理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空气。
盛遇反应了两秒,手指蜷缩起来,有些踌躇。
和稀泥倒是简单,但这是他们俩的事,贸贸然插手好像不太好……
纠结间,盛董事长已经收回动作,若无其事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神色看不出端倪。
“既然都到齐了,先用餐吧。”
这顿午饭拖到了两点多,祖母年纪大,等不了,先用了餐。
说是人到齐了,其实也就他们仨。
餐厅的实木长桌足有十米,能同时容纳二十多个人,可人一少,就显得冷清。
菜还没上,盛开济用毛巾擦了手,询问盛遇的近况,大多是一些“学校如何”“进度能不能跟上”“喜鹊巷起火的情况”“是否需要换个住处”……
老掉牙的问题,盛遇都答腻了,可一年到头盛开济也只有坐在饭桌上的这一小时间能与儿子面对面闲聊。
烦腻归烦腻,盛遇答得很认真。
问完盛遇,盛开济把目光投向了路屿舟。
依旧是这些老掉牙的问题。
“学校还适应吗?”
“念了两年了,再不适应就完蛋了。”
“……听说你成绩不错。”
“听谁说的?”
盛开济放下了刚拿起的刀叉,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我与你班主任聊过,目前这个阶段,并没有需要准备的竞赛。你准备什么时候住回家?”
路屿舟切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说:“我一直住在家。”
“……”
这天聊不下去了。
盛遇也不敢吱声,他不懂其中关窍,冒失开口,很可能反而是往火里添柴。
吃过饭,盛开济让盛遇去看看祖母。
就是个支走他的借口,盛董事长明显有些话要单独对路屿舟说。
盛遇在二楼溜达一圈,再下楼时,两人已经不在餐厅,问过佣人才知道他们去了露台。
他捧着饭后水果在客厅来回踱步,实在有些担心,趁人不注意,悄摸摸溜去了露台。
露台的玻璃窗没关严,虚掩着。
几缕热风从缝隙里钻进来,敲打着薄纱窗帘,盛遇放轻了脚步,竖起耳朵贴过去。
这个角度看不清露台外的光景,盛遇也没指望能偷听到什么——他确认这两人没打起来就安心了。
可刚把耳朵贴过去,就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关键词:“……助理说,你大学比较倾向于建筑专业……这与家里对你的长期规划相悖……当然,你的意愿更重要,我让特助做了一份报告……这几个院校的建筑系和商科都不错,你可以从中挑一个。”
……?
盛遇微微一愣,立刻把其他问题给忘了,使劲将耳朵往窗缝边凑。
盛夏,午时,别墅静谧冷清,偶有一阵风掠过,庭院中的绿树沙沙作响。
“不去。”
路屿舟的声线照旧冷淡得冻人。
模糊的风声里,盛开济似乎是微舒了口气,宣告着他的耐心告罄。
“说出你的想法,说服我,你就能自己做决定。”
“……没有你们之前,我也活得好好的,没被饿死。我的未来我自有规划,凭什么成了你们盛家的儿子,我就必须豁下擅长的一切,学那劳什子商科?”
起先路屿舟的嗓音很淡然,像是在陈述一个不以为意的事实,然而微微一顿就,他口吻中忽然染上了一点锐利,像是棉花里藏着讥讽的针。
“明年就要升高三,这种关键时刻,你要我转去国际高,准备留学……我们前十七年的人生,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如同废纸一张,无足轻重,随意可弃?”
“我……们?”不愧是董事长,对字里行间的细节颇为敏锐。盛开济微微眯起了眼,问:“你说的是小遇?”
偷听的盛遇跟着一怔,猛地正过了脸,一不留神被落地窗嗑到鼻梁,疼得他龇牙咧嘴。
露台上谈心的人并未被这点看不见的插曲影响。
“无可奉告。”路屿舟又被问烦了,起身换了张桌子,离这便宜老爹十八万千里远。
露台矗立着七八把罗马伞,伞下是错落有致的茶几和座椅。
路屿舟换了一个位置,刚巧换到了盛遇视野里。
盛遇能看到他风雨欲来的侧脸,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写着不爽。
盛董事长自然不会跟着小辈的脚步挪窝,平稳的声音依旧在露台的角落:“盛世集团涵盖的子产业数不胜数,你可以选择你心仪的专业,但商科学习也是你作为接班人必不可少的一环,否则日后你无法胜任集团事务。”
路屿舟:“你们盛家其他人死绝了吗?”
盛开济的声音也淡下来。
“我可以不选你接班,可你不能没这个能力。”
炎炎夏日,露台这一方天地却安装了两台制冷机,三两句话让空气如坠冰窟。
盛遇在屋里听傻眼了。
他可算知道这俩人怎么把关系弄得这么僵了。
这么个谈法,没打起来都算彼此脾气好。
生长环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不同,思想理念更是截然不同。
路屿舟不能接受盛开济结果至上的行动方针,盛开济仅有的一些愧疚,也在路屿舟的执拗里消耗殆尽。
要不是亲父子呢,一个狗脾气。
“很感谢您这段时间的关怀和照顾。”气氛冷了几分钟,反而是路屿舟先开了口。
然而随着他几句话落下,氛围不仅没有缓和,反而如骤然绷紧的丝弦,一触即发。
“很抱歉,您对我的人生规划,并未得到我本人的采纳。‘路’这个姓氏我用得很顺口,没有改的打算,不如我们还是一切照旧?或许十七年前的意外,正是天意认为我们不合适,短暂的父子情谊,不如到此为止。”
“……”
路屿舟耐着性子说完了最后几句,说完就要走,起身幅度过大,座椅甚至滑出一米远。
盛开济原地没动,不悦地沉声道:“与长辈告别时,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路屿舟都快把盛家大宅炸了,还管什么礼不礼貌。
盛遇都怕他扭头对盛开济说一句:直视我,崽种。
眼瞧着路屿舟就来到窗前。
盛遇躲在窗帘背后,慢半拍地意识到该跑了,刚一转身,撞上走廊侧边的摆台,上面的薄胚花瓶左右一摇晃,哐当——
砸了下来。
“……”
满地花瓶碎片。
盛遇抱着一碟子水果,心虚地朝后看。
正对上了落地窗外,路屿舟愕然和疑惑糅杂的目光。
怔愣了片刻,路屿舟把视线移到地面,又移到盛遇脸上。
他那张刚发完火的帅脸诡异地舒展了些,挑挑眉,满脸写着:你、又、闯、祸、了。
两分钟后,盛遇和路屿舟一起站到了露台外面罚站。
第26章 不同
天幕一片湛蓝,悬挂着艳阳。
这个时间点的露台,可着实称不上舒适。
盛开济身体后倾,靠着椅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慢慢敲击着,似乎在思忖从哪里问起。
“小遇,你……”
刚吐露几个音节,站在盛遇旁边,充当背景板一样的路屿舟就忍不住了,皱眉开口道:“冒昧打断一下,我们能先坐下吗?”
盛开济一诧,反应过来扫了一眼两人晒得发红的脸颊,连忙颔首:
“当然。盛家没有体罚的传统。”
盛遇没想到这层面,跟着愣了一下,回神的时候,已经有把椅子被拖到身后,硬质的铁艺椅子腿很轻地磕到了他的脚踝骨。
盛遇扭头看了一眼,路屿舟已经大爷似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
太狂了。
这就是野生玩家的气势吗。
盛遇顿时挺直了腰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塌下来有高的顶着——盛董事长真生气,此处也有更欠揍的吸引火力。
他安详地落了座。
露台开阔,微风从南到北,席卷走了艳阳下的燥热。
有片刻没人说话,诡异的静默笼罩了三人。
盛开济翻阅着自己带来的文件,眼镜滑落到鼻梁,露出镜片后冷静的、审视的目光。
他低着头,边翻边说:“既然你不介意小遇在这儿旁听,那我就直说了。”
这话是给路屿舟的。
盛遇不用回头,也知道旁边这位大爷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路屿舟支着额头,半垂眼皮,敷衍地:“嗯。”
“全球建筑学名列前茅的院校,都在报告里,选择送你留学,是因为国外商科的专业水准更适应集团的运营模式,家里本意是希望你多修一个学位,强迫你更改志愿,没有的事。如果你实在抗拒,今天就暂时不谈这些,但我有一点提醒你,赌气归赌气,别拿前途开玩笑。”
路屿舟快睡了。
盛开济倒也不恼,跟这位便宜儿子打了一段时间交道,他早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是克自己的,要是每回都生气,早晚被这位克星气死。
“报告我放在这儿,你拿回去看看。忘了说,留学可以不走国际高,只要愿意,重高学生也可以申请,明年升高三,你还有一年时间好好考虑。”
盛开济微吐出一口气,上半身后仰,陷进了单人沙发里,这样的姿态使他看起来有股无形的压迫感。
“现在,我们来谈谈重新认证亲属关系的问题。”
身份确定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除了盛遇主动搬回路家老宅子、路屿舟偶尔来盛家走动,一切好像没怎么变。
盛遇还以为大人们忘了世上还有法律,还有身份证,还有户口本。
今日一听,方才知道,导致僵持的竟然是一个非常微小的点。
——姓氏。
“我理解你对父母的感情,也无意强迫你割舍之前的生活,‘屿舟’二字完全可以保留,但盛家的姓氏必须加上。”盛开济两手交叉,“这并非什么冠姓情节,只是我不希望日后向外人介绍你,还得车轱辘话,告诉众人你为什么姓路。改个姓氏就能解决的事情,没必要弄得很复杂。”
看,最大的理念分歧出现了。
盛开济看重效率,改个姓就能省无数口舌功夫,在他看来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一笔买卖。
所以他不能共情路屿舟的执拗。
但……
人活这一辈子,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死吧。
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两件小事,是值得浪费光阴的。
“爸爸……”
盛遇试探着举起来手。
两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在他身上。
盛遇:“我也要改吗?”
突如其来、看似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却令气氛瞬间冷寂。
盛遇是典型的孩子心性,看问题有失偏颇,盛开济很少把小儿子的建议放在心上。
但此刻却被这些小孩儿剑走偏锋的切入点提醒了一件事。
——这不应该是他一个人就拍板决定的事。
就连路屿舟也顿了一下,稍微把目光偏回来,余光很淡地落在身边人地侧影上。
盛遇满脸纠结,斟酌半晌才说:“我能不改吗……我觉得路遇……不太好听。”
也不是不好听。
准确一点说,是不习惯。
姓名是社会关系的一部分,改掉姓名,社会关系就会进入一段漫长的适应期。
大人是方便了,他跟路屿舟麻烦大了。
没想到这一点,盛董事长罕见地沉默下来。
盛遇继续说:“改姓这件事,老实说,一开始我完全没想过,又不是改回来,那十七年的意外就不存在,都叫了十七年了,就继续叫着呗。改不改我都是您儿子,同理,改不改他都是路屿舟。”
难得跟盛董事长辩论,盛遇有点把握不好尺度,说到一半停下来,又推敲半晌,“可能有点绕,我就是想说……路父路母都去世得早,没给他留什么东西,姓氏算一件……认个亲生父母,不至于把养父母的遗物也丢掉吧。”
“而且……”盛遇皱了下眉头,音调降了下来,悻悻地嘀咕:“路遇这名儿太奇怪了,还不如叫偶遇……改姓偶,小名就叫偶巴……”
盛开济:“……”
路屿舟:“……”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路屿舟,他撇开脸,喉咙底又轻又闷地滚出了一声笑。
盛董事长接不上这种脑洞,中年男人孤独地沉默。
笃笃——
哑得听不真切的两声敲击,从落地窗的方向传来,盛遇敏锐地捕捉到了,回头看去,盛开济的助理恭谨地把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董事长,有您的电话。”
盛开济立刻起身,颔首说:“这些事日后再议,都回房吧,晚上我不在家吃饭,你们自便。”
盛遇跟着站起来。
走到门口,盛董事长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望向盛遇,目光冷淡中透着几分无奈。
“下次不许偷听别人讲话。”
盛遇习惯性哦了一声,哦完才反应过来。
“不是,你俩也没关门啊!”
盛董事长的步子又是一顿,差点踩到满地的花瓶碎片。
盛遇老实了,安分地低下头。
偷听他不认。
但确实闯了点祸-
离开露台,盛遇直奔自己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脱了碍事的拖鞋,咸鱼似的瘫倒在沙发里。
路屿舟不紧不慢地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途径洗手间,从架子上拽了条毛巾,远远扔给沙发上的咸鱼。
“擦一下汗吧。”
盛遇懒得动,拿毛巾蒙住脸,瓮声瓮气地说:“你俩有病吧,大热的天,去露台谈话,合着你俩全是制冷机,就我一个活人遭不住。”
“没什么好谈的,说来说去就这几件事。”路屿舟坐在单人沙发里,弯腰把盛遇乱踢的鞋子并拢放到一边,“地点是我挑的,他非要谈,挑个不太舒服的地方,他下次可能就懒得找我谈心了。”
盛遇把毛巾从脸上抓下来。
“这么点破事,你俩谈了几个月还没谈妥?”
路屿舟一挑眉,“我拒绝了,你看他接受了吗?”
盛遇一撇嘴。
诉苦不在路屿舟的人生字典里,见盛遇表情异样,他立刻话音一转,说:“应该没别的事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院子里的绣球花刚施完肥,这两天得多注意。”
盛遇长叹一口气,翻身坐起来。
“现在走吧。”
就他这惰性,再坐一会儿能睡一觉。
“诶,说到绣球花——”
房门一开又一关,卧室恢复宁静,灿金光线中有浮动的灰尘粒子,逐渐下沉,等待着房门再一次开启,空气再一次流通。
盛遇清亮的碎碎念在走廊回荡。
“这花怎么养啊,我不会,只浇过水,你教我一下,免得哪天蔫了……”
“施肥挺麻烦的,你就浇水吧,省得回头给它们弄死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转学一事,路屿舟道心坚定,纹丝不动,但临走前盛开济还是把那份文件塞给了他,说:“无论转不转学,这些资料都可以作为你挑选大学的参考。”
路屿舟拗不过,也懒得拗了,接了过来。
回到喜鹊巷,夕阳将落未落,天色已经有暮的迹象。
路屿舟快速在卧室换了一件无袖,先一步下楼,去庭院侍弄花花草草。盛遇简单冲了个澡,也跟着下楼来。
绣球花已经浇完了水,路屿舟蹲在花盆前观察枝叶,拱起的背骨像一座小山丘,尚有青涩和单薄。
他听到身后人走动的声音,没回头,指着绣球花,耐心地讲了几点注意事项。
盛遇拿了根冰棍,刚拆开,只捕捉到一句话——
“你要亲自过来捯饬这些花?”
路屿舟站起身。
这种天气,稍一活动就起一层薄汗,他走到水槽边洗脸,说:“不然呢?这一排绣球花、二楼的向日葵、后院的小葡萄藤……什么时候施肥,怎么打理,你记得住吗?”
记倒是记得住,但盛遇是个生手,还是个仙人掌都能养死的生手。
这些花花草草至今没蔫,一靠上一任主人路屿舟打理得好,二靠这些植物生命力顽强。
“靠我肯定不行,但你来来回回,这也太……”
盛遇靠在门口啃冰棍,边啃边纠结。
他想说,这也太麻烦你了。
喜鹊巷和风铃北路虽间隔不远,可来来回回,又要兼顾学业,怎么看都浪费时间。
路屿舟洗完脸,把头发往后抓,睫毛垂了下来,似在思索。
片刻的沉默过后——
盛遇:“要不你搬回来住吧——”
路屿舟:“确实挺打扰的……啊?”
盛遇又啃了一口冰棍,大概听清了路屿舟未竟的那句话,皱了皱眉,“我没觉得打扰,就是怕浪费你时间,这里原先就是你家,你要是不嫌我烦,搬回来呗。”
“……”
路屿舟站在水池边,好半晌无语地笑了一声,微微挑起眉,潮湿的眉眼有点似笑非笑的意味,“我还以为你要把这些东西拆掉……搬回来就算了,这套房子就这么大,挤两个人不方便,你住吧,棋牌馆挺好的。”
盛遇觉得他逻辑有问题,“房子不小啊,你跟夏扬还挤一间房呢,没见你嫌弃过。”
“那不一样。”路屿舟懒散地应了一句,重新蹲下身,拿起剪子,修剪绣球花的枝叶。
盛遇追问:“哪儿不一样。”
剪子咔嚓一声,路屿舟下意识答:“你跟夏扬不一样。”
“……”
盛遇天塌了。
路屿舟要是故意讽刺,他还能当没听见,毕竟这人无差别攻击,那嘴属鹤顶红的,不刺挠一句不痛快。
偏偏路屿舟是无心说的。
庭院安静了好一会儿,盛遇舔着化成糖水的冰棍,莫名有点尝不出滋味。
冰棍有点怪味,涩涩的。
“……也是。”静默了几秒,他把剩余的冰棍咬碎了咽下去,泰然自若地找补:“你跟夏扬认识多久了,咱俩才认识多久,不能相提并论。”
话是这么说,可盛遇心里已经有一把巴雷特,瞄准点就在路屿舟额头,要是这人敢说一声“是”,下一秒就把这王八蛋突突掉。
友情是不讲先来后到的。
盛遇有很多朋友,不乏幼时相识,十多年的交情,但那些朋友跟路屿舟都不一样。
路屿舟在他这里,有一个很特殊的位置。盛遇以为这种特殊是相互的,就像他们心照不宣地在夏扬面前装刚认识,其实私底下约着一起刷题吃饭甚至数星星。
但路屿舟现在把他排出了亲密朋友的范围。
这让盛遇觉得自己是个蠢蛋。
“不是这个意思。”路屿舟总算反应过来话中的歧义,站起了身,拎着剪子回头看他,“重点不是我嫌不嫌弃,你住惯了套间,家里再塞一个人会不自在,会打扰你,夏扬不会,我跟他小时候就这么应付着过来的。”
盛遇哦了一声。
他很想说,怕打扰别人,也是一种隐形的排斥,人只会打扰自己潜意识里更信任的人。
但转念一想,这话未免有点钻牛角尖,不像他的作风。
“逗你玩的。”盛遇弯起眼睛一笑,口吻轻松愉悦,像是压根没放在心上,“能逼我们惜字如金的路大帅哥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我可真牛逼,没事,我就提一嘴,反正钥匙在你手里,你啥时候要打理这些花,自己进来就行,不用提前跟我打招呼。”
路屿舟紧盯他片刻,敏觉地捕捉到笑容背后的低气压。
“不是——”路屿舟欲言又止地逼出两个字,又顿住。
他想反驳,但具体是哪儿不一样,一时之间还真说不上来。
是啊……两人有什么不同?
他有刹那的茫然。
坚固的自我认知似乎被盛遇的追根究底敲开了一个小豁口,一点点细微的思绪在豁口一闪而过,但太快了,他没捕捉到。
第27章 群聊
见他沉默,盛遇也没多说什么,走到垃圾桶前把冰棍包装纸扔掉,拍拍手说:“我上楼歇一会儿,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就叫我。”
路屿舟还顿在原地,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闻言也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好。”
灵光一现太难捕捉,一直到修剪完花枝,上楼冲了澡,路屿舟还是没想通自己当时突然卡顿的原因。
夏日炎燥,有风,短发不用吹,一会儿就干。
草草擦拭几遍湿润的发梢,路屿舟出了卧室,微湿的肩头搭着一条毛巾,准备去阳台把自己晾干。
房门刚阖上,咔哒声在寂寂的走廊里回荡,路屿舟动作一滞,耳根骨轻微地动了一下,陡然意识到,一向喜闹的盛遇已经好半天没动静了。
他看向对面紧闭的房门,眉心再度皱了起来。
盛遇喜闹,他不一样,习惯空旷寥落、能听见回音的冷清,所以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此刻才慢半拍地察觉到,盛遇……貌似,可能,大概……有点心情不好?
就因为他不肯搬回来?
念头刚冒出,路屿舟就觉得太鬼扯了,必然不是。兴许是突发了什么不便宣之于口的心事,朋友之间,也不是每件事都能倾诉的。
他没有去打扰盛遇的清净,做完自己的事,天幕已经完全暗下来,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昏黄光线依稀映着二楼几扇窗户。
老房子在夜色里格外安静,无端有几分萧条。
难得时间空闲,路屿舟拎了把躺椅去阳台,坐下后点开了视频APP,把攒了一段时间的英剧翻出来看。
太久没看,他已经接不上前面的剧情,看了两集索然无味,心不在焉。
退出APP,路屿舟习惯性回头一看,那扇房门依旧紧闭,隔音很差的老房子,不到十米的距离,他竟然听不到盛遇摇椅子的声音。
今天心事这么重?
迟疑半晌,他还是收回了目光,手指在屏幕上兴致缺缺地悬了一会儿,循着肌肉记忆点进了聊天软件。
某个沉寂多日的群聊弹到了最上方。
翻身长工把歌唱:
夏扬:【这把手气好臭……再开两把,我要把我失去的豆都赚回来。】
林嘉嘉:【我不打了,随堂小测还没写,明天榕姐要讲,被抓到我就完了。】
夏扬:【别啊,我跟盛遇两人咋玩?】
捕捉到熟悉的名字,路屿舟眉尾抽了一下,往上翻聊天记录。
17:25。
盛遇:【有人一起开黑吗?】
夏扬积极应约。
18:03。
夏扬:【我靠,遇到两个傻缺队友,把我跟盛遇坑死了。不打了,越打越火大,斗地主有人来不?】
盛遇积极应约。
18:44。
盛遇:【好无聊,有没有别的玩法,斗地主斗腻了。谁会打麻将,教我。】
夏扬积极应约。
19:12。
夏扬:【这小程序不行,全是广告,下次来我家打吧,线上还是玩斗地主爽,来不来。】
盛遇积极应约。
林嘉嘉腼腆应约。
路屿舟:“……”
打了两个小时,你们真的有什么心事吗?
新消息还在不断+1,路屿舟直接滑到底,看见了那位心事大王刚刚新鲜出炉的几条回复。
林嘉嘉:【你们随堂小测都做了吗?借我参考,有几道题不会。】
夏扬:【没做。】
盛遇:【没做。】
林嘉嘉:【……榕姐检查怎么办?】
盛遇:【看命^^】
夏扬:【看命^^】
林嘉嘉:【……】
路屿舟气笑了。
他戳开对话框,迅速而冷酷地敲下几个字,发送。
路屿舟:【明天会检查。】
夏扬:【咦?老路你啥时候在线的,刚刚盛遇还说联系不上你,老子以为你在朋友家吃香喝辣,把咱这些狐朋狗友给忘了。】
路屿舟:【……】
罪魁祸首很安静,在群里不吭声,在屋里也不吭声。
路屿舟收回目光,踩着地板,摇晃了两下躺椅,没戳穿:【没看见消息。】
夏扬:【哦。】
夏扬:【你咋知道明天要检查?】
盛小少爷浑水摸鱼:【对啊对啊,你咋知道?】
路屿舟:【我是课代表。】
夏扬:【……】
此言一出,群内的气氛像进入了冰河时代。
好一会儿,夏扬率先打破僵局,说:【纪律委员把这人踢一下,我们小老百姓要抄作业了。】
盛遇:【踢出去!】
纪律委员林嘉嘉冒泡。
把路屿舟踢出了群聊。
“……”
看着屏幕上‘你已退出群聊’几个大字,路屿舟又笑了。
他抓着手机起身,这次毫不犹豫地敲响了盛遇的房门。
门很快拉开一条缝,盛小少爷露出半张有点心虚的脸,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有事吗?”
路屿舟被踢出了点火气,但还不至于发作,又见盛遇这副自知理亏的样,最后一丝不爽也散了。
他伸手拦住门框,大有你敢关门就夹死我的意思,话音又慢又顿,像是在尽力掩饰某种咬牙切齿,“快八点了,要不要吃饭。”
盛遇从门缝里端详他的表情,见他不像真生气,顿时放下心来,把门完全拉开,“吃啊,我正好饿了,想吃什么?我请客。”
“客气了。”路屿舟很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眼尾余光淡淡地在他脸上扫过,凉嗖嗖地说:“我是课代表,哪能占你们这些‘小老百姓’的便宜。”
盛遇:“……”
真的好小心眼一课代表-
晚九点,路屿舟又被夏扬拉回了群聊。
群内一派和谐,大家装作无事发生,积极地讨论题目,不仅有林嘉嘉,几个潜水的牌友也冒了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两天的作业。
夏扬:【啊!数学!迷人的数学!我的身、我的心,都完全为你折服!感恩教导我们数学的榕姐,更感恩,时时监督我们做作业的,伟大的数学课代表!】
盛遇:【感恩!】
数学课代表不吱声了。
盛遇歪在床头消食,眼瞧着群里沉默了三四分钟,数学课代表像是掉线了,忍不住一翻身坐起来,贴着门边,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
外面没动静。
他有点疑惑,于是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刚朝外望,就对上一双黑沉的眼珠子。
“……”
路屿舟拿着一个玻璃杯,另一只手还搭着门锁,刚好推门外出,正撞上在这儿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盛遇,动作一下顿住,表情沉默而无言。
对视了大概有两三秒吧。
盛遇直起身,倏地就把门关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猥琐,还有点丢人,于是滚上床把脸埋在枕头里,假装刚刚的一切都是梦。
没两秒,门口响起敲门声。
梦来找他了。
“我下楼倒水。”路屿舟抬指敲了两下门,说:“要不要给你带一杯。”
盛遇正不自在呢,也不抬头,埋在枕头里喊:“不用,谢谢。”
很快,缓慢而均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盛遇翻身一骨碌坐起,正好搁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一边念叨着“忘掉这段忘掉这段”,一边解开锁屏。
来信的是盛家的管家。
祖母这几年身体不好,每况愈下,一般不是天大的事都不会惊动她。家里人达成了共识,联系祖母前会先拨个电话给管家,以免打扰老年人难得的安眠。
盛遇没拨电话,直接给管家发了短信,问祖母这周末方不方便一起吃饭。
管家例行记录,问他有没有什么要事。
盛遇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她老人家吃个饭,顺便聊聊路屿舟。最近发生了挺多事,我跟他关系还不错,嗯……他是个哑巴,不会跟人商量,我想替他说两句心里话。”
两人处境相似,这世上要说谁能理解路屿舟,盛遇一定是其中之一。
他就当一次翻译机,把路屿舟想要的、不想要的、执着的、抵触的,完完整整表达给盛开济。
在盛家活了十七年,别的不敢说,盛家这条食物链,哪一环克哪一环,他最清楚。
他怵盛开济是真的,他擅长对付盛开济也是真的。
无他。
会告状尔-
路屿舟倒完水上楼,正要进门,对面紧闭的卧室忽然一下刷拉地开了。
“?”
盛遇大剌剌站在门口,一点不见刚才的鬼祟和局促,下巴微扬着,长长的睫毛遮了眼神,但还是依稀能见几分骄傲和得意。
他浑身上下就写了三个字:膜、拜、我。
路屿舟一脑门问号,想不通这短短倒个水的功夫,是谁又让盛遇又开了屏。
“不闹情绪了?”路屿舟挑了一下眉,松开了压着门把的手,懒散地靠上门框。
盛遇立马想起那句“你跟夏扬不一样”,神色顿时不爽了点,但紧接着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属于以德报怨——
哇塞。
我也太高尚了。
刚刚有所收敛的孔雀尾巴又哗啦啦地开了屏,盛遇沉浸在自己的魅力里,矜持地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心情好得很。你准备一下,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请我吃饭了。”
路屿舟手指抓着杯沿,稍微偏头注视着他,感到好笑,“你这是抽什么疯?”
怎么说话呢。
盛遇顿觉没劲,没人配合,只得收敛了神色,“白天在盛家,听爸爸说,你想读建筑系?”
路屿舟:“怎么突然聊这个?”
盛遇:“你想去哪个学校?”
见盛遇表情正经,路屿舟只得默默压下了上翘的唇角,斟酌片刻说:“第一志愿是清北。”
盛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一直参加竞赛,是为了拿到保送名额吧?”
刘榕似乎在哪堂班会上说过,进入国家集训队,就能保送清北,任选专业。
“……是。”
这些打算路屿舟没跟人说过,但有心之人稍一观察就能看出来。譬如刘榕,譬如盛遇。
盛开济一开始提议留学时,他并不抗拒,只是高中两年,参加了大大小小的竞赛,他不想就这么无疾而终。
盛董事长误将他的婉拒当成了没把握,直接说可以捐楼,只要他想,考个零蛋都能入学。
那一瞬间路屿舟觉得没劲极了。
他读了十七年书,不是来看盛家砸钱的。
或许再过几年,他会变成一个理智的大人,甘之如饴地接受这种馈赠。
但他十七岁。
他拥有在任何一条路上撞得头破血流、又重头再来的勇气。
“我懂了。”
盛遇打了个响指,说:“反正就是,你有自己的规划,并不希望家里插手——那我就这么转达了。”
短短一瞬息,路屿舟脑海里有几百个思绪,但都被盛遇这个响指打回了神,他皱了下眉,问:“转达什么?”
大漏勺盛遇:“……”
事还没半撇,差点半场开香槟。
盛遇低头蹭了一下鼻尖,讪然找补:“咳咳咳……那啥,你看群消息没?夏扬找你呢,我转达一下他的……思念之情。”
作者有话说:
看到很多读者问有没有破镜重圆,是不是he啥的,我统一回复一下:
1.没有破镜重圆[笑哭]真没有,但因为一些原因(你好,这里不让早恋),他们肯定要成年了毕业后才在一起,可能会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物理意义地分开一段时间,但不是破镜重圆。
2.是不是he。包的孩子,包的。
这几章可能看起来比较沉重,但作者只是想写他们在两个家庭之间的无措和磨合,没埋刀子啊啊啊啊(清汤大老爷!)
两个饱饱就是会努力地手牵着手一起走下去啊!!!
第28章 采访
一听就是假话。
不过路屿舟也没追问,回到房间打开群聊,见群里还在讨论随堂小测的最后一个小问,大有解不出来今晚不睡的架势。
他思忖两秒,慢吞吞地打了一行字:【超纲题,榕姐挑出来给我们见世面的,不会做没关系。】
他兴许自带什么冷场buff,一开腔群里就安静了几分钟。
还是夏扬先开口:【不是说要检查?】
路屿舟:【做了就行。】
林嘉嘉:【……】
赵立明:【……】
夏扬:【……】
文静:【……】
对最后一小问抓耳挠腮半小时的各位群友皆沉默了。
夏扬跟他关系好,损起来不客气:【你刚咋不说?】
路屿舟:【你们不是热爱数学吗?】
夏扬:【……】
林嘉嘉:【……】
盛遇:【……】
哇塞。
哇塞哇塞。
夏扬:【纪律委员,纪律委员呢!把他踢出去!】
盛遇:【有时候真的很想……】
路屿舟一挑眉:【很想什么?】
盛遇:【揍你。】
随着这条消息弹出来,隔壁传来椅子滋啦移动的声音,有谁站起来,重重地蹦了两下,震动沿着地板,清晰传达到这间卧室。
身下的铁架子床在同频共振。
群里在附议。
夏扬:【揍他。】
林嘉嘉:【路哥,你……】
赵立明:【太欠了,路哥你怎么是这种人。】
路屿舟抓了个枕头塞在后腰,支起一条腿,靠着床头铁架,引用了盛遇那条“揍你”,在底下回:【可以,你现在来啊。】
新消息不断弹出,很快将这条耐人寻味的回复压下去。
不到半分钟,群聊消息停止了。
——“你已被移出群聊”。
路屿舟切出了聊天APP,看了一眼电量,起身翻找充电器。
刚充上电,首页跳出了盛遇的新消息。
盛小少爷截了一张图,图片中心就是他发在群里的,只有两人能懂的那句“可以,你现在来啊”。
然后盛小少爷引用了这张图,对他的挑衅,回应了一个冷漠的竖中指表情包。
这次的‘排挤’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至少第二天清早,两人拎着书包去学校前,路屿舟还没有被拉回翻身长工群。
他懒得回棋牌馆骑车,跟盛遇一起坐的公交。
公交绕了远路,进校门基本是踩线,不过踩线对争分夺秒的高中生来说向来是常态,他们进校门前,门外还蹲了一堆吃早饭的走读生。
盛遇没胃口,在门口小超市买了两只巧克力。路屿舟拿了一瓶冰水,掌心握着冰凉的瓶身,要醒不醒地往校内走,眼睫还困懒地垂着。
他俩走路都不看路,没留意到今天校内气氛异常地亢奋,直到被人拦住。
记者举着带logo的大话筒怼到他俩面前:“hello,方便做个采访吗?”
盛遇:“……”
路屿舟:“……”
路屿舟眼皮一垂,微弯了腰,张嘴就说:“不好意思——”
后半截话音没来得及吐露,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被人抓了一下。
两人靠得近,盛遇隐晦地碰碰他的手指,又朝外勾了两下,像是在提醒什么。
他抬起眼,就见盛遇转过脸,小幅度地抬了一下下巴。
路屿舟顺着示意一看。
大马猴正在不远处,背着手,微笑而慈祥地看着两人。
“……”
得,还是强制性的。
路屿舟站直了身,微吐出一口气,半死不活地说:“方便。”
记者身边还跟了一位扛着大炮的摄像师,不像是寻常的街头采访,非常专业,设备上的logo还有些眼熟,盛遇好像在电视上见过。
哦想起来了。
刘榕天天耳提面命,说“最近有电视台采访”,让他们管好自己的仪容仪表。
没想到是这种形式。
盛遇还以为会挑出一两个有代表性的尖子生,打扮得整整齐齐,去棚子里录提前对好的采访稿。
在他们进校前,记者已经‘抓’了不少学生。此刻银杏大道附近人来人往,一下子成了热门打卡点,学生们溜达来去,都在看热闹,但只要记者的目光一扫,他们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
笑话,大马猴就在门口盯着,一个没回答好,等着穿小鞋吧。
记者是个身材匀称的女性,穿一身职业装,一开口,每个字都字正腔圆,“两位同学是哪个班的?”
盛遇弯腰凑近话筒,“实验一班,我们都是。”
他一弯腰,别在胸口的校牌就晃来晃去。
女记者注意到了,让摄影师给了两人的校牌一个特写,凑近一看,玩笑说:“哇,证件照都这么好看,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有眼福了,来,两位帅哥跟我们观众打个招呼。”
“众所周知,我们a市一中是百年老校,文理通杀,去年更是包揽了省前十的八席,想问一下,两位同学最喜欢的科目分别是?”
话筒直接递到了路屿舟嘴边。
他沉默两秒,低头说:“语文。”
记者:“为什么呢?”
路屿舟:“可以神游。”
“……”
不远处的大马猴:“……”
记者:“很可爱的回答啊哈哈哈,这位同学还是很幽默的,哈哈哈,那旁边的同学呢?”
盛遇思忖了一下,说:“英语。”
没为什么,能神游。
刚要这么回答,他余光里瞄到了踱着步走近的大马猴。
大马猴还在微笑,看起来很慈祥,其实手里的记名板都快捏碎了。
盛遇悻悻地把话咽了回去,换了个官方点的答案:“我觉得英语很有魅力,学起来很轻松。”
“哇。”记者兴致勃勃地提议:“看来这位同学对自己的外语很有信心,介意给我们来一段即兴的外语自我介绍吗?”
这也太尬了。
盛遇想拒绝,但他看到大马猴又走近了点。
“……”
fine。
他接过记者递来的话筒,清了清嗓子:“My name is Sheng Yu,in fact,my grandmother was French……(我叫盛遇,是一名普通高中生,事实上,我的祖母是一名法裔,而我的曾祖父是英格兰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就以各式各样的语言对话,相对而言,英语是我更擅长的科目……)”
话筒的作用不是放大,而是收音,但盛遇甫一开口,银杏大道似乎被谁按了静音键。
简短的一段外语,没有太多生僻词,令人惊艳的是盛遇的发音。
非常纯正且舒适的英式发音,这在应试教育中是非常难得的。
女记者从他手中拿回话筒,兴趣也被挑了起来,“Mind having a conversation in English?(介意用英语对话吗?)”
盛遇看向路屿舟。
路屿舟:“Please feel free(随意)”
记者:“What do you think is the meaning of education?(请问你们觉得接受教育的意义是什么?)”
女记者看出来了,这两位同学互为代表,同一个问题,只要其中一个人答了,另一个人一定不会再吭声。
所以她直接把镜头和话筒都对准了其中一个。
“……”
盛遇:“……(对我而言,在于获得不同的视角,启发、拓宽或重塑我们的思维方式,“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尼采这么说过,所以,教育是认识世界非常重要的一环。”
记者:“……(那么,你们如何定义“成功”?)”
这次话筒怼到了路屿舟脸上。
他在公交上补了会儿觉,还没完全醒,听记者这么问,先拧开冰水,仰头灌了两口。
两口冰水下肚,他眼皮掀开了点,接过话筒,先看了一眼盛遇。
换做平时,他是不喜欢这种跟人家探讨这种哲理性问题的。没什么意义,还容易引来大段辩驳,浪费时间,浪费口水。
但盛遇答得很认真。
路屿舟突然觉得多说两句也行。
口水挺多,浪费一点也没关系。
路屿舟:“……(“成功”无法被定义,教育打破了信息壁垒,让我们站上了相似的起跑线,但成功不是相似的,这取决于个人的家庭、观念、特长……好比一张考卷,我们都有不同的分数,但你的答案,只有你自己能定义)”
他并没有盛遇那么抓耳的发音,但吐词清晰,发言流畅,很显然也是外语这门的尖子生。
“……哇哦。”
女记者露出欣赏的眼神,说:“You guys are excellent(你们很优秀)”
上课铃将响,女记者留意到正往教学楼跑的学生们,转回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兄弟吗?刚才采访一直用眼神交流,哈哈哈哈我都看到了哦,看来你们很有默契啊,心有灵犀。”
这个问题轮到盛遇答,路屿舟别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被镜头对着,盛遇卡了一下。
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定义两人的关系。
兄弟?
当然不是。
朋友?
不够精准。
推敲半晌,盛遇扶着话筒,垂眸笑了一下,给了个很模糊的结论。
“我们同一天出生。”-
不知道是谁录了个两人采访的第三视角,不到一上午,视频传遍了一中的大小班级。
各班英语老师在班群呼天抢地:“学学!学学!你们要是有人家一半的口语!老师就不用天天跟语文老师抢早读了!”
记者抓了十来个学生,从第一个学生开始就有人围观,盛遇和路屿舟这个采访视频亮眼得一骑绝尘。
前两节课是物理老师的课,一班物理老师是个惨无人道又严厉的中年男人,课堂秩序之严苛,苍蝇进来都得立个正敬个礼再走,学生们的亢奋暂时被压制住了。
直到第二节课间。
昨晚下了雨,塑胶跑道湿滑,课间操集合铃放到一半,又取消。
按照一中的习惯,这时候广播里会放二十分钟左右的听力短篇。
学生们三三两两回教室,还未落座,温和的英文女声被滋啦一声中断,广播里响起了很轻的两声敲击。
“喂,喂喂……”
一班学生站的站,坐的坐,都是一脸懵地看着广播的方向。
“亲爱的小伙伴们,你们好,经政教处侯主任准许,今日不放听力,将为大家播放几首好听的歌曲。”
是道清甜的女声,很耳熟,中午和晚上广播里总能听到她念稿子。
“第一首,实验一班的盛遇、路屿舟同学,实验二班全体学生为你们点了一首《父亲》,他/她们说:‘希望你们继续大放光彩,从颜值、实力等等层面,干死其他十二所学校’。”
一直到音乐前奏响起,一班还没反应过来。
教室后排,刚回到座位的盛遇跟路屿舟对视一眼,然后一扭头,跟全班同学大眼瞪小眼。
“靠——”夏扬忽然大叫一声,“二班偷偷升辈分!占我们便宜!”
随着这一声哗,整个一班陡然活了过来,离门近的几个学生直接冲了出去,冲隔壁喊:“谁!哪个王八犊子夹带了私货——”
像是就等着这句,刚刚鸦雀无声的隔壁忽然群魔乱舞,欢呼震天,临走廊的一排窗户都开了,男生女生胡乱地冒头,朝他们的方向乱喊:“哥们,帅啊——”“两位大佬呢,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谁是盛遇?盛遇同学——我朋友说你声音苏死了!”
被点名的盛遇正被一班学生堵在座位里,不知道谁上了手,抓着他的肩膀搡来搡去。
盛遇觉得自己像团浆糊,已经被摇匀了。
他下意识向路屿舟求助,刚转过头,发现路屿舟椅子都被人抢走了,这人没地方坐,靠在墙壁和后门的夹角间,表情淡淡的,像一只任人摆弄的玩偶。
很明显他反抗过,只是失败了,崩掉了两颗扣子的领口就是他抵死不从的证据。
两分钟后。
歌曲被按了暂停键。
大马猴在广播里愤怒地喊:“我没有允许!谁在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说:
把英文也放上来行文会很累赘,所以几个太长的段落,就把英文省略了,只用一个……带(),()里面是翻译,应该还挺清楚的叭[让我康康]
第29章 起哄
短短一个上午,一班门槛快被踩烂了,全是来围观的学生。
这下真成了风云人物。
“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两位朋友——盛遇和路屿舟,即将登上大电视,开启人生的新篇章,让我们一起祝福他们——”
夏扬拿了个矿泉水瓶当话筒,站在自己椅子上,摆了个主持人的pose,向各位观众宣读了自己两位好朋友的获奖宣言。
“好!”
“光耀一班,自我辈始!”
周围一圈同学很给面儿,话音刚落就鼓掌,拍得贼起劲,一脸与有荣焉。
盛遇被闹了一上午,有点蔫了,拿外套卷成枕头,半张脸埋在里面,闷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是个采访……”
“昨晚我掐指一算,你最近有大运,你看,这不让我说准了。就凭你俩这颜值,铁定当封面用。”夏扬从椅子上下来,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虽然只是你人生的一小步,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苟富贵勿相忘啊,以后赚钱了记得养我,哥活这辈子没别的,就靠兄弟养。”
盛遇把脸埋在外套里,无语又无奈地笑了一声。
大中午,同学们都去吃饭了,教室里人不多。
林嘉嘉霸占了盛遇前桌的位置,仗着这会儿没老师,鬼祟地低着头,在桌子底下刷手机。
一中有年级群,由学生会和政教处两位老师管理,她很荣幸也是管理之一,所以每个群她都在。
那个视频早已不止在高二几个班级之间传播,高一高三都在讨论,甚至校友群都小有水花,不知道谁传到了网上,带了‘a市一中’的tag,她很轻易就刷到了。
视频没火,不过镜头里两位校服男生的颜值简直惊为天人,虽然浏览量一般般,但是评论区很热闹。
以彩虹屁为主,也有一小搓被一个细微的点吸引了注意。
林嘉嘉看完评论,很轻地推了一下盛遇的桌子,问:“什么叫‘你们是同一天生的’啊?”
桌子小幅度地偏了点儿,这姑娘劲儿还挺大。
盛遇直起身,把桌子推回原位,说:“字面意思啊,我们同一天出生的。”
林嘉嘉迅速地朝盛遇身后看了一眼。
路屿舟正靠着窗,翻一本错题集,一边胳膊支在窗栏上,刘海下的眼睛有点恹地垂着,乍一看脸色臭得要死。
她立马把视线缩了回来,不敢打扰高冷的大佬,于是又推了一下盛遇的桌子,八卦问:“不是啊,我意思是具体指什么,你俩是刚出生就认识,竹马之交?”
盛遇把桌子推回去,一只脚踩上桌底横杆,尽量抵住力道,免得被这姑娘掀翻,说:“之前不认识……也不对,刚出生那天见过面,但称不上认识。”
这时夏扬好像也发现什么,鬼叫了一嗓子,从桌肚里拿出手机,屏幕怼到路屿舟面前,“啥叫你俩同一天出生的,我咋不知道?!我咋又不知道!”
路屿舟把错题本合上,懒懒地移了一下目光。
夏扬打开的是一班的小群,群名叫“聚是一坨史”,群里没有老师,堪称净土。目前人数64个,有一部分是上学期掉出实验班,但还没来得及退群的同学。
大群静悄悄的,这里倒是热闹得要死。
聚是一坨史:
【啥叫同日生?】
【啥叫同日生?】
【啥叫同日生?】
……
底下接了一排。
如果一开始大家只是为两人的优异表现而亢奋,那么经过一上午的讨论,随着视频广泛传播,同学们的关注重点开始天马行空,盛遇最后一句话,成功把重点给带偏了。
【人家问你们什么关系,你答‘同一天出生’……哇塞,闻到了小秘密的味道。】
【哥们一直就觉得你俩不对劲,不像刚认识的,说说吧@盛遇。】
大家柿子捡软的捏,不敢艾特路屿舟,吭哧吭哧@盛遇。
盛遇开了静音,暂时没发现自己成了话题中心。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路屿舟收回落在屏幕上的目光,微一偏头,越过手机,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夏扬,“我们活到十七岁,突然发现世上还有一个人跟自己同一天出生,血型也相同,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所以我们相见恨晚,一见钟……一见如故,不只是普通朋友,懂了吗?”
他差点嘴瓢,扔了个‘一见钟情’出去,所幸脑子反应得快。
空气有点安静,林嘉嘉抓到了重点:“不只是……普通朋友?”
夏扬大为震撼:“不只是普通朋友?”
“……”
就连盛遇都有点愣,坐直了转回头。
路屿舟这种生人勿近,熟人滚开的角色,一句‘不只是普通朋友’,翻译翻译,等同于‘我们天下第一好哒’。
反正夏扬没听他跟别人这么介绍过自己,被雷得里焦外嫩。
“……”
果然,解释就是世上最没劲的事。
见周围一圈人的目光都向自己投来,路屿舟有点后悔多这句嘴,随手抄了一本大号习题册,翻开举到眼前,物理地隔绝了这些目光。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手指抓住习题册边缘,扒开了一点。
盛遇从缝隙里觑了一眼,转头跟大家说:“他脸红了。”
路屿舟:“……”
“我靠!”夏扬蹭地站起来,假惺惺地挽了两下袖子,瞄准机会,一下抽走了好哥们挡脸的书,“稀罕事啊,你还会害羞……等等,哪儿红了?”
路屿舟还是那张死人脸,情绪欠奉。
唯独盛遇能注意到,他颈侧的皮肤在缓慢泛粉。
但面对夏扬一连串的质问,盛遇也没有多说。问不出个所以然,众人很快转了话题。
等大家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盛遇才转过头,冲路屿舟指了指脖子的位置。
他神采飞扬地笑,眼尾扬了起来,眸光里是两个人才懂的、心照不宣的揶揄。
路屿舟懒得理他,想从他手里抽回书。
盛遇不肯松。
路屿舟只得余出一只手,像镇压作乱的小妖怪,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窗边天光晴好,两只清瘦的手腕叠在一起。
一只肤色冷白,绷着几根青筋,另一只五指纤细,捣乱似的挠来挠去。相同的是,他们腕骨上箍着一模一样的手串-
下午最后一节下课,实验二班外面站了一排违纪的学生。
夏扬一出门吓了一跳,打听才知道,播音员是二班的人,他们连假传圣旨这一环都跳过了,自立为王,搞了波大的。
大马猴气得要死,查了一下午,把出主意的都逮了出来,不仅罚站,还要扫银杏大道。
他们起哄起得尽兴,认罚也心甘情愿,拿了作业搭在围栏上,弓着腰写。
不知是谁的作业没压稳,被风吹到了楼下,二楼有个男生扯着嗓子喊:“忧郁吗喽——谁是忧郁吗喽——”
一个女生从罚站队伍中溜出来,红着脸去楼下捡作业。
大家不见得多在乎这个采访的结果,只是沉闷的学业里,总要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十二所学校的参与,刚好点燃了高中生那股幼稚的好胜心。
盛遇和路屿舟又偏偏长了两张非常拿得出手的脸。
不吹是傻子。
晚上到家,盛遇才看到群里一大堆的@。
话题已经转了几轮,突然插嘴不好,但他实在不想天天被同学追问“同一天出生”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准备发条动态。
他点进了相册,这时才发现自己跟路屿舟一张合照都没有,下意识起身来到走廊,站在对门门外,刚抬手,阳台过来的穿堂风把他吹醒了。
……不对。
路屿舟今晚回家了。
盛遇在紧闭的卧室门前怔了会儿。
明明路屿舟没住几天,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路屿舟的存在。
果然,比起一个人住的宽敞,他还是更喜欢有人陪。
盛遇垂下手,扭头回了房间。
这点一闪而过的情绪没有太影响他,发出来的动态倒是一如既往活泼:
【同一天出生就是同一天出生啊^^,比起同学,不如说我们是命中注命的同伴。】
发出没两秒,获得了第一个点赞。
来自路屿舟。
盛遇得了一种一看见黑色头像就乐的毛病,他也搞不清自己在高兴什么,反应过来时,已经嘿嘿地笑着,点进了路屿舟的聊天框。
盛遇:【还没睡?】
路屿舟:【还早。】
盛遇:【作业写完了?】
路屿舟:【嗯。】
盛遇:【那你怎么不睡?】
路屿舟:【还早。】
聊了十多分钟,对话内容大致如上,重复且毫无营养。
盛遇根本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在床上滚了一圈,问:【你晚饭吃的什么?】
路屿舟:【忘了。】
盛遇:【我吃的外卖,好难吃,服了,外卖软件里除了鸡还是鸡,黄焖鸡大盘鸡鸡公煲……猪肉到底动了谁的蛋糕?】
路屿舟:【喜鹊巷偏僻,能送到的商家不多。】
盛遇:【你以前是怎么活的?】
路屿舟:【有时间就自己做,没时间来棋牌馆吃。】
盛遇:【……】
路屿舟突然问:【老板娘的盒饭开业了,你尝过吗?】
盛遇:【吃过一次,还成,但我懒得出门。】
路屿舟:【知道了。】
盛遇也没问他知道了什么,兴致勃勃跳到另一个话题。
直到第二天下午,盛遇放学回家,刚在客厅放下书包,就听到门外响起了三轮的车铃。
盛遇纳闷地探头一望,正见老板娘开着那辆眼熟的小三轮慢慢悠悠从巷子尾驶过来。
“蠢仔,放学了?”
老板娘刷地在他面前停下,打开旁边座位搁着的保温包,边翻边嘀咕:“时间卡得还真准……”
在盛遇满是疑惑的眼神中,老板娘从保温包里提了一份塑料盒装的盒饭出来。
“喏,你那个‘命’给你点的,以后我每天晚上给你送一次,大概就这个点,你要是没回来,我就放门口。对了,有什么忌口的回头记得发给我。”
盛遇伸出一根手指,迷茫地勾住了外塑料袋。
他有点糊涂,见老板娘要走,下意识拦住了,“欸等下,我没给钱,等我回去拿个手机——”
老板娘摆摆手。
“小路给过了,包了半年呢,不然我哪来的闲工夫给你送饭上门,这可是尊贵的VIP会员才有的待遇……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样东西。”
她又掀开了保温袋,提出了一小碗透明打包盒装的豆花。
“刚好有个客户住在那附近,小路让我给你带一份这个,说你喜欢吃,看看是这款不。”
豆花刚出品不久,碗壁冰凉,盛遇端过来时,手指间化了一层冰雾。
老板娘说:“这个也不用付钱,小路给过了,我走了。”
盛遇盯着冰豆花,魂还在外面飞,听到小三轮的启动轰鸣,习惯性说了一句:“谢谢啊。”
“不用谢,毕竟小路给了我三倍的配送费,这应该的。”
盛遇:“……”
哇塞。
第30章 放学回家
继盛遇被老板娘坑了五千块后,路屿舟也踩进了同一个坑,而且心甘情愿。
没办法,喜鹊巷周围能吃的几家店屈指可数。
盛遇在吃的方面其实不挑,也没太多忌口,但每晚那一碗冰豆花他是真喜欢,以至于一到放学,就他溜得最快。
让路屿舟大出血,他有点不好意思,试着转过钱,但无一例外被拒收了。
第n次拒收后,路屿舟给他甩来了几张图片。
是几张未兑换的支票,和几位盛家长辈的聊天记录里,往下滑不到底的大额转账。
路屿舟:【家里给我们的零花钱。】
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盛遇正窝在阳台的躺椅上乘凉,一时没忍住,蹬了一脚围栏,躺椅抽疯似的摇晃起来。
他回:【这么多啊,分我一半。】
盛家没什么穷养富养的概念,每月给小辈一笔基础开销,剩下的需求让他们自己提,只要不动摇根基,基本予取予求。
盛开济更是这种理念的严格执行者。
他不会多给,但孩子来要钱,也不会多过问。甚至不需要解释用途,就能得到一张签了字的大额支票。
盛嘉泽是典型纸醉金迷的富二代,成天在外面散财,十天半月就得来家里支一次钱,支完还附赠一顿二叔冷冰冰的训诫,或者老爹的竹笋炒肉。
盛遇就正相反,一直在祖母膝下长大,缺什么都有管家及时添置,所以物欲很低,找盛开济要钱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还真没见过这么多张数不清零的支票。
路屿舟直接甩来一句:【给我卡号。】
盛遇:【……逗你玩的,我有钱,很有钱。】
说完他退出聊天框,打开了某银行APP,把余额截了发过去。
不用多说,是盛董事长给的零花钱。
虽然没那几张支票吓人,但已经是非常可观的一笔财富。
一方面,他这段时间天天跟数理化鏖战,没什么闲心去玩;另一方面,也是微妙的自尊心在作祟,他总觉得不是盛家的人,就不该再这么心安理得地花盛家的钱。
就这么攒吧攒吧,竟然攒了不少。
路屿舟大概也知道他现在心境尴尬,聊天框上方“正在输入中……”持续良久,最终也没能憋出什么好听的话,只应了一声:【嗯。】-
真让夏扬说中了,那个惹得全校热闹了一段时间的采访,还真有下文。
这天晚上没课,盛遇拎了书包就要跑,刚拉开后门,迎面撞上一道影子,他刷地止步,单肩挂着的书包哐当甩在门上,勒出少年青涩的肩胛骨线条。
“赶着投胎啊?”刘榕踩着矮高跟退了两步,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盛遇乖乖靠墙,给她让开一条路。
刘榕手里还拿着两份文件,往靠窗的几个座位瞅了一眼,见都空着,她回了头,手一伸,就把准备开溜的盛遇抓了回来,“回来,找你有事。”
盛遇刚迈了一个大阔步,冷不丁被抓住了书包,只得乖乖倒退。
教室闷热,空调聊胜于无,他身上起了一层薄汗,头发胡乱地贴着脸颊,看着有点埋汰,但眼眸明亮,更多的是风华正茂的朝气。
刘榕抓着他的书包,把他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忍不住点点头。
还真俊,怪不得人家点名要。
刘榕揪着盛遇的后领把人带到了办公室。
他们进门时,办公室的老师都没忍住笑,因为刘榕比盛遇矮一个脑袋,揪学生后领揪得非常费劲。更好笑的是盛遇还在配合,低着脑袋半歪身子,一双眼睛茫然地乱转,一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先认错的老实模样。
刘榕把他抓到自己的工位前,松了手落座,问:“跟你同一天生日的那位呢。”
盛遇提了一下书包,站直,清楚她问的是路屿舟,回道:“我不知道啊,我们回家不同路。”
刘榕诧异地挑挑眉,说:“还不同路,不是天天形影不离的时候了?上回跑操,侯主任说逮了两个早退的学生,其中一个是年级第一,我赶过去一看,年级第一旁边就站着你!还有上上次,门卫室逮了一批带早饭的,在校门口站一排,去之前我右眼皮就跳,果然有你!往你旁边一看,还有个路屿舟!”
盛遇冤枉极了:“您怎么全记这些不好的啊……”
采访视频在校内流传了多久,盛遇和路屿舟就被打趣了多久。
哪怕在老师们眼中,同一天出生又同血型也是莫大的缘分,有时候罕见地看到他们独自一人,第一反应就是问:“那谁谁谁呢?”
好像他们天生就应该连体婴一样,一直呆在一块儿。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刘榕没好气地说:“分则各自为王,合则混世魔王……”
盛遇理亏地低头蹭着鼻子。
刘榕找他来明显有事,但谈话前还是习惯性地问了问他近来的成绩,进度。
期末考临近,没什么比学习更重要。
“你聪明,一点就通,各科老师都反映你进步很大,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天找你是另一件事。”
刘榕在桌上翻找了一下,找出一个日历,“这学期上课大概上到七月下旬,你们暑假有什么安排吗?八月初……或者八月中旬,能不能抽一周的时间给学校?”
们?
盛遇一懵,还没说话,刘榕像是注意到什么,越过他看向门外,“你别走,对,就你——”
办公室门外站着莫名其妙被喊住的路屿舟一枚。
他今天值日,刚倒完脏水,还提着一个塑胶桶,疑惑地皱了下眉,目光在盛遇身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下,把桶搁在门口,走了进来。
刘榕跟路屿舟沟通就直接许多。
“你八月份有时间吗?”
路屿舟:“没有。”
“……”
太直接了。
刘榕:“是正事。”
路屿舟:“您先说,说完我再考虑有没有时间。”
看得出他被抓过几次壮丁,已有了很高的警惕性,盛遇抿了一下唇,有点想笑。
“你别笑,跟你也有关系。”刘榕说道:“上次的电视台采访,你们的回答非常有深度,那名女记者回去以后提了个方案,希望每个学校能派一个代表,在宣传视频出来前,录一个先导片。
“原则上每个学校只出一个人,但你们比较特殊,表现一样出彩,外貌一样出众,嗯……还是同一天生日。
“综合多方面考量,省里希望你们两人能一起出镜,目前暂定录制时间是八月初,时长为一周,当然,真正录制可能只需要一天,省里拨的经费比较充裕,干一天,玩六天,就当公费旅游了。”
“人选截止时间到下周,你们考虑好给我答复,如果你们不去,学校会另外选人。”
“……”
盛遇和路屿舟一人抱着一个人文件夹出了办公室,表情一样空白。
盛遇迟疑地说:“我只听清了前半段……你呢?”
路屿舟云淡风轻地说:“我一段都没听清。”
刘榕的老毛病了,讲话节奏越来越快,到后面宛如机关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不知天地为何物。
盛遇赶紧低头翻了翻文件,松了口气。
还好,书面介绍很清晰,里面囊括了大致的安排,录制地点,还有领队、负责人……
“你去吗?”
“不知道。”路屿舟提起放在门口的塑胶桶,文件夹拿在手中,甚至懒得看一眼,明显不怎么上心,“你现在回家?”
“嗯。”看他没放在心上,盛遇也跟着把这事撂到脑后,“一起走吗?”
路屿舟点点头。
“等我。”-
虽然同学们总戏称他们是连体婴,但其实两人一起回家的次数并不多。
落地余晖斑驳地染黄了银杏大道,值日生扛着大扫把躲在灌木丛后面偷懒,蓝色校裤露了一角。
出了校门,盛遇先往停车棚看了一眼,说:“你骑车还是坐公交?”
路屿舟:“坐公交。”
盛遇哦了一声,说:“那你跟我走,我给你刷公交卡。”
盛小少爷把刷公交卡说出了豪掷千金的气势。
路屿舟抬手抓着书包肩带,忍不住侧过头,微压的睫毛看着懒散,但总给人一种心情很好的感觉。
去公交站要经过自行车棚,盛遇转头看了一眼,问:“那你车怎么办?”
路屿舟:“今天没骑车。”
盛遇一下顿了步子。
“那这是什么?”他指着一辆眼熟的红黑配色山地车说:“被贼偷了。”
路屿舟:“……”
抓着肩带的手指一下垂下来,有点无措地蜷了两下,他好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眉心瞬间皱起。
他向来不爱口舌之争,经常在一堆话里挑字最少的一种,别人总说他瞎三话四。
也没说错。
盛遇问出这句前,他只知道自己今天不想骑车,就想坐公交,至于为什么,懒得想。
盛遇一问,他才发现,这个念头有点不对劲。
“……夏扬骑来的,我不知道。”路屿舟不自在地把手伸进口袋,摸索一圈无果,又掩饰性地拿了出来,拽着书包的带子,用手指缠了几圈。
盛遇一指旁边:“夏扬的车在这儿。”
路屿舟:“……”
他撇开脸,望向了别处,眉眼低沉了下来,说不上是生气还是窘迫。
放在以前,盛遇发现了他话里的错漏,也不会多嘴,毕竟人际交往间,点到为止是基操。
但现在盛遇只觉得兴奋,两三步冲上去,一只手搭在路屿舟肩头,没骨头似的往这人身上靠,用一种很欠揍的语气说:“说谎也走点心嘛,一下就被我看出来了,你今天就是偷懒,不想骑车对吧!”
“……关你屁事。”路屿舟歪开了脑袋,不太适应地避开他带着蜜橘香气的气息,说:“能不能好好走路。”
“我这不是走着嘛。”盛遇很乖地松了手。
紧贴着的朝气蓬勃的躯干没了,路屿舟眉头皱得更紧,自己都理不清哪儿不对,手倒是诚实,先无意识地往旁边抓了一下。
没抓到人,抓到了一个纤细的手腕。
他抓着盛遇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了点儿,冷静地说:“好好走路,别乱跑。”-
25路坐到喜鹊巷,大约有半小时的路程。
盛遇养成了生物钟,一上车就眼皮打架,没两分钟就歪在路屿舟身上睡过去。
路屿舟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机。
一天不看,手机里多出了好多条未读消息。
少部分来自盛开济,大部分来自盛嘉泽。
上周末,他意外了接到盛家老太太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声并不如想象中苍老,反而温柔而和缓,咬字间与盛遇的腔调有几分相似。
老太太问他,最近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路屿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拒绝了。
老太太温和地说:“没关系,学习重要,小遇近来和我发牢骚,说数理好难,你能保持年级第一的成绩,背后必然下了苦功夫,好孩子……”
路屿舟没见过她的模样,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母亲的声音应该也是这样的。
虽然他没听过。
老太太闲聊了些家常,没说太多便挂了电话。
路屿舟以为这是个小插曲,可第二天,盛开济一反常态地给他发了一个表格。
表格内容涵括:忌口、饮食喜好、特殊习惯、心仪的装修风格、衣着偏好、性格优势、性格劣势……等。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招聘呢,择优的当儿子。
路屿舟自然没回,但盛开济俨然没放弃,白天路屿舟要上课,不方便接电话,他便挑着半夜打过来,开口便问:“睡了吗?”
睡到一半被电话吵醒的路屿舟:“……”
死了,谢谢。
如此尝试四五次,不见成效,盛开济只得找了个外援。
——盛嘉泽。
年轻人总是会有话题一些,盛嘉泽又是个人精,没两天就摸清了路屿舟的路数,废话不多说,就跟他聊清北,聊专业,聊竞赛。
路屿舟就是个傻子也懂了其中的意思。
盛嘉泽的聊天节奏很诡异,大概类似于老奶奶说梦话,想到什么说什么,今天又发了一堆过来,最后一句是:【家里要给你装修卧室,你挑个风格。】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掠,路屿舟扶了一下盛遇的脑袋,手指往上滑。
【竞赛应该挺难吧?】
【董事长说清北也可以捐楼,我拦住了。】
【小遇的卧室几年前重装过一次,是他自己挑的装修团队,他审美很牛,你要不要问问他。】
路屿舟走马观花的视线倏地一停,目光落在‘小遇’两个字上,脑海里忽然有灵光一掠而过。
他忽略了对面发来的大段文字,点进对话框,径直问了一个问题:【盛遇是不是跟你们说了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