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柯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光矢仓皇脱离指间，至于角度，预计大概是偏了，然而已经无力挽回。她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转回头，先是触感，再是声音，再是气味，最后是脸。


    希德尼一条长腿踩上倾斜的草坡上，那张脸像是想凑到她身前看看她在做什么，离得很近，眉头拧着，看起来像是蕴含怒气，但柯善知道，这只是他惯常的神情。


    “我……你……”饶是如此，柯善还是有一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惊悚感，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甚至怀疑希德尼早早就站在了她的身后，然后默默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自己即将出手的时候才打断了她。


    “学长，你什么时候来的？”柯善下意识赔笑，调整自己错乱的呼吸，试图掩盖慌乱的情绪。


    “我吗？大概三天前到这的。”希德尼拍了拍她的肩膀，聊做安慰，“没事吧，身上有没有伤？”


    “呃，不是——”柯善哑然，一只手停在他的衣角旁，她知道希德尼肯定知道她问的不是这个。


    希德尼身后还站着两个穿蓝色制服的高等种，他们看着她，试图为这个被黑魔法师绑架的可怜平庸种做个基础检查，“你怎么了，被吓到了吗？”


    “我没事。”柯善摆摆手，拒绝了两个高等种的触碰，状态意外平静了不少，不过是无法避免噩运降临的那种平静。


    “那边，”希德尼登上了山坡，气流吹动他耳后黑色的长发，他伸出手朝光锥所指示的地方指了指，“是特里德发现了艾登吗？”


    柯善绷紧了腮帮子，像即将面对一场不忍直视的惨剧那样僵硬地转回头，果不其然，特里德的剑还稳稳立在魔法阵中，她的心霎时凉了半截。


    见刚找到的人跟个呆头鹅似的，希德尼不禁提高了音量：“回答问题。”


    “大概……是吧。”柯善不情不愿回答他，希德尼总给人一种好脾气维持不了多久的感觉，让她无法进行任何糊弄和敷衍。


    得到回答，青年侧过脸对那两名蓝眼睛的皇家骑士说道：“你们先赶过去，这里交给我。”


    “遵命。”


    然后，希德尼又退回到了她身旁，二话不说地拉起她的一条手臂，治愈术淡青色的光芒在高热的皮肤上洇开，冰凉如雪水的治愈魔力随着血液逐渐蔓延开，整条手臂瞬间多了种从未有过的轻盈感觉。


    她的手指下意识放松，忽然有一块什么东西从手掌里掉了出来，柯善定睛一看，是希德尼留给她的那颗光元素晶石。


    大概是她刚刚过于焦急，下意识将它从口袋里摸了出来，不过也是因为焦急，没有及时想起用到它。


    “学长，我真的没事。还有这个……”她另一只手将晶石捡起，想起被他交代的那个任务。


    希德尼看了一眼，不甚在意，“没事，这只是额外的考验，你能完好无缺地从艾登手里活下来，算是及格了。”


    “真的吗？”柯善无法置信地眨了眨眼。


    这就像在图兰岛上发生过的事，负责她的教习嬷嬷对她下达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命令，比如在酒水品鉴课里拿到超过所有人的作文分数，不然将会遭受到严苛的惩罚。她努力去做了，结果还是一塌糊涂，在等待惩罚降临的过程中，她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而最终嬷嬷却丝毫没有怪罪她，甚至还温柔地安慰她，令她感动，感恩，感激涕零，仿佛被赋予新生。


    每次遇到，柯善都会有一种世界对自己很善良的感觉。


    如果柯善再大几岁，会在这种精神奖励机制下生出叛逆和不满，但归根结底，她目前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没有意识到丝毫不对。


    “谢谢你，学长。”她的脸上多了个无比克制的明媚笑容，不能在希德尼面前表现得像个孩子，但还是控制不住有些手舞足蹈，“不过我真的没事，你看，”她把手举过头顶，“艾登一点也没有伤害我。”


    “啧，别动。”希德尼一点没打算听她说，用一种沉声训斥的声音使她安静下来，在她身下铺开了个小型魔法阵，将她全身都置于治愈元素的沐浴下，“你的皮肤温度不正常，身体里的力量也有些紊乱。”


    “好吧。”她无奈地耸耸肩。然后转头焦虑地往恩狄的方向瞥了一眼。


    希德尼对疗愈术的运用十分熟练，没几秒钟，她皮肤上异常的温度就消退了下去，体内躁动的力量也开始得到平复。


    这时，远处的林间忽然发出几声气急败坏的咆哮，少年的怒吼被风传递过来，听来分外心惊。


    两个人同时抬起了头，柯善看到矗立着奥斯顿法相的魔法阵开始消散，那个巨大的光锥更是无影无踪，光元素流回到周围的环境中，树木野草又开始发起了光。


    特里德从那头的林间钻了出来，顶着元素之风，一头银发飞舞得美丽恣意，两名皇家骑士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越近，越能注意到他本人气势汹汹的步伐，挂满阴翳的怒容。


    柯善只在意自己在意的，她快速眨了眨眼睛，甚至轻声数了出来，“一、二、三……”


    只看到三个人，没看到恩狄和艾登的身影。诶，难道是成功逃走了？


    很快，来到跟前的特里德便应验了她的想法。


    他的眼珠瞪得几乎要飞出眼眶，怒气使白皙的面颊染上薄红，牙缝里挤出不甘的咒骂：“可恶，还是被那两只老鼠给跑了！那个人好像特别熟悉这里，原本已经没有多少逃跑的可能，但在他跳进一株灌木丛后瞬间就不见了——”


    他絮絮叨叨地骂着，没有对在场的任何人说话，但看到草坡上神色莫名的柯善后，他便住了嘴，当着希德尼的面一把抓住了后者的衣领，“那人是谁，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柯善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被他拎起，本就心虚的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不禁口不择言：“不是，你自己抓不住他们，别拿我撒气啊。”


    “注意你跟殿下说话的态度。”特里德身后的蓝衣骑士提醒道。


    “殿下，请放开她，有什么情况先告诉我吧。”希德尼把她从特里德手里解救出来。


    “哼。”特里德接过骑士带回来的佩剑，用力收入鞘中，纡尊降贵地解释道：“有一个外表长得像女人的人救走了艾登，我赶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两人在好端端地说着话，”他抬起尖细的下巴指了指柯善，“彼此之间没有任何敌意，艾登则陷入了昏迷，体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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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量以液态流失了大部分。”


    柯善差点要哭了，特里德精准描述出了对她打击最大的一点，把她和带艾登逃走的恩狄绑在一起，果然，近神种都是人精。


    但当下，她甚至不能露出任何慌乱的神色，在场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她心跳加快，面上镇定自若地解释道：“那人其实叫恩狄，但具体的底细我并不清楚。艾登将我绑架来这个地方后，不慎掉进了那条金色的河流里，体内的力量被河水消融了大半，我甚至无法判断他能否活下来。后来我才遇到了恩狄，他说他能保住艾登一条性命，我就让他帮忙，谁知道……谁知道他会将艾登带走。”


    她放缓了最后一句的语气，保险起见，在描述恩狄的时候，也没有用女性的称呼。


    “了不得，你在被艾登绑架的情况下，还能惦记着要人救他。”特里德斜睨着眼睛，不知道是真的心存怀疑，还是只是将自己失手的怒气宣泄在柯善身上。


    柯善无视他，快速看了希德尼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双仿佛能看透任何事物的灰眸沉静地注视着她。


    她内心叫苦，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表演，“艾登并没有伤害过我，虽然我问过很多次他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来，但他始终没给我答案。而且他归根结底是个近神种，是人类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我无法判断该不该让他死去。”


    “不是无法，是没有权利。”特里德莫名其妙地说道，任何一名近神种的生死去留都是一件需要皇室严加讨论的事情，而他身为皇太子则直接拥有这个权利，这不免给了他极大的优越感。


    加上他正在气头上，找优越感的角度又刁钻了些。


    柯善则愣了两秒，一时没有理解他的脑回路，但他既然说她没有权利决定艾登的生死，她便也含糊应道：“唔，大概也有这个原因吧。”


    等反应过来后，她暗暗地咬了咬后槽牙，她确信了，特里德就是在拿她宣泄怒气。


    “总之，我想说的就这些了。”她垂下眼眸，表露出一些被质问的委屈。


    特里德嗤了一声，终于转过身，不再纠缠。他接过身旁人带过来的水壶，找到一块干净裸露的岩石，坐下开始休息。一旁的骑士单膝跪到他身旁，小声汇报着什么。


    柯善紧绷的腰部已经失去了知觉，不管如何，船到桥头自然直，顾不上去盘查刚刚的话语里有没有漏洞，她试图一点点放松僵硬的腰部。


    只是希德尼忽然又朝她问道：“那个人具体长什么样？”。


    “啊？”


    “那个叫恩狄的人。”


    他问话的方式很平静，没有在索美塔时那么咄咄逼人，柯善觉得他似乎有些疲倦。


    “嗯……有黑色的头发，眼睛好像是褐色的，外表长得和女人很像，用剑，似乎是一名光系剑士。”柯善小心翼翼地回答他。


    特里德的声音打岔似的从另一边传过来，完全没有一点身为皇室成员的优雅：“我记得，那人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女性化的，完全就像个真女人，还有她身上穿的衣服也给我一种熟悉感……不，就连她的力量——”


    他在试图描述时，从艾登他们消失的树林方向，忽然传出一阵不小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