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作品:《逢娇

    听到长安两个字。白荔倏然一惊,转头看她。


    “姐姐说什么?”


    丹樱不觉有他,“我是说,清河郡公的生辰宴里,好像有长安的贵客前来。”


    长安。


    长安……


    她已经从长安离开五载。如今再次听到这个地方,还是忍不住惊心动魄。


    那一日的暴雨火光还刻在她的脑海里,深入骨髓,每每想起,仿佛还近在眼前。


    原来她离开长安,已经有五年了啊。


    如若没有发生变故,她本该是温家金枝玉叶的嫡女,在长安城里娇生精养着,不知人间忧愁。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夕之间,长安变了天。


    先帝正值春秋鼎盛,却溘然离世。


    而之后,太子公然谋反,被太后联合禁军诛杀于广信宫。


    父子二人双双殒命,相隔不过数月。


    按理说先帝驾崩,作为储君的太子理应继位,没有任何谋反的理由。太后却声称太子谋反,一意将其诛杀。其中缘由,实在令人惊疑。


    太后之后的所作所为,更是加重了这一点。


    太子死后,她扶持幼帝,垂帘听政,大权俨然独揽。


    皇权交接之际,世家大族一旦站错了队,便是满门之灾。


    白荔身为礼部尚书的父亲,不满皇权困于外戚之手,不肯承认太后的权力,在朝堂上义正言辞,字字罄书,结果触怒了太后。


    先是父亲锒铛入狱,再也没有回来。


    随后便是温府上下的大清洗。


    所有男丁皆被打入军营,女眷则充入教坊司,永无翻身之日。


    那一夜暴雨滂沱,火光漫天。温府被官兵层层包围,男丁女眷仓皇逃窜,至今还记忆犹新,令她夜夜梦魇。


    母亲走投无路,临死之前,将白荔送入密室,托付给了府中的一名乐师。


    那名乐师,正是游历至长安、寄居温府的跛脚李。


    跛脚李居无定所,从襄阳一路游历到了长安。母亲喜爱风雅,将跛脚李请入温府,对他素来礼重。念及这份恩情,跛脚李拼上老命,将白荔冒死从温府带了出来,远远离开了长安。


    襄阳距离长安千里之遥,两人一路行水路,整整小半年才抵达襄阳。


    跛脚李给白荔改了名字,教她琴棋书画、供她衣食住行。


    他一生低贱,只能也给白荔入了贱籍。


    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白荔这才真正躲过了这一劫,世上再无温白芮。


    白荔扯了扯唇角,掩下眼底的一抹凄黯。


    “不知是长安哪家的贵人?”她试探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丹樱道,忽而摸到了白荔的手,一惊,“怎么了阿荔?手怎么这么凉?”


    “……没事。”白荔收回了手,淡淡道,“睡吧。”


    丹樱纳闷,白荔从来谨小慎微,不对这些过于关注,今天怎么突然多问了两句。


    是因为长安的缘故吗?


    她对白荔的身世半知半解,知她或许生于长安,与长安大有渊源,听她如此避讳,也不再深问,作势捂住樱唇,慢慢打了个哈欠,配合地闭上了眼,“好困,快睡吧。”


    .


    同一个夜。还有人无眠。


    绿玉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两张姝丽无双的脸,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一屁股坐在桌前,灌了一杯冷茶。


    “襄阳双艳,环肥燕瘦,呵呵。”她冷笑。


    秋音堂的人都道,班子里来了襄阳双艳。


    跛脚李一手带出来的两个女徒,一个善舞,一个善音,环肥燕瘦,国色天香。


    尤其是白荔,弹了一手的好琵琶。


    正是因为她琵琶弹的好,秋音堂需要,这才破格招了她们三人,一起来到了郡公府。


    同样善弹琵琶的绿玉一下子成了陪衬。


    绿玉想起那一张一眼就令人忘不了的美丽的脸,女郎袅袅婷婷地站在廊下,一张芙蓉香腮面,纤秾合度,腰肢若柳,静静看着她。


    若非一身丫鬟衣着,猛地一眼,举止做派竟像是一个大家闺秀,而并非一个优伶。


    都是贱籍坯子,装腔作势给谁看啊!


    绿玉哼了一声。


    忽的一阵阴风,白荔鬼一样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天老爷,鬼呀——”


    绿玉吓了个够呛,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


    看清眼前人并非幻觉,她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大半夜的,你装神弄鬼给谁看呢!吓唬谁啊!”


    “是我吓到姐姐了吗?”白荔柔声道,轻轻朝她走近几步。


    她穿着一身雪白寝衣,女鬼的感觉更浓了,绿玉惊魂未定,又往后退了两步,怒瞪警告道,“你、你别过来!有话快说,大半夜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白荔于是停下,正色道,“近日我受了风寒,脑子昏涨,生辰宴那日,恐不能上场弹奏,怕是要让姐姐代劳了。”


    绿玉听到这话,心中一动。


    清河郡公的生辰宴,能赴宴的来客,都是她们平常接触不到的大人物。


    要是哪一个赏眼看上她的话……


    那她就不必一辈子卖唱了。


    她虽然不服,但是不得不承认,白荔的琵琶比她弹得好了太多。


    班主一心要白荔出场,她苦于没有机会,这几天正发愁。


    若是白荔自己不能上的话,那不就自然而然轮到她了吗?


    白荔不动声色地乜了若有所思的绿玉一眼,笑了笑,又缓缓递过去一支簪子。


    “一点心意,还请绿玉姑娘收下。”


    绿玉接过,一看。


    簪子通体碧玉,触手生温,在烛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庸俗货色。


    白荔竟然藏着这么好的东西?


    绿玉心有疑虑,愣愣地看着掌中玉簪,挪不开眼。


    白荔观察着绿玉的脸色,笑了笑,擅自将玉簪拿起,轻轻插入她的鬓发之中,又拿起一旁的小镜,柔声夸赞道。


    “姐姐名唤绿玉,又生的天生丽质,乌发如云,这碧玉簪子配姐姐,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绿玉对镜自照,被这几句话夸得心花怒放。


    连白荔这样的美人都这般夸她,想来是不会差的。


    若是生辰宴那天,她戴上这样一支簪子,岂不是锦上添花,艳压群芳?


    不过她再喜欢,也明白没有白来的便宜这个道理,压下欢喜之色,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妹妹深夜过来,不单单是送簪子这么简单吧?”


    白荔听她这么问,便知此事成功了一大半,缓缓松了口气,说出了此次来的最终目的,“只求绿玉姐姐高抬贵手,不要为难阿公,让阿公按时服药,早日康复。”


    “瞧妹妹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你的阿公?”绿玉笑了,“妹妹这话的意思,就是我克扣了你的阿公的药,这才让你的阿公缠绵病榻的吗?”


    “姐姐误会了,妹妹知姐姐是最为心善之人,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呢?许是姐姐手底下的人不怎么小心罢了。”白荔平心静气道。


    “姐姐,咱们同为郡公府雇养的优伶,地位本就不如府中的下人,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要以和为贵,给彼此一条生路,别让府里的其他人看了笑话,您说是不是?”


    绿玉脸上的笑意淡了,看着她不语。


    半晌,她慢慢道,“妹妹说的很是。”


    “妹妹放心,拿人家的手短,我既然收了你的东西,就没有白要的道理。”她懒洋洋道,“你阿公的药,许是哪个下人不长眼,调皮罢了,以后断不会有这事。”


    “姐姐既然这么说了,妹妹深谢姐姐。”白荔向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适时告退,“不打扰姐姐休息,妹妹先告退。”


    白荔离开绿玉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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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自己的房间行去。


    廊下,一道黑影朝她走来,越来越近。


    白荔停住,看清来人,心中微沉。


    她不动声色地欠身,对他行了一礼,“见过副班主。”


    “阿荔妹妹怎么如此生分,和丹樱一样,叫我墨哥哥就好。”墨末停在她面前,对她温和笑道。


    可是不知怎么的,这笑容落在白荔的眼里,有那么几分阴寒味道。


    白荔弯了弯唇,没有回应,默默退后一步。


    谁知墨末又向前一步,与她挨得更近,“妹妹有事求绿玉,怎么不直接来找我?”


    “妹妹身上熏的什么香?”他凑近她,轻轻嗅了一口,“好香啊。”


    陌生的雄性气息一靠近,白荔本能地身体一僵。


    她不露声色,轻轻打了个旋,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远。


    “副班主,我有些身体不适,先回去了。”她低下头,匆匆走开。


    墨末看着几乎是小跑远去的白荔,似笑非笑,一双眼睛在黑夜里精光迸现。


    他先踏进了绿玉的房间。


    “白荔刚刚找你干什么了?”


    绿玉喜滋滋欣赏着玉簪,头也没抬,努了努嘴,不悦道,“还能有什么,为了她那个阿公呗,真跟当成了亲爹一样伺候啊。”


    白荔丹樱两人对跛脚李很是爱戴,晨昏定省悉心侍奉,秋音堂上下都看在眼里。


    “这是什么?”墨末抽走玉簪,打量着。


    “给我!”绿玉一把夺回,急声道,“这是我的!不许跟我抢。”


    “白荔给你的?”


    “不然呢?”


    墨末盯着她手里的玉簪,沉吟片刻,道,“她要药,你就给她吧。”


    反正那个跛脚,病是好不了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


    “她给你簪子,就只为了这个?”他又问道。


    “她还把弹琵琶的位置给了我,算她识相。”


    墨末思忖片刻,没有说什么。


    他还以为白荔这样姿色的美人,该是像她的好姐妹丹樱一样,求着争着在人前显眼,好博取达官贵人的青眼,寻一场大造化。


    没想到她竟这般懂事识趣,倒是省了他许多筹谋。


    “哥哥,咱们什么时候把她们赶出去呀?”绿玉不满道。


    墨末面无表情,冷声道,“你就这么想赶她出去?”


    “是因为她抢了你的位置,占了你的风头吗?”


    绿玉低下头,面对阴晴不定的哥哥,莫名有些心虚,“我没有……”


    “还是个小孩子心性。”墨末批评她,“我们秋音堂本就是鬻伎的优伶班子,全凭贵人的犒赏过日子,个人好了,大家才会好,不然你让大家吃什么喝什么。把她赶走,对你又有什么好。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


    绿玉气馁,低下头,“知道了……”


    墨末盯着那一支莹润的玉簪。


    等那个跛脚一死,这久负盛名的襄阳双艳,两个身世飘零的女子,会是怎么样的归宿,可想而知。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在泥里苦苦挣扎的蝼蚁。


    既然入了这个泥淖,就不要妄图爬上岸,想做那天上的鸟。


    他会让她永远地留下来,留在秋音堂。


    .


    丹樱今日练手化了一个梅花妆,眉如远山,唇若樱桃,额上点了一朵殷红梅花,顾盼神飞,令人见之惊艳。


    她在抱厦下翩翩起舞,舞姿翩迁。


    丹樱知道自己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又是秋音堂里跳舞最出色的,她有信心在生辰宴拔得头筹,引起众人的侧目。


    只是苦了白荔,大喜的日子,竟然好端端地病倒了。


    倒是便宜了那个绿玉。


    她跃跃欲试,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等她有机缘真的被哪个贵人看上了,她一定要带上阿公和白荔,让她们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