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佳娴发来很多现场的照片和视频。


    时玥一一点开，她看到了和直播视角完全不同的赛后场景。


    比赛直播中，获胜后的所有镜头永远只会对准胜者。


    金色的雨怦然而下，淋落一地喜悦。


    胜利者彼此簇拥着上台，他们站在舞台正中，互相拥抱，彼此呐喊，拥举奖杯。


    享受胜利的喜悦，也接受所有观众的祝福。


    相反的，在庄佳娴发来的大多数照片和视频里，视角对准的是本场比赛的失利者，BW。


    他们在没有追光的阴影里，安静收拾外设，又在不属于自己的欢呼声里，沉默下台。


    胜利是一条看不见的分割线，将舞台隐秘地划分成两个部分。


    所有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地被胜者掠夺，失败者们只能在灰暗的阴影中，黯然退场。


    时玥的视线停在视频中间，那个穿着黑色队服，一直低头沉默收拾外设的男孩身上。


    光很暗，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因为距离远，像素不高，连动作都像糊上了一层滤镜，模糊不堪，但时玥依旧能觉察出他身上散发的淡淡丧气。


    几十分钟前，他还是那个自信锁下本命英雄的狂妄少年，而此刻他和他的队伍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年轻付出代价，接受所谓成长的洗礼。


    可明明只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而已。


    但一切，在结果已定的如今，都没有了再去争辩的意义。


    因为结论就是，你输了。


    而竞技，只看结果。


    时玥的心脏莫名有一丝抽动。


    这是继Way退役后第二次，她真切感受到了竞技比赛的残酷。


    时玥陷入沉默，她觉得眼前的俞星杭有些陌生。


    记忆中的俞星杭，酷酷的，拽拽的，他的头永远是昂扬的，他总有能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切他所想要的。


    小到游戏玩乐，大到学习成绩，这世界似乎没有他不擅长的事物。


    所以，她很小就对俞星杭有一种莫名的气愤。


    因为他完全符合了，那个时候的时玥想象里，一个完美小孩应该具备的一切标准。


    后来，这种气愤变成嫉妒，又从嫉妒变成不屑，最后又从不屑变成目标。


    从此开启了两人延续到如今的你追我赶，你争我夺，誓比对方高。


    但今天，时玥意外看到了俞星杭失败的一面。


    原来他也会有低落的样子，也会有拿不下的时候。


    这样的俞星杭落进她的眼里，反而变得比之前更真实了几分。


    暗自想着，手机突然跳出消息。


    她从回忆里抽身，低头去看手机。


    宿舍群的两只发来信息。


    【娴娴很忙：完蛋啦弯弯，可能要麻烦你多等我们一会了】


    【娴娴很忙：出口因为被某几个过于兴奋的粉丝堵住，造成了小范围的踩踏，我们现在暂时动不了】


    【不爱吃葱：疏通通道还需要十多分钟，你稍微再等等】


    比赛结束，居然还发生了踩踏，时玥赶忙回复。


    【月不弯：严重吗？你们没受伤吧？】


    【不爱吃葱：没什么大事，我们好着呢，就是在等现场安排】


    【月不弯：那就好，我直接来体育馆门口等你们吧】


    【娴娴很忙：不用不用，我们还要一会儿呢，现在大门被堵了，你就在星爸爸安心等我们】


    时玥看着面前正在做最后清扫工作的店员，慢慢打字回复。


    【月不弯：星爸爸要打烊了，也没其他地方去，我还是来门口等你们吧。】


    隔了几秒，那头回复。


    【不爱吃葱：那好吧，不过现在体育馆大门估计堵得很，你直接往后门走吧，我们到时候在那见。】


    【月不弯：OK】


    星爸爸到体育馆步行需要七八分钟。


    时玥方向感不强，她开了导航，跟着走了一段路，果然远远就望见了体育馆正门处嘈杂的场面。


    路口许多车子挤在一起，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头，路边似乎还停了辆正在待命的救护车，发出幽亮的红蓝光。


    她没有接近，跟着导航，绕过那处喧嚣，从外围沿着香樟铺成的道路一直往前走。


    接近十点，半边的行道上灯光明亮，却空无一人。


    偌大的天地，只剩偶尔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施舍一丁点陪伴。


    夜很深，气温也很低，时玥不由裹紧了些自己的外套。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脚印，很快到了行道尽头。


    世界骤然暗下去，一大片已经斑驳的铁栅栏在昏黄的灯光下愈发腐朽。


    导航显示，绕过前方那个已经荒废了的半圆形花坛，就是体育馆的后门。


    时玥收起手机，刚打算抬步往前，一阵淡薄的烟味突然从花坛的对侧传来。


    烟味不重，但真实存在。


    她瞬间提高了警觉，双手在斜挎包的包带上缓缓攥紧，放慢脚步，尽量沿着花坛外缘，靠近大路的地方走。


    几步后，豁然开朗，一件熟悉的黑色队服撞进她的眼睛。


    她松下一口气。


    俞星杭斜着身子，只露给她半个侧颜。


    淡漠月色落在他的脸上，用阴影勾勒出挺拔鼻峰，他仰头看天，不知在想什么。队服领口大开，露出线条明显的喉结。


    夹着烟的那只手，自然垂落在半空，在黑暗里带出点点猩红，右脚点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踢着角落里的小石子。


    一阵夜风不期而遇，鼓起他宽大的队服，又很快复原。


    时玥恍惚一秒又立马清醒，她上前两步，不客气地夺掉俞星杭手上那只燃了一半的烟。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会抽烟了？想回家挨俞叔叔抽了是吧？”


    思念许久的声音陡然出现，俞星杭差点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等真看清来人后，他只是规矩地收起刚才的动作，站好。任由时玥把烟抢走，没有反抗。


    然后有些疑惑地开口，“你怎么在这，都几点了？”


    时玥将烟按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没好气，“我朋友来这看比赛，我在隔壁也有事，正好过来等她们一起回学校。”


    “哦，你没和她们一起看？”


    时玥嫌弃地瞪他一眼，“谁要看你的比赛。”


    俞星杭双手插袋，点了点头，“也是，还以为你是特意来嘲笑我的，原来连比赛都没看，是我自作多情了。”


    在俞星杭面前，时玥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


    她刚想反驳，抬眼突然看到俞星杭眼睛附近那圈诡异的洇红，一下子止住了原本的话头，转而脱口而出。


    “你哭了？”


    那圈红并不显眼，只有离得近才能看见。


    一直稳若泰山的俞星杭脸上，因为这句话的出现有了一丝即将崩塌的迹象，他用手随意揉搓两下，语气僵硬。


    “谁哭了，比赛打久了，用眼过度而已。”


    时玥也学着他的样子，哦了一声，没继续拆穿他。


    她继续之前的话题，“还有，我干嘛要嘲笑你，你别小人之心好吗？”


    俞星杭看她一眼，轻轻笑起来，“难不成你会安慰我？”


    “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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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按着你的手让你输比赛的，我干嘛要安慰你？”时玥仿佛听了什么天方夜谭，轻切一声。


    他笑着嗯了一声，又很快收起笑容，语气沉下去，“那其实我还挺希望你能安慰我一下的。”


    身上那股淡淡的丧气又飘了出来。


    时玥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俞星杭仰头望天，继续自言自语，“说实话，今天还挺难过的。”


    他说得轻巧自在，仿佛只是一句随意感叹，但还是不免让人联想起藏在背后的不甘和遗憾。


    看着俞星杭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时玥突然上前两步，一掌拍在他背上。


    “丧什么丧啊，这次输了下次赢回来不就行了，英雄联盟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冠军，下半年的S冠才是最重要的！”


    俞星杭仿佛被一巴掌拍懵了，他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定定注视着时玥。


    时玥继续说，“况且，你之前不是还口出狂言说要打破Way的最短时间登顶S冠的记录的吗？忘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说过这句话。”俞星杭讷讷看着时玥。


    “当然，别质疑我的记忆力，OK？”


    说起来，这句话一开始也不过就是句玩笑话而已，那会儿时玥才刚粉上Way，而俞星杭也远没有打比赛。


    因为刚粉上，喜欢的选手就拿下了S冠，时玥在大家面前可没少吹嘘自己的好眼光，以及Way的强实力。


    说得多了，便激起了俞星杭的好胜心，他不屑地口出狂言，说，这有什么难的，换他没准拿冠时间比Way还短。


    最后收获的当然是时玥一筐的嘲讽，但不得不说，这个愿望确实从此埋在了他心底。


    等到真打上职业了，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目标就是这句一开始的玩笑话。


    只是俞星杭没想到，时玥一样记得。


    “那我要是真打破Way的记录了，你会不高兴吗？”，俞星杭突然好奇。


    时玥仿佛看傻子的表情，白他一眼，“拜托，记录存在的意义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


    在时玥看来，记录被打破只能用来证明新人的能力，并不会抹杀前人的功绩。


    俞星杭的表情恢复了以往的淡定，他朝时玥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安慰，稍微好受点了。”


    “只是稍微？”


    时玥不成想自己花费这么多口舌，最后只得到俞星杭的一句稍微。


    她夸张地看向他，“这还不够，你还想干嘛？”


    俞星杭装作没听懂时玥语气里的嫌弃，他从善如流，“不然，再抱一下吧。”


    说着，他抬腿上前，半弯下腰，将时玥完全箍进怀里。又顺势将脑袋一并埋进时玥的肩头，小狗一样，缓缓蹭了蹭。


    时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圈在俞星杭怀里了，因为身高差，即便俞星杭弯了腰，她还是不得不努力踮起脚尖，才能将将维持拥抱的动作。


    夜凉如水，时玥却环抱一股温暖，鼻尖充斥俞星杭队服上淡淡的薄荷清香，一种定定的安稳，鬼使神差，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俞星杭的背。


    一个安抚意味很重的动作。


    拥抱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几秒。


    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短暂安慰而已。


    就在俞星杭打算放开她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震破黑夜的尖叫。


    “时弯弯！你在干什么？！”


    时玥和俞星杭同时朝声源地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三张几乎要惊掉下巴的同款脸。


    庄佳娴，宣书怡，左薇排排站开，一脸震惊看向不远处，拥抱在一起的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