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衣从教室外走进来时有些困倦，他做了一下午的射击训练，马不停蹄就要回学校听历史课，实在很痛苦。走进教室时历史课已经开始了，老师也没说什么，摆摆手让他入座了。


    他落座之后立刻有不少人投来视线，原因唯一，在这座以“学风严谨”著称的重点高中，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旷课的学生，一直处在被热议的中心，关于他的传言有很多，有人说他早已经进了省射击队，马上就能进国家队，可以保送名牌大学。


    但他只要不训练，每次都规规矩矩来上每一节课，实在不像是一个可以稳稳当当保送的学生了。


    付清衣并不知道关于他的这些讨论。


    他苦不堪言。


    以他现在的成绩的确不用再来上课，但他爸妈坚持要他老老实实呆在学校里，不许出去闯祸。原本他已经计划好了周密的逃课计划，谁知道他爸妈简直比他还狡诈，居然派妹妹付清蓉把他押送到学校，付清蓉对她哥一向秉持严格执法的态度，无论她哥说多少句好听的，她都不为所动，付清衣的逃课计划就这样中道崩殂，苦着脸来学校上历史课。


    这节课讲北齐，对这个朝代，老师很有激情，在前面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飞：“提到这个北齐啊，也是一个传奇的朝代，不仅诞生了历史上最宽广的版图，还开辟了女子为帝的先例，大家注意啊，这个朝代的内容都是重点，要考的。我们从政治、经济、文化三个部分来讲，首先是政治……”


    付清衣本来就困，听了开头就想睡，出于对老师的尊重，他把几本最厚的历史书堆在桌上，挡住他大半的脸，然后轻轻敲了敲前排的椅子。


    前排住宿，平时常托付清衣运送物资，作为交换，他上课帮他打掩护，被这么一敲，他立马心领神会，比了个OK的手势，挪了一下，确保把他剩下的半张脸也挡住。


    付清衣幸福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叠成枕头，很安心地睡下了。


    历史老师是个老教师了，尾调会拖长，声音慢慢的，简直是最好的助眠白噪音，换做平时，付清衣肯定倒头就睡，但不知为何，这节课他怎么也睡不着，意识仿佛漂浮了起来，老师的声音隔着一层雾，在他耳边循环播放：


    “我们聊到北齐，有一个人是绝对不能绕过去的，是谁啊同学们，是谁呀？对了，是齐武帝，我朝第一个女皇帝。也是后面乾景盛世的开创者。”


    “齐武帝”三字一出，付清衣心口忽然感受到一股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的疼痛，他皱着眉，慢慢捂住自己的心脏，那里毫无预兆地开始剧烈跳动，像是要冲破桎梏。


    老师的声音还在响着：“这个皇帝是很厉害的，她执政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清扫世家，平衡势力，这一阶段她以武力镇压为主，第二部分，扩军备战，拓宽版图，第三阶段，也是她执政风格变化最大的一个时期，她一改之前狠辣的手段，开始实施仁政，尤其是在她晚年，几乎每年春天都会颁布天下大赦的旨意，她是北齐复兴的起点。”


    每年春天，天下大赦。


    付清衣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可当他听见这句话时，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一瞬间疼得无法呼吸。连旁边的同学都察觉到异样，小声问他：“哎，你没事吧？”


    付清衣勉强地笑了一下：“没事，可能……这个朝代和我犯冲?”


    他一贯爱说笑话，同学也没当回事，点点头继续听课了。


    前面的老师继续讲着：“如果我们大题考到怎么评价这个皇帝，你们怎么回答？来，我叫一个同学讲一讲，看看刚讲过的知识点有没有人忘记？付清衣，书叠得这么高干嘛，你来讲讲吧。”


    随着老师的讲述偏移，付清衣稍微舒服了一点儿，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秒就被点名了。他茫然地站了起来，他心口处还在隐隐作痛，老师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飘渺的雾，他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记得老师刚刚提到的重点，但不知为何，他潜意识里不想这样说。


    要怎么评价这个皇帝？


    正当空气凝固，历史老师微微皱眉的时候，教室门突然被人敲了三下。


    教室门开了，班主任领着一个女孩走进来，抱歉地朝着历史老师笑了笑，道：“是这样的，我们班里新来了一个插班生，小薰，你先找一个位置坐下吧。”


    女孩缓缓走进教室，整个班里昏昏欲睡的同学都为之精神一振。她皮肤白皙，目光明亮，穿着一身校服，连扣子都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一颗，乖巧甜美。她很温柔地朝历史老师笑了一下，眼睛弯弯如新月，声音柔和：“不好意思老师，打扰你上课了。”


    历史老师心一下子软了，这样的学生肯定是乖孩子！看上去成绩就好！他笑眯眯地答应着，摆手让她落座。


    教室里只有一个空位，经常去训练的付清衣旁边那个。


    女孩抬起眼睛，平静地朝台下望去，与站着的少年撞上视线，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在原地停滞，两人同时恍惚一瞬间，付清衣几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如擂鼓阵阵。


    我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看着女孩一步步向他走来，一直走到他身边。


    女孩向他颔首致意，拉开他身侧的椅子坐了下来，将自己的历史书摆在桌上，付清衣不自觉轻轻屏住了呼吸。


    他听见女孩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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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在他耳侧响起来，轻柔平和，无端让人想起秋天的桂花：“你好，我是宋闻薰。”


    下一秒，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是付清衣。”


    “咳咳。”历史老师轻咳两声，“付清衣，你怎么偷偷坐下去了，还没回答问题呢。怎么评价齐武帝这个皇帝？”


    付清衣：“……”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认命站起来，刚想张口，发现把老师讲的忘记了。教室里一时间陷入沉默。


    付清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回答正确答案，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旁边的宋闻薰“噗”笑了一声。


    付清衣用力闭了闭眼睛。


    在刚认识的同桌面前丢脸，绝望，真正的绝望。


    有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付清衣低下头，触碰到一只温凉的手，一个小纸团被人轻巧塞进了他手里。


    他默默展开，看清了那上面的字。


    “三个阶段。”


    付清衣记起来了，奇怪的是，这一次他很顺畅地回答了问题，心脏没有任何不适。


    他坐下来，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刚刚怎么了？训练过度睡眠不足吗？


    他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地提笔在纸条上写：


    “谢谢。”


    他写完后一看，旁边的宋闻薰表面上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看着黑板，右手还在书本上记着笔记，左手却已经伸出来在等着了。在他写完的下一秒，她勾了勾手。


    她一直在关注自己。


    付清衣忍不住笑了，将手里的纸条小心放在她手心里，她抓住纸条的时候触碰到了他的指尖，两人一触即分，彼此的耳朵尖都有点儿红。


    宋闻薰微微偏头，抬眸看了他一眼，表面上还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模样，却动作熟练地将纸条压在笔记本上，唰唰唰写得飞快。


    写完，她动作停顿了，目光在付清衣和纸条之间徘徊，像是在踌躇要不要给他，付清衣的手已经在桌底下等着了，他朝她眨眨眼睛，示意她直接给自己就行。


    宋闻薰从笔记本下抽出纸条，捏在手里，一直捏到纸条有点发皱，沉默片刻，还是选择放到了付清衣手中，付清衣接过纸条立刻打开，顿在原地。


    “我们是不是见过？”


    与此同时，历史老师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带着几分感慨：


    “齐武帝政治手腕铁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一个作风强硬的统治者。这样一个人，晚年的遗嘱却只有一行诗，学术界对此议论纷纷，我们至今未能考证到是写给谁的。”


    “旧枕空悬，秋来更怯，别后总恨桂花凉。  若许三生石上过，与君布衣再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