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碎玉
作品:《假夫君摄政王入戏后》 他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吐息扑上她的耳廓,紧接着托住她膝弯的手骤然松开,另一臂亦随之撤回,取而代之的是腰身被轻轻一托。
双脚陡然落地,踩到的却并非坚实的地面,而是微倾的、被薄薄新雪覆盖了一层的冰冷青瓦。
冷硬凸起的瓦楞踩在足下,她慌乱中下意识地抬臂想抓住点什么以求平衡,一只温热的手掌及时地伸过来,稳稳托住她的手肘。
借了这点力道,她才勉强在这倾斜的屋顶上立稳身形,心口兀自怦怦乱跳,抬头看向他时,眼中尤带惊怒与一丝未退的薄红。
他立于瓦顶更高处,大氅肩头已被落雪染了一层浅浅的白霜,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所有光亮。
细雪簌簌落下,擦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他垂眸看向她,脸上辨不出悲喜,那眼神沉得像此刻浓稠无边的夜幕,唯有呼吸间逸散的白气在他唇边短暂缭绕。
脚下的京城似已沉入年节的酣梦。
灯火明明灭灭从万千人家的门隙间流淌出来,又被薄薄雪幕半遮半掩,摇曳不清。更远处城池连绵的轮廓则彻底隐没在雪夜迷蒙的烟霭里,一片苍茫混沌。
更深的寒静取代了此刻的窒息,唯有落雪无声,天地寂然。
她抿紧唇,僵立在瓦面上,不愿看他,却又无法摆脱他那道沉默笼罩的目光。
他的怒气,他的求和,依旧在她心头梗着。这算什么呢?即便是她屡次撒谎,反复欺骗,可他不能这样对她。
她倔强地自心底生出一股怨气。
她接受不了他威慑的目光,和随时可能爆发的隐秘危险,她怕那根系在彼此之间的线会因为她的谎言倏然崩裂。
他不该这样对她。她的谎言是为了求生才不得已为之,他没有资格质疑,她也不允许他因此抛弃她。
这想法毫无道理可言,可那股怨气却怎么也压不下去,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情愫,随着雪夜的冰凉升腾起来。
就在她以为这漫长的僵持会一直持续到她冻僵为止时,毫无征兆地,后院的高处仿佛瞬间沸腾。
一只,五只,十只……百只孔明灯。
起初是零星的光点试探性地挣脱了束缚,随即,便是数不清的、温暖而明亮的光点争先恐后地涌向墨色的夜空。
纸糊的灯壁因升腾的热气而微微鼓胀,灯底燃着的火焰将纸面上的金墨画纹映照得清晰可见。它们摇曳着,彼此簇拥,升腾着,越升越高,如同倒流的金色星群,无声地撕开了京城除夕夜的沉郁天幕。
百盏孔明灯组成的金色光流,浩浩荡荡地向上奔涌,柔光泼洒,竟将四周飘落的细小雪粒也染上了一层流动的淡金。
原本沉滞暗淡的雪夜,被这不可思议的光芒瞬间点燃,喧嚣的热度自下方升腾,席卷着覆盖了冰冷的寂静。
她尚未从这满天华灯映雪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身后不远处,一声异常嘹亮的尖啸悍然拔地而起。紧接着,仿佛天地共鸣。
砰——哗啦。
金线般的流火猛地冲上漆黑的高空,轰然炸裂。无数巨大璀璨的星点霎时爆开,赤焰如怒放金菊,白芒似星河倒挂,青霞若碧水倾天,紫气又恰如流云舒展。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在四面八方层叠响起,一片紧追着一片。流光四射,异彩纷呈,光屑火雨裹挟着炽热的气息洒落。
“看啊!孔明灯!还有烟花!”
“天老爷!哪家贵人这般大手笔!”
“这烟花!怕不是贡品?这是在烧金子啊!”
惊呼声、赞叹声、无数细碎喧闹的人语先是从相邻的府邸深处零星冒出,继而迅速连成一片,如潮水般蔓延开去。
街巷深处,各坊大门次第洞开,原本紧闭的户牖也纷纷推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温暖的内室涌到雪地上,仰着头,脸上写满纯粹的惊愕与狂喜。
整个京城仿佛刹那间沸腾了,每一寸空气都在剧烈地升温燃烧。
无言的华彩流转在谢徵玄脸上,漫天光色都在他眼底跃动。
烟火巨大的声浪震得脚下的瓦片似乎都在微微发颤,在这世间至盛的光明中央,所有怨怼的言语都突然失去了意义。
谢徵玄终于微微偏过头,低沉的声音穿过震耳欲聋的华丽爆炸声,异常清晰地落在她耳边。
“别恼我了,阿初。”
他眼中映照着漫天璀璨的烟火流光,唇边撇下一丝极淡的弧度。
“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短短几个字,却似蕴着微光,直直撞在她方才堆垒的心壁上。
她心湖微澜,那梗在胸口的怨气,在这灼灼光影里悄然瓦解、消融,化作一片茫然水雾,模糊了眼前的盛景。
江月见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只感到喉咙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堵住。
他似乎并不急着索要回答,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转而从怀中掏出一个紫檀木盒。
盒盖上镶嵌的螺钿花纹,被烟火映得流光溢彩。在漫天震响的注视下,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了盒盖前精巧的搭扣。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盒盖被他完全掀开。
目光落下的刹那,她如被施了定身咒,浑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个心跳里陡然退去——静卧在那方紫檀木盒内绒缎上的,不是别的,正是母亲相赠的白玉平安镯。
她记得,镯子在被柳如是挟持时,意外断裂丢弃,她本以为她再也找不见它了。
可眼前的不就是那平安双镯吗?断裂的两截白玉被细腻绝伦的金丝精心缠裹连接,千足金熔作金丝,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恰到好处地缠绕包裹住断口两侧,以一种近乎神性的光辉,重新系住了两段冰冷的碎玉。
指尖像被什么看不见的细线牵引着,她兀自微微颤抖起来,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向盒中。
指尖触及那冰冷的玉体时,只觉一股温润又坚硬的暖流无声渗透进来,顺着血脉蔓延至心窝深处。
谢徵玄低声的质问,执着的目光,母亲诀别的话语,无声的哭泣……所有破碎尖锐的画面都在这光芒映照下急速流转。
她抬起湿润沉重的眼睫,只看见谢徵玄沉凝的轮廓被漫天烟火勾勒得更加深邃,他将盒子略微向她推近一点,沉声低语:“碎玉,补上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那片依旧执着奔涌向天际的灯河。
“有些裂痕,是可以弥补的。不管要用多炙热的火候去焐热,我想,我有足够的耐心。”
她喉咙深处那被堵住的东西终于化开了,江月见只觉脸颊发烫,哽得说不出一个字,细碎的雪悄然落在眉睫上。
“多谢你……景明,这是我收过最好的礼物。”
一阵沉稳又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绚烂声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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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远及近,踏着瓦片而来。
她循声侧目,见定山和溯风手脚并用地攀上了这低矮的屋顶,待到近前,二人双手各自平托着一盏尚未点燃的孔明灯。
灯体雪白,比院中飞起的大部分都要更大、更精致一些,透着一股隐秘与郑重。
定山微微垂首,将那灯小心翼翼地递向她的方向,沉声说道:“姑娘,可要祈愿放灯?”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他,他轻轻颔首。
江月见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胸腔中那激烈撞击的心跳,伸出微带凉意的手,从定山手中接过了孔明灯。
灯壁的薄宣纸滑腻,木构框架握在手中,留下淡淡的木质冷香。
溯风靠近,递过来一支蘸饱了松墨的狼毫小笔。
她接过笔,笔尖轻点在纸灯素洁的侧壁,凝滞了一瞬。
“许个愿吧。”溯风笑道:“写上你要祝福的人,然后闭眼,默念你的愿望,再放飞孔明灯。”
江月见点头,心头掠过数道面容——母亲温柔缱绻的笑靥,父亲稳如山岳的背影,兄长策马奔驰的英姿……所有血脉牵连的温热重量都压在了笔尖,一笔一划。
墨色沉郁,在雪白的灯壁上泅开清晰的印记。
她笔尖稍顿,又一个名字浮光掠影般倏然掠过。
江月见略作犹疑,做贼心虚般瞥向一旁的谢徵玄,还未对上那目光,又倏然转头。
她的笔尖重新游走,极其谨慎地在灯面角落,悄悄写下了两个墨字——“景明”。
字体刻意收敛得极小,掩映在那些至亲名字的阴影里,极难察觉。
最后一笔写完,她指尖莫名渗出了薄汗,匆匆抬眼,带着一丝未及掩饰的羞赧和期待望向身旁。
目光所及之处,她微微愕然——他竟早已写好,噙着笑,一直默默望着她。
孔明灯安静地托在他平稳的手中,灯面一侧对着她,被不远处一盏飘过的灯映照得分明。
在那大片空白处,淋漓酣畅地只写着两个浓墨大字,仿佛凝聚了全部热望与决心,力透纸背——
“初霁”。
墨字在灯火映衬下鲜活欲动,笔触间的锋芒与力道清晰可辨。灯光从他下方映上来,照亮了他低垂凝视她的眉眼。
他眼底映着漫天星火流光,也清晰地映着她此刻惊愕的样子,那深邃的眸子里,竟藏着一丝如释重负又了然于胸的微浅笑意。
所有的光——天灯温煦的金火,烟花炸裂的银流,仿佛都在一瞬间汇涌聚焦,形成灼热的暖流,奔袭过她早已凝固的身躯。
“许了愿么?”他的声音适时地在耳畔响起。
她仓皇转过身去,逃避似的闭上了眼,默念:“惟愿阿娘阿爹得生善处,来生顺遂。惟愿兄长此生安稳,无忧无惧。惟愿……惟愿景明心想事成。”
她重又睁开眼,看向他,而他已许完了愿,早早回望她。
他的愿望很简单,只有关一人。
他要她得偿所愿,遑论那愿望是什么。
“阿初,新年快乐。愿岁岁今朝,你与我,共守此时。”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一朵极其硕大辉煌的烟花在极高处盛放,如白昼熔金。他的孔明灯如指引般护卫着她的灯,扶摇直上,直奔云端。
万家灯火之上,她的名字映在他的灯火里,璀璨流光,灼亮漫天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