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之前，贺文祯只是没有人要的人科动物，无人在意。


    贺文祯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可后来他认为这个称谓并不准确，因为私生子应当对应一段见不得光的私下关系，而他的出身比这丑陋得多。


    在一次游艇party，他的生母轮流和一群富二代发生了关系，这是游戏的一部分，他们赌孩子会是谁的，谜底在十个月后揭开，贺三少中了头奖，有幸成为贺文祯的生父。


    恶劣的二代们拿着贺文祯的照片，到处炫耀他们“愿赌服输”的游戏，见到被接回贺家的贺文祯，掐着他的脸，貌似慈爱地让贺文祯叫爸爸，然后笑成一团；


    贺家其他人管贺文祯叫野种——尽管他是家里唯一验过DNA的成员，动辄提起他的来历，并且四处宣扬，作为“贺三不讲究”的论据，而他则是论据的物理基础。


    他的生母则是这一切的帮凶，在收下五万打掉孩子，拿胎儿去验DNA，和收二代们集资凑的五十万“抚养费”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生下了贺文祯。


    年幼的贺文祯对此一无所知，五岁之前，他由生母抚养——或者说只是住在一起。


    贺文祯的生父每个月给他一万抚养费，并非出于责任心，而是游戏的赌注，有幸抽中头奖的人应当肩负起抚养“大家共同的孩子”的责任，毕竟当爹的机会让给他了。


    他生母则在“把孩子给贺家”和“每个月收一万”之间再次选择了后者。


    她很会盘算，贺文祯活着就好了，至于钱，她另有用处，养她的新欢、还她的赌债、购买新的首饰衣服，处处都要钱，哪里轮得到贺文祯。


    贺文祯五岁那年，生父结婚，新婚夫人无法容忍丑闻，给贺文祯生母下了最后通牒，两百万买断贺文祯一辈子，让他的生母带着贺文祯走得远远的，不许再来打扰。


    贺文祯的生母收下钱，如约定所说远走高飞，但没有带走贺文祯。


    贺文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福利院；福利院的老师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安慰他别害怕，贺文祯却没有任何感觉，既不害怕，也不悲伤。


    也许他天生就是冷血动物。


    福利院的老师给他发了零食，贺文祯不吃，只是拿着，沉默地盯着地面，直到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伸过来。


    “这是本公主赏你的。”白嫩小手的主人昂着下巴：“给本公主进献零食的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掏走他的零食。


    吃完贺文祯的零食，白嫩小手的主人一抹嘴，露出惬意的神色，然后朝他抬了抬下巴：“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贺文祯沉默地盯着她。


    “你是哑巴？”白嫩小手的主人说：“太好了，我就喜欢不会说话的，这里的孩子都太聒噪了。”


    她表达了对他的喜爱之情：“虽然按这里的惯例，我应该收你为小弟，但是你不配当本公主的小弟，你只能当本公主的宠物！”


    她露出为难的神色，想了一会儿，才给他分配职位：“本公主已经有猫了，那就破例封你当本公主的狗吧！”


    她宣布以后贺文祯就是她的小狗，她会庇佑他的！


    贺文祯说出了他在孤儿院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我是人。”


    白嫩小手的主人：？


    她大惊失色：“原来你会说话？那本公主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她掏走贺文祯手里的另一块饼干，宣称这是对他欺君罔上的惩罚，然后扬长而去。


    贺文祯沉默地盯着她的背影，从观察地面，改为观察满嘴他听不懂的话的公主。


    公主很漂亮，即使穿着福利院发放的，别人捐赠来的二手破旧衣服，也依然白嫩可爱，和其他人不是一个样子；


    公主人缘不好，其他大小孩子不和她玩，叫她傲慢鬼、说她没礼貌，而公主拍拍裙子，骄傲地抬起下巴，说你以为本公主稀得跟你们玩？


    福利院的老师说：“子青，不可以这么和其他小朋友说话，要有礼貌！”


    ——原来她叫子青。


    当晚，贺文祯被安排在福利院的集体宿舍里，隔壁铺位就是名为子青的公主。


    福利院老师关了灯，公主在被窝里翻来翻去，过了一会儿，哆哆嗦嗦爬到贺文祯床上，钻进他的被窝里，说臭狗，本公主看不见！


    贺文祯沉默。


    ——人晚上应该看得见吗？他也看不见。


    公主说：“所以本公主觉得本公主的小狗也会害怕，本公主宅心仁厚，赏赐你和我一起睡觉！”


    公主大有赖着不走的趋势，贺文祯说：“其实我不……”


    他早就习惯了，漆黑的夜晚，冰冷的床铺。


    “臭狗！”公主带着哭腔说：“你快说你害怕！”


    贺文祯沉默了一会儿，改口说，嗯，我害怕。


    公主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紧紧搂住他，说：“哼，本公主就知道你害怕，小狗就是这样的！”


    贺文祯：“我是人。”


    “你现在是狗！”公主生气，软软的手排在他脸上：“本公主已经封你当本公主的小狗了！”


    贺文祯不再言语。


    那是他在福利院的第一个夜晚，也是他记忆中最早的一个，香甜而柔软的夜晚。


    ……


    贺文祯在福利院唯一的活动就是观察公主。


    公主怕黑，但意外地不怕鬼，还会鄙视别人，鬼又什么好怕的，引起别人的反感，更加不愿意和她一起玩，而她却宣布是自己不和别人玩。


    “我才不和你们这些怕鬼的人玩，胆子小得像老鼠！”公主莫名其妙咽了一口口水，随即说：“我只和我的小狗一起玩！”


    公主护短，贺文祯被其他大孩子欺负，她气势汹汹地带着他上门找麻烦，说贺文祯是她的小狗，不准别人欺负他！


    “就欺负，你能把我怎么办？”大孩子说：“我不光要欺负他，还要欺负你！”


    然后狠狠推了公主一把。


    公主被搡到地上，贺文祯以为她会哭，结果她气得捶地板：“我要叫我父王把你们的腿全部都摔断！你们这些不敬的家伙！”


    其他孩子哄笑，有人说：“她肯定脑子有病，连爹妈都没有，还父王呢！”


    “没病也不会被人丢到福利院啊！”另一个孩子说：“没病的孩子都有人要，有病的才没人要！”


    “也不见得，她那个小跟班不就看着好好的，也没人要。”


    “嘻嘻，有爹生，没娘养，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贺文祯沉默。


    公主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裙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去，撞倒了说他有爹生没娘养的孩子。


    “胡言乱语！”公主说：“你们才没人要，我的小狗我要！”


    整个游乐室吵成一锅粥，公主揪着贺文祯出门，照例掏走了他口袋里老师发的零食：“你本来就应该给本公主贡品！”


    贺文祯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另一片饼干，沉默地递给她。


    这是他从老师那里多要来的，因为公主在老师发零食的时候，一直盯着饼干袋子，他认为她感兴趣——又或者她对所有的零食都感兴趣。


    “还是你最孝顺！”公主表扬他：“本公主要封你当小狗零食大将军！”


    很快，外界有关系人士表达了对贺文祯的收养意愿，因为他健康，漂亮，聪明，是个男孩。


    贺文祯不愿意，那人很有关系，托福利院的老师软磨硬泡对他施压，贺文祯巍然不动。


    “你这孩子，从没见过你这么倔的……”福利院老师无奈，说：“就去住两天好不好？就两天。如果你不喜欢，到时候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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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阿姨再把你送回来。你要答应，我让子青今天敞开了吃零食。”


    贺文祯松口。


    公主得到了不限量的零食，大快朵颐，贺文祯走到她身边，组织语言，说自己要出门两天，就两天，很快就会回来。


    “去吧。”公主十分宽容：“本公主同意了。”


    贺文祯在“叔叔阿姨”家住了两天，他们的条件很好，比他生母的条件好一万倍，人也很温和，但贺文祯拒不接受示好，他一直在等待，等到今晚过去，等到明晚过去，就可以回去了。


    他油盐不进，那对夫妻无奈，也只能按约定把他送回了福利院；福利院的老师没拿到原定的感谢费，气急败坏，骂他没出息，难道这辈子就想赖在福利院不走吗！


    贺文祯沉默，绕开他，走进教室，却没有见到公主。


    “臭傻逼，找谁呢？”福利院的老师跟着进来，嘲讽道：“你找子青？别人可比你识时务多了，有人来收养立马就走了。”


    贺文祯没说话，独自坐在窗边的小板凳上。


    他在想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想。


    两个月后，子青又出现在了福利院大门口，贺文祯瞪大眼睛，从教室里跑出去找她。


    送她来的是她的“爸爸妈妈”，那对夫妻朝福利院老师笑，说怀孕了，担心照顾不好孩子，把孩子送回来，以后找个真正有缘的人。


    公主朝他们翻了个白眼，往里走，和往外跑的贺文祯撞了个正着，贺文祯听见那对夫妻说“没教养”、“白眼狼”之类的话。


    贺文祯感觉自己浑身都很热，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冲到了脑袋上。


    他拉着公主的手走进宿舍里，趁着没人，打开床垫的夹层，把里面的零食拿出来，全部递给公主，这是他这两个月的“积蓄”。


    带包装的零食他都没吃，他没想留给谁，只是固执的留着；可是这些零食的主人真的再出现的时候，他却好像并不开心。


    “还是小狗好。”公主倒是没心没肺，开始吃零食：“亏死我了，白叫那么多声爸爸妈妈！”


    过了一会儿，公主长叹一声，说那两个家伙虽然人品很差，但是家里条件是真好啊，比福利院的破烂衣服好多了！


    贺文祯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公主的眼睛，认真地说，他以后会赚很多钱，带她过很好的生活，买很多零食，买新衣服。


    贺文祯的世界很贫瘠，吃不完的零食和新衣服，就是他关于好生活的全部联想。


    “还是你最孝顺！”公主拍着他的肩膀：“真不愧是本公主的爱犬！”


    两年之后，那个“过好生活”的机会来到了眼前。


    自称是贺文祯家人的人找到了福利院，提出要带走贺文祯，因为收养事件，一向对贺文祯横眉竖眼的福利院老师震惊，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谁能想到，这个被趁夜丢在福利院门口的男孩，竟然是华美集团董事长的孙子？！??


    验过DNA之后，贺老爷子的律师见到了贺文祯，他穿西装，打领带，文质彬彬，看起来和福利院格格不入，温和地告诉贺文祯，他的家人要带他回去。


    ——回去之后，贺文祯才知道，贺家突然来找他，是因为贺家老爷子突然病了，风水术师说贺家还有子孙流落在外，损了老爷子气运，要接回来抚养，才会旺家族，旺老爷子。


    但那时，福利院的所有人，都以为贺家人真心怜惜这个不慎流落在外的孩子。


    贺老爷子的律师，觉得拿捏一个幼小，被人抛弃，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轻轻松松，只要打打感情牌，对方自然眼泪汪汪地求自己带他走。


    但贺文祯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叔叔，你要带我走的话”他仰着头看着律师，神情平淡而坚定：“必须把子青一起带上。”


    “——否则，我哪里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