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海渚的迷雾中走出一道身影。


    「涅斐勒」打着哈欠，“早上好……小朋友。”游魂般出现的男人揉去眼角的眼泪，勾起嘴角，冲河岸边的迈德漠斯招了招手。


    “劳烦解答一下，现在是几几年？”


    被「涅斐勒」呼唤的孩子一声不吭。这个有着熟悉面容的家伙，全身上下透露着无法忽视的诡异。


    “我不认识你。”迈德漠斯说。


    闻言，「涅斐勒」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那触感和上次苏醒时一样后，他露出了被愚弄才会有的冷漠表情。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我明明都带着这张脸站在你面前了。”


    「涅斐勒」走到岸边，迈德漠斯抓起船尾搁置的武器凝视着他，像一只警惕入侵者的幼狮。


    “和我走吧，迈德漠斯。”涅斐勒向迈德漠斯邀请道，“我知道一个更好的地方，比冥界、甚至比整个翁法罗斯都更有意思。那里有轮转的昼夜，放眼望去无际无垠的星辰，还有无数想不到的文明。”


    “对于你这流着纷争之血的王子来说，那片待征服的宇宙比这地方更适合你，对吧？”


    “「你」说过，会带我回到凡间。”迈德漠斯低声说。


    “所以你不走？为什么？”「涅斐勒」问道，“你不想去更有意思的地方生活吗？”


    回答这种问题对于迈德漠斯来说有些困难，但他不必回答。


    利剑出鞘，在「涅斐勒」的侧脸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涅斐勒」面无表情地摸上侧脸，温热的血液沾满了他的指尖。


    他夸张地叹口气，仿佛是在叹惋身份的败露，叹惋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来。


    “这次没昏死过去啊——怎么说，「你」也算有所长进嘛。”


    剑士一手揽着涅斐勒的肩膀，一手停滞在半空，维持着抛出短剑的姿势。随后，剑士闪身，消失在原地，落脚于将搁浅黑潮的小船上，绕开逼近的死灵，将金发的孩子从船里带出。


    涅斐勒喘了口气，皱着眉头说：“……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想怎么样，立刻给我滚。”


    “为什么？就因为我从这个虚假的星球带走了塞勒苏斯？”「涅斐勒」微笑着敲了敲脑袋，暗示涅斐勒的迂腐，“「凡人不可挑战天空的权威」，这只是天空泰坦信徒的自我约束。你不该拿这个约束一位自由的公民，尤其这孩子显然属于天空泰坦的敌人，天谴之矛尼卡多利。又或者，你打算让他和你一样被这些死灵分食？”


    「涅斐勒」摊开手。他身后，黑潮为徘徊于海渚之外的死灵垫脚，那些求死不能的可悲生命低号着，前仆后继地涌上河岸。


    “使者，和你说话的那个人，他的身上有一股阴冷的气息。”玻吕茜亚提醒。她的话落在「涅斐勒」耳中，换来“使者”微微一笑。


    大概是「血」已流尽，黑潮不再从身体里涌出，麻木取代了疼痛。


    这换来了喘息之机。涅斐勒试图谈判：“……总之，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是要收取代价，你可以从我身上取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但没必要选择别人。”涅斐勒的语气缓慢，时不时停顿，他在尽可能地与僵硬的唇齿抗争。


    「涅斐勒」盘算了一番，忽然笑道：“如果你能把完整的自己给我，我或许会考虑。但你肯定不会同意吧？那么真不好意思，我拒绝。”


    黑潮的流动在「涅斐勒」下定决心后开始加快。玻吕茜亚愣了一下，看着精心照料的花海干枯、萎缩、最后死去。


    玻吕茜亚忍住哭泣的冲动，但这份悲愤仍使得整个海渚震颤起来。


    “……阁下，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玻吕茜亚轻声说。


    “不好意思，但这是必要的牺牲。”「涅斐勒」满不在乎地回答。


    他动了动手指，黑潮改道，潮水上漂浮的死灵旋即像是受到了诱导一般向着少女和使者所在的位置爬去。


    这画面有些精神污染。


    涅斐勒咬咬牙，小声问：“玻吕茜亚，如果你真是死亡泰坦，能把这些死灵带走吗？”


    这话似乎吓到了少女，涅斐勒眼看着玻吕茜亚的脸上浮现逃避与愧疚。


    “带走？因为一些原因，我……无法将它们送进往生。”


    “我可以帮你。”「涅斐勒」隔着潮水对他喊，“只要把那孩子的灵魂给我就行了。”


    简直油盐不进。涅斐勒被这和自己长着一张脸的家伙气到，怒笑道：“做梦去吧。”


    迈德漠斯在剑士的保护下默默听着这双方都不肯妥协的争执，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伸手抓住了涅斐勒的衣袍。


    “涅斐勒。”他说，“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能死，所以，让我去吧。”


    “只有这个不行。你——”


    “你听到了？”「涅斐勒」打断了将要开口说话的「自己」，“他已经「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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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人影在潮水中游动，飞速贴近了迈德漠斯。一双双枯槁的手从水底升起，指尖滴落着黑色的污泥，将闭上眼睛准备好接受命运的孩子向深渊拽落。


    涅斐勒伸手去拉——手指浸入黑潮的瞬间，细密的黑色裂纹开始在他的体表蔓延。剑士眼疾手快地将他带走，彼时，已有将近半条手臂在黑潮中失去了形体。如果继续深入，等待着他的就是尸骨无存。


    在这一刻，涅斐勒犹豫了。但就在几分钟后，他会后悔自己的这种犹豫。


    「涅斐勒」美滋滋地等着新的灵魂进入口袋，但迟迟等不到该有的结果。


    某种肉身撕毁发出的蚊蝇细响在这片空间浮现，鲜血源源不断地冒出，染红了潮水的表面。


    “……等等。这个是——”


    「涅斐勒」反应过来，质问「自己」：“你刚才为什么不拦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孩子有不死的祝福？”


    涅斐勒不说话。他承认，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秒，他觉得让「自己」像带走塞勒苏斯那样带走迈德漠斯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是在翁法罗斯经历一次死亡，抛弃此世的羁绊和使命，就能彻底摆脱悲剧的宿命。也许对迈德漠斯来说，这正是最好的选择。


    “……总之，我告诉你，我只能控制它，让它出现，却没办法让它消失。”「涅斐勒」叹了口气说，“如果不想让那孩子半死不活地困在黑潮里一辈子，就赶紧想想办法。”


    “闭嘴，你这没有人性的怪物，这话轮不到你来说。”涅斐勒冷声道，脱下斗篷。


    “是，我承认这是个意外，对不起——等等，你要干什么？”「涅斐勒」收起笑意，看着一脚跨入黑潮的「自己」。


    涅斐勒深呼吸，无视熟悉的灼痛感，答道：“和你无关，从哪来回哪去。”


    「涅斐勒」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他沉默了一会，“不收取代价，这些黑潮是不会停下的。如果你要这么做，会被视作自愿成为替代品。”


    然而，涅斐勒没有再理会他，没有回应他任何事，哪怕只是一句话。


    「涅斐勒」自知已无法阻止他，正如涅斐勒没能阻止「自己」一样。


    “……白痴。”「涅斐勒」眯起眼，被诅咒侵蚀的心跳动的频率竟也出现了异样。


    人类总是喜欢做无用功，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涅斐勒」在一片狼藉的花海中沉默地站了一会，身躯融作潮水，汇入黑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