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瞻四方(一)

作品:《簪笔集

    崔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询问:“为何?”


    祝昭转头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对,她细细与他分析:“世子,我且问你个问题,什么样的女子不用学习女子八雅,亦不用学习世家谱图?”


    “这问题倒不难。”崔协松了口气,笑了笑,“学习这些都是要门槛的,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一不嫁官吏,二不嫁世家,自是从不用学习这些。”


    他回答完却没听到祝昭接口,她只是勾起了唇角,气定神闲地望着他。


    崔协一怔,他错愕道:“你的意思是令尊不让你学习这些?”


    祝昭悠悠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然也,所谓宫宴花宴,说得好听呢,是宴游之乐,说得功利一些呢,其实就是择夫择妇。”


    说完,她没忍住又多了句嘴:“女子择婿说是给女子择的,实际是为父亲和家中兄弟择的,你看我啊,过于顽劣,又不服管教,我只会让他们适得其反。”


    崔协沉默了些许,而后道:“那你自己呢?与择婿一事上如何想?”


    “说来也怪。”祝昭叹了口气,“我倒是难得与我父亲在一件事上如此统一。”


    崔协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僵而后低低地问道:“我能否冒昧问一句,为何?”


    “元安繁华,却不是我安身立命之处。”祝昭出神地望着远方,也不知是在看满城的孔明灯还是在看远处触不可及的故乡,“青山明我目,流水乐我耳,我这般粗鄙的人,或许生来属于山野。”


    崔协神色一顿,而后才回过神来低低一笑:“当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什么?”祝昭没听清他的呢喃。


    崔协只是笑着却不说话。


    祝昭也没有继续追问,她突然想到了一事,于是询问道:“世子,你见多识广,你帮我出出主意呗?”


    崔协已然从低落的情绪中调整了过来,一听此话,讶异地眉目一挑:“还有你想不到的主意?你且问,我必全力答复。”


    “那世子听好啦。”祝昭笑了笑,“倘若国公府断了你的银两,你该如何应对?”


    崔协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方答:“我还有四方馆的差事,虽然不算大,但也是有俸禄的,而且我的上官赵大人为人敦实,对我很是和善,倘若他知道了这事定手忙脚乱地要借我银两。”


    祝昭心里直呼失策,她还以为他就是个闲散世子,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官职在身,大意了。


    祝昭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在濯县被断了那么久银两,靠着卖花也能养活自己,只是如今她那便宜老爹不仅断了她银两,还禁了她足,当真是一点生财的法子也没有了。


    崔协看着她略微有些失落的神情,笑了笑,又道:“若是我这四方使也当不成了,也不拿赵大人的银两,那我会寻我擅长之事作为营生,比方开一间花肆,而四姑娘你则可以写话本。”


    “写话本?”


    祝昭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建议,话说那些话本中不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吗?她一不是佳人,二没有才子,三没有见过才子佳人,让她写这种话本,岂不是......无从下笔?


    “崔某虽与四姑娘接触不多,可每每总能被四姑娘身上的书卷学识惊叹。”崔协真诚道,“第一次是鸟雀与喜鹊之分,第二次是莲池对诗,第三次是琤桥潏水,四姑娘腹有诗书,涉猎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如此才学,合该被世人看见。”


    祝昭犹疑地望向他,此刻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只得欲言又止。


    崔协立刻明白了她心中所想,慌忙之下脱口而出:“不是那种不能卖的话本子!”


    祝昭脸上的神情更加耐人寻味了,连若木和赤华也忍不住偷偷瞥了眼耳根通红的崔世子。


    “我......我说的意思是稗官野史。”崔协又赶忙解释道,“四姑娘读阅史书,览尽古今人物,那史册之中,多的是王侯将相,多的是布衣寒士,他们或是青云直上,或是潦倒终生,一生际遇,悲欢离合,岂非绝妙文章?况且四姑娘濯县长大,识人间疾苦,贩夫走卒,市井小民,亦有故事......我的......我的意思是四姑娘何不执笔,掌春秋,写苍生?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编撰成文,尽付于纸上?文章本无贵贱,话本有香艳,亦有厚重,并非全然难登大雅之堂......这就是......就是我的意思。”


    说完,崔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开始成为话篓子了,本来伪装得好好的,他真有点想掌自己的嘴了。


    若木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果真还是他那个口若悬河的世子。


    祝昭原本凝眉,此刻听着听着,眼中露出了光彩,她兴奋地一拍栏杆:“妙哉!妙哉!世子你这一席话,当真是醍醐灌顶!”


    她忽而转身,裙裾旋开如莲:“我这就去写!世子再会!”


    说着便要往楼下跑,赤华草草行了个礼也跟上了,崔协见状连忙出言阻拦:“四姑娘!且慢,还有一事,写话本免不了要和天策卫第二司打交道!”


    祝昭收敛了脚步,脸上的雀跃也跟着少了许多:“天策卫?天策卫还管话本呢?”


    “你刚来元安,又没有学过官制,不知道也正常。”崔协轻拍栏杆,道,“天策卫共有七司,第一司刑讯囚犯,第二司掌书刊舆论,第三司监察百官,第四司存档文书,第五司巡防缉捕,第六司后勤物资,第七司情报探查,各司其职,正所谓天策犹在,鬼神难行。”


    祝昭顿时泄了气,她头疼道:“真是哪哪都有天策卫啊——”


    “倒也不难打交道。”崔协莞尔一笑,“天策卫第二司掌管书刊舆论,凡市井话本,坊间小册,皆需经其勘验,方可付梓,四姑娘若真要著书,只需记住三点,其一,莫要妄议朝政,其二,莫要亵渎圣贤,其三,莫要诲滛诲盗,只要不逾矩,第二司也不会为难。”


    崔协见祝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又言:“我别院所植的夜昙今夜将开,可否邀请四姑娘与我同赏?”


    祝昭不假思索道:“不了不了,实不相瞒我是偷偷出来的,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改日!改日我定与你同赏!”


    祝昭抬眼望向漫天华彩,漆黑的眸子因为烛光而变成了透亮的琥珀色,瞳仁中的光亮随之变化,亮如白昼的孔明灯逐渐变成了一支摇晃不定的蜡烛落在她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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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昭趴在自己屋里的书案上定睛瞧着那蜡烛,脑海里再次响起了方才樽楼上崔协说的话,她仰头长啸,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同在一旁吃月饼的赤华道:“天策卫七司,各司其职,首司刑囚,次司文墨,三司察吏,四司典册,五司巡守,六司资储,七司探秘,天策卫职责已然大大超过前朝了,怎么这般无所不能啊!”


    赤华咽下口中含着的月饼,含糊不清道:“天策卫无所不能也不关我们什么事啊,我们这么遵守律法,天策卫不会找我们的。”


    祝昭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她自然知道,只是有些震惊于天策卫的势利而已。


    赤华又神秘兮兮道:“不过姑娘,我今晨上街,可听到了不少天策卫中郎将的传闻。”


    祝昭看向她,示意她说出来。


    赤华放下手中的月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再咳了几声,眉毛一挑:“姑娘你可听好咯!”


    她拿起书案上的镇纸一拍:“话说那京畿瑕州袁氏子,姓袁名琢字听之,失怙失恃阎罗郎,年方十八考武试,武试及第得官职,得罪高官进诏狱,太子赏识来相救,擢为贴身带刀卫,太子命丧归芜山,靖王登基欲招安,阎罗低头听其意,擢为天策中郎将!”


    赤华一口气说了下来,憋得她直喘气,祝昭了然地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茶盏:“顺顺。”


    “你上茶楼听的?”祝昭询问。


    “不是。”赤华摆了摆手,“听大街上小孩子唱的童谣,姑娘你别说,倒还真是朗朗上口。”


    其实关于袁琢的记载,她在祝策给她搬的一大箱书卷里面寻到过。


    那书卷应当是祝择现写的,或许是他作为史官的习惯,他喜欢给每个他相知的人写传记,而那一册书卷之中写了许多人。


    祝择现写的传记很客观,很澄澈,不掺杂一丝一毫的个人情愫,在他笔下,袁琢是瑕州人氏,失怙失恃,宣和六年武试及第,入禁军,后因当街斗殴而入诏狱,先太子力保将他救出,后擢拔为御前带刀侍卫,宣和八年,先帝驾崩,太子命丧归芜山,靖王登基将与先太子关联的一行人下诏狱,袁琢低头折节,拜中郎将,掌天策卫,奏事直达天听,御前亦可带刀,除天策卫大将军韩值及圣上,不再受人掣肘。


    祝择现还简单写了几件他奸邪的佞臣之事,其一是琤桥斩罪臣,其二是独闯九松寺,其一说他目无尊法,其二说他目无神佛。


    其实了解完这些也应当能理解为何袁琢总是冷冰冰的了,毕竟失怙失恃,自小长大经历的艰难困苦和人性阴暗非常人所能想象,而后他突破重围,不惜背叛旧主,最终才能二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以他性子中有孤绝,有狠厉,这些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在祝昭与他为数不多打的几次照面中,她能感受到他性子里无端的一片皎洁,那这皎洁是来自哪里?


    或者说,来自谁?


    祝昭从来都不觉得能有一个人,他深谙世间丑恶,却仍能存有善意。


    清明难守,戾气难除。


    “想那么多干嘛。”祝昭拍了拍自己的脸,叹了口气道,“十五丈和一盏茶远的事不在我考虑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