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老人被铜雀楼弟子毫不留情地一鞭子抽在背上，抽得皮开肉绽，惨叫着扑倒在地。


    “贱民，没带够钱还敢进来，找死吗？！”


    宣衡立刻拉住了弥枝的手，将她强硬拖进了城门。


    身后，呵斥声，应答声，偶尔响起的鞭笞和惨叫声依旧清晰。


    宣衡道：“这四大家族里，能上阵杀敌的数不出几个，狗仗人势的倒是不少。”


    他问弥枝：“这样的压迫，他们为何不想着出羽山？”


    如今修真界动荡不安，魔族猖狂，就连仙盟百家管辖的范围都在一再缩小，在圈外的凡人成了游民。除非对自小长大的地方有很深的情感，基本上都会拖家带口四处游走。


    弥枝回望着身后：“这四家在羽山如日中天，凡人只要入了他们管辖境内，就不得擅自出境，一辈子只能如履薄冰的讨生活。铜雀楼的眼线遍布羽山，只要稍有反抗，就会被这样打个半死。”


    穿过门洞投下的阴影，喧嚣的市声和烟火气扑面而来。


    眼前是宽阔的广场，地面铺着青石板，人流车马愈发汹涌。


    广场中央，一字排开数座高大石台，石台后方飘扬绣着雀纹的旗帜。


    数名铜雀楼子弟立在高处，俯视众人：“新入城的人听着！”


    弥枝驻足看去。


    “凡入城者，均需缴纳城门金，携带大宗货物者另计商税！此外，到了雀都，所有交易货币只限女帝通宝，其余金银铜钱、灵珠玉贝一概不收。”


    好不容易入城的人群聚集在一处抱怨起来：“哪有只能用一种货币的！”


    “还不知道汇率是多少，我们没带多少钱......”


    台上那人眉头一皱，喝道：“谁在说话？！”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


    “这里是皇都！”他的声音灌注了灵力：“女帝眼下，尔等岂敢放肆！”


    “走，去看看。”弥枝低声道，跟着宣衡挤向其中一个排着长队的石台。


    石台后坐着几名铜雀楼子弟，手边堆着几串铸造精良的铜钱。


    轮到前排那人，他递上一锭银子：“有劳官爷。”


    那弟子眼皮都没抬，随手拿出两串铜钱，哗啦一声丢在台面上。


    那人不可置信：“官爷，这......市面上一两银至少兑一千五百文钱，这......”


    那弟子抬眼，带着一丝嘲讽：“这里是雀都！我说兑多少就是多少，嫌少就滚出去别进城！”


    他不耐烦地敲着桌面，“下一个！”


    那人被训斥了一顿，不敢再说话，面带苦涩地收起桌上两串铜钱。


    弥枝又看了看其他石台。


    端坐后方的弟子手边没有摆着算盘或戥子，全都是凭自己想法给价，稍有质疑便是一顿毒骂，更有甚者，使用灵力对付凡人的也比比皆是。


    这繁华皇都之下，尽是吞吃自己人血肉的恶鬼。


    宣衡立刻拉住了她的手。


    弥枝脸上怒色未消，她道：“拉我干什么。”


    “怕你做傻事。”宣衡低声道：“你没发现他们都在看着你吗，别轻举妄动。”


    弥枝四下一扫，和数名弟子暗中打量的眼神对上了。


    对方非但不惧，还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雀都也不见一个女子，我们恐怕已经被盯上了。”宣衡道：“尽快找个铺子换衣服，我再给你施一次化形术。”


    提到这个弥枝就无言：“你还好意思提！堂堂空桑太子，化形术竟然能烂成这个样子，你羞不羞！”


    宣衡尴尬不已：“我是个剑修，我术法不行那不是很正常吗，再说我平时出门也不用这玩意。”


    弥枝扶额：“那你还跟我说‘包在小爷身上’？！”


    宣衡恼羞成怒：“我怎么知道竟然真能被识破！一定是运气不好！”


    两人交完城门金，正准备离开广场时，旁边一个货物通道处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和哭喊声。


    “官爷，行行好吧！这税实在太高了，小人这一车山货，全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通宝啊！求您通融通融，少收点，给条活路吧！”


    一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衣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求着抱住一个铜雀楼弟子的腿。


    他们身侧是一辆堆满了山货的独轮车。


    那被抱住的弟子眼中戾气一闪：“贱民，交不起税谁准你进城，滚开！”


    “小人不敢！实在是......啊！”


    话音未落，那弟子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朝着独轮车斩下！


    那汉子扑过去想要阻拦，被他一脚踢开。


    堆得高高的山货从中间被狠狠劈开，四散飞溅，轮子歪倒在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汉子瘫坐在地。


    广场上死寂一片。


    那铜雀楼弟子甩了甩刀，点了两名站在身侧的弟子：“把这流浪汉给我扔出城去，一日凑不齐城税，一日不得入城！”


    那汉子哭嚎着被架住双手，扔出了城。


    其他人都低着头掏出更多的铜钱，不敢再看。


    弥枝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


    宣衡皱眉道：“弥枝！”


    弥枝道：“魔族日渐猖狂，无止无休，大家都在焦头烂额，为何还有闲心将伎俩对准自己的百姓？！”


    她看着皇城内人声鼎沸，脚夫行商交汇而过，说书先生在街角搭起场子，茶馆里飘出的清雅茶香，只觉得怪异非常。


    “这就是真正的人间。”宣衡道：“修士认为自己拿命去守护凡人，那么凡人用命去供养修士，是理所当然。”


    “或许不只是羽山，空桑，北溟，仙盟数十辖境内，都是如此。”


    “你或许能借着沈宗主的手管下羽山，那其他的仙宗呢，北溟宗主的权力没有那么大。”宣衡道：“这就是如今的修真界，你总要真正的接受它。你管不过来的。”


    他们转身汇入熙攘的人流，留下身后广场上，铜钱碰撞的冰冷声响。


    ·


    “我们要买点低阶丹药和黄纸，最好是能买到一点乱画的符箓。”


    只是买个媒介，弥枝稍加改动，倒也能派上些用场。


    弥枝道：“我身上有沈衢尘留下的禁制，禁术使用不出来了，买点东西防身，只靠你我不放心。”


    也不知道沈衢尘是何时将这禁制设下的，一点金色的尘烙印在心口处，像一颗痣，若是强行使用禁术，这颗痣就会变成梵文枷锁，将弥枝死死捆在原地动弹不得。


    弥枝第一次不知道，被捆在地上整整一个时辰，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直到那禁制自己消停回去了，弥枝才狼狈从地上爬起来。


    这种禁制弥枝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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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怕是沈衢尘专门研究出来对付她的。


    弥枝气得捶床。


    宣衡张张嘴，把话咽了回去。


    皇城内就近可供修士采买的店铺零星几家，只是要么门口挂着醒目的雀纹旗，要么写明了只接待世家子弟和铜雀楼弟子。


    “不好意思客官，皇城丹药有明文规定，只能供给铜雀楼修士。”店伙计态度还算客气。


    弥枝不解：“若有游走在此的散修，急需丹药救命呢？你们也不管吗？”


    店伙计脸上笑容淡了些：“姑娘这说的哪的话，女帝在上，皇城中不会有性命垂危的散修。”


    他一欠身：“二位也可以到别处看看。”


    弥枝皱眉朝外看去，整个皇城莫说药铺，就连几处茶楼和客栈，门口也赫然挂着旗帜，并有护卫把守。


    所有的交易场所，资源渠道，竟都被铜雀楼紧紧握在手中。


    两人回到街上。


    弥枝道：“这样看来，散修想在这里获取资源，不说难如登天，几乎是无路可走，为了活下去只能去投靠铜雀楼。”


    他们拐进了一间茶肆。


    茶肆不大，人却不少，大多是些行商之人，路过歇脚，空气里弥漫着廉价茶叶的涩香，人身上沉闷的汗味。


    前面几张桌子上，有穿着素色布衣、抱着琵琶的伶人，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李家织锦绣，方家盘漕运，百里守天下，陈家载万物。”


    这唱的是四大家的丰功伟绩？


    伶人的嗓音霍然拔高。


    “......盛世景象今何在，莫道前尘多缥缈！”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一个络腮胡汉子啐了一口茶叶沫：“城门金，人头税，这个税那个税！层层盘剥，挣的那点辛苦钱，全他妈填给了铜雀楼！”


    他顿了顿：“那女帝坐在那高台上，就看不见底下的百姓吗？！”


    “哎哟，低声些。”旁边一人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坐得离他远了些：“老哥第一次来皇城吧？光天化日敢大放厥词，不怕刀架在你脖子上？”


    络腮胡恶声恶气：“铜雀楼如此横行霸道，若说没有她的默许，谁信？！”


    弥枝侧目看向窗外。


    有路过的巡逻弟子，粗暴地推开挡腿脚不便的卖菜老翁，菜筐翻倒一地，新鲜的蔬菜被踩在脚下。


    老翁颤抖着蹲下去捡拾，弟子们哄笑着扬长而去。


    “快慎言吧！这话也是能乱说的？”旁边那人快吓死了。


    眼看那些弟子走远了，络腮胡声音又大了起来：“老子都快活不下去了，还慎什么言！”


    “这雀都哪里还是什么皇城？分明就是那女帝的私产！”


    “够了！”那人厉声打断他：“你不想活别连累我们，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光景！”


    络腮胡正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你个怂包！你怕撒子？！”


    “你！”


    这时，旁边另一个一直沉默的商人，似乎被勾起了回忆：“说起来，姜萝在位时，哪有什么税不税的，大家想在哪里安家，就在哪儿安家，也没这么多修士当街勒索。”


    “闭嘴！老王头！”那人和络腮胡同时脸色剧变。


    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停顿了半拍。


    整个茶肆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