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雾迎面扑来。


    无数叹息在耳畔徘徊不去，如同潮水般拍打而来。弥枝一个哆嗦，睁开了眼睛。


    看样子沈衢尘将她带离那段时间线之后，回溯暂时陷入了混乱。


    只是不知眼下是何时间。


    弥枝刚一回头。


    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正立于石阶之上，白色衣袍如云絮般缓缓升起，宛如谪仙临世。


    也不知道哪找来的衣服，这种情况下居然有闲心将先前那一身粗布麻衣给换掉了。


    弥枝：“......”


    也对，沈衢尘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如此臭美自持之少年。


    沈衢尘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底晦暗不明。


    只是他的年纪看起来比刚进入幻境那段时间还要更小一些，因此即使是如此有震慑力的眼神，看起来也只是颇有些幽怨罢了。


    “......”


    弥枝知道他大概是猜到了先前把他扔在一边，估计也对此颇有怨言。


    理解，理解，沈大宗主头一回当人师父，就遇上个这么不着调不听话还爱抬杠顶嘴的，心里有些后悔也着实正常。


    弥枝搓了搓手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胡编乱造道：“弟子学艺不精，把师尊搞丢了，实在是愧疚万分，不过师尊就是师尊！回溯之法如此复杂，师尊竟也能准确找到弟子所在......”


    沈衢尘打断她：“为师是撕裂了无数个时空，才找到你的具体位置。”


    弥枝：“......”


    她从前就发现了，沈衢尘这个爱钻牛角尖计较的性子，也不知道是跟哪位长老学的。


    “......弟子以后绝不冒进，一定步步紧跟师尊！”


    沈衢尘动作顿住，半晌“嗯”了一声道：“下不为例。”


    “是，师尊！”


    叩叩叩——


    两人回头望去。


    还是那间偏殿外。


    有人在门外扬声道：“百里大人，盟主邀您议事。”


    偏殿内，百里宏毅将江昙夏摔在地上，俯视了她半晌，挥手，暗处两名侍卫恭敬迎了上来。


    “将她打扮好，送去主殿。”


    百里宏毅摔门而去。


    两位侍卫沉默着将江昙夏扶起，按在妆奁前。


    暮秋的风撞得雕花窗棂轻响，江昙夏顺着声音望过去，恰巧看见窗外飞鸟掠过，在地上虚虚投下一道影子。


    侍卫握着犀角梳的手悬在半空，梳齿间还缠着几根黛青发丝，两位侍卫对视了一眼。


    江昙夏这几年衰败的厉害，眼下青黑，锁骨凸成两道锋利的棱，无论穿什么样的衣袍，领口永远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


    弥枝记得，初见她那会，江昙夏的头发乌亮的像匹缎子。


    她不由得握紧了拳。


    江昙夏被人精心装扮好，送出了门。


    弥枝和沈衢尘一路尾随。


    云海翻涌，峰顶之上，矗立着一座笔直的、六棱柱体般的巨大高楼。


    远远看去，宛如囚禁雀鸟的牢笼。


    ——这就是铜雀楼。


    眼前的队伍排得很长，殿门旁立着一尊巨大的青铜鼎，弥枝伸头去看，鼎内底部已经铺着一层铜钱。


    众人手握铜钱，交头接耳，怀着或敬畏、或贪婪的心思，将手中铜钱投掷进去，排着队进入铜雀楼。


    一枚铜钱叩雀门。


    半掩殿门问何人。


    大殿虚掩，冰冷的高穹之下，玄玉宝座之上，那位一直低垂着眼睑，把玩着铜钱的女帝，不知何时已微微抬起了头。


    她先前被迫换上的绿色长衫已被换成了女帝的黑红色长袍，白皙肩膀微露，无神的眼眸越过无形的阻隔，精准地落在那只巨大的青铜鼎上。


    在她的发髻上，插着一只鎏金为骨，栩栩如生的金雀簪。


    “未央女帝最近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弥枝侧头看去，见是刚刚那为江昙夏梳头的侍卫。


    “强行吸收转换魔息，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极阴之体。”


    弥枝心中猛地一沉：


    江昙夏并非极阴之体？那她如何能够吸收魔息？！


    “若非家主改造，恐怕第一年上任就已经暴毙而亡，没办法，当年跟着姜萝的那些极阴之体全都死了，如今的羽山要想找一个真正的极阴之体，怕是比登天还难。”


    弥枝瞳孔巨震。


    姜萝带回羽山的那些女子全都死了？


    百里宏毅竟然将江昙夏改造成炉鼎，强行将她推上女帝之位，此人心肠歹毒之深，竟然当真丧心病狂至此。


    她和沈衢尘对视一眼。


    一人不屑道：“那就去外面抢人回来，这本就是极阴之体该做的事，就是因为她们逃避责任，才害的未央女帝这般无辜的女子被改造送入铜雀楼。”


    “你急什么？你喜欢她？”


    “谁不喜欢她？更何况她长得这么像姜萝，性格又好，也不知道未央女帝退位之后会嫁给谁......”


    “还敢妄想女帝，铜雀楼四大家族轮个遍，也轮不到你头上！”


    两人争论不休，殿外的队伍还在增加，殿门徒然大开，候着的众人迫不及待涌了进去，弥枝和沈衢尘藏在人群中混入殿中，才霍然看清——


    王座之下，数十名女子如林静立，鸦雀无声。


    涌入殿中的修士如饿虎扑食，将那些女子淹没。


    整个大殿之中，除了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男人兴奋的粗喘声之外，所有女子皆双目无神，眉眼低垂，毫无反抗。


    醉生梦死，浊气冲天。


    炼狱之中，到处都是红着眼睛的恶鬼。


    弥枝看清这副景象，后颈突然窜起一阵电流般的惊惧。


    原来如此——


    铜雀楼甚至不惜和魔族交易，也要维持的，竟然就是这种事情。


    难怪！


    戚白雾那无声的目光，江昙夏欲言又止的神情，那些肥头大耳的修士隐晦的笑容，那些被她忽视的种种细节如今都串联了起来，如一只巨手，将弥枝的心脏死死攥紧。


    铜雀楼。


    竟然是这个意思。


    ——


    江昙夏已经不在王位上。


    铜雀楼内部繁复错杂，长阶长廊相互连接，殿与殿之间一环扣着一环。


    弥枝和沈衢尘在楼中搜寻了大半日，才终于找到江昙夏休息的殿室。


    江昙夏正斜倚在长塌上，指尖拨弄着一枚寻常的铜钱，神色晦涩不明。


    弥枝翻身进了殿内，反扣上门。


    “阿姐。”


    江昙夏浑身猛地一僵，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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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为自己听错了般不敢回头，直到弥枝又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看向弥枝，眼睛唰的一下红了。


    “阿珠！你是怎么进来的？！”


    两人互相抱在一起，沈衢尘撩开衣袍坐在一边，目光一直紧随弥枝。


    “阿姐，我没死。”弥枝不知道回溯中真正的阿珠遭遇了什么，只避轻就重地说：“我已经有了计划能够将你安全带出去，你跟不跟我走？”


    小百里文宏和江昙夏相处的一幕幕还在眼前，弥枝不敢保证她能直接将孩子抛弃。


    没想到江昙夏只是犹豫了一会，竟然点点头：“好。”


    她也没提百里文宏的事情。


    只是担忧道：“你的计划是什么？对你自己有没有危险？”


    弥枝将事先编好的计划又随口说了一通，勉强唬住了江昙夏。


    江昙夏犹豫片刻，道：“既如此，我这里也有几个信得过的人。”


    这回轮到了弥枝惊讶。


    “阿姐深陷这铜雀楼之中，竟然也有心腹之人？”


    “心腹算不上，只是......勉强能够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吧。”江昙夏勉强笑道：“他们都是一些宗门长老或者核心弟子，若他们能够答应，我们的胜算将会更大。”


    她握着弥枝的手：“只是此路必然凶险万分，阿姐只是希望你若是......能够先保全自己。”


    江昙夏又看着沈衢尘，严肃道：“阿常，阿珠的身边只剩下你了，你一定要护她周全。”


    沈衢尘点了点头。


    江昙夏这才放下心来，又拉着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沈衢尘走至江昙夏身后，看着她发髻上黑雾流淌的金簪，和弥枝交换了一个眼神。


    弥枝碰了碰那金簪，假装好奇道：“阿姐，我记得你从来不爱带首饰，这金簪是谁送你的？”


    江昙夏微扬着的嘴角瞬间僵住，半晌才勉强笑道：“自然是你姐夫送的......”


    弥枝嫌恶道：“他不配！”


    江昙夏在原地僵直了片刻，才缓缓出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将弥枝拉到长塌上坐下。


    她抚摸了一下头上的簪子：“当年刚进入铜雀楼的时候，百里宏毅把这个簪子给我，我是知道姜萝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的。”


    “只是看这簪子依旧栩栩如生，我便以为这是他随手掏给每个心爱之人的小玩意......我以为他是彻底爱上我了，却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弥枝心道：看来她并不知道这簪子上有魔息。


    也对，江昙夏毕竟只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之体，即使被百里宏毅强行改造成炉鼎，她也发现不了这簪子上动的手脚。


    “百里宏毅需要女人，只是需要她去做一个关键。”江昙夏说到此处情绪有些崩溃，缓了好一会才继续道：“更准确一些，是铜雀楼需要这样一个关键，一个让羽山彻底站稳脚跟的关键。”


    弥枝神色复杂：“他们需要你们去建立和其他各宗之间的联系，只要他们都拥有了同一个致命的污点，那么无论是哪种交易，都可以安全进行。”


    江昙夏含泪点头。


    沈衢尘狭长眸子睁开，神色冷凝。


    看来，这所谓的仙盟百家，凡人和魔族中间的盾墙之中，看不见的蛀虫早已将这盾墙腐蚀蛀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