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衡太阳穴突突直跳。


    弥枝其实没太在乎宣衡要怎么回答，她此刻胸腔里灵气逆冲的灼痛在横冲直撞，每路过一寸灵脉，就仿佛扎进万根烧红的银针，怎么都摆脱不开。


    她喉头骤然泛起腥甜，没来由的，眸底闪现一抹森然戾气。


    这个病怏怏的身体真是碍事。


    宣衡就立在她对面，将她额头冷汗和眼底戾气看得一清二楚，蹙起眉，正要开口，突然见一人撩开衣袍从门口埋入，大喝：“阿珠解开！”


    弥枝见他变了脸色，禁术在话音落地的瞬间就解开，白雾剑从虚空中受召而来，宣衡出手如电，在弥枝让开的一瞬间，如山剑意就劈了过去。


    就在一刹。


    一道极细微的寒气，无声无息破开纷飞落叶，像一条在阴影里蛰伏的毒蛇，骤然对准江昙夏毫无防备的后颈发动致命一击。


    弥枝瞳孔猛缩：“阿姐！”


    太迟了。


    细若蛛丝般的傀儡丝已经无声没入肌肤之下，江昙夏颈下皮肤瞬间泛起一小片蛛网般的青灰色脉络，随即隐没，只留下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


    江昙夏脸上还挂着泪珠，眼底所有的生机急速褪去，僵死，随即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所取代。


    她挺直的脊背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态，后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像是生锈机括被强行启动时的滞涩。


    一种巨大的无力攫住了弥枝的心脏，她沙哑道：“......阿姐？”


    “别叫了，木已成舟。”宣衡沉声道：“我们现在直接跳转时空，换到百里文宏出生的时间线，将他直接杀死。”


    旁边正负手欣赏这一切的百里宏毅突然出声道：“百里文宏？”


    他思索了一下，随意点头道：“是个好名字，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我会登门道谢。”


    “——只要你们能活着踏出这里。”


    “轰！”


    虽然早有准备，但强劲灵力袭来的一瞬间，她还是想着伸手去够江昙夏的手。


    只要能暂时离开百里宏毅，她一定能找到办法......


    弥枝被掀飞出了屋子，撞在一棵百年银杏树下，背脊贴着树身下滑时，躯体不受控地痉挛。


    她面如金纸，视野忽明忽暗，鼻腔里充斥着灵脉溃散的血腥气。


    难道我要死在这了？她心想。


    她怎么可以死在这，死在这种人手里？


    “阿珠？阿珠！”


    宣衡落在她身边，见她不受控制地蜷缩起身体，又见她额头挂满冷汗，一时间心惊胆战：“你还好吗？！”


    弥枝湿发黏在煞白的颈侧，突然推开他，垂头呕出了一口紫黑的血来。


    宣衡惊骇：“你！”


    弥枝舔了舔嘴角，满嘴血腥气中，她尝到了一丝丹药苦香。


    她拉住宣衡的衣袖：“......替我撑半炷香。”


    宣衡大概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替我撑半炷香！”弥枝尖牙已经咬破了毒丹：“我不信命，我只信谋事在人，成败在我。”


    禁术第十重，九转回生丹。


    此丹虽然是正儿八经草药炼制而成，丹身却刻满了各种以命换命，手段堪称‘阴毒至极’的梵文，被弥枝赐名九转回生丹。


    前世这丹药被弥枝藏于虎牙下，经常在各种死局中给了她一线生机，带着她数次绝地反杀，堪称老朋友了。


    只是药效过后的反应太过激烈，若非绝境，即使不要命如她，也不敢轻易使用。


    不过现在......


    百里宏毅将手中灵剑递给江昙夏，深情注视着她：“去吧，杀了他们。”


    若是弥枝还清醒着，或许能认出来——那是姜萝的灵剑。


    古刹檐角的铜铃在夜风里垂死嗡鸣。


    江昙夏本身并无灵力，在傀儡丝的操控之下，拔剑的动作却快出残影，带起的劲风凌厉切开漫天银杏叶，漫天金黄碎叶在几人中间徐徐飘落。


    弥枝在三人混战中勉力睁眼。


    她双目金光大盛，在禁咒加持下，能看清江昙夏右手五指间缠绕的傀儡丝，每根丝线都流转着诡异的黑雾，如同蛰伏的毒蛇。


    百里宏毅苦心经营多年，其实力不容小觑，即使是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将实力强行提升的宣衡，一对二也很难撑过半盏茶。


    江昙夏足尖轻点残破的青石板，霎那间掠至阿珠身前。


    宣衡双剑架住百里宏毅剑锋，千钧一发之际回头：“弥枝！”


    就是现在！


    弥枝双目金光更盛，右手五指并拢如刀，狠狠劈向江昙夏后颈那块覆着青灰脉络的皮肤！


    江昙夏如提线木偶般凌空跃起，傀儡丝在空中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所过之处发出“咯咯”收紧摩擦之声。


    弥枝飞速跟上，手腕翻转，挥刀的动作快出残影。


    刀锋与傀儡丝相撞的刹那，火星四溅，细小银丝碎片迸射而出，却依旧坚韧无比。


    这才是真正的傀儡丝，不是百里文宏手中那一扯就断的银丝。


    弥枝舔了舔嘴角被割破的伤口，杀性已起，眼底流露出疯狂兴味。


    宣衡却已看出她的状态不对：“弥枝，速战速决！”


    在他对面，从始至终挂着饶有兴味微笑的百里宏毅接茬道：“是该速战速决。”


    银杏树在气劲交锋中剧烈震颤，弥枝虎口发麻，血流如注，下一个交错间踉跄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在满地枯叶上。


    没用的。


    浑身被撕裂的剧痛让她眼前炸开一片金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直冲鼻腔。


    没有金丹，她无论用什么禁术、神器去掩盖，没有就是没有，她或许能够凭借一些让人反应不过来的小聪明巧胜一局，但只要撑过几招，她的劣势就会暴露在表面。


    她突然无比清楚的意识到，凭借着这样的身躯，她根本无法为宗门报仇。


    江昙夏趁机欺身而上，数根傀儡丝缠住弥枝脖颈，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


    宣衡喝道：“弥枝！”


    千钧一发之际，弥枝突然弃了靥星，双手死死攥住傀儡丝，任凭丝线割破掌心，鲜血顺着丝线逆流而上，在银白的丝线染上妖异的红色。


    她看着江昙夏的眼睛，突然叹了口气。


    不，成败只在于我。


    身后被百里宏毅死死缠住的宣衡悚然一惊，来不及阻止，就听她怒喝一声，虚空中一只霸道至极的巨手迅速收拢，朝着弥枝和江昙夏的方向重重压了下来。


    被弥枝攥住的傀儡丝骤然爆发出赤红光芒，烈火顺着她的手心一路轰然烧了上去。下一刻，弥枝猛地一扯，江昙夏整个人被拽得失去平衡，朝着地面坠落。


    ——禁术第九重，南明离火。


    南明离火是南溟仙宗镇守的禁术之一，据说此火通世间因果循环，掌过去和未来，若被这种火烧尽，无论是什么东西，这世间所有关于它的信息再也无迹可寻，是从因果上直接将它抹杀。


    她竟然想干脆在这里将傀儡丝烧毁！


    百里宏毅也察觉到了此火与众不同，神色终于认真了起来，一掌将宣衡推出，纵身而至，在南明离火燃烧到江昙夏后颈的前一秒切断了傀儡丝，将晕过去的人揽在怀里。


    百里宏毅眸光一厉，手掌一扣，弥枝鲜血横流的脖颈被他掐在手中。


    “有点意思，这是什么邪法？”百里宏毅诧异道：“我竟是小看了你，若你愿意为铜雀楼做事，你姐姐的傀儡丝，我不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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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虑取出来。”


    弥枝轻笑了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


    百里宏毅面色骤变。


    “听清楚了吗。”弥枝笑盈盈地看着他：“你算什么东西？铜雀楼又算什么东西，敢让我为你们办事，你们承担的了业障吗？！”


    宣衡暗道不妙，飞身绕至百里宏毅身后：“放开她！”


    宣衡打不过百里宏毅的。


    弥枝无比清楚的意识到。


    千钧一发之际，她双目紧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喝道：


    “沈衢尘！”


    天地之间灵气骤然暴涨，无数道幽蓝色的闪电劈落，远处山峦竟被削去半座，百里宏毅见事不对，急速退走。


    诸多碎石悬浮空中，一道白色虚影自扭曲裂缝中踏出，弥枝整个人腾空而起，撞进冰冷胸膛。


    弥枝额边青丝被冷汗浸透了，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沈衢尘冷眼将她至上而下打量了一遍，直到弥枝无意识间，颤抖着抓紧了他的衣袖，那双寒冰的眼眸里才稍稍回暖。


    “......”弥枝的视线无法聚焦，无神的眼睛盯着沈衢尘看了一会，慢吞吞将那句“沈诀”咽了回去，喃喃道：


    “师尊。”


    眼前的光线忽地一暗，阳光、呼喊、那灼热的视线，如同退潮般急速隐去——


    “沈诀。”


    少女捏着一枚丹药，凝视着上面纵横交错的梵文，主动开口道：“我成功了，你输了。”


    沈衢尘许久没有回答。


    “我给它取名九转回生丹。”弥枝道：“丹方一半都碎成渣了，我凭着自己的想法加的药材，它如今的功效比最上品的活生丹还要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身体调动至最佳状态，和魔族对战涉险时，用此丹必能破局。”


    弥枝下颔微扬：“我说过，我若是想要做出什么来，即便那东西是世间罕见，无人可制，只要我想，我就能做。”


    九转回生丹丹方残缺，这种上古禁药谁都无法预估它真正的副作用是什么。沈衢尘认为她没有必要也不可能研制出真正的九转回生丹，弥枝却不这么认为，于是接下来数月，沈衢尘屡次登门拜访南溟，得到的回答都是弥师妹还未出关。


    终于又过了数月后，蓬头垢面，一看就是刚从炼丹室出来的弥枝兴高采烈踏上了北溟仙宗的大门。


    只是沈衢尘这次脸色没有那么好了。


    他道：“你若只是想让我认输，大可不必做如此危险之举。”


    “怎么会？”弥枝惊讶道：“我做它只是因为它有挑战性，顺便让你见识见识我真正的实力，怎么会只是想让你认输？”


    沈衢尘自觉失言，顿了一下，又道：“那你既然成功了，便将其毁了吧。”


    “为什么！？”弥枝更加不解：“我闭关整六个月时间才炼制出来，这颗丹药功效色泽都非常完美，不是残次品，为何要销毁？”


    沈衢尘脸色沉了下来：“你不销毁，真打算用它不成？”


    “有何不可？”


    两人对话逐渐争锋相对，沈衢尘不动声色放缓了语气：“这些残缺的丹方无法保证药效和后遗症，若贸然服用，对仙骨和灵脉势必会造成损伤，你若是想要丹药，我这里有很多上品灵丹，我都给你。”


    弥枝察觉到了他言下之意：“你还是觉得我做的东西不能用，比不上那些正统门路出来的丹药。”


    “也是，毕竟堂堂北溟仙宗首席弟子，自然看不上我这种粗制滥造的玩意儿。”


    弥枝后退一步：“我先走了。”


    她嘴上决绝，实则脚下步伐飞快。


    快走快走，等沈衢尘回过神就来不及了——


    沈衢尘淡声道：“弥枝。”


    “把丹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