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 暗里叫人骨髓枯8
作品:《樱笋时》 第47章·暗里叫人骨髓枯8
如果眼下张文澜在这里,那方才花廊中两个侍女看到的,就不会是张文澜。
那是两个侍女看错了,还是长青连着两个侍女一起,戏弄她?
毕竟,她当时分明听到了长青的咳嗽声。
想到这里,姚宝樱便有些沮丧:在张家待了一月,她还以为自己和长青大哥的关系好了一些。没料到长青大哥依然只听张二郎的话。
不过也正常,人家是主仆关系,正儿八经拿月俸的。长青大哥凭什么和她交好呢?
“怎么了?”张文澜语气从容。
他倚着假山,手中晃着一枝杏花枝。杏花枝应是才摘的,还沾着几滴露水,打湿他的衣袖。
这是做梦后,两人第一次在白日时巧遇,且谁也没来得及躲。
姚宝樱调整好状态后抬头,便要被他这“小白莲”的气质惊到了:二郎一身豆蔻白宽袖长袍,曳带垂地,发束抹额,托着一双修目。
这简直不像平日那个对人呼来喝去、谁也瞧不上的张二郎了。
他这样,不太端正,但自有一段风雅,那种有钱人才会注重的风雅……若想讨好一人,无非从金钱或美色入手。而正好,宝樱两者都爱。
姚宝樱一看到他,就想到自己最近几日的夜间噩梦:时而是当日书房借酒装疯抱着她亲她脸颊的张文澜,时而是深巷中与她拥吻的张文澜。
宝樱万万想不到,自己对张文澜觊觎至此,居然频频在梦中纠缠。
此时看到他这张脸,她满脑子都是梦中那个喘息微微、眯眸噙笑的二郎。
救命。
她日后还怎么面对张文澜?
“怎么了?”张文澜又倾身凑过来一点。
诚实说,他现在看着懒洋洋,青天白日,他也没有勾她的意思。但姚宝樱目光与他对视那么一两息,张文澜看到姚女侠脸刷地红透了。
她目光快速躲闪,快速背过身,去看月洞门前的紫花藤蔓。
她口中很淡定:“你怎么在这里?”
头顶木叶樛曲倒悬,绿植成荫。张文澜就在荫蔽下,盯着她背影,他目光最后落到她刹那染红的、红豆般的耳珠上。
张文澜眉毛高高跳起。
他倒是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总不至于他胡诌的药酒作用,真的能有效吧?
那他还抛什么饵钓什么鱼?
多喂她几口酒得了。
张文澜心念百转的时候,听到了一段距离外,廊下石阶尽头那刻意踩重的脚步声。他侧过脸去看,见到那本应跟随姚宝樱、监视姚宝樱的长青,居然到现在才跟过来。
张文澜盯着长廊下的长青几刻,目光渐渐变冷了。
他一心几用的时候,听到姚宝樱干干道:“听说你今日风光又忙碌,我不打扰你了,先告辞了。夫君好好办宴哈。”
她猫着腰就要跑。
张文澜手中的花枝朝外一递,蜿蜒的枝木正好与姚宝樱的裙下衣带缠上,将她绊了一下。她低头抿唇,着急拨弄衣带时,便感觉日头下!
影子摇晃,一段香气朝她幽幽袭来。
要命啊。
要她命的人已经走了过来,就站在她身前。
她感觉自己在被打量,发顶上目光灼灼。少女鬓角微微出汗,越着急,越是半晌理不清衣带和花枝。
而那人,竟然只是看,也不来帮她一下。
张文澜用他那种一贯平淡无奇的语气说话:“我一直在这处躲懒,看到你慌里慌张跑过来。才一打眼,你便又要走了。敢问我是如何得罪了你,让你现在看都不想看到我?”
姚宝樱不说话,低垂的眼睑上,睫毛抖得更慌。
她怀疑他给她下药。
……这种话,能说吗?
姚宝樱又听到张文澜说:“思来想去,我近几日忙碌,应该也没什么功夫得罪你。若真说要得罪,便是那日……”
姚宝樱:“别提那日!”
她倏地抬脸,直直撞入他俯下来的眼睛。
啊,就是这样。
她梦里的他就是这样笑着问她“好不好”的。
姚宝樱一手还攥着花枝和自己的衣带,另一手悄然背到了身后。她心中背起自己习武的口诀,却几番磕绊。
磕绊中,她见张文澜垂着眼,从从容容:“出地窖时下了雨,我好心给你披了衣服。之后从鬼市回汴京,就算你我因为吃酒的事有些许不愉快,但那也是我不愉快,我看你愉快得很。”
他提起鬼市吃酒,姚宝樱脑海中的武功口诀,一磕绊下,彻底结束了。
她犹豫一下,问他:“我跟人拼酒……应该赢了吧?我不太记得后面的事了。”
张文澜眯眸,静静看她。
他轻声:“不太记得后面的事,是什么意思?”
姚宝樱支支吾吾:“就是,感觉记忆有点乱,出现好多空白。我好像记得你来了,又不是记忆很深……但那晚,按照常理,你应该会回来找我,带我走。不然我不至于一醒来,就回到寝舍的床上了……”
她那夜目的,分明是和赵舜的手下搭话。
但现在话说到了那里,姚宝樱便耐心把戏做完整,替自己找补。她好奇问:“那日我拼酒所救的姐姐,应该安全离开了吧?”
张文澜哪里知道安不安全。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她目光澄澈,毫不心虚。
他慢吞吞“嗯”一声,便见她露出轻松的笑,弯起了眼睛:“太好了。”
“什么阿猫阿狗,都招你喜欢,你也喜欢招他们,”张文澜眼睛余光,瞥了那廊下的长青好几眼,才重新挪回来,“为了帮他们,你宁可吃醉酒,全然不记得之后的事,也无所谓。你真是多情良善。”
他这话幽凉,语气虽平静,但姚宝樱到底捕捉出几分阴阳怪气。
她瞅他片刻,思忖:“……难道我对你耍酒疯了?我、我觉得我酒量还可以啊。我没对你做什么吧?如果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补、补偿……也可。”
她踟蹰后说:“但你不能蒙我,我要看到证据。”
张文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副目光躲闪、又大义!
凛然的模样。
少女的状态和平时差距太大,为什么?片刻后,他恍然——
她必然受到药酒的幻觉影响了。
更进一步,她的幻觉中有可能出现他了。
幻觉中的他和她做了什么,竟让姚宝樱露出这副模样来?
他所有的筹谋、一点点的试探、反复的猜忌与进退取舍,都在这一刻落到了实地。
张文澜靠着山石,眼神在一刹那转温,望着她笑。他笑得眉目生春,春情潋滟,一波波流向她。
姚宝樱着恼:“你别笑了!你再笑,我也要笑话你……难道你没有醉酒过?你天生就酒量好?你你你,你和我拼酒,未必赢得了我。”
此人佻达无度,即使停了笑,目光仍带着几分惹人误会的热意。
但是姚宝樱厚脸皮回望时,竟然听到他说:“那夜没有发生什么,你也没有借酒装疯唐突我。你倒不必这样紧张。”
姚宝樱怔住:“……”
她茫然看去。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以为对方会痴缠,对方却摆出良家烈夫的贞洁模样,实在让她、让她……困惑。
情爱之间,时紧时松,时进时退,方可诱人。宝樱不去惑人,自然也不知那人的手段。
她仍揪着手中的衣带和花枝,往后靠在石壁上,见他换了一种语气,柔声:“你没有得罪我,是我在地窖中发疯,得罪了你。不然你不至于出了地窖,就装不认识我。你我是夫妻,我却几日见不到你的面。樱桃,都是为夫的错。”
姚宝樱沉默。
事已至此,她都懒得纠正他们不是真夫妻了。
姚宝樱镇定:“好吧,我原谅你。”
张文澜挑眉。
姚宝樱一本正经:“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我这人就是心善,绝不怪罪你。夫君你看,你今日看上去非常忙,我出现在这里打扰你,就是一种罪过。夫君你好好办宴,我在心中为你鼓劲。”
她朝他露出笑容,劈手要弹开花枝与衣带的纠缠,转身便走。
张文澜拽住她衣袖,坚持要把自己的话说完:“倘若我一定要补偿你一些什么,来让你安心呢?”
姚宝樱:“不必了。”
张文澜:“倘若补偿钱财,这招已经没用了吗?”
宝樱现在觉得他的钱烫手。每次她心动他的钱,结局都不太对劲:“张大人每日起早贪黑,案牍劳碌,还冒着被追杀、刺杀的危险,这赚钱也不容易,我就不要了。”
“倘若送你一些玩耍嬉闹的器具,如纸鸢、九连环之类的?”
“不用客气了。”
“倘若……”
一个坚持要送,一个避之唯恐不及。
二人在假山前一番痴缠,白日天光在树叶婆娑间流动。二人越缠越近,手心皆微微出汗,脸颊有了热意。
姚宝樱如今怕死了他的纠缠。于是,说到最后——
张文澜:“倘若我让你为所欲为呢?”
姚宝樱:“好的,就这样吧。”
张文澜挑眉。
!
姚宝樱皱眉。
张文澜松开拉她的手,好整以暇向后靠歪山壁。换姚宝樱迎上前,抓住他手腕晃了晃,分外诚恳:“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懂吧?”
他压了压唇。
张文澜:“我等着看樱桃如何为所欲为。”
姚宝樱:“放心,我不会对你为所欲为。”
但二人也并未就此多争。鉴于他这副死人样,宝樱心累之间,含泪接受多说多错的结局。
所以说,还是分开比较安全。
姚宝樱再次提出既然沟通顺利,她便道别了。
这次做戏做全套,为了防止他觉得她急于脱身、态度不好,姚宝樱假意关心了他一把:“二郎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呢?”
张文澜:“与人相看,求问良缘。你信不信?”
姚宝樱:“……?”
……我不是站在你面前吗?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算了,我也没什么想说的。张大人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小娘子表情生动,她纠结反复的时候,眉毛会一跳一跳的,鼻尖朝上耸,薄唇半张又闭上……张文澜看得心中滚热,真的想要拥着她,轻轻亲她一下……
他别开眼,说起正事:“我是要去张伯言府上一趟。三叔的儿子死了,我身为张家的新家主,纵是再忙,每日吊唁也是应该的。”
他眉目舒朗,毫无哀意。
姚宝樱心想,你天天这样跑去三族叔家,分明是打算气死三族叔。不知道你若是得知我在试图救张伯言,今日的三族叔,会不会是明日的你的下场呢?
这样一想,她面对张文澜,又开始心神不宁。
姚宝樱:“那你拿着花枝是?”
张文澜:“张伯言的夫人,名中带‘杏’。他死后,他夫人毫不犹豫地回了娘家,到现在都未归来。我便想,没有夫人坐灵堂,张伯言未免寂寞。我看不得这个弟弟受委屈,便折一枝杏花送他吧。”
姚宝樱无语片刻后,评价道:“你这人,真是刻薄到了骨子里。”
他眸子一眯。
姚宝樱转头就夸赞他:“难怪你穿这一身呢。我听人说,‘男要俏,一身孝’。”
张文澜盯她片刻:“人家原话是,‘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
姚宝樱恍然大悟:“受教。”
张文澜:“你觉得我这身好看?”
姚宝樱:“嗯嗯嗯。”
“难道我穿皂不好看?”
“也好看。”
“我怎样都好看?”
“是是是。”
“穿官服最好看?”
她开始目光游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文澜倾身:“你喜欢是不是?”
空气微静,花枝颤颤。这世上不会有人在短期内上当两次,也不会有人时时看懂情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