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暖流来临

作品:《再见,阿季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季茗风拿着漏勺的手悬在火锅上方,停了好几秒。


    鹿南追问:“你前两年就在给我过生日,对吗?”


    “嗯。”他应得爽快,勺里的虾滑放到她碗里。


    他搁下勺,郑重其事地坐直身体,笑容璀璨:“早就想对你说这句话,祝你生日快乐,愿你岁岁年年,美好如愿。”


    这辈子收到的第一句生日祝福,她应该感动,应该开心,应该说谢谢。


    可她只是问:“为什么?”


    他怔住:“什么为什么?”


    她眉头微蹙:“当时我们根本不熟,你为什么会给我过生日?”


    “怎么不熟?你是我的小老师啊。”他把“老师”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就因为我教了你几道题?”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眼神在雾气中迷茫,随即又变得坚定,“不,你不是这种人,我也没见你给董老师过生日,我不懂,我不理解。”


    季茗风皱着眉头看她,思忖片刻,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她点点头。


    “那天我哭了,全班都在笑话我,只有你,你是唯一一个没有笑我的人。”


    “就因为这个?”她一脸疑惑,“那如果当初陈洁也没笑你,张成也没笑你,你也会和他们做好朋友?对他们这么好?”


    “可是事实证明,就只有你,你就是独一无二啊。”


    “我……”她低声说,“我没笑,不是因为我人好,是因为……”


    季茗风:“觉得我可怜对吗?”


    她的瞳孔瞪大。


    “觉得我跟你一样可怜,对吗?”


    她不自觉地往后一靠,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季茗风说道:“我见你的第一面,就决定要跟你做好朋友,我们两个就应该在一起不是吗?两个可怜虫,谁也不会笑话谁。”


    .


    饭后,季茗风先送她回学校。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骑着车,谁也没说话。


    到湖滨公园,鹿南跳下车,手搭在车把上和他告别。


    他没下车,骑在坐垫上,单脚撑地:“伸手。”


    鹿南:“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东西塞她手里。


    她摊开一看,是个MP3,银色的,连接着白色的耳机,耳机线缠绕在一起,一团乱麻。


    她不解。


    “今天我也没准备生日礼物,这是我的MP3,当礼物送给你,你不要嫌弃。”


    她还给他:“我没问你要礼物。”


    他又塞回她手心:“我爸给我买了新的,比这个好多了,我本来就不打算要。”


    她摊着掌心,看了两眼,还是还了回去:“你不要是你的事。”


    他无奈地苦笑,拿着MP3,解开缠绕的耳机线,给自己戴了一只耳机,抬起手要给她戴另一只。


    鹿南下意识往后躲,他的手滞在半空中,把耳机放在她手里,示意她自己戴。


    “你不是说我口语好吗?我都是用它听英语。”季茗风点着按键给她看,主界面一页一页的,都是初一英语教材对应的音频,“我俩现在没办法每天练口语,你就用这个练。不白拿,等我过生日,也问你要件生日礼物。”


    其实听到音频的第一声,鹿南就心动了。


    她确实没有东西可以播放学校发的磁带,小学时家里有台播放机,虽然鹿振宇老霸着,但她好歹可以抽空用,可现在住在学校,她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同学借东西。


    她轻声说:“我没钱,买不起礼物。”


    “谁说礼物就一定要花钱了,我这不也是用自己淘汰的东西吗?”


    “可我……”


    “别我我我了,你不是最讨厌黏黏糊糊吗?”他把耳机拿下,连着MP3一起放她手里,“拿了奖学金记得请我吃饭。”


    他双手扶着车把手,脚一蹬就要走。


    “季茗风,”她叫住他,“你以后别送我礼物了,还有……谢谢你。”


    他回过头,眉眼弯弯:“好,下不为例。”


    那次生日过后,寒风一天紧似一天,湖边的长椅上落满枯叶。


    鹿南正想和季茗风商量一下以后见面的事,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两张省图书馆的借阅证。


    省图书馆离湖滨公园不远,骑自行车也就十分钟,以前她回家路过时有远望过几眼。


    高大的花岗岩门头,气势恢宏,连接着一条幽静深远的大路,远处的主楼很高,巍然耸立着,一整个高深莫测,她是连进门的念头都从来没有过。


    她跟在季茗风身后,有些犯怵:“你确定这里能自习?”


    她以前只去过新华书店,偶尔站在里面看书,还不敢多待,怕售货员说她赶她。


    “当然。”他眉梢轻挑,“鹿姥姥还不快跟上。”


    她忍不住瞪他一眼,他抿着嘴乐。


    省图书馆很大很安静,外表看上去静悄悄,但里面读者很多,尤其是一楼的少儿阅览室。


    两个人也没坐电梯,季茗风带着她一层一层地参观,然后一路向上。


    爬到四楼人渐渐少了,他们在五楼的自习室坐下。


    阳光明媚,透过玻璃窗照在原木桌台上,桌台很宽大,面对面坐八个人绰绰有余,此时这一片除了他俩没其他人,她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双臂张开,脸贴着桌面,也不嫌凉。


    季茗风:“喜欢这儿?”


    她狂点头:“这地方真好,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能进这儿。”


    他目光微微一顿:“对不起。”


    鹿南挺纳闷的:“嗯?”


    “我前面不该乱开玩笑,这里不是大观园,你也不是鹿姥姥。”


    她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笑:“没关系。还有,谢谢你。”


    季茗风想了想又说道:“之前你说别穿校服出来,免得别人看到惹麻烦,那我们也别互相叫大名,取个其他名字,免得别人听到惹麻烦。”


    鹿南点点头:“行。”


    那之后,省图书馆就成了他俩的秘密基地。


    也是从那时起,季茗风开始叫她“呦呦”。


    她也曾问过为什么。


    季茗风点了点桌上刚借来的《诗经》:“呦呦鹿鸣。”


    她眨巴眨巴眼睛,使坏道:“那我以后叫你‘小鸣同学’。”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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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得益于和季茗风一起自习,初中三年,鹿南一直保持年级第一。


    从第一次拿到奖学金起,她在家里就再也要不到钱。


    奖学金交完学费,剩下四千,她要交住宿费,还要吃饭,如果没有季茗风,她无法想象自己会成什么样。


    那时候,季茗风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呦呦,陪我。”


    “呦呦,我想吃肯德基,你陪我去好不好?”


    “呦呦,我想去科技馆,你陪我去好不好?”


    “呦呦,我想去爬山,你陪我去好不好?”


    “呦呦,今天我过生日,想去游乐场玩,你上次答应过我,许我一个礼物,你陪我去好不好?”


    “呦呦……”


    最开始她还会低着头拒绝:“叫你爸妈陪你去啊,老叫我做什么。”


    他哭丧着脸,抱怨道:“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明知道我爸妈忙得都顾不上我,哪有时间陪我,我妈现在人在乡下,我都好几个月没见到她了。我身边除了你这个好朋友,哪里还有人……”


    “如果是钱的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他偏过头看她,“来来来,你这么聪明,我们来算一笔账,我们周末再怎么折腾,你最多也就花一百,一年365天,也就差不多52周,算起来也就五千多块钱。等你长大了,一个月五千都赚不到吗?你可是年级第一诶,你以为很多的钱,我们那时候一个月就赚回来了。”


    “可是我的十二岁再也不会有人陪,你的十二岁也再也不会回来。”季茗风柔声细语地,“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美好的地方,呦呦,你陪我好好地长大好不好?”


    那是鹿南第二次在季茗风面前落泪。


    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她埋着头不想让他看见,只轻声说:“好。”


    初中三年,她有很多第一次都是和季茗风一起。


    第一次吃汉堡,第一次吃牛排,第一次去博物馆,第一次去美术展……


    这些“第一次”的意义不仅仅是体验,更教会她,不管那些地方看起来庄严还是神秘,她都可以挺直腰板进去,没什么大不了。


    甚至学生证还可以免费、还可以打折,她要做的只是勇敢。


    鹿南的十二岁,经历了一股暖流,它叫“季茗风”。


    受暖流影响,她的世界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柳绿花红,鸢飞鱼跃。


    这股暖流早两年就不期而至,她不知道它为什么来,她想着,那么至少预测一下它什么时候走。


    她用了几年的时间去观测,确信它绝不会离开,却在满心欢喜,最笃定最泰然的时候失去了它。


    她终究没那么幸运,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摩尔曼斯克不冻港”。


    .


    酒店里,鹿南平躺着,看向天花板:“初一季茗风有来找我,后来我们每周都会见面。”


    只一句话就概括了所有。


    就像昨晚听到的天气预报,


    【受台风“小犬”影响,台湾岛中东部将有大暴雨,局地特大暴雨,区域阵风可达16-17级】。


    只短短一句,旁观者永远不知道旋涡区的人都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