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珺指尖抚过那个滑稽的小人，脑子浮现出不日前路过书房时，透过窗纸看到的那些小小身影。


    楚子仪留着口水趴在书桌上睡得香甜；楚子谦跪在蒲团上，面前摊开的《论语》墨迹未干，脑袋却已经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她甚是无奈，走进去，轻轻唤醒他们后，楚子谦跪得黑黢黢脸上还蹭着未干的墨迹，仰头问她：“嫂嫂，人只有苦读圣贤书才有用么？”


    思绪收回，她眸光冷凝，朝侍立一旁的桑绵沉声道：


    “去把林伯请来吧。”


    她卷起考卷，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紫檀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待林伯匆匆赶来时，李雪珺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名册。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月白色的衫子上投下斑驳光影，发间的玉簪随着她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林伯，我记得王府在岭南也有个庄子？”她抬眸，声如珠落玉盘


    老管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是，在潮禺那边，专种荔枝的。”


    李雪珺点点头：“去请庄子上做粤菜点心最好的师傅，然后和给子仪少爷的小院，单配一间厨房，让他研究食材用。”


    林伯有些疑惑，君子远庖厨，贵门少爷，不研书**文，学什么厨子，成何体统？


    可是，王妃执掌中馈，他也只能将疑虑咽回腹中。


    月余后，一个精瘦的广东老师傅携着独属于岭南的烟火气，立在了楚子仪面前。


    八岁的男孩仰头看着这个说话像唱歌的怪老头，对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金灿灿的叉烧酥。


    金灿灿的酥饼，香气四溢，直勾得人垂涎三尺。


    “小公子尝尝？”老师傅的官话带着浓重的粤语腔调：“这酥皮要叠一百二十八层嘞！”


    楚子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在衣襟上，蜜汁叉烧的甜香在舌尖绽开。


    他眼睛倏地亮了，像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子。


    与此同时，园子空地上的楚子谦正盯着面前铁塔般的汉子发呆。


    这位来自沧州的武术教头穿着短打，胳膊上的肌肉随着他抱拳的动作隆起小山般的弧度。


    “谦公子想学什么？”汉子声如洪钟：“长拳？南棍？还是某家最拿手的六合大枪？”


    楚子谦起初还有些怯层的，视线越过教头肩膀，落在兵器架上寒光闪闪的枪尖上。


    他忽然想起昨日背不出《孟子》时，宁先生戒尺打在掌心的刺痛。眼珠一转，抓起一杆比他高出许多的白蜡木**：“这个行嘛，看想来历害。”


    “行，只是，我们不管练什么，得先练下盘”汉子见他细胳膊细腿却兴致勃勃，忍不住提醒。


    “谁怕谁！”楚子谦把枪往地上一杵，扬起下巴：“来吧！”


    雀朱街，楚老太君赐给李雪珺的益安堂药铺里，楚云瑶踮着脚也够不到柜台。


    铺子大管事林娘子笑着搬来个小杌子，六岁的小姑娘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这下能清清楚楚看到玻璃柜里那些晒干的草药了。


    小姐知道这是什么吗？林娘子取出片黄褐色的药材。


    楚云瑶凑近闻了闻，小鼻子皱成一团，然后仰头一笑：像晒干的橘子皮！


    这是陈皮，越陈越好。林娘子笑着指向后院，那边正在晒新的，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一直沉默站在阴影里的千岳准备上前，被李雪珺轻轻按住肩膀。


    女暗卫不解地回头，看见主母微微摇头：等会，她身边有人护着。


    千岳这才注意到，楚云瑶蹦蹦跳跳的背影后还跟着仪态雅正的煦生。


    李雪珺嘴角轻扬，这才让千岳跟上。


    弟妹里，最让李雪珺费心的是楚云璃。


    这个早慧的少女恰似荒漠中永不干涸的清泉，对世间万物皆存十二分好奇。


    每日天一亮，楚云璃便把自己的事儿安排得满满当当，闲暇之余还要摹帖。方谨初有次来看她时，她正认真地沉醉其中，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姐姐稍等，我还有三行。”


    一见她如此好学，方谨初再来时，便从袖中取出个精致的螺钿盒子。


    盒盖打开，里面是副**制的双陆棋，每颗棋子都雕刻成不同的花鸟形态。“琴棋书画里，我教你点最有趣的开始如何？”


    自那以后，这个小姑娘日**琴棋书画，兼**歌舞，夜阑犹**字理账，竟无倦色。


    方谨初见她这般勤勉，一日终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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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住，正色对李雪珺道：“璃儿这般心性，怕不是要当大周第一才女？”


    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楚子谦练枪的破空声，混着楚云瑶在药碾旁哼的小调。


    李雪珺指尖一顿，抬眼望向院中嬉闹的孩子们，唇角微扬：“第一才女？我倒盼着她能像云瑶这般，笑得畅快些才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府里上上下下渐渐都习惯了楚云璃勤勉。


    只有林伯担心起了其他孩子。他第三次欲言又止地出现在书房时，李雪珺正在看楚云瑶带回来的药材样本。


    小姑娘用帕子包了几片自己做的陈皮，得意洋洋地说要开个“比益安堂还大的药铺”。


    “王妃……”老管家终于忍不住了，“老奴多嘴，现除了璃小姐是所学是闺阁正道，其他少爷小姐，莫不是有些出格了，日后……？”


    李雪珺把陈皮凑到鼻尖轻嗅，十年陈的醇香萦绕不散：“林伯觉得孩子们开心吗？”


    王爷七岁能诵《楚辞》，十岁通晓《春秋》，那是他的天赋。李雪珺放下陈皮，指尖沾了些细碎的药材粉末，子仪背不出《孟子》，但他能分辨出老师傅用的猪油是哪个部位的；子谦写不好策论，可他三天就学会了六合枪的起手式。不是每个人都有王爷文武双全的能力，每个人，能做好自己热爱的，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窗外的桂花树沙沙作响，飘进来几粒金黄的花蕊。


    老管家突然发现，王妃说这些话时，眉心细细紧皱的纹路里盛着的不是忧虑，而是一种他从未在王府女眷脸上见过的神采。


    不多久的中秋家宴上，两府阖欢。


    楚子仪端出了亲手做的莲蓉月饼，虽然形状歪歪扭扭，但馅料甜度恰到好处；


    楚子谦表演了一套完整的六合枪，收势时红缨枪尖纹丝不动；


    楚云瑶献宝似的捧出自制的陈皮蜜饯；


    楚云璃则弹奏了新学的《霓裳羽衣曲》。


    因着为了自己学喜之事能更为精进，一个个对于读书认字也更为上心了。


    楚老太君见此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不住的赏赐夸好。


    唯独楚亚霖暗自冷笑：“学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也好，将来王府的门楣，终究终不到他们头上！